十八路諸侯興兵討董卓
漢初平元年的四月,雖是剛入初夏,天氣卻異常悶熱。瓦藍的天空沒有一絲雲彩,只有一輪熾紅的太陽炙烤著大地。人們走在街道之上,便如踏著火盆一樣,滾燙的地磚硌得腳底灼痛。
偌大的洛陽京城中,卻並未因為這難耐的酷暑天氣而消停下來:三街六巷、七坊八區到處亂竄著雞飛狗跳、摔碗打盆的喧鬧哭嚷之聲。老百姓們在衙役、士卒的喝令驅趕下,搬著傢俱,抬著器物,趕著犢車,拖兒帶女,呼天搶地,如同逃難一般三三兩兩地往京城西門擁擠著踉蹌而去。
只有城東一座莊園在參天古樹森森碧蔭的掩映之中,顯得一片靜謐,涼氣四溢,將酷熱的暑氣和喧雜的哭鬧聲遠遠隔擋在了高牆之外。
莊園東角的綠蔭叢中,是一座構造精巧華美的綠竹圓亭。
綠竹亭外,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地肅然站著一隊隊威猛高大、雄健孔武的軍卒。他們一個個頭戴豹皮氈帽、手執丈二尖矛,顯示了自己系屬西涼勁卒的身份。
在這一隊隊西涼勁卒拱衛著的綠竹亭中,那方湘妃淚竹製成的涼席之上,坐臥著一位體態肥碩、大腹便便的蒼髯老者。這老者身穿一襲油亮生光的黑綢輕衫,斜倚在涼席邊上的一個黃衫少女身上,雙目微閉,神情煞是悠閒。那少女貌若天仙,卻蛾眉微蹙,彷彿懷有什麼心事一般,只是拿著一柄五彩翎羽灑金團扇,輕輕地為那老者扇風送涼。
「愛妾不愧是國色天香,連你給老夫扇來的徐徐涼風之中,也帶有絲絲幽香沁入老夫心脾,讓老夫渾身舒坦。」那老者的雙眸仍是半閉半睜,嘻嘻笑道,「看來,這座綠竹亭須得改名叫做『香風亭』了!」
「太師取笑賤妾了!」那少女聽得這老者開口說話,急忙斂回了心底的思緒,一邊繼續為老者輕輕搖著羽扇,一邊臉上綻笑地淡淡說道,「能夠為太師扇風取涼,已是貂蟬莫大的福氣。至於這『香風』一說,賤妾哪有這等天賦異稟?」
「呵呵呵……你有這天賦異稟的……你自己大概是習慣了沒覺出什麼來,老夫可是百聞而不厭啊。你身上肌膚裡散發出來的『女兒香』,就像那綻放盛開的牡丹一樣,來得馥郁濃洌……」那老者用肥大的蒜頭鼻在空氣中貪婪地猛嗅了幾下,倏地一下睜開了眼,側過頭來直盯著她,目光變得莫名的灼熱起來,「對了!老夫應該改成這樣一個比喻:你這『女兒香』,就像老夫平時最愛痛飲的涼州醇酒一般,能讓老夫酩酊大醉哪!……」
那少女聽了,不禁掩口莞爾一笑,伏地含羞而道:「太師大人再這麼謬讚下去,賤妾快要羞得無地自容了。」
「老夫哪裡是什麼『謬讚』?貂蟬哪!你可真是世間罕見的奇女子啊!既端莊賢淑,又千嬌百媚;既溫婉平和,又盈盈多姿;既知書達理,又秀色可餐……」那老者一臉癡癡的笑意,捋了捋自己頷下的蒼髯,伸出雙臂前來拉她,「快快抬起頭來——『莫使嬌顏空俯地,卻當如月供人瞻』啊!老夫可是一刻也離不開你這天姿國色來養眼哪!」
貂蟬聞言,卻仍是俯臉淺笑,對那老者的拉扶半迎半拒,不肯立即抬頭起身。正在他倆拉拉扯扯之際,忽聽得綠竹亭門外有人輕輕咳嗽了一聲。
黑衫老者面色微微一變,應聲停住了手,緩緩收了回來。他臉上神情一凝,整了整衣衫,這才坐直了上身並抬眼向亭門口處看去,卻見來者正是他的心腹謀士李儒。
李儒在綠竹亭外台階下躬身垂手立定,微微低著頭,似乎沒有看見亭裡的任何情形一樣,兩眼俯視著自己腳下的地面,緩聲稟道:「啟稟太師大人,屬下有要事相告。」
貂蟬立刻知趣地從亭中地板上站起身來,輕擺柳腰,退到那老者所坐的涼席左畔婷婷而立。
那老者心神一定,看著李儒,沉聲問道:「你有何事相告?」
李儒這才抬起頭來,瞥了一眼站在那老者涼席左側的貂蟬,微微皺了皺眉,拱手稟道:「太師大人,屬下有軍國大事向您單獨面稟……」
原來那老者正是當今權傾天下的太師董卓。他一聽李儒此言,立刻會意,卻不照辦,而是不以為然地呵呵一笑,斜身伸手撫了一下貂蟬那垂在腰間的瑩潤玉手,拉著她倚身坐到自己身旁,同時向李儒開口說道:「貂蟬姑娘侍奉本太師一向甚是恭謹得宜。你們前來奏事,她就無須迴避了。李儒,你且進亭講話罷!哦……對了,你不是在執管此番遷都長安之事嗎?眼下辦得如何了?」
李儒只得緩步上了台階,站在亭門口處,略一沉吟,向董卓躬身答道:「太師大人,洛陽城中三十萬戶百姓已有二十六萬在我西涼大軍護送之下遷往了長安。明後兩日,陛下和朝廷百官亦當移駕出發,前往長安。在下特來請示:太師大人可是要與陛下一道起駕同行嗎?」
「唉!……你這個李儒,取名為『儒』,講起話來真是書生氣十足——用不著拿那些虛飾、客套之詞來逢迎本太師嘛。說什麼『大軍護送』,實際上就是『大軍押送』嘛!不是本太師麾下那些西涼將士執刀拿槍地催逼著,這洛陽城中的士民,哪一家會心甘情願地背井離鄉而去?……」董卓哈哈大笑,用手指著他半嘲半諷地說道,「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兒——本太師就是要留一座空城給袁紹、韓馥和曹操那些關東逆賊們!這樣吧,你帶本太師的話給王允王司徒,讓他率領百官侍奉陛下先行移駕西遷長安去吧,本太師和呂郎暫時留下來把洛陽城收拾乾淨了再走……」
李儒一聽,先是有些不解,心念一轉,倏地便明白了董卓的言下之意:他和養子呂布一定是準備等到漢獻帝劉協和百官全部西遷長安之後,再效仿當年的項羽火燒阿房宮,先將洛陽城宮室與豪富府宅洗劫一空,然後烈炬焚之。
他暗暗一歎,自知以董卓的酷暴嗜利之心性,自己諫了也是白諫,只得點頭答道:「是!」
「李儒,本太師聞報關東那邊已然糾集了十八路反賊直撲洛陽而來,胡亂打著什麼『清君側,誅權臣』的旗號,還擅自封授了一些官階名號給各州長吏以籠絡人心,搞了不少花樣出來……」董卓沉吟片刻,忽又蹙眉問道,「本太師還聽說他們竟然推選出了一個『盟主』來統領所有的反賊……卻不知這個偽盟主是誰啊?」
「稟告太師,據前方探子最新來報,關東反賊們的那個偽盟主乃是袁紹。」李儒聽問,略一思索,便應聲而答。
「袁紹?關東反賊們的頭子是袁紹?」董卓聽了,先是微微一愕,而後卻又面露喜色,仰天哈哈一笑,「袁紹雖出身名門豪族,然而名過其實、志大才疏——不足為慮也!關東諸賊以他為首,本太師必能將他們一舉殲滅!哈哈哈……本太師先前還猜度他們會推選那個曹操為首吶,倘若他是關東諸賊的偽盟主,本太師倒要懼他三分……」
「哦?太師,那曹操乃是閹宦之後,在朝廷中原本名輕位卑,前些年因和前大將軍何進、太尉橋玄走得密切,方才稍稍有了幾分虛譽……」李儒臉上一片詫異之色,心頭疑雲一時難消,「依李某看來,他哪有什麼器識與過人之處?您對他可是有些過慮了……」
「不然。本太師聽京兆尹司馬防曾經講過,曹操當年執法杖斃權閹蹇碩之叔蹇圖,行事剛毅果決,百折不撓,實乃濟世理亂之才。便是何進那庸夫,當時若是聽取了他『秉之以公,依法而治,先斬首惡,後不涉眾』的策略,又怎會引得那些宦官人人自危、鋌而走險,最後反將他群起而殺之?」董卓面容一正,向他微微擺了擺手,舉目望向綠竹亭外那遙遠的東方天際,緩緩說道,「此外,在曹操先前未潛逃離京之時,本太師也曾對他明察暗探了一番,發現他實屬罕見的雄豪之才……唉!只怪本太師當時一意只想籠絡他,沒能及時下手將他除掉……本太師如今也只得祈盼關東那邊永遠沒有他掌權統兵之時了。若能如此,則是天助我也!」
「京兆尹司馬防?」李儒默默地聽著,仍是眉頭微蹙的模樣,心懷疑慮地說道,「太師大人,您這麼一提,在下倒有些記起來了:當年好像就是這個司馬防力排眾議,舉薦了身為閹丑之後的曹操擔任洛陽北部尉……他和曹操之間的淵源既是如此之深,依在下之見,難保他不會是曹操的同黨……太師大人對他可要提防著點兒……」
董卓知道李儒乃是寒士出身,一向就對司馬防等儒林士族抱有極深的成見,所以才會在此刻出言挑撥是非。當下,他不露聲色,也不發話戳破這一隱情,若無其事地隨口而道:「李儒啊!你對本太師忠心耿耿、知無不言,這是不錯的。但在司馬防這個事兒上,你可不要亂說。若是依照你那想法,當年舉薦關東那邊十八路反賊出仕任官的朝廷大臣多了去了……難道本太師都要派人天天去監視著他們?過分惹惱了那些世族名士,本太師的日子也難過啊!」
「這個……」李儒一時語塞,但仍不甘心瞧著董卓這般縱容姑息那些世族名士,又道,「太師大人在西疆持節守境之際,不也是對那些儒林士族嗤之以鼻嗎?如今您進了洛陽,反倒對他們客氣禮敬起來了,只是不知這些自命清高的儒林名士族們能夠真心擁戴太師大人否?」
「呵呵呵……李儒,你這話就顯得有些多心了——」董卓轉頭瞅了一下侍立在身旁的貂蟬,臉上笑容頓現,有些討好她似的說道,「當今朝野儒林名士之首王司徒就是發自肺腑地擁戴本太師啊!——他們既是如此推崇本太師,本太師又豈能對他們妄生猜疑之心呢?貂蟬啊!你說是不是?」
「是啊!太師大人禮賢敬士、包容四海,實乃蓋世英豪。對您這樣的大英雄,家父和各位儒林名士豈有不敬不重之理?」貂蟬迎視著董卓,面若桃花,同時用眼角餘光掃了一下那李儒,口裡又淡淡而道,「哪裡會像有些無知寒士那般雞腸鼠肚、褊狹齷齪?」
李儒一聽貂蟬此言,頓時感到臉上有些火辣辣的。但他深知此刻董卓十分寵愛這女子,自己是萬萬不能得罪她的,便乾笑數聲,急忙答道:「王姑娘所言極是。李某從來不敢妄自猜疑尊父王司徒等列位名士大夫對太師大人的禮敬擁戴之情……」
「罷了,罷了。」董卓有些不耐煩地衝他拂了拂袖,冷冷說道,「你這個李儒……這樣吧!你剛才提到司馬防這個事,本太師可以考慮一下。其實,本太師若是對哪個官員有所懷疑,只須將他虛置一邊就行了嘛!在今天,司馬防還是洛陽城的京兆尹;到了長安,你李儒就是長安城的京兆尹——本太師讓司馬防擔任陛下身邊的治書侍御史去……」
「太師果然處事平允,在下佩服之極。」李儒急忙躬身答道。
司馬兄弟被抓
他們正交談之際,卻聽得花園那邊的滿月形門口處突然傳來了一陣喧嘩之聲。董卓心頭一煩,臉色一沉,抬眼循聲望去。只見自己手下的愛將董毅,正吹鬍子瞪眼珠地押著兩個年輕人,身後還有二十幾個西涼武卒抬著十餘口大木箱,吵吵嚷嚷地闖了進來。
「董毅!你可真是愈發沒有規矩了!」李儒瞥見董卓面色有些不善,連忙疾步出了綠竹亭,小跑上去對著董毅就是一通劈頭訓斥,「進洛陽城這麼久了,你還是一點兒沒有學會朝廷的儒家禮儀!你以為還能像在涼州時候那樣啊?莊敬肅穆一些!驚擾了太師大人的休息,沒你的好果子吃!」
董毅被李儒劈頭一訓,急忙閉嘴站住身形,強忍著聽完了他的訓斥,才咳嗽一聲,把自己的大嗓門壓了又壓,低聲恨恨地說道:「李君先莫訓斥董某無禮……實在是朝廷裡這些名士大夫對董太師太過分了!他們表面上裝著對董太師恭敬有加,暗地裡卻和董太師離心離德……」
「什……什麼?」李儒一怔,頓時面色一緊,急聲問道,「莫非你查到了他們的什麼陰謀?」說著,將陰寒的目光投向了被董毅帶進來的那兩個年輕人身上。
那兩個年輕人看起來是兄弟倆,都生得身材魁梧、相貌堂堂。他倆雖然都身著儒服,但舉止顧盼之際一派英朗俊雅之氣沛然而出。那年長的面色謙和,見到李儒掃視過來,連忙向他微微欠身施了一禮;那年少的則是雙目炯炯,亮利得如同鑄劍初成一般煥然生光,居然不避不閃,大大方方地和李儒對視著。
「好一對青年俊秀!」李儒平生也曾見識過不少年輕儒生,但像他倆這樣資質不凡的卻是第一次看到,不由得在心裡暗暗讚歎了一番。
「董毅!什麼事啊?」董卓此刻已經坐回亭中的湘竹涼席上,遠遠望著他們這邊,揚聲吩咐道,「在外邊吵鬧什麼?進亭內來回報罷!」
「末將遵令!」董毅朝著綠竹亭中躬身而應,轉眼瞪著那兩個年輕儒生,厲聲叱道,「你這兩個小子發什麼呆啊!還不快隨董某進亭去向太師大人交代你們的擅自逃逸之罪?」
那年少的儒生一聽,臉龐一下漲得通紅,頭髮都似豎了起來,正欲開口爭辯什麼,卻被那年長的儒生一把拉住了袖角,飛快地向他遞了個眼色。年少的儒生見了,只得暗暗咬了咬牙,悶哼了一聲,把準備要脫口而出的那些話又硬生生嚥了下去,默默地跟在他的兄長身後,往綠竹亭內緩步而去。
進了亭中,董毅向董卓又是躬身一禮,抱拳稟道:「太師大人,這兩個儒生乃是京兆尹司馬防的大公子司馬朗、二公子司馬懿。今天早晨,他倆帶著這十餘箱細軟財物準備從東城門潛逃,被把守在那裡的末將當場截住。現特將他倆押送過來,請太師大人親審發落!」
「司馬防?」董卓聞言,不禁微微一愕,側眼瞥了一下李儒,心中暗想:這世事可真是奇巧莫測啊!自己剛才還在和李儒談起司馬防來著,這董毅現在便跑來說他父子。想到這裡,臉上又禁不住浮起了一絲說不出的笑意。
李儒聽了董毅的稟報,卻是雙眉一擰,臉色一寒,語氣陰冷得就如結了凌冰一般說道:「你們是司馬防的兒子?哼!值此社稷動盪之際,一向自稱『公忠勤廉,視國如家』的大循吏、大名士司馬防,竟也首鼠兩端、心懷異志,要派你倆逃到關東那邊去和袁紹、曹操等反賊勾結作亂嗎?」
董卓聞言,亦是心有同感,面色倏地沉了下來,盯住司馬朗兄弟,口吻裡帶著濃濃的殺機,問道:「兩個不識時務的小子!你們司馬家是不是真如李儒大人所言『首鼠兩端、心懷異志』?速速從實招來!」
那司馬朗為司馬防的長子,今年二十歲,自十六歲時以本郡孝廉身份入仕以來,已在其父的京兆府擔任掾吏之職四五年。在其父的調教、指點之下,司馬朗遠比同齡官吏顯得成熟幹練,應對各種事宜也頗為得體。他此刻一聽這董卓話中來意不善,急忙躬身作禮答道:「董太師、李大人,二位大人誤會了。小生和二弟今早出城,其實是奉了家父之命,前往河內郡溫縣老家,招引各位宗族鄉親,一齊收拾家當,歸附董太師之賢明威德,隨同朝廷大駕遷往長安的。小生等熟讀典籍、久諳禮法,決無擅自逃逸之情,還請董太師和李大人明察。」
「唔……」董卓見司馬朗態度謙和,言辭恭順,談吐應對彬彬有禮,全然不似奸猾詭辯之態,心中不禁有些鬆動,便緩和了自己的臉色,慢慢說道,「你們司馬氏一家真有此意?只怕是在撒謊罷……」
李儒卻沒有董卓那般輕信人言,他聽得董卓心意稍動,連忙在旁插話進來,仍然板著臉孔呵斥道:「哼!爾等悖逆小兒!此刻被董毅將軍當場拿住,卻還在一味狡辯以掩飾罪過!爾等剛才若是已經逃出了城去,焉知不會與關東諸路反賊勾結生事?董太師,對待這種刁鑽小兒,須嚴刑逼供方能獲其實情!」
「這個……」董卓正在沉吟之際,卻聽侍立一旁的貂蟬忽地吃吃—笑,曼聲說道:「看來李大人對名門士族的子弟實在是恨之入骨啊!一拿住別人,不問青紅皂白,便要喊打喊罰的……這樣做,只怕會寒了名門士族對董太師的尊崇擁戴之心……」
李儒聽出貂蟬此言大有回護司馬朗兄弟之意,不禁暗暗一驚,心念倏轉之下,卻又明白過來。貂蟬之養父王允,本也是朝中儒林名門出身,想來必是與司馬防等儒門世家中人關係密切;而貂蟬雖是王允的養女,算起來也是名門之後,怎能不會對司馬朗兄弟等士族子弟曲意回護、同情有加!看來朝野之中,這些名門世家聯絡緊密、盤根錯節、同氣連聲、此呼彼應,早已形成一股龐大的潛在勢力,實在是極難對付啊!他一念至此,心頭不由得聳然震驚,背心處頓時已隱隱沁出一層冷汗來!但他又深知董卓對貂蟬之深寵厚愛、待王允等名士大夫之視若心腹,自己縱是百般勸諫,他也必不會聽的。於是,李儒在心底沉沉地歎了口氣,對貂蟬那番譏刺之言,也只得當做沒聽見,默然不動聲色。
董卓聽到貂蟬這麼一說,更是猶豫不決起來,只是撚鬚微微沉吟。
這時,司馬朗的弟弟司馬懿終於按捺不住,一下拂開司馬朗的暗暗勸阻,上前一步,昂然直視著李儒,開口辯道:「李大人休要無憑無據誣陷我們兄弟二人!小生的父親眼下身居京兆尹之職,今日尚還在宮裡和司徒王允大人、司空荀爽大人、衛尉楊彪大人等共同商議遷都事宜,為朝政大事嘔心瀝血、操勞不已……我們兄弟倆若是擅自逃往關東投奔袁紹等反賊,豈非置家父於險境而不顧?此等天下至愚至逆至不孝之事,豈是我素以忠孝品節立家傳世的司馬一族中人所為?」
李儒一向明敏多智,聽了司馬懿這一段話,竟被嗆得一愣,一時答不上來。司馬懿又一轉身,伸手指向了亭門外台階下擺放著的那十餘口大木箱,侃侃而道:「剛才董毅將軍聲稱我們兄弟倆是挾著十餘箱細軟財物逃逸出城,那就請董太師當眾親自驗看——倘若那箱裡果真藏有金銀細軟,我們甘願認罪領罰!」
出身西涼豪門、素有粗豪之氣的董卓見這司馬懿年紀輕輕,言談舉止竟是這般英爽磊落,心裡油然生出了幾分好感,微微點了點頭。他也不多言,只是背負雙手,腆著那便便大腹,緩步走下了綠竹亭台階,踱到那十餘口大木箱前,向守在周圍的那些士卒們努了努嘴,沉聲吩咐道:「打開木箱!」
「乒乒乓乓」一陣震耳的亂響,士卒們應聲上前,紛紛掀開了那一口口木箱的箱蓋——董毅在旁邊伸長了脖子一瞧,頓時傻了眼:裡面一摞摞的竹簡絹帛,儘是《易經》、《論語》、《孟子》、《孝經》、《禮記》等經書典籍。
看到那些西涼士卒不知輕重地在木箱裡亂翻亂搜,把那些典籍弄得一片凌亂,司馬懿忍不住有些心疼地喊了一聲:「各位兵大哥!手下輕著點兒……這些經典被翻壞了可不好修復……」
「唔……夠了,夠了。」董卓盯了半晌,看到那些大木箱確實未曾藏有金銀細軟,這才擺手示意。那些西涼士卒見狀,急忙停了手退開到一邊去。董卓圍著那十餘口木箱緩步轉了一圈,又走回亭內的涼席上坐下,向司馬朗兄弟招了招手,讓他倆走上前去,呵呵笑道:「你們司馬家果然不愧為『詩書傳家、以儒立身』的名門望族!本太師在朝堂之上,對你們父親的淵博學識也一向佩服得很哪!不過,依本太師看來,司馬朗——你這個二弟司馬懿倒頗有幾分剛毅之氣,不像是普通書香門第中的文弱書生。他今年幾歲了?已經被郡裡舉孝廉了嗎?」
司馬朗剛才還在替二弟「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言行暗暗捏了一把冷汗,如今看到董卓似乎不以為忤,這才悄悄放下心來,又聽董卓如此問來,便斂了心神,謙恭有禮地答道:「啟稟太師,小生這二弟年少輕狂,言行不當之處,還望太師大人海涵。他今年才十四歲,只是太學裡的童子生,離郡裡推舉他為孝廉還早著哪!」
「呵!瞧他這身材那麼高大,本太師還以為他至少有十八歲了哪!」董卓微感意外,思忖有頃,眉頭忽又一皺,輕輕歎了一口氣,「可惜了!可惜了!倘若他現在已是孝廉身份,本太師一定會提拔他為本府中比六百石官秩的西曹屬!也不必再去啃那些經書了,過幾年本太師就能放他出去擔任主政一方的太守、刺史……」
「多謝太師大人垂青,小生這二弟尚還學未有成,待他在太學裡年紀稍長、學識略厚之後,自會登門拜投在太師大人麾下效力。」司馬朗借了董卓剛才那個話頭,連忙開口恭聲謝道,「眼下,小生但請太師大人廣開恩慈之路,讓我等兄弟返回故鄉,為您招撫百姓負襁來歸。」
「這……」董卓面色一凝,伸手緩緩捋了捋頷下的鬚髯,深深沉吟起來。雖然從眼下情形來看,司馬朗兄弟並無叛逃之跡。不過,倘若真的放他倆出了這個洛陽城門,何去何從誰又能保證得了?慮及此處,董卓也不禁猶豫不決了。
正在此時,貂蟬那嬌滴滴的聲音響了起來:「太師大人……這有什麼難以決斷的?河內郡位於關東諸路反賊與我朝廷大軍的交界處,正是戰火密集之地——他們兄弟二人甘冒矢石之險前去勸說百姓赴京歸附,實乃獻忠於您的少年義士。您可不要拂了他倆這番忠心才好!」
「唔……貂蟬這話甚是不錯。」董卓聽罷,連連點頭,向司馬朗、司馬懿說道,「也好!本太師就允了你們,讓你們離開洛陽,返回家鄉前去招撫百姓罷。」
司馬朗、司馬懿二人對視一眼,臉上都不禁露出了一絲喜色。同時,他倆又齊齊向貂蟬投去了深深感激的一瞥。卻見貂蟬面無表情,大概也是為避嫌而裝作視而不見。
「董太師不可如此輕易答允他們啊!」李儒頓時面色微變,一下也顧不得許多了,急忙開口進言道,「此例一開,只怕難以善後。倘若朝廷其他大臣的子女們紛紛效仿這種行為,打著『返鄉招撫』的旗號出城而去,一個個卻又真假難辨——不知他們誰人是逃、誰人是撫……必會弄得朝野上下人心浮動,那可如何是好?」
「這個……這個,李君之言也講得有理啊!」董卓聽了李儒這話,臉上表情不禁一滯,細細想去,一時又有些躊躇起來。
見到董卓這般猶疑,司馬朗兄弟二人頓時覺得不妙,剛剛放下去的心不由得又一下懸到了嗓子眼上!
董卓遇刺
這時,猝然聽到花園門外一名西涼守卒向裡面揚聲稟報:「啟稟太師,我西涼軍中派往關東諸路反賊內的斥候2 吳茂,從前方帶回了重要情報,請求當面稟呈太師大人——請太師大人示下!」
「吳茂回來了?他能帶回什麼重要情報?」董卓在綠竹亭中聽得分明,冷冷地哼了一聲,很是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不過又是誇大敵情、胡說一通向本太師邀功領賞罷了!哼,還故作神秘,搞得這麼有模有樣的……罷了!且讓他進來面呈本太師吧!」
李儒聽得他這般吩咐,心中一動,拿眼瞥了一眼站在旁邊的司馬朗兄弟,張了張口,想要說什麼,又卻遲疑著忍住了。近來,這些西涼軍的暗探們也確實愈發不像話了——一個個跑到關東前線隨便兜了一圈之後,連各路反賊的一根毛髮都沒見著,就慌慌張張逃回洛陽,把一些道聽途說的流言蜚語當做重要情報謊報上來,還煞有介事地聲稱是自己苦心打探得來的,借此表功領賞。像吳茂這樣自稱有重要情報稟呈太師的探子,每天都會跑來兩三個,聽完後卻發現大多都是捕風捉影之談。所以,董卓早已習以為常,今天甚至連基本的保密措施也不做了,不顧司馬朗、司馬懿兄弟還在這裡,便讓吳茂進來早早稟報完畢了事。李儒覺得他這麼做似乎有些草率,但那些探子們自己不爭氣也是事實,他只得悶聲不多言。
只聽得步履之聲漸漸靠近,一個身形彪悍的青衣漢子在園門守卒的帶領之下,疾步上了綠竹亭,走到董卓所坐涼席之前屈膝跪下,抱拳稟道:「麾下吳茂啟稟太師大人:據屬下在關東前線多方打探,已經探知長沙太守孫堅提卒四萬,自荊州北上,將與屯居酸棗3 一帶的關東諸路反賊糾合……」
「孫堅?」董卓一聽,兩道濃眉立時擰成一團:這個孫堅,智勇雙全,用兵如神,實乃勁敵啊!他沉沉地歎了一口長氣,轉頭吩咐李儒道:「李儒,孫堅來犯這個事兒你且先記下來……唉!你稍後給本太師多想一想點子,瞧一瞧能不能找個辦法盡量將孫堅籠絡過來。倘若能不與他為敵,就盡量不與他為敵……」
「是!」李儒也皺緊了眉頭在旁答應了一聲。
「太師大人!屬下還有情報要稟!」吳茂膝行著向前進了兩三尺,幾乎就要挨到董卓的鞋尖,俯身又道,「據屬下苦苦探查,先前遁逃出京的逆賊曹操,被諸路反賊的『偽盟主』袁紹任命為先鋒大將,親率三萬精兵直逼滎陽而來……」
「這個曹操!……就是他這一支隊伍來襲嗎?其他的那十七路反賊呢?」董卓聽罷,頓時緊張起來,噌的一下從涼席上撐起了上半身前俯過來,差一點兒將臉龐湊到吳茂臉上,驚疑不定地問道,「他們也都攻打過來了嗎?」
就在這一瞬間,一直俯身稟報的吳茂雙眸寒光一閃,驀地一聲低喝,直起了上身,右腕一翻,一柄精芒四射的匕首閃電般向董卓的心口刺去!
「太師小心!」李儒、董毅一見,都驚慌失色地大呼起來!
然而,一切似乎都已經遲了!——叮的一響,吳茂手中的匕首還是刺中了董卓的前心!但是,吳茂尚未來得及驚喜,臉上表情卻是一呆:他手中的匕首分明已經刺穿了董卓身上那層薄薄的黑綢衣衫,卻被裡面憑空多出來的一塊硬物擋住了,怎麼用勁也扎不進去!
原來,董卓在衣衫裡穿了一副貼身連環銀鎖軟甲和一面護心金鏡!
儘管如此,他還是被吳茂這一刺弄得整個身軀向後一仰,幾乎翻倒過去!他急忙回過神來,順勢在涼席上一滾,便要倉皇而逃!
吳茂一刺不中,右腕一轉,又是一匕首橫切而出!只見寒光閃閃的鋒利匕首貼著董卓的頭皮削過,還是落了個空!
「快救太師大人!」董毅大喊著張開雙臂急撲上來,從後面一下緊緊抱住了吳茂的腰,不讓他起身追殺董卓。
吳茂奮力掙了幾掙,卻怎麼也掙脫不掉那攔腰抱住自己的董毅,眼睜睜地看著那肥胖臃腫的董卓就要扭身逃掉,萬分急躁起來,把心一橫,手臂一揮,刷的一聲,掌中匕首脫手飛出,化作一束寒光,筆直射向了董卓的咽喉!
董卓「啊呀」一聲驚呼,危急之際將頭一俯,整個身軀像滾瓜一般往地上急趴下去——嚓的一響,那匕首貼著他的頭皮疾掠而過,卻是倏地向站在他身後兩三步開外的貂蟬當胸射去!
貂蟬像是被剛才這亭中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壞了——呆在原地一時竟沒有反應過來!
「姑娘小心!」一聲勁喝猝然響起,一道灰影疾衝過來,一下將她猛地撲倒在地!
就在這間不容髮之際,那匕首刷地從他們的身體上空兩寸之處一射而過,篤的一響,深深地紮在了後面那根亭柱上。
貂蟬在茫然中抬眼回顧,卻見是那個少年儒生司馬懿剛才衝過來將自己撲倒救下了!
看到她一臉驚愕的表情,司馬懿頓時漲得滿面通紅,急忙鬆開了抱著她嬌軀的雙手,飛快地站了起來,退了開去,低頭輕輕說道:「剛才情勢危急,小生救人心切,迫不得已失禮於姑娘……懇請姑娘恕罪!」
貂蟬聽了他這話,竟怔怔地看了他一會兒,並不出聲,只是眼眶卻微微紅了。
「哎呀!我的小貂蟬!」董卓此刻也急得火燒火燎似的,連忙直奔過來把她攙扶起來,不停地上上下下察看她身上的傷勢,「我的心肝寶貝!你可傷著哪裡了麼?……哎呀!剛才好險吶!快、快、快,讓老夫再瞧一瞧……」
這邊,董毅和幾個西涼武士已經牢牢扭住了吳茂,推推搡搡地拉扯著他從地上站了起來!
「太師……賤妾沒事兒……多謝太師關心……」貂蟬用一雙白玉般瑩潤的小手拭著自己臉頰上的珠淚,抽抽泣泣地說道,「倒是這位司馬公子奮不顧身及時救了賤妾,您可要替賤妾好好感謝他這番義舉啊!」
「唔……好的,好的。這個事兒,本太師記下啦!」董卓聽罷,一邊溫聲安慰著貂蟬,一邊向站在一側的司馬懿投去異常感激的一瞥,又轉過身去看著被董毅他們死死揪住的吳茂,面色驀然一沉,冷冷說道,「本太師先將這個膽大妄為的刺客發落了再說!」
貂蟬止住了哭咽,拭去了淚痕,急忙扶著驚魂方定的董卓重新又在湘竹涼席上坐了下來。他面容一凜,語氣寒若刀鋒,向吳茂緩緩問道:「你這大膽的狂徒!說——是誰派你前來行刺本太師的?」
吳茂滿臉恨意,兩眼緊盯著他,牙齒咬得崩崩直響,隔了好一會兒,才冷然答道:「吳某要殺你這老匹夫,用得著受什麼人指使嗎?——吳某是專為家人報仇而來的!」
「你家人?」董卓一聽,頓時驚愕異常,不禁失聲問道,「本太師身居殿堂之高,足履一向罕出洛陽,哪裡認得你的家人?又怎會與你家人有怨有仇?」
吳茂聽了,鼻孔裡嗤了一聲,冷冷一笑,厲聲道:「董卓老賊!你莫非忘了?半個月前,你派手下將領李傕、郭汜前往虎牢關迎戰關東諸侯。沒想到那李、郭二人帶軍行到吳某的家鄉陽城縣時,正值當地的父老們趕集聚市——你們這些西涼渾蛋,像土匪強盜一般闖入集市之中,逢人便殺,逢物便搶……」
說到這兒,他兩眼通紅,已是淚流滿面,哽聲愴然而道:「我那可憐的父母妻子,當日恰在那集市之中,被你們這幫西涼匪徒亂刀斫害……董卓!你說——吳某今日該不該找你報仇?」
「哎呀!原來李傕、郭汜這兩個渾蛋奏報上來的所謂『陽城大捷』是這麼回事吶!」董卓聽得目瞪口呆,不禁捏緊拳頭重重地擂了一下身邊的涼席榻板,恨恨地說道,「老夫也一直有些疑心這事兒——原來是他們濫殺無辜百姓以冒領勳賞!哼!一定要重重責罰這群莽夫!」
李儒其實先前也是曉得這所謂「陽城大捷」的真實內情,只是當時西涼全軍正處於關東諸侯的圍攻討伐之中,亟須這樣一場「陽城大捷」來鼓舞士氣,所以他那時候便為李傕、郭汜他們遮掩了過去。現在吳茂竟向董卓當場戳破了這一場假勝,他自然也不敢再多說什麼了,裝作痛心疾首的模樣,站在董卓下首搖頭嗟歎不已。
董卓沉吟了一陣,驀地抬眼正視著吳茂,肅然而道:「吳茂!看來你是把你家的滅門之仇這筆賬記到了本太師的頭上,唉!這些蠻兵悍將把在西涼對付羌虜的那一套搞法也搬到中原來了。本太師也是受了他們的蒙蔽,有督下不嚴、用人失察之過……
「罷了!罷了!你今天這一刀差點兒要了本太師的命,這也夠得上稍稍補償一下你那份仇恨了吧?董毅,帶他出去,送他一百石大米,然後將他趕出洛陽,永遠不許再來本太師這裡滋事!若有下一次,本太師決不輕饒!」
此話一出,場中諸人皆是一驚:想不到這素負剛戾殘暴之名的董卓竟也有如此開闊的胸襟!
李儒聽罷,面色微變,略一思忖,上前稟道:「太師且慢——在下覺得這吳茂所言似是而非,雖然他自陳有這等悲憤之情,但也難保這些話不是他為求自保而瞎編出來的,在下擔心他背後有居心叵測之人在暗中指使……」
「罷了!李君!」董卓沉聲打斷了他的話,將手往外一擺,臉上一片凝重,「放他去吧!本太師雖然執法嚴正,卻也不得不屈意成全他這一片純孝之心吶……朝中那些以儒學為言行圭臬的名士清流,要是聽到本太師今天處置的這件事,應該不會再對本太師橫生異議了罷。」
「太師大人上遵禮法、下安民心、寬仁大度,真不愧為伊尹、周公一般的賢相!」司馬朗聞言,急忙拉著面上隱帶反感之色的司馬懿走到亭中,向董卓躬身行禮恭然而道,「小生等敬佩之至!小生等離府之後,必會向所有人士竭誠宣揚您的如天之仁、蓋世之德!」
董卓聽得司馬朗這麼說,沉凝肅重的臉龐上頓時露出了一絲隱隱的笑容,只是撫鬚不語。李儒在一旁瞧得分明,只得在心底暗暗一歎,垂眉斂容退了下去。吳茂卻似並不領情,只是繃著臉,冷冷一哼,也不開口言謝,任由董毅和好幾個西涼士卒將他扭送了出去。
待他們一行人走遠之後,董卓在涼席上雙手按著膝蓋,撐起了上身,深深地歎了一口長氣,自言自語道:「李傕啊李傕!郭汜啊郭汜!你們這兩個蠢貨在這個時候還是不改西涼蠻兵之習,淨給本太師添亂啊!……這洛陽城中的名士大夫、高門世族,哪一個不是在暗地裡譏笑我們西涼將士是武夫出身、粗野無禮?」
「自從本太師進了京城,廢掉那個昏庸無能的弘農王之後,便時時警醒,一直是謹言慎行、恭守禮法,對名士大夫、高門世族亦是謙敬有加,不敢逼之過甚。你們倒好!在陽城縣給本太師捅了這麼大婁子!」
他皺了皺眉頭,沉著臉向李儒吩咐道:「你且讓人把本太師的訓令帶給李傕、郭汜,讓他倆好生檢校!多給本太師殺些關東反賊,少給本太師添亂子!徐榮謹厚穩重,派他前去統領李傕、郭汜等人馬,全力剿滅關東諸路反賊!」
「在下領命。」李儒急忙躬身應道。
董卓又向司馬朗、司馬懿二人緩緩凝望過去,神色忽然變得一片蒼涼,悠悠而道:「爾等兄弟二人可曾都看到了?老夫如今身為太師,人臣之位極矣,卻也有許多代人受過、無可奈何之事……難吶!難吶!……老夫也知道,朝野上下有很多人都盼著老夫早日一命嗚呼……
「可是,他們又豈會想到,倘若老夫真的有何不測,這天下頃刻便大亂了!像李傕、郭汜那樣的西涼莽夫,除了老夫此刻尚還彈壓得住,誰又有這份能耐?他們一直唆使老夫廢漢自立,若非老夫始終恪守為臣之道,只怕他劉協現在也坐不到那御座上去,老夫真的只希望成為像伊尹、霍光那樣的社稷之臣,借此光宗耀祖、流芳百世。可是這些名士大夫、高門世族,為什麼就不能放下偏見,成全老夫的這份心願呢?」
說到這裡,董卓竟有些情動於衷,微微哽咽了。
見到董卓這般情狀,司馬懿不禁頗感意外,斜眼一瞧自己的大哥司馬朗,卻見他又躬身拱手言道:「太師大人忠君安民的耿耿忠心,小生等已然銘感在心。小生等遵奉父親大人之命,返回家鄉招撫宗族鄉親前來歸附,亦正是有感於此,為了向黎民百姓昭示您的寬仁懷遠之德!此事還望太師大人恩准!」
「好吧!你們剛才奮不顧身救下了本太師的愛妾——這足以見得你們對本太師的一片赤誠之心了!」董卓沉吟片刻,側頭看了一下貂蟬,右手舉起往下一揮,終於給了司馬懿兄弟一個明確而肯定的答覆,「本太師就特許你們兄弟二人返回河內郡去招撫百姓。這可是為你們首開的特例啊!其他任何名士大夫的子弟想跟風效仿你們,本太師都絕不答應了!——唔,好好記著,你們前往河內郡的途中,一則要自我保重,二則要早去早回……本太師對你們兄弟倆的膽識才智欣賞得很吶!」
聽到董卓這麼說,司馬懿和司馬朗不由得面露喜色,便急忙向董卓俯身稱謝不已。
李儒在旁冷眼瞧著這一切情形,心頭縱是極為不滿,此刻也只得緘口不語了。
董卓聽了司馬懿兄弟的道謝,呵呵一笑,向綠竹亭外招了招手,喚來七八名西涼士卒,吩咐道:「你們替這兩位司馬公子將他們的書箱抬出去,並護送他們直出城門。」
司馬朗兄弟謝過董卓,告辭而去。他倆剛出花園滿月形門口處,卻見一名婢女追趕上來,呼道:「二位公子請留步。」
司馬懿和司馬朗聞聲,急忙止步,回身看去。那婢女作禮而道:「二位公子,貂蟬小姐欲來親送。且請你們見過了她,再走不遲。」
「這個……」司馬懿轉頭瞧了自己大哥一眼。司馬朗卻是滿面謙敬,欠身一禮說道:「既是貂蟬姑娘有意相送,我等兄弟自然恭敬不如從命。」
他倆站著等候了約有一盞茶的工夫,便見貂蟬輕移蓮步,迎面而來。她身後跟著一名婢女,雙手托著一方紫檀木匣。
走到司馬朗兄弟面前,貂蟬含笑欠身一禮,謝道:「剛才多虧司馬公子仗義相救。這份大恩大德,小女子實在是難以為報……」
「王姑娘不必多禮。」司馬懿急忙躬身答禮道,「見義勇為、扶危濟險,乃是我等儒生的應盡之責。況且王姑娘剛才亦是曲意婉轉,於我等兄弟有一言之善的回護暗助之功。俗諺有云:『助人者,人亦助之;濟人者,人亦濟之。』王姑娘種善念而獲善果,還是應該多謝姑娘對我們兄弟的這一片惻隱之念才對!」
「哪裡,哪裡……還是司馬公子的德行不負仁人君子之稱啊!小女子曾聽堂兄王凌多次談起你們的才識風采,胸中仰慕已久,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貂蟬聽了司馬懿那番話,被感動得眼眶一紅,哽咽了片刻,才又凝眸注視著他倆,款款說道,「其實,二位公子……你們倒不必這麼急著冒險返回故鄉去招撫什麼鄉親……大概再等上一段日子,這朝中的亂象便自然會消解的……」
司馬懿一聽,心底暗暗一動,隱隱覺得她的話中似乎頗有深意,正欲開口相問,卻見他大哥司馬朗向貂蟬長揖一禮,答道:「多謝王姑娘點撥。只是父命難違,我等兄弟唯有謹遵而行……」
「哦……看來二位公子心意已定,那麼小女子也就不便再多言了。」貂蟬口中話語雖是說得輕淡,眼裡已然露出深深失望之色,「只是遭此戰亂雲擾之際,二位公子出城前往河內郡,須得千萬保重才是……小女子一定日日夜夜為你們燒香禱告,祝願你們一路平安!」
她說到這兒,皓腕一揚,向自己身後輕輕一招。那名婢女捧著那方紫檀木匣走上前來,呈給了她。
貂蟬雙手托起紫檀木匣,向司馬朗兄弟迎面送來,恭然而道:「二位公子……此乃小女子的一點兒微薄心意,懇請笑納……」
「這怎麼使得?」司馬懿連連擺手不已,面色微紅,似乎受了莫大的羞辱一般,急聲推辭道,「在下濟人為善豈望索報?此非仁人君子之所為!王姑娘這般做法,將置在下素日所習所行於何地?」
「這是小女子一點兒誠摯之意,禮物雖輕,還望司馬公子勿以為嫌。」貂蟬此刻亦是固執之極,不肯收回那紫檀木匣來,「司馬公子不收此禮,小女子心中永難得安!」
正在他二人僵持之際,司馬朗趨近過來,輕輕拉了司馬懿的袍角一下,向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收下禮匣。司馬懿略一猶豫,卻還是將頭側向一邊,始終不肯。
司馬朗無可奈何,只得代他上前將貂蟬的禮匣輕輕接了下來,慨然言道:「貂蟬姑娘既是這般有情有義,我們兄弟二人豈敢冷了您的這番美意?謝謝了。」
直到這時,貂蟬如羊脂玉般嫩潔的臉龐上,才微微綻開了一片明媚的笑意……
司馬兄弟離開京都禍亂之地
疾馳著的馬車兩邊窗簾垂了下來,在車窗底框上緊緊繫著,路面再劇烈的顛簸也震不動它們。外邊的行人自然也就無從觀察到這車內的一切情形。
此刻,車廂裡面,司馬懿和司馬朗兄弟二人對面而坐,正低聲地交談著。
「二弟,你覺得董卓此人如何?」司馬朗直視著司馬懿緩緩問道。
「唔……依小弟之見,董卓此人固然粗莽少文,但也不乏察理之明與雄霸之量——只是他似乎並無精敏機變之才……」司馬懿凝眉沉思片刻,迎著大哥投射過來的犀利目光,不快不慢地答道,「剛才聽了他那一番自述,倒也頗有幾分懇切。可惜,他以一介武將而肆意專斷廢立之事,德、才、位均不及前漢重臣霍光而擅行霍光非常之舉,招怨天下,自絕於滿朝名士大夫,必不能持久。」
「哎呀!二弟歷事較少,畢竟還是太敦厚了一些,董卓的那番自述之詞豈可當真?他不過是希望咱們兄弟倆能夠成為他的傳聲筒,把他的這一派花言巧語拿去迷惑父親大人、楊大夫、王司徒等人罷了。如今關東諸侯大興義兵攻襲而來,他若不千方百計先行穩住自己的後方和朝廷內部,焉能騰出手來平定外敵?所以,對他這一番惺惺作態的虛飾之詞,完全不必多加理睬。」司馬朗微一搖頭,一針見血地指出,「而且,從他這番刻意而為的惺惺之態來看,他自己胸中對應付關東外敵並無十足的勝算,所以不得不屈意奉承各位名士大夫,以求穩固後方,便於自己退避長安而自保。鑒於此,在為兄看來,這董卓此刻已是內外交困,必有舉措失當、自取滅亡之時!」
「大哥明察秋毫,小弟佩服。」司馬懿聽罷,不禁聳然動色,深深點了點頭,忽又好似有所思忖,沉吟道,「對了!大哥,適才聽得貂蟬姑娘那番暗示之言,細細想來,似乎那董卓的滅亡已是指日可待。咱們不如再等待觀望一下?何必真的這麼急著冒險返回河內郡溫縣避難?那裡確實正是董卓的西涼兵馬與關東諸軍的交戰之地……比咱們被迫遷往的長安城更危險啊……」
司馬朗在他對面默然聽著,右手忽地一舉,打斷了他的講話,目光在他的臉上倏地一掃,逼視得他微微低下頭去,然後淡淡說道:「二弟啊!莫非你真以為父親大人要咱們兄弟二人這個時節跑回河內郡去,僅僅是為了避難?唉!你還是很幼稚啊……父親這麼做,其實是另有苦心的。——他是為了讓咱們司馬家族將來能夠順利應付時局之變而未雨綢繆啊。」
「父親大人是在未雨綢繆?……難道他真的是為了讓咱們前去投靠那個曹操?」
「唉……為兄剛才的意思已經十分明確了:倘若真是為了避難或投靠曹操,父親大人怎會不同咱們一道乘機逃出城去?他自己一個人還留在朝廷裡幹什麼?其實,父親大人讓咱們倆返回河內郡溫縣老家,也並不是想讓咱們閒著,而是……」司馬朗說到這裡,驀地一下似乎意識到了什麼,馬上閉住了口,不再多言了。
「而是什麼?大哥你倒是把這話說完啊……」司馬懿正聽得入神,卻沒料到大哥會陡然緘默不言,不禁有些焦躁地催道,「你這半截子話讓人聽得很不痛快!」
「唔……為兄已經給你講得太多了,」司馬朗背靠在東廂木壁之上,微微閉著雙眼,旁若無人地養起神來,末了,只丟下一段話讓司馬懿一個人坐在對面車席上,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有些東西該讓你知道的時候,父親大人和為兄自然會讓你知道的……你這麼心急幹什麼?!……」
馬車「轔轔轔」開了一陣兒,猝然間一個夜梟般尖厲難聽的聲音穿透了厚厚的車窗布簾,傳進了司馬朗和司馬懿的耳朵:「賣奴婢囉!賣奴婢囉!五百銖一個、九百銖兩個……」
「什……什麼?賣奴婢?」司馬懿聽得真切,不禁大吃一驚,滿面詫異地看向司馬朗,「大哥!朝廷不是下令禁止私人販賣奴婢了嗎?」
「唉……亂世將至,大漢的律法再好,也不過是一紙空文罷了……」司馬朗抬眼盯了一下車廂頂板,喟然長歎一聲,「也罷……咱們且下車去瞧一瞧吧!」
司馬懿正巴不得兄長開口說出此話,不及多想就急忙隔著車簾向馬車前頭正駕駛著的車伕余猛大聲喊道:「余大叔!停車!停車!……」
余猛吁地長呼一聲,雙腕一挽,倏地勒住了韁繩。
馬車尚未停穩,只見司馬懿一掀車簾,鑽出身來,竟是從車轅邊疾躍而下,循著那叫賣聲急急看去!
眼前那片本是用來售賣牛馬的圈欄裡,二三十個衣衫襤褸的人正如牲畜一般蜷伏著!
他們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個個都被大拇指般粗細的麻繩緊緊捆綁著,蜷縮在牛屎馬尿匯成的重重污垢之中。乍一看去便像泥猴土狗一般,如果不是那一雙雙眼睛裡流露出只有人類才會擁有的孤苦哀求之情,司馬懿簡直不敢相信他們也和自己一樣,是雄踞萬物之靈的「人」!
他瞪大了眼睛,彷彿不相信自己親眼看到的這一幕情形!
「這位公子,我這裡賣的奴婢,一個個都很不賴。要男的,便是體壯如牛,一天替您干多少活兒都不累;要女的,便是貌美如花,保證能把您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那個充滿了阿諛吹噓的尖厲聲音湊了過來,在司馬懿耳畔響起。他轉頭一看,那排牛馬圈欄旁邊的一個土台上,一個獐頭鼠目的商販正探身向他打著招呼。
「你……你是在和小生說話嗎?」司馬懿有些驚詫。
「那當然囉!小人一瞧您這服飾氣度,就知道您必是大富大貴、腰纏萬貫的名門公子。怎麼樣?您挑幾個買回去用用?」
「你……你真的是在叫賣這些人?」司馬懿只覺全身的熱血一下衝到了耳根,滿臉漲得通紅。他猛地捏緊了拳頭,目光銳利如劍,冷冷地射向了那個人販子:「你這老闆,難道沒聽聖賢之書上講過:『天地之性人為貴』?他們可都是和咱們一樣的『人』吶!你憑什麼能像賣牛、賣馬一樣販賣他們?」
「人?這些東西也算是人?哈哈哈!公子您別是喝醉了酒在說胡話罷?他們是奴婢耶!奴婢當然可以買賣啦!」
「小生只聽說朝廷只許販賣匈奴和西羌的戰俘。」司馬懿臉色一正,語氣冰冷得讓那個販子聽了不由得暗暗打了一個寒噤,「可是,並沒有任何大漢律令允許你們將大漢子民擅自販賣為奴隸的。」
「唉!……公子您盤問這麼多幹嗎?您也別亂說,小人可是沒有擅自販賣這些奴婢啊!」人販子定住了先前被問得有些慌亂的心神,腦筋一轉,尖聲尖氣地說道,「您去問一問他們——他們中間哪一個人不是自己哭著跪著哀求小人在這牛馬圈裡來賣他們的?」
「怎麼會有這種事?」司馬懿蹙緊了眉頭,轉頭向那些奴婢看去,果然沒有一個喊冤叫屈的。
「這位公子,您想啊!誰會願意自己求人來賣自己吶?」人販子說得興起,便從土台上跳了下來,湊到了司馬懿身邊,喋喋地說道,「他們都是近年來豫州一帶遭了黃巾妖賊之亂和旱蝗之災的流民,為了討得一口飯吃,不把自己賣出去給別人當奴作婢,難道就那麼傻待著被活活餓死啊?!」
「唉……天災兵劫……真是害人不淺吶!」司馬懿緩緩搖了搖頭,抬眼斜望向高高遠遠的天空,從胸口深處長長地歎出一口氣來。
「這有什麼可歎氣的?」人販子呵呵一笑,似乎絲毫不以為意,放低了聲音對司馬懿道,「您且瞧著罷——這買賣奴婢的生意還得繼續紅火好幾年吶。眼下董太師不是正準備和關東那些諸侯們打仗嗎?這仗一開打,又不知道有多少良民百姓便要賣身為奴了,那時候,像您這樣的名門貴族,那是要買多少就有多少。」
司馬懿冷冷地盯著那人販子的面龐,暗暗咬緊了牙,森然說道:「聖賢曾講:『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這老闆,豈不知天下大亂、世事無常——誰為主、誰為奴焉有定數?倘若有朝一日你也落到他們今天這般地步,還會說得出剛才那番話麼?為富不仁,且又生逢亂世,只怕所遭災殃之大實非平日可比!」
「呵……你這位公子,小人可沒有怎麼冒犯你啊!」那人販子聽了他這番話,就像被馬蜂蜇了一下似的一蹦三尺高,立刻叫嚷起來,「你怎能講出這樣難聽的話來詛咒小人吶?!你可得講理啊!」
「對你講理?!呵!依著小生的脾性,恨不能現在便要扭你送官!」司馬懿雙眉一豎,一股凌厲懾人的煞氣直撲而來,竟逼視得那人販子把頭一縮,倒退了三四步,好半天還心驚膽戰著,如避乳虎一般。
他心知這少年儒生來頭不小,自然不敢輕易耍橫,僵立片刻之後,卻換上一臉苦笑,聳了聳肩,攤開雙手,囁囁然說道:「公子,您要扭送小人去見官……殊不知這兵荒馬亂、流民遍野之世,恰恰正是那些大官小官興風作浪,一手造成的!俗話說得好:『冤有頭,債有主。』他們才是害得這些黎民百姓流離失所、自賣為奴的罪魁禍首!——您和小人一個小小商販來理論、計較這些做什麼?」
聽得那人販子所言,司馬懿一陣語塞,一時竟不知如何駁他,只是瞥了一眼那圈欄裡蜷伏著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不由得深深一歎。
「這位公子,小人瞧您宅心仁厚,必定也是一個憐香惜玉的真男子。」那人販子在一旁見此情形,眼珠兒滴溜溜一轉,滿面堆起了諛笑,湊近來又道,「您也甭管什麼『天地之性人為貴』這樣玄而又玄的大道理了,話也別說那麼多,買下這些奴婢,救了他們的饑溺之災,便是您積下陰德一樁了。」
說著,他又轉身瞧了一瞧圈裡的那些奴婢,幾步跑到土台旁邊的一口陶缸裡,舀起了一大瓢冰冷刺骨的髒水,走近圈欄邊往裡尋視了片刻,指著其中一個蜷成一團、滿面污垢的少年女奴,尖聲笑道:「公子,小人包管讓您買的這些奴婢是價廉物美。喏,這個女孩子就長得挺可人兒的……這樣罷,小人讓您瞧得清楚一些。」
「你……你要幹什麼?別……別……」司馬懿一見他的舉動,便知他又準備幹什麼壞事了,急忙開口喝止。他話猶未了,那人販子右手一揚,木瓢裡的水嘩的一下便向那個淚眼汪汪的小狗兒般蜷縮著的少年女奴兜頭潑了過去!
「呀——」那女孩被猝然潑來的冷水一激,不由得發出一聲驚呼,同時把臉一揚,恨恨地瞪向了那人販子。
那瓢冷水將她面龐上的污泥衝去了大半,露出了蒼白如雪的臉頰來,眉眼間更是顯得清麗秀逸,倒頗有幾分姿色。
「瞪什麼瞪?不是你大爺我給了你姐妹三百銖賣身錢,你們那餓死的老爹老媽都還沒棺材下葬吶!」人販子惡形惡相地朝著那女奴厲聲喝道,「你可別這麼像女鬼似的死瞪著我!再瞪你大爺一眼,我拿鞭子抽死你!」
那女孩旁邊蜷伏的一個年紀更小一些的女奴見了人販子這副凶相,急忙怯怯地伸出手來,輕輕拉了一下她撐在地上的胳膊,附到她身邊低低弱弱地勸道:「阿姐……阿姐,算了……你就服了軟吧!」
那女孩聽罷,側頭看了她妹妹一眼,雙拳緊捏著,咬了咬牙,終於慢慢伏下了頭。
「你們給大爺我拿點兒精神出來!瞧你們那一副不死不活的樣兒!難怪大爺我今天的生意一直冷冷清清,誰願意買你們這些蔫皮耷拉的東西!」那人販子生怕自己這些奴婢賣不出去,心頭急得直冒邪火,竟然隨手抓起一條長長的皮鞭,舞得呼呼作響,狠狠地向那些奴婢身上疾抽而去,「得咧!還是讓大爺我給你們提一提神兒罷!」
只聽得辟辟啪啪鞭起鞭落之聲乍起,一時間,那牛馬圈裡慘號連連,令人不忍耳聞!
「喂!你這人怎麼這樣狠毒?」司馬懿一步跨將過來,伸手一把緊緊扣住了那人販子執鞭的左腕,「他們不是任你毒打的畜生啊!」
「喲!公子爺,您心疼啦?」那人販子瞧著司馬懿的臉,哭笑不得地說道,「您要真是心疼他們就把他們買走吧。您可別又這樣盯著小人,小人也是沒辦法,小人也要靠賣他們來掙錢養家餬口哇!」
「罷了!二弟,你也不要再責怪這位老闆了!」一個沉緩有力的聲音忽然從司馬懿身旁傳來,「這些奴婢,我們都買走!」
那人販子聽得全身一震,在驚喜中急忙抬眼看去,卻見是一位和面前這位公子一般身材高大的青年儒生走上前來。司馬朗從衣袖中取出三顆大如雀卵的金珠托在掌上,遞到那人販子眼前,淡淡說道:「這位老闆,小生今晨出門沒帶那麼多的銅銖,不知道這三顆金珠夠不夠買這二三十個奴婢呢?」
「夠了!夠了!夠了!」那人販子的兩眼幾乎都被那金珠的光亮晃花了,堆著滿臉阿諛的笑容,一迭連聲地說道,「小人早就知道你們這些名門公子一出手定是闊綽得很,剛才那位公子是拿話逗著小人取樂吶。您要買就早買罷,何必這麼作弄小人啊!剛才小人若有什麼失禮的地方,現在向您賠罪了……」
「大哥……」司馬懿卻沒理會他在那裡獻媚囉唆,只是怔怔地看著司馬朗,彷彿有什麼東西堵在了喉嚨裡邊,讓他說不出話來。
「二弟,剛才你在太師府裡不是還瞧不起這些金銀珠寶嗎?為兄知道二弟一向是視它們為糞土的喲。」司馬朗迎視著他,臉上呵呵一笑,話語卻來得鋒利之極,「但是,你現在若是沒有貂蟬姑娘送的這些金銀珠寶,你救得了這些人嗎?」
「大哥……」司馬懿微微垂下了頭,澀澀地答道,「你為何這般譏諷小弟?」
「二弟,你錯了。你此刻的心情,為兄十分理解,感同身受。」司馬朗目光一凝,緩緩說道,「其實,為兄只是想通過這件事情告訴你:光憑這一腔濟世安民之心便去立身行道、扶危拯溺,還遠遠不夠啊,你須得擁有切切實實的濟世安民之資,才能真正拯救這亂世之中千千萬萬像他們一樣掙扎慘痛的黎民百姓……否則,一切便是空談——」
「濟世安民之資?」司馬懿靜靜地聽著,目光裡浮現出一片淺淺的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