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沃爾洪卡大街,一座俄羅斯大教堂對面,有一所神秘色彩的院落。門口沒有掛牌,但站著警衛,閒人莫入。從不斷進出大門的黃皮膚、黑眼珠的中國青年可以判定,這兒也許是一所華人俄語學校。
這所學校裡,果真開辦俄語班。只是教俄語是為了使學生聽懂俄國教師的講課而已。這所學校的全稱,叫做「莫斯科中國勞動者中山大學」,簡稱「莫斯科中山大學」。
第一次公開宣佈建立這所學校,是1925年9月7日,鮑羅廷在國民黨中央第六十六次政治會議上。他說,在莫斯科建立這所學校,是為中國革命培養人才。同年11月,這所學校便正式開學。
最初,學生是由中共中央和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共同選派的,所以學生中既有中共黨員,又有國民黨要人子女——既有鄧小平、廖承志、烏蘭夫,也有蔣經國。後來,國共分裂,那裡便成了專門培養中國共產黨幹部的學校。
莫斯科中山大學建立後,任命拉狄克為校長。他是波蘭人,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的著名人物。
副校長非常年輕,才二十四歲,年歲比有的學生還小,他不得不終日板起面孔,力求顯得老成一點。這個小伙子原名亞歷山大羅維奇·弗爾圖斯。1917年,他十六歲加入俄共(布),化名米夫,從此就一直用這化名。
莫斯科中山大學校長對於中共的影響,其深刻性不亞於黃埔軍校校長對於國民黨的影響。自從成為莫斯科中山大學副校長,米夫就專心研究中國革命問題。他由此發跡。特別是校長拉狄克後來傾向托洛茨基,斯大林在1927年5月13日到中山大學發表講話時,批評了拉狄克。
不久,拉狄克被撤職,米夫就任校長。緊接著,在1928年3月,米夫擔任共產國際東方部副部長(也有的說是擔任共產國際中國部部長、中國科負責人),從此他主管共產國際中共事務,成了中共的「上司」。
1927年初,米夫頭一回訪問中國。他是以率領「宣傳家代表團」的名義前來中國的。從年初至8月回國,他訪問了上海、廣州、武漢,目擊了中共在1927年的大動盪,而且出席了中央「五大」。這一段經歷,成為這位「中國專家」的很重要的政治資本。
米夫來華時,配備了四個翻譯,內中的一個,便是他的得意門生王明。
王明此人,五短身材,工於心計,擅長文筆,講起話來卻大舌頭,口齒不清。他姓陳,名紹禹,字露清。他的「禹」字是「火」字旁的,誠如他的弟弟叫陳紹煒。不過,「爝」字畢竟太冷僻,他後來改用「陳紹禹」。用「紹禹」的諧音,取了筆名「韶玉」。至於王明這化名,是他1931年到蘇聯擔任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時用的,後來,竟以此名傳世。為了照顧讀者的閱讀習慣,本書提及1931年前的他也稱王明。
王明是安徽六安縣金家寨(今屬金寨縣)人,生於1904年,比米夫小三歲。1925年由上海大學去莫斯科中山大學,成為這所大學開張後的第一批學生中的一個,改名「波波維奇」,又叫「馬馬維奇」。很巧,給王明那個班教列寧主義課程的,便是米夫。王明聰穎,也很用功,迅速掌握了俄語,鑽研列寧主義理論,得到了米夫的讚賞。這樣,不到一年,王明就加入了中國共產黨,並擔任莫斯科中山大學「學生公社」主席。「學生公社」相當於學生會。這是王明政治生涯的起點。
米夫訪華,王明成了他的翻譯,那八個來月朝夕相處,使王明跟米夫變得親密無聞。於是,王明成了米夫的心腹。
就在米夫離開莫斯科中山大學的八個多月中,那裡發生了重大的變化:由於斯大林的批評,校長拉狄克下了台,教務長阿古爾被任命為代理校長。他和學校聯共(布)黨支部書記謝德尼可夫相對抗,各拉一批教師、學生,形成「教務派」和「支部派」。不過,大部分中國學生不願參與兩派之爭,形成了校內的第三勢力。
米夫和王明回來之後,把第三勢力拉在自己身邊。隨著米夫聯合「支部派」壓垮「教務派」,米夫也就成了莫斯科中山大學校長,王明出任支部局宣傳幹事。這樣,米夫掌握了莫斯科中山大學大權,王明成了中國學生中的領導人物。
恰恰在這個時候,聯共(布)開展反對托洛茨基反對派的鬥爭。本來,這純屬聯共(布)內部事務,跟中國學生關係不大。可是,一件偶然發生的事,一下子使莫斯科中山大學成了「反托運動」的重點:在1927年11月7日十月革命十週年慶典時,莫斯科中山大學中國學生隊伍參加盛大的遊行。隊伍經過紅場檢閱台時,學生們高呼「十月革命萬歲」、「斯大林萬歲」,可是忽然有中國學生高呼「托洛茨基萬歲」!
斯大林勃然大怒,指令米夫在莫斯科中山大學開展「反托」、「肅托」運動。王明借助這場運動,「肅」掉了自己的敵手(很多人並非是托派)。王明以原有的第三勢力為基礎,日漸形成自己的小宗派。這小宗派自命是真正的布爾什維克,共二十八個,後來被人們稱為「二十八個布爾什維克」。
不過,那時的王明,還只是在莫斯科中山大學小打小鬧而已。
他頭一回在中共高層「露臉」,那是中共「六大」在莫斯科召開的時候。米夫成為中共「六大」的幕後操縱者。王明作為米夫的翻譯,廣泛接觸了中共高層人物。就連斯大林接見中共領導人時,翻譯也由王明擔任。米夫參與了扶植向忠發,讓他擔任中共總書記。不過,當米夫提議王明為中共中央委員時,受到了代表們的抵制——因為王明連代表都不是,況且又未曾在國內做過實際工作,怎麼可以選他作為中央委員呢?
王明終於下決心回國了。那是1929年3月,他回到了上海。懷著雄心壯志的他,最初被分配到上海滬西區,為中央秘密黨報做送報員兼採訪員,使他大有懷才不遇之感。四個月後,他擔任中共滬東區委宣傳幹事。又過三個月,調任中共中央機關報《紅旗》任編輯。地下工作畢竟不像在莫斯科高談闊論,被捕的危險時時在頭頂盤旋著。他於1930年1月12日上午在上海英租界被捕。王明十分緊張,當天下午托巡捕送信給中共中央宣傳部秘書播問友,請求營救。此事完全違反了地下工作的紀律。為此,中共中央立即通知所有被王明知道住址的人員迅速轉移。
此事很快傳到共產國際,米夫委託「赤色救難會」駐滬代表、瑞士人牛蘭出面營救。牛蘭花了一筆錢,總算使王明在2月28日獲釋。
出獄後,王明受到了黨內警告處分。他被調往全國總工會宣傳部當《勞動》報編輯。驚魂甫定之後,王明又開始鑽營。1930年6月,他得以擔任中共中央宣傳部秘書,使他有機會接近中央。當時的中共中央宣傳部部長,由主持中共中央工作的李立三兼任。他在李立三身邊工作,變得消息靈通起來。
這時,莫斯科中山大學的學生不斷派回國內,其中包括「二十八個布爾什維克」中的人物。王明常在他們之中走動,私下議論。王明根本瞧不起向忠發,罵他是傀儡。王明也看不起李立三,說李立三不懂多少馬克思主義。他大有取而代之的口氣,雖說當時他還只是李立三手下的秘書。但他伺機而動。
機會終於來了。1930年6月11日,當中共中央政治局在李立三的主持下,通過那個《新的革命高潮與一省數省首先勝利》的決議之後,王明很快獲知,共產國際遠東局的代表羅伯特對決議有意見,反對下發這一決議。李立三大罵羅伯特右傾,以總書記向忠發的名義於6月20日向共產國際遠東局發出抗議信。信中說:「我們覺得羅伯特同志有一貫的右傾路線,他在遠東局的工作,的確妨害中國黨領導革命的工作,妨害中國黨與遠東局的關係,我們要求遠東局停止羅伯特的工作。」
王明風聞此事,便找「二十八個布爾什維克」中的博古、王稼祥、何子述「隨便聊聊」。王明漸漸把話題引到李立三和羅伯特產生矛盾之事。他們四人原本就有共同的思想基礎,一拍即捨,都認為應當趁機發動對李立三的批判。不過,王明並不以為李立三「左」,卻是以為李立三是「用『左』傾的空談掩蓋著右傾的消極」!那時,斯大林作了《論聯共(布)黨內的右傾》長篇演說,批判布哈林,並要求各國共產黨都開展反右傾。正因為這樣,右傾成了很可怕的罪名,李立三指責羅伯特右傾,王明又說李立三右傾!
幾天之後的7月9日,中共中央機關舉行政治討論會。博古第一個站出來批評李立三,接著是何子述、王稼祥發言支持博古,是後王明作了長篇發言批判李立三,聲稱李立三犯了「托洛茨基主義、陳獨秀主義和布朗茨基主義的混合錯誤」。這一突然襲擊,使李立三十分震驚,當場氣呼呼地說道:「我知道你們幾個莫斯科回來的要搞什麼名堂!」
大權畢竟握在李立三手中。沒幾天,總書記向忠發便出面找王明等四人談話,宣佈他們四人的發言是反對中央決議和中央領導人的,因而是違反黨紀的。向忠發還宣佈,中央決定給四人以紀律處分:給為首的王明留黨察看六個月的處分,給博古、王稼祥、何子述以黨內最後嚴重警告處分。四人同時調離中央機關,王明調往中共江蘇省委另行分配工作,博古調往工會組織,何子述調往天津,王稼祥調往香港當黨報記者。
何子述、王稼祥不得不離開上海。王明仗著有米夫做後台,不服氣……
六屆三中全會之後,在10月底,「二十八個布爾什維克」中的沈澤民,凱豐、陳昌浩、夏曦從莫斯科回來,向王明透露了來自米夫的重要信息:共產國際要對李立三的錯誤升級為「路線鬥爭」,同時要批判瞿秋白的調和主義。
王明頓時活躍起來。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這正是他奪取中共領導權的大好時機!這時,中共中央尚未收到共產國際的「十月來信」,還不知道一股北方寒流即將突然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