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敗仗在紅軍中激起大震盪,大不滿。博古、李德受到全軍上上下下的指責。從廣昌失敗引起的怒火,此時在紅軍中熾烈地燃燒著。一江鮮血,使博古、李德在紅軍中的根基完全動搖了。
面對慘敗,面對數萬同志的死傷,博古的良心受到震撼。他再也沒有開始西征時披著俄式斜紋呢大衣、腰別勃朗寧手槍、騎在棗紅馬上的那般瀟灑。聶榮臻目擊了這麼一幕:
博古同志感到責任重大,可是又一籌莫展,痛心疾首,在行軍路上,他拿著一支手槍朝自己瞎比劃。我說,冷靜一點,別開玩笑,防止走火。這不是瞎鬧著玩的!越在困難的時候,作為領導人越要冷靜,要敢於負責……
這次過湘江,進一步暴露了教條宗派集團在政治上和軍事指揮上的逃跑主義錯誤,促使人們從根本上考慮黨的路線問題、領導問題。
如果說博古還是有良心的話,李德則是「崽賣爺田心不痛」!紅軍戰士們投來的憤憤的目光,使他心煩意亂。他竟遷怒於人,為了發洩心中的怒火,把周子昆大罵一通。
那是在行軍途中,李德見到周子昆正在和妻子曾玉說什麼,他便指著周子昆罵道:「你帶的是什麼兵?整個部隊都被你帶垮了,老婆倒帶著!」
周子昆被罵得莫名其妙。
李德罵了一通,周子昆才明白,因為李德說了一句:「紅三十四師全師覆沒,你這個師長倒逍遙自在!」
原來,李德弄錯了!周子昆在1933年3月至1934年2月,擔任紅三十四師首任師長。李德剛進入中央蘇區時,周子昆正擔任紅三十四師師長,所以他有這個印象。可是,在1934年2月,彭紹輝接替他任紅三十四師師長。一個多月後,又由陳樹湘接任師長。
至於他的妻子曾玉,原是留在蘇區的,是她自己拼著命跟著部隊走,千辛萬苦才追上來,找到了丈夫。
李德罵周子昆是「蕭勁光第二」,要警衛班把他綁起來,送交軍事法庭審判。
據伍修權回憶:「可是警衛班的同志就是不肯動手,李德大為惱火。當時博古和毛澤東同志正好在場,博古對此默不作聲,還是毛澤東同志出來解了圍,說把周子昆交給他去處理,這才使李德下了台階。」
毛澤東揮揮手,讓周子昆走了。
周子昆後來在延安任中央軍委第一局局長,1938年1月任新四軍副參謀長,1941年犧牲於皖南事變。
這時的毛澤東,已經日趨活躍,開始拋頭露面了。
西征開始的時候,尚未從惡性瘧疾中完全康復的毛澤東,是躺在中央縱隊的擔架上過來的。
他這個「加裡寧」,本來就是個空頭政府首腦,離開了中央蘇區,連政府也徒有虛名。行軍之事,「三人團」主宰著,容不得他過問。不過,這麼一來,他倒有時間跟躺在擔架上的王稼祥,以及在同一隊伍中的張聞天經常交換意見。
毛澤東一直關注著中央紅軍的命運。在發生「福建事變」時,他曾向中共臨時中央建議,紅軍主力突進到以浙江為中心的蘇、浙、皖、贛地區去,遭到拒絕,1934年10月中旬,即將西征之際,毛澤東給中央軍委去信,建議紅軍主力出擊湖南中部,「調動江西敵人至湖南而消滅之」。他的建議,又遭拒絕。
在衝破國民黨部隊的第二道封鎖線時,毛澤東曾對李德的指揮錯誤提出批評。毛澤東指出,由於李德指揮失誤,部隊失掉了差不多一星期的時間。李德也不得不承認,「這段時間裡,兵力強大的粵軍和國民黨中央軍,開始在後面緊緊追趕,使得第五、九軍團好幾天都陷入損失巨大的後衛戰鬥中」,但李德辯解說,這個錯誤是由於「沒有地圖可循」、「情報偵察的不準確」造成的。
李德注意起毛澤東的一舉一動,李德十分惱怒毛澤東「不顧行軍的紀律」,因為毛澤東「一會兒待在這個軍團,一會兒待在那個軍團,目的無非是勸誘軍團和師的指揮員和政委接受他的思想」。
湘江大敗之後,毛澤東馬上尖銳地提出:「要討論失敗的原因!」
毛澤東再也不能容忍李德的瞎指揮,再也無法容忍他「崽賣爺田」了!
過了湘江之後,紅軍的指揮權雖然仍在「三入團」手中,但「實際上已由周恩來擔當起來」。
周恩來贊同毛澤東的意見,只是湘江慘敗之後,損兵折將,雖然過了湘江,蔣介石軍隊尾追甚急,無暇顧得上開會。周恩來答應稍微安定時召集會議,加以討論。
甩掉尾追之兵的唯一辦法,只有鑽進大山之中。所幸廣西東北部有的是高山,何況那些沉重的印刷機、造幣機之類,早已被扔在湘江東岸,紅軍的步履反而變得輕捷起來,就連那位唯一獲准坐著轎子參加長征的「大知識分子」傅連暲,也不得不把轎子扔在湘江彼岸,怯生生地爬上了馬背。
進了山,路變得又窄又陡。傅連唪回憶道:
一天下午,部隊走在一條狹窄的山路上,這條路只有二尺寬,一邊靠山,一邊臨河;山是一座高山,河又是一條大河,河面很寬,水流也很急,老遠就聽到河水嘩嘩地流……我騎著馬走在這條路上,眼睛往河裡一看,就好像站在高樓頂上往下看了一眼一樣,不禁有些頭昏眼花,連人帶馬跌下河去……
幸虧,傅連唪掉在河邊,水淺,被戰士們救起。那匹馬連同馬背上的被子,全被激流沖得無影無蹤。
從此,這位。大知識分子學會了步行行軍。毛澤東把自己的被子讓給了傅連暲,因為這位「紅色華佗」曾是他的救命恩人。毛澤東裹著一床薄薄的毛毯,度過了那些艱難歲月。
紅軍進入了高高的「老山界」(地圖上叫越城嶺),這才算把尾隨著的國民黨軍隊甩掉了。
陸定一寫了散文《老山界》,如今被收入中國初中語文課本第一冊。夜裡爬山,「向上看,火把在頭頂上一點點排到天空;向下看,簡直是絕壁,火把照著人的臉,就在腳底下」。最陡處,「幾乎是九十度垂直的石梯,只有一尺多寬,旁邊就是懸崖」。如此懸崖峭壁,擔架無法通行,不論是患肺病的鄧穎超、挺著大肚子的賀子珍,還是上了年紀的徐特立、董必武、謝覺哉,都是一步一步爬上去的……唯有身健力壯的康克清,在回憶長征時,說就像散步一樣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