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天,我們六個人在寬不盈尺的小路上走,路兩旁生長著 濃密的灌木叢。朱尼爾走在前面。從前他放學回家穿過院子時, 總是擺著雙手,現在他的手不再擺動。我想問問他在想什麼,但大 家都一聲不吭,我不知道應該怎樣打破沉默。我心裡惦記著家人 現在到了什麼地方,什麼時候能再見到他們,希望他們能夠平平安 安,不要為我和朱尼爾傷心。眼淚濕潤了我的雙眼,但我太餓了, 哭都哭不出來。

我們投宿的那些村子人都跑光了。躺在光光的地板上,我們 巴望著第二天能找到生木薯以外其他好吃的東西。我們路過的一 個村子裡有香蕉、橘子和椰子樹。卡利魯爬P的本領比我們幾個 都要強。每一棵樹他都爬上去,盡可能多地把樹上的果子採下 來。香蕉還沒成熟,我們在一個室外廚灶上把它煮熟吃。灶火是 剛生起來的,一定是看到我們過來,生火的人逃離了村子。那香蕉 難以下嚥,既沒有鹽,也沒有別的調味料,但我們吃了個精光,只是27為了填飽肚子。然後又吃了些橘子和椰子。因為找不到什麼頂饑 的食物,飢餓感與日俱增。肚子疼痛,有時視力模糊。沒辦法,只 好跟在路上遇到的一些人身後,悄悄溜回了馬特盧章,想把沒有帶 走的錢取些出來,可以買些食物。

鎮子裡闃無人跡,走在路上,有一種陌生感。可以看到擱在原 地的一罐罐飯食已腐敗發臭。屍體、傢俱、衣服、各種各樣的財 物凌亂地拋在地上。在一戶人家的露台上,一位老人坐在椅子上 像是睡著了。他的前額上有個彈孔。門階前躺著兩具男屍,生殖 器和四肢被刀砍了下來,堆在一起,旁邊扔著一把砍刀。我噁心得 嘔吐起來,感到身體發燙,但還要繼續趕路。我們避開大路,小心 翼翼地跑,立在牆下觀察清楚房子之間的小石子路之後,才走到另 一座房子裡去。有一次,我們剛穿過一條路,就聽到腳步聲。周圍 沒有掩蔽處,我們只好快速跑到露台上,藏在幾堆水泥磚後面。從 磚頭後面可以偷看到兩個叛匪,身穿燈籠褲和白T恤衫,趿著拖 鞋,頭上紮著紅手帕,身上背著槍。一群青年婦女被押過來。女人 拿著鍋,背著米袋、米白和搗錘。我們一直等到他們走得看不見 了才走。來到卡利魯家,只見所有的門都被破壞了。鎮上所有的 房屋都遭到搶掠,這座房子也未能倖免。門框上有個槍眼,露台上 散落著當地有名的星牌啤酒的碎玻璃瓶和空煙盒。屋裡一點有用 的物品也找不到。僅存的食物是袋子裡的生米,因為負重太大會 減緩速度,我們沒有帶走。但幸運的是,被我用塑料袋裝好壓在床腳下的錢,原封未動。我把錢放在運動鞋裡,轉身返回沼澤地。

按照約定,我們六個人和那些一塊回到鎮子的人在沼澤地邊 上會合,三個人一組,分批衝過開闊地。我、塔洛伊和另一個人在 第二組。第一組通過之後,給我們發了個信號,我們開始爬。爬到 一半,他們打手勢示意我們俯下身去。我們剛趴下,他們又示意我 們繼續爬。屍體橫七豎.八地躺著,蒼蠅叮在凝結的血塊上飽餐。 我們成功地穿過去之後,看到叛匪在碼頭的一個崗樓上警戒,正好§俯視這片開闊地。下一組是朱尼爾和另外兩個人。他們通過時, 有人口袋裡掉落的東西碰到了地上的鋁鍋。響聲驚動了崗哨,他 們端起槍瞄向發出聲響的地方。我的心狂跳起來,只見哥哥躺在 地上,裝成一具屍體。這時鎮子裡傳來幾聲槍響,轉移了叛匪的注 意力,他們轉到另一個方向去了。朱尼爾和另外兩個人爬了過 來。他臉上髒兮兮的,滿嘴泥巴,緊握著雙拳,喘著粗氣。最後一 組中有個男孩背了一大袋子從家裡搜羅來的東西。結果被崗樓上 的崗哨發現,開了槍。崗樓下的叛匪朝我們跑過來,又朝我們射 擊。我們低聲對男孩說:「扔掉袋子,快點。叛匪追上來了。 快。」但男孩不聽。通過開闊地以後,袋子從他背上掉落下來。 我們跑開的時候,我看到袋子夾在兩揮樹中間,他在拚命拖。我們 拚命跑,直到看不見叛匪的影子。夕陽西沉時,我們靜靜地朝著一 輪圓圓的紅太陽走,天黑前到了我們見到的第一個頗有人氣的村 落。那個暴露目標的男孩沒能回來。

那天夜裡,因為身上有了錢,我們高興了一陣子,想買些熟米飯加木薯葉或甘薯葉當晚飯。我們來到村集市,相互擊掌慶賀。 聞到燒飯的草棚裡飄出棕櫚油的香味,肚子咕咕叫。但我們來到 熟食攤前,那些過去用干魚和棕櫚油燒木薯葉、秋葵湯和甘薯葉 外加米飯的攤主都不做了。真讓人大失所望。有些人把糧食貯藏 起來,以防局勢惡化,另外的人乾脆不解釋原因,就是不賣了。

我們費盡氣力冒險取回來的錢,成了廢紙。要是不走這麼多 英里的路回一趟馬特盧章,我們也不會這麼餓。我想把這種困境 怪罪到哪個人身上,但卻無人可以怪罪。我們的決定是符合邏輯 的,但結果卻不好。身處戰爭中,這種情況司空見慣。情況瞬息萬 變,任何人都無能為力。我們還需要不斷學習如何面對,鍛煉生存 技能。那天晚上,由於飢餓難耐,睡覺的時候,我們偷吃了別人的 食物。要挨過漫漫長夜,我們沒有別的辦法。

《長路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