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

我們一路前行,攻佔的村莊成為我們的基地,睡覺的森林成了 我的家。我所在的小分隊就是我的家庭,槍是我的供養者和保護 人,我的準則是,要麼殺人,要麼被殺。我的思想深度到此為止。 戰鬥進行了兩年多,殺人成了家常便飯。我對誰都沒有同情。童 年在不知不覺中離我而去,我的心似乎已結成冰。看到日月交替, 我知道何時是白天,何時是黑夜。但至於是星期天還是星期五,我 渾然不知。

在我的頭腦中,我過的是正常的生活。但在一九九六年一月 的最後幾個星期,一切都發生了變化。那時我十五歲。

一天早晨我和小分隊裡二十多個人去包亞運子彈。包亞是南 邊的一個小鎮,離我們一天路程。我的夥伴阿爾哈基和科奈也 去。想到能見到駐紮在那裡的朱瑪,我們非常興奮。我們想聽他 講戰爭故事,想問問他殺死了多少人。我也很想見到中尉,盼著找 *時間跟他聊聊莎士比亞。

我們分成兩列,在泥濘的路上走,用充滿血絲的眼睛觀察茂密 的樹叢。日落前我們趕到了包亞郊區。隊長前去跟友軍聯絡,確 認他們不會誤向我們開槍。我們在林中等候。我們倚著樹坐下, 觀察那條小路。幾分鐘後,隊長回來了,示意我們進鎮。我背上 槍,和科奈、阿爾哈基一起走進基地。這個鎮子裡的水泥屋比我 在其他村裡見到的要大些,周圍看到的都是陌生的面孔。我們在 鎮子裡轉來轉去找朱瑪,看到其他士兵就點頭打招呼。最_後發現 他坐在面向森林的一座水泥屋的露台上。他身邊放了一支半自動 機槍,似乎在沉思。我們慢慢靠近他,但沒等我們嚇唬他,他就聽 到我們的腳步聲,轉過頭來。他的臉顯得很蒼老,說話時也不再點 頭了。我們跟他握了手,仔細查看了他的槍。

「好嘛,你現在帶的是重武器啊,」阿爾哈基開玩笑地說。

「唉,怎麼說呢,我的AK升級了,」他回答道。我們都笑起來。

我們告訴他過幾分鐘再回來跟他一起坐坐,就去把回去要帶 的彈藥和食品裝進袋子。我們到彈藥庫的時候,隊長說中尉要我 們晚上住下來,晚飯已經準備好。我肚子不餓,就一個人回去看朱 瑪了,科奈和阿爾哈基前去吃飯。我們靜坐了一會兒之後,他開始 說話。

「明天早晨我要去打一個村子,可能你走前見不到你了。」 他停頓了一下,手指摸了摸機槍,接著說:「上次襲擊時,我殺死了 這槍的主人。他可殺了我們不少人。從那以後,我就用它來搞破壞嘍。」他咯咯地笑起來。我們相互擊掌大笑。不一會兒,我們 接到命令到鎮中心廣場報到參加晚會。這是為官兵融合而舉辦的 社交活動。朱瑪背起槍,摟著我的肩膀來到廣場。阿爾哈基和科 奈已經在那裡抽煙了。賈巴提中尉也在場。那天晚上他還蠻開心 的。他的同事,像曼薩雷上士和卡達菲下士,多半都已陣亡,而中 尉卻奇跡般地活了下來,而且毫髮無傷。他提拔作戰英勇且遵守 軍紀的部下,取代死去的同事。我想跟中尉談談莎士比亞,但他忙 於四處走動,跟每個人握手。最後他來到我面前,緊緊握住我的 手,說:「麥克白永遠不會被打敗,除非有一天勃南的樹林會衝著 他向鄧西嫩高山移動。」他衝我點點頭,大聲對大家說:「各位先 生,我要離幵了。」走前他鞠了個躬,又揮揮手。我們舉槍歡送他 走。中尉走後,我們唱起了國歌:「我們讚頌你,自由的國土,我們 對你擁有崇高的愛……」我們走隊列,吸煙,吸食可卡因和布朗 粉,這些東西包亞多得是。我們談了一整夜,說的差不多都是毒品 如何過癮。

朱瑪等人天不亮就開拔了。我、阿爾哈基和科奈跟他們握手 告別,約定下次來這裡再談。朱瑪笑著拿起機槍,跑進了夜幕中。

幾個小時後,一輛卡車開進村裡。車上跳下來幾個身穿藍色 牛仔褲和白T恤衫的人。衣服上印了幾個藍色大寫字母 UNICEF?,很醒目。其中一個是白人,另一個也是白皮膚,可能是1聯合國兒童基金會的英文首字母縮寫黎巴嫩人。還有兩個人是本國人,一個臉上有部族標誌,另一個標 志在手上,就像我外公用來保護我免遭蛇咬的那個差不多。這些 人都乾乾淨淨的,一點都不像處在戰爭中的人。他們被帶到中尉 的房間。中尉正在等他們。他們在露台上談話,我們在芒果樹下, 邊擦槍邊朝這邊看。過了一會兒,中尉跟兩個外國人握手,然後把 站崗的列兵叫過去。列兵朝我們跑過來,叫我們排成一隊。他到 鎮上去把所有的男孩都召回來,聲稱:「這是中尉的命令!」我們 已習慣於聽從命令,於是依令而行,排成一列橫隊等著。

中尉站在隊伍前,我們向他敬禮,料想必定是講襲擊下一個叛 匪營地。「孩子們,稍息,」他說。他面帶微笑慢慢地從隊前走 過,來賓在他身後幾步遠。

「我點到誰,誰就出列到列兵那裡排成一隊。明白嗎?」中尉 站在隊伍末尾下達命令。「是,長官。」我們喊完又敬一個禮。 來賓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稍息。」

「你,你……」中尉邊走邊點。中尉選到我的時候,我看看他 的臉,但他沒看我,繼續往下選。阿爾哈基也被選中了,但科奈被 留下來,可能是因為他年紀大吧。一共有十五個人被選中。然後 中尉命令道:「卸下彈匣,關上保險,把槍放到地上。」我們放下 槍,那些來賓,特別是兩名外國人,又有了笑容。「立正!齊步 走,」列兵喊著口令。我們跟著中尉朝來賓』乘坐的卡車走過去。 中尉停下,轉過臉來朝向我們。「你們都是些英勇的士兵,你們是 這個集體的一分子。我為跟你們一道為祖國而戰感到驕傲。但是現在,你們在這裡的任務已經完成,我該送你們走了。這些人會送 你們去上學,給你們創造新的生活。」他講完,命令士兵收掉我們 的軍用裝備,笑著離開了。

我把刺刀藏在褲管裡,口袋裡裝了一枚手榴彈。有一名士兵 上來想搜我身,我把他推開了,警告他如果敢碰我,我就殺了他。 他離開我,搜查了站在我身邊的男孩。

這是怎麼回事?我們的眼睛一直盯著中尉走回他的房子。中 尉為什麼把我們丟給這些平民?我們會一直待到戰爭結束。小分 隊就是我們的家。而現在就這樣要被帶走了,沒有任何解釋。幾 名士兵收拾走我們的武器,另外一些人在一旁監視我們,以免我們 跑過去拿槍。我們被帶上卡車時,我回頭看了一眼站在露台上的 中尉。他兩手交叉放在背後,眼睛看著另一邊的森林。我仍搞不 清發生了什麼,但我開始發火、激動。自從當上兵那天起,我還沒 有離開過我的槍呢。

卡車上坐了三個武警——那種城市兵,從服裝和槍支就看得 出來。他們褲腿掖在靴子裡,襯衣掖在褲腰裡,臉上不見滄桑,嶄 新的槍肯定從未射出過一粒子彈。武器都關著保險。武警從卡車 上跳下來,示意我們爬上去。在車上,我們面對面分坐在兩條長椅 上。那個臉上帶標記的和那個長得像黎巴嫩人的爬到車廂裡,跟 我們坐在一起。然後,三個武警騎在後車板上,一條腿在車外,一 條腿在車內。

車開離了基地,我搞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非常惱怒。阿爾哈基滿臉疑惑地看著我。我看到武警們背的槍,非常羨慕。來接我 們的人對我們笑盈盈的。卡車在土路上快速奔跑,將兩旁樹木上 的黃土沖得飛飛揚揚。我不知道將去往何處。

一路開了幾個小時。我習慣步行,從未坐過卡車,也沒有像這 樣長時間閒著沒事幹。我不高興這樣。我想到劫持卡車,開到包 亞去。但每次我剛要去搶奪武警的槍,卡車就遇到哨卡停下來,士 兵跳下車去。我把裝在軍用短褲口袋裡的手雷給忘了。一路上我 狂躁不安,有些盼著遇到哨卡(非常多),這樣我就可以從車上的枯 燥乏味中解脫出來。我們互相之間沒有交談,只是默默地坐著,等 到有合適的時機,我會給阿爾哈基使個眼色,搶過武警的槍,把他 們推下車。

最後一個哨卡由全副武裝的士兵把守。他們手裡端著AK-47 步槍,棕色木柄嶄新錚亮。 他們也是些城市兵,跟卡車上的幾 個武警一樣,從來沒打過仗。我想,全國各地叢林裡發生的情況, 他們一無所知。

卡車通過哨卡後,離開土路,開上一條繁忙的柏油路,我往四 周看,許多車在跑。我一生中還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的轎車、卡 車和巴士。奔馳、豐田、馬自達、雪佛蘭不耐煩地鳴著笛,音樂 聲震耳欲聾。我仍然不知道要去哪裡,但不知為什麼,我確信這裡 是弗裡敦——塞拉利昂的首都。

外面天已經黑了。卡車在繁忙的大街上徜徉而過,路燈亮起 來。連商店和售貨亭也照得通明。這麼多的燈亮著,卻聽不到一 台發電機的聲音,讓我十分驚奇。正當我為燈火闌珊的城市風景 感歎時,卡車駛出街道,顛簸得好像坐在振蕩機上。幾分鐘後,車 停下來。武警要我們下車跟著那四個笑呵呵的穿著UNICEF襯 衫的人走。

我們來到一個有籬笆的院子裡,院裡有幾排房子。屋裡亮著 燈,有一些跟我差不多大的男孩子,十五歲或者大一些,坐在露台 或台階上。他們沒理睬我們,因為他們看上去也不知道為什麼會 來到這個地方。那個像黎巴嫩人的外國人滿臉笑容,招呼我們跟 他進了屋。這是個大廳,裡面有兩排雙人床。

他興高采烈地帶領我們去看給我們準備的床,還有裝著香 皂、牙膏、牙刷、毛巾、乾淨的襯衫和T恤衫的小櫃子。床上有 枕頭、千淨的床單和毛毯。我們對這些東西的興趣不像他想像的 那麼大。「這裡有一大包運動鞋,給你們的。明天自己按號碼 選。」他把我們留在屋裡,哼著小曲走了出去。我們站在那裡看 著床鋪,好像從未見過這樣的東西似的。

「跟我到食堂去吃飯吧,」那個臉帶標記的塞拉利昂人說。 我們跟著他走過去,那些先前到達的男孩好奇地打量著我們。他 們跟我們一樣,眼睛紅紅的,穿的是平民服裝,看上去髒兮兮的,表 情很緊張。我能聞到他們身上有一股森林的味道。

食堂裡,我們坐在長長的飯桌的一邊。那個男人進了廚房頂頭的一間/M,哼著一首熟悉的曲子,盛了很多碗飯,用盤子端出 來。我們每人拿了一碗吃起來。他回到小屋去給自己盛了一碗, 要回來跟我們一起吃,可他回來時我們已經吃完了。他驚詫地四 下裡望,看我們把飯弄到哪去了。等他鎮定下來準備吃第一口飯 時,那兩個外國人笑呵呵地來到餐廳,叫他跟他們走。他端著那碗 米飯,看到兩個外國人已經出了門,連忙跟上去。我們靜坐了一會 兒,阿爾哈基問有沒有人帶著大麻或可卡因。有一個帶了大麻,我 們分了分,但不夠。「哪兒能搞到些好藥啊?」 一個孩子問。

我們正在思考這個問題,帶我們來食堂的那個人回來了,又帶 來一幫孩子,大概有二十個。「這些是新.來的他跟我們說。他 又對那些新來的孩子說:「我去給你們打飯,但請你們慢慢吃。沒 必要吃那麼快。」那些孩子坐在我們對面,跟我們吃得一樣快。 那男人鼻子嗅了一下,問?. 「誰在這裡抽大麻了?」但沒人理他。 他坐下去不說話了。我們盯著那些新來的孩子,他們也盯著 我們。 #阿爾哈基打破了沉默,問道:「你們從哪裡來的?」那些男孩 瞪大眼睛看著阿爾哈基,好像他不該這麼問。有個看上去年齡大 些的禿頭站起來,緊握著拳頭。

「你他媽是f啊?難道我們該由你們這幫雜種來審問嗎?」 他從桌子上探過身來,俯視著阿爾哈基。阿爾哈基站起來推開 他。男孩倒在地上。等站起來,他拔出一把刺刀,跳到桌子上,朝 阿爾哈基逼過來。我們全部站了起來,準備動手。那個男人尖叫起來:「孩子們,住手!」但沒人聽他的。我把手雷拿出來,手指套 進拉環。

「你們是想把這頓飯當成最後一餐,還是想回答他的提問,你 們選吧?」我嚇唬其他孩子。

「我們是科諾地區來的,」拿刺刀的男孩回答。

「哦,是鑽石產地啊。」我的手雷仍沒放下。

「你們是為軍隊打仗還是為叛匪?」我嚴肅地問。

『「我長得像叛匪嗎?」他說。「我在軍隊裡。叛匪燒了我們 村,殺了我父母。我看你長得就像個叛匪。」

「這麼說我們都是一邊的,」阿爾哈基說。我們都坐下來,但 仍然怒目而視。得知我們在不同地區為所謂軍隊打仗,我們平靜 下來,講自己是從哪個基地過來的。我們誰也沒聽說過對方的那 個小分隊或基地,也不認識對方的中尉隊長。我跟那些孩子說,我 們比他們早來了一會兒。他們說他們也是隨便選來的,指揮官要 他們跟著去他們基地的人走。我們都不知道指揮官為什麼讓我們 離開。我們是優秀的戰士,一心要把戰爭進行到底。有一個男孩 說他想外國人出錢從隊長那裡買下我們。對此沒有人回應。我們 談話時,我的手雷還握在手裡。我轉向那個帶我們來食堂的人。 他坐在餐桌一角,渾身發抖,額頭上全是汗。「你知不知道我們的 隊長為什麼把我們交給你們這些娘娘腔?」我用手雷指著那個男 人問。他頭鑽到桌子下,好像我要真的把手雷扔過去,嚇得不敢回 答我的問題。

「他是個假娘們,我們還是問問其他男孩吧,」拿刺刀的說。 他叫曼布,後來我們成了朋友。我們離開食堂到露台上去了,那個 男人還躲在桌子底下。上台階時,我們看到那三個武警坐在院門 口聊天,沒搭理我們。兩個外國人已經走了。我們走到露台上,那 些男孩子在那裡默默坐著。

『『你們知道隊長為什麼把你們交給這些平民嗎?」阿爾哈基 問。所有孩子都站起來,憤怒地注視著他,沒有答話。

「你們是聾子嗎?」阿爾哈基又問。他對我說。「他們什麼 也不知道。」

「我們不希望任何人來找麻煩,」 一個男孩子用低沉的聲音 說。「我們也不想回答平民的任何問題。」

「我們為革命聯合陣線而戰,軍隊是我們的敵人。我們為自 由而戰,軍隊殺了我的家人,毀掉了我的村莊。只要我有機會,我 將殺死所有軍隊的雜種。」那個男孩脫掉襯衣要打曼布,他的胳 膊上刺著RUF。

「他們是叛匪,」曼布喊道,剛要拔刺刀,被那男孩一拳打在 臉上,倒在地上。他站起來,鼻子流著血。那些叛匪孩子拔出帶來 的幾把刺刀,朝我們衝過來。戰爭又開始了。可能那些外國人太 過天真,以為讓我們遠離戰場,就可以減輕我們對革命聯合陣線的 痛恨。他們不曾想到,環境的變化並不會立刻把我們變成正常的 孩子,我們被洗過腦,有危險性,只知道殺人。對我們的教育改造 才剛剛開始,這是他們必須上的第一課。

男孩衝上來時,我把手雷扔到他們當中,但爆炸延遲了。我們 從隱身的台階下面衝出來,在院子裡拼了起來。有些人有刺刀,有 的沒有。有一個沒刺刀的孩子從後面夾住了我的脖子。他想把我 勒死,?我的刺刀卻用不上勁。於是我用肘使勁頂他,他終於放開了 我的脖子。.他摟著我的肚子,我轉過身,一刀刺在他腳上。刺刀卡 住了,我使勁拔出來,他倒在地上,我朝他臉上踢了幾腳。我正想 用刺刀給他致命一擊,有人從後面過來在我手上砍了一刀。那是 個叛匪孩子,他剛要來踢我,結果摔了個嘴啃泥。是阿爾哈基從他 背後刺了進去。他把刀拔出來,我們一直把那孩子踢到不能動 彈。我拿不準他是昏了還是死了。我也不在乎。在整個打鬥過程 中,沒有一個人叫喊,也沒人哭。畢竟我們幹這事也不是一天兩天 了,而且毒品還沒戒呢。

開打幾分鐘後,把我們帶到這個中心的那三個武警和兩個本 國人跑進院子。「住手,住手,」他們喊著把孩子們拉開,把受傷 的抬到一邊。這個辦法挺糟的。我們把武警一陣拳腳打倒在地, 奪下了他們的武器。我們軍隊孩子這邊搶到一支,叛匪孩子那邊 搶到了另一支。剩下一個武警還沒等我們上去就跑掉了。

曼布搶到了槍,那名搶到槍的叛匪男孩還沒來得及打開保險, 曼布就朝他開了一槍。他倒了下去,槍被扔在地上。其他叛匪孩 子想上去搶,但誰敢上前,曼布就開槍打誰。他打死了幾個,傷了 幾個。但叛匪孩子很頑固,最後有一個把槍拿到了,打中了我們這 邊的兩個人。第二個是近距離擊傷的,在倒下去之前,他刺中了那名叛匪男孩的腹部。那男孩扔掉槍,也倒在地上。

大批武警跑進門,來到打鬥現場。我們總共差不多打了近二 十分鐘,兩幫互相砍殺,又去砍那些想把我們分開的人。武警朝天 開了幾槍,想嚇阻我們,但我們仍在打,他們只好用武力將我們分 開。用槍頂住一些人,又把其他人踢開。六個人被打死:我們這 邊二人,叛匪那邊四人;多人受傷,包括將我們送來的兩個人。軍 用救護車鳴著笛載著死者和傷者消失在夜幕下。那閃光燈照得我 發暈。我手上受了點小傷。我沒讓別人看到,因為我不想去醫院, 再說傷口也不大。我把血沖洗掉,敷上些鹽,用布纏了一下。在打 斗中,曼布用刺刀把一個男孩的眼珠挖出來一隻。後來我們聽說 那孩子被送往國外做手術去了,那隻眼要換成貓眼。那天晚上打 斗之後,我們一齊誇曼布夠狠。他是我們小分隊的就好了,我想。

武警守在那裡,確保我們不會重新開戰。我們軍隊的孩子到 食堂裡去找吃的。我們邊吃邊談這次戰鬥。曼布說,?他把那孩子 的眼珠摳出來,那孩子跑過來揮拳打他,但眼睛看不見,結果一頭 撞到牆上,昏了過去。我們哈哈大笑,把曼布抬起來,舉到空中。 經過一天無聊的旅行,我又一直在思考隊長為什麼讓我們走,我們 需要點暴力來提提神。

勝利的歡呼聲被走進食堂的武警制止了。^&們讓我們跟他們 走,用槍對著我們,但我們一路嘻嘻哈哈地笑著來到外面的一輛軍 車旁。這輛車要把我們送到另一個地方去。剛剛收拾了那幫叛匪 孩子,我們很興奮,並沒想去攻擊武警。再說他們人數太多。似乎他們醒悟到我們這幫孩子不是鬧著玩的。有幾個武警站在車前, 緊握鋼槍,密切注視著我們。「可能他們要送我們回戰場吧,」阿 爾哈基說。不知為何,我們一起唱著國歌走到汽車旁。

但我們並沒被送回戰場,而是被送到了位於弗裡敦東郊基西 鎮的貝寧之家。貝寧之家原名教養學校,曾是政府辦的少年犯管 教中心。武警在我們上車前進行了嚴密的搜身。我們的受害人和 敵人的鮮血還沾在我們的胳膊和衣服上。中尉的話還在我腦子裡 迴響:「從今天起,我們見到叛匪就殺,不留俘虜。」我微微一笑, 為收拾了那幫叛匪孩子感到高興,但我也開始疑惑起來:我們為 什麼會被帶到這個地方?那天晚上,我們坐在大廳的露台上,武警 看著我們,我能想的就是我那支G3步槍怎麼樣了,我們小分隊當 晚在看什麼電影,他們有什麼好大麻和可卡因享用。「喂,你們有 大麻沒有,給我們點?」曼布問那些武警,武警沒理睬。我身上開 始發抖。在我們被帶到城市前的幾個晚上吸的毒在我體內開始消 退。我在露台上來回走動,對這個新環境感到不安。我的頭開始 痛起來。

《長路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