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虎狼之國

秦昭襄王晚年,發動了一連串毀滅性的恐怖戰爭,特別是長平之戰,坑殺了42萬趙國軍隊最為殘酷。前後50年間,中原三強韓、趙、魏之兵力損傷高達百萬,壯丁減少一半以上。

鹹魚翻身,異人入主秦政

秦孝公變法,使秦國國勢暴漲。

秦昭襄王在位期間,更力行擴張政策,使這只僻居岐雍邊區、原本見棄於中原國際舞台的睡獅,突然咆哮了起來,數十年間,便成了國際間各諸侯聞之色變的虎狼之國。

從尋找不到規劃經營人才,因而瀕臨解散的中小企業,一躍而成天下有志之士爭相投效的理想國,秦國成功的速度令人訝異。最後一統天下的秦王政,便是秦昭襄王的曾孫。

秦昭襄王在位56年,原立的太子,在第40年時先他而去世,因此改立次子安國君為繼承人。

安國君原本並非嫡長子,身份也不被特別重視,因此,他有一個名叫異人的兒子,在秦國的宿敵——趙國——當人質。

安國君有子20餘人,卻無一個是嫡傳的,庶長子子僕並不被寵愛,因此一時之間無法決定繼承人。而最受安國君寵幸、在後宮影響力也最大的華陽夫人也沒有兒子,所以安國君並未積極去建立儲君。

長平之戰後,秦趙關係趨向緊張,異人也遭到趙王室刻意歧視,流落街頭,因而結識了到趙國京城邯鄲作生意的陽翟大商人呂不韋。

看貨可居,不韋識珍寶

呂不韋認為這是空前奇貨,乃決定在異人身上進行大投資。

首先他採用銀彈攻勢,讓華陽夫人接受異人,並收之為養子,再買通趙王室派來監視異人的特務,協助異人私自逃回秦國,以正式成為安國君的繼承人。

由於華陽夫人是楚國人,異人乃改名為子楚。

當初呂不韋發現異人之身份時,為表示籠絡,曾將自己最美麗的小妾轉嫁給異人。這位小妾在昭襄王48年客居邯鄲時產下一子,取名為「政」,也就是日後統一六國的秦王政。

據《史記》記載,這名小妾在嫁給異人時,原本已懷有身孕且其出身也只是府中之歌妓。而呂不韋所以作此安排,乃欲偷天換日,使自己的後代成為秦王室的繼承人,司馬遷並以此推測秦始皇應為呂不韋的私生子。

這樣的說法日後充斥在中國的正史和野史中,有些史學家更因而認為這是造成日後秦始皇個性扭曲、暴虐無道的主要原因。

但若以較客觀而務實的科學眼光視之,這件無頭公案著實令人費解。這種事即使是真的,也是只有當事人才可能知道的枕邊秘密,寫史的人又是如何確認證據的?依筆者猜測,這個說法比較有可能是漢朝文人為醜化秦始皇,故意製造出來的謠言。

由於秦始皇的生母出身低微,又是位歌妓,性生活方面或許較不單純,而且她曾是呂不韋的小妾,加上日後和謬毐間的不倫事件,使漢代文人據此判斷秦始皇有可能也不是異人的親生子。不過,懷孕的時間很容易算得出來,異人身旁也必有服侍之人,呂不韋應不致如此大膽才對。

秦昭襄王在位56年去世,安國君繼位,是為孝文王。這時候他已是位體弱多病的53歲老人了。因此在辦完昭襄王隆重又繁雜的葬禮後,第三天竟然也一病不起,於是子楚(異人)接繼王位,是為莊襄王。當年呂不韋奇貨可居的大投資,終於開花結果。

軟性兼併,奠下統一基礎

早年,莊襄王曾和呂不韋相約,若能為秦王,必和呂不韋共享政權,這也是呂不韋以商人的投資眼光所設定的合夥契約。因此莊襄王即位後,便任命呂不韋為宰相,封文信侯,擁有洛陽地區十萬戶的食邑。

秦昭襄王晚年,在范雎及白起的策劃指揮下,發動了一連串毀滅性的恐怖戰爭,特別是長平之戰坑殺了42萬趙國軍隊最為殘酷。前後如年間,中原三強韓、趙、魏兵力損傷高達百萬,壯丁減少了一半以上。因此不論聲勢或實力,至少在中原地區,秦國已取得絕對優勢。

只是自從秦惠王任用張儀以來,秦國執政當局用了太多詐欺和恐怖手段,是以當代文人和後代史學家,對秦國這段期間的國力擴展普遍評價不高,常以「虎狼之國」稱呼之。

莊襄王即位,呂不韋主持大政,基於長年行商經驗,使他對各國的政情和地理有較多瞭解,因此在推動國際擴張路線的決策上較有把握。但是呂不韋主張採行和平攻勢,反對恐怖的屠殺手段,較偏重土地的兼併而非殲滅性的聲勢戰,這可能跟他的商人性格有關。

莊襄王元年,呂不韋利用東周王室陰謀煽動秦王室內部政變之傳言,趁機派軍隊攻破周王室的最後據點鞏都,東周王室正式滅亡。河南、洛陽、谷城、平陰、偃師、鞏都、緱氏等七邑,併入了秦王室之版圖。

指揮這次作戰的將軍蒙騖,更乘勝攻佔韓國軍事重鎮成皋和滎陽,取得了日後可以直接攻打中原三諸侯的攻擊發起據點,韓國至此已名存實亡。

隔年,蒙騖又在呂不韋授意下,大幅擴充秦國的版圖,魏國的高都和趙國的榆次、新城、狼孟等三十七個城池相繼失陷。

莊襄王三年,呂不韋再派將軍王齕併吞韓國的上黨地區,並將狼孟等三十七城合併,成立直屬於秦王室管轄的太原郡。

莊襄王只在位三年便去世了,由太子政繼任為秦王。由於當時政只有13歲,便由呂不韋攝政,改稱宰相為相國,秦王政更尊稱呂不韋為仲父(依照齊桓公對管仲之尊稱)。

呂不韋的國際主義,不但盡力擴充秦國版圖,更大量引進外國食客,組成了空前龐大的外籍政團,使咸陽成為標準的國際化都市。

據說呂不韋家僕多達萬餘人,食客也有三千多,其中更不乏經國濟世之能臣,例如蔡澤、張唐、甘羅、李斯等名士。

為了使咸陽成為中國未來的文化重心,呂不韋更不惜以重金延攬學者,著手編纂傳世的經典名著《呂氏春秋》。

秦王政變,只換湯不換藥

莊襄王去世到秦王政九年間,是呂不韋權勢的鼎盛時期。

由於呂不韋和太后(秦王政母親)關係密切,秦王年紀又小,很多事情根本不必經過秦王,便由呂不韋直接發佈命令,並由外籍政團操縱政權的運行,因此很多秦國本土派重量級將領大為不滿。只是呂不韋權力過大,又有太后為他撐腰,本土派將領也只好敢怒而不敢言了。

但由於大將蒙騖征討趙國時,呂不韋在後勤調動上失策,蒙騖兵敗殉職,使得本土派將領對於呂不韋以外行人干涉軍事行政所造成的錯誤十分不滿,他們於是將未來的希望完全寄托在年輕的秦王政身上。

或許是因為童年的艱困生活經驗所致,13歲的秦王政黨顯得特別老成持重,不但外表雄偉高大、勇敢敏捷,對部屬也非常親切而有禮。因此各軍團領袖對這位「懂事」的幼君非常推崇,紛紛投入其麾下,成為一股龐大的本土派力量。

即位後第九年,秦王政已成為22歲的英挺青年,他個性積極、工作認真,對國事也非常關心,因此很多事情不再只經由呂不韋和太后作主了。隨著秦王政成人,外籍政團派和本士將領派相互的鬥爭也愈演愈烈。不久,終於爆發了太后和假宦官謬毐間的不倫事件。

有人密告謬毐是呂不韋安排在後宮籠絡太后的假宦官,嚴重破壞了秦王室倫理。因此本土派將領集結在秦王政旗下,發動了一場宮廷政變,謬毐和其與太后所生的兒子全遭處死,太后則被軟禁在棫陽宮內。呂不韋因此事也被免除相位並貶謫至蜀地,但他在半途中卻因擔心遭到迫害而自殺身死。此時本土派重掌王室大權,龐大的外籍政團則面臨全盤崩潰的危機。

本土派領袖趁機向秦王政建議:

「目前秦國政府重要的官職均由外國人擔任,這些外國政客之所以到秦國來,主要在設法保護他們本國的利益,他們從未把秦國當作自己的國家,經常故意擾亂我們的政情。因此當前最重要的工作是剝奪他們的權位,將他們逐出秦國。」

年輕氣盛的秦王政很快地接受了這個建議而下達《逐客令》,將呂不韋及謬毐手下三千多名食客全部限期驅逐離境。

諫逐客令,李斯展有華

呂不韋旗下食客李斯,為楚國上蔡人,曾拜楚國大儒苟子為師,研究帝王之學。他看到楚國改革無力,政令不彰,頗為失望,更受到其師苟子所寫訪秦感言——《強國論》之影響,乃遠離家鄉,西入秦國,拜在呂不韋門下為食客,尋求更好的發展機會。

到達秦國後不久,李斯曾透過呂不韋之引薦,向秦王政提出併吞六國的策略。他的方法相當「功利」,屬於外籍政團一向所堅持剛柔並濟的策略導向:

陰遣謀士,繼持金玉,以遊說諸侯……。諸侯名士可以下財者(接受其賄賂),厚遺結之;不肯者利劍刺之,離其君臣之計,秦王乃使良將隨其後

軟硬兼施,非達目的絕不罷休,這便是以功利為主的李斯之本質個性,因此秦王政對他的印象相當深刻,曾拜之為客卿。

《逐客令》公佈後,李斯自然不甘心從此便被排擠,立刻再向秦王政緊急上書,首先他認為:

臣聞吏議通客,竊以為過失……

接著他列舉外籍政團對秦國國力發展上的功勞。從秦穆公時代的百里奚和蹇叔、到秦孝公時代的商鞅、秦惠王時代的張儀和甘茂到昭襄王時代的范雎,都是對秦國強大具有關鍵性貢獻的外國客卿。而擁有龐大的外籍政團,也正是秦國能成為當代第一強國的主因。

排擠外籍客卿,將讓他們轉而服務於其他諸侯,使天下才智之士,不敢西向秦國,這不等於是將軍隊和糧食送給敵人一樣嗎?

這些外籍客卿,雖不是秦國人,但為了他們個人政治理念的實踐,都願意為秦國盡忠……。如今還賓客以資敵國,不正等於折損自己的力量去幫助敵人嗎?使已方人才空虛,又樹怨於諸侯,想要國家不遭受危機,將是很不容易的呢!

這便是歷史上有名的《諫逐客書》。

秦王政倒是位絕對理性思考的強勢領袖,在看完李斯的上書後,不管原本支持他的本土派軍團將領的反對,立刻取消《逐客令》,保留住所有的外籍政團,並重用李斯,不久更升之為廷尉,參與中央政策的討論。

此外,他對自己的政治立場也作了180度大修正,成為歷史上最重用外籍政團的秦國國君,更積極沿襲呂不韋的國際擴張主義,進行大規模土地兼併。

接受諫議,提升國際形象

秦王政發動政變時,將太后軟禁於棫陽宮,為了表示決心,他下令敢以此事勸諫者,「戮而殺之,並斷其四肢」。結果太后身旁27位大臣因而全被處死,嚇得沒有人敢再提此事。

不料齊國籍的賓客茅焦卻大膽上書表示請諫太后事,秦王政特派人向他提出警告:「你沒看到已被處死的27位大臣嗎?」

茅焦笑著表示:

「臣聽說天上星辰有28宿,如今才死了27人,再加上我不正湊滿數嗎?為了秦國的未來,臣是不會在乎自己生命的!」

秦王政聽了,也倔強地表示:

「只要是人,哪有不怕死的?誰敢再為此事進諫,我就當場用鼎鑊來蒸殺他!」

於是下令接見茅焦,秦王政在殿上按劍而坐,準備當場給茅焦難堪。

茅焦從容不迫地慢慢走到秦王政面前,跪拜後便起身表示:

「臣聞熱愛生命者從不忌諱論及死亡,熱愛國家的人更不應忌諱論及亡國的危機。因為忌諱論及死亡的人,反而會疏忽健康,無法獲得長生;忌諱談論亡國危機者,反而會使國家不得永存。所以死生存亡之事,一向是聖明的君王非常關心的,難道陛下真的不想聽聽看嗎?」

秦王:「這又怎麼解釋呢?」

茅焦:「陛下如今犯了狂悖之行而不自知,既車裂假父(謬毐)、撲殺兩位不懂事的幼弟、將親生母親軟禁在雍宮,又殘殺進諫之士,這不等於是夏桀王和殷紂王的惡行嗎?陛下若不自省,秦國的形象一夕之間會給破壞殆盡,天下有才學之士,還有誰會心向秦國呢?臣真的為陛下感到擔憂啊!臣現在要說的都講完了,請快處死我吧!」

說完,茅焦當延解下衣服,準備受刑。

秦王政聽完,卻立刻親自下殿,雙手扶起茅焦:

「先生請穿上衣服吧!寡人願意接受你的進諫。」

並當廷封賜茅焦為上卿。

後來秦王政自己果然親自駕車,並空出左邊尊貴的座位,到棫陽宮迎接太后返回內宮,仍以母親之禮侍奉之。

秦王政的開明形象,立刻傳播到全中國。

大梁(魏國)兵法家尉繚,也在秦王政取消《逐客令》後,到達咸陽。他向秦王建議:

「以秦國目前的強勢,其他諸侯早已有如秦國的郡縣了。但最怕的是我們自己一時大意,讓其他諸侯國因利害相結合,反而會給我們嚴重的威脅。

「所以我建議大王要能捨得花大錢,賄賂諸侯豪臣,以擾亂其政策。依臣估計,大概只要三十萬黃金,便可以把諸侯全部消滅掉……」

秦王政非常欣賞尉繚的學識,對他更是特別禮遇,甚至賜與自己的衣服和飲食(依當時習俗,表示非常重視之意)。

但極端理性又冷靜的尉繚,對秦王政的刻意熱情,反而大不自在。他私下對朋友表示:

「秦王的長相鼻高眼長,胸挺如鷹鳥,聲大若豺狼。這種人通常殘忍而無情,未成功時,能強制忍耐,禮賢下士,一旦達成目的,可是會噬人的。我不過是位平民,秦王卻破格禮遇,這種恩惠我是承受不起的。我預測有天秦王若果真統一天下,那恐怕所有人都會成為他的奴隸……」

尉繚害怕秦王政反面無情,乃趁機逃亡,但秦王卻沒有生氣,仍親自把他找了回來,並特別授以間諜情報及政治作戰的重責。

《史記》有關尉繚的記載僅止於此,但我們仍可由秦國日後併吞六國的策略上看出,尉繚的建議,秦王政幾乎是照單全收了。或許尉繚後來仍為秦王的熱情折服,發揮他空前的組織天才,用諜報和金錢組織一個嚴密的CIA特務體系,瓦解了六國的防衛,也讓秦國順利地完成了天下統一。

孤憤說難,學者不敵策土

在這段期間,外籍政客雖大多能得到秦王政的重用和禮遇,但有一位最投合秦王口味的學者型政客,卻因急於想在這股統一熱潮上有所奉獻,而不幸陷入了個人悲慘的命運。

韓國的青年貴族韓非,以擅長論述刑名法術之學而聞名,曾數度上書韓國國君,建議實行全盤性的革新變法,以拯救韓國日益衰退的國力,但卻一直不被採納。於是他退而述作《孤憤》、《五蠹》、《內、外儲》、《說林》、《說難》等56篇論文,共十餘萬言,更使其國際間的知名度大增。

秦王政聞其名,很想和他見面,乃派人要求韓王以韓非為特使,前來晉見秦王。

對韓國已徹底失望的韓非,認為秦王政或許才是他值得托命致力的「老闆」,因此也利用這次出使秦國的機會,主動向秦王政提出了一篇熱情洋溢的建言:

如今泰國已擁有數千里的國土和上百萬的戰鬥軍團,號令嚴明,制度井然,如此的國力,是天下諸侯所無法相比的。

因此,臣冒昧求見大王,想提供奏國平定天下的具體建議。大王如果能接受我的策略,相信必能一舉攻破天下群雄。我敢大膽建言,我的方法如果不能馬上降趙、滅韓,使魏楚稱臣、齊燕求和,使大王無法完成雄霸天下的願望、諸侯不主動向秦國朝貢,便表示我的策略誤國、未盡言臣之責,大王可立刻將我斬殺,以戒為王謀而不忠者。

或許韓非話說得太滿,態度又過分討好,使一向好疑、不喜歡臣子搶風頭的秦王政反而不太放心,對接見韓非一事顯得猶疑不決。

這個弱點自然很快被秦王政身旁的李斯看破。

李斯和韓非早年同屬楚國大儒苟子之門下,韓非不但思考力敏銳,博學多聞更在李斯之上,惟一的缺點是本身有嚴重口吃,語言表達能力不佳。

對韓非的過人才學,李斯一向便頗為嫉妒,更害怕秦王重用韓非後,將影響到自己的宦途,乃趁此機會對秦王政表示:

「韓非本屬韓國之貴族,在國內身份地位崇高,心態及實際利害上都不可能背離韓國,因此絕不如平民出身的外籍策士那樣,能真正向秦國效忠。他的話雖講得好聽,但最終目的仍在設法保住韓國,絕不會對我們併吞六國的工作真正有所幫助。

「如今他又在秦國待那麼久,勢必獲得不少我方的內在情報,這樣讓他回去韓國,對我們即將展開的兼併行動恐造成不利。不如先找個借口,以他到秦國搜集情報的罪名扣留之,以免有意外的不利情況發生……」

秦王政一向信任李斯,加上工作非常忙碌,無暇對此事件作較深入瞭解,乃依從李斯建議,派執法官員逮捕韓非,借口調查其罪行而暫時扣留之。

李斯深恐夜長夢多,乃暗中使人拿毒藥給獄中的韓非,囑咐其自殺,以免受辱。韓非雖很想為自己辯護,但終無法晉見秦王,悲憤之下,乃自殺死於獄中。

不久,秦王政又想起了這件事,覺得韓非可憐,乃派人到獄中赦免之,可惜韓非已死去多時了。

如果當時韓非能得到重用,以他思想的細膩,或許不致造成統一後如此多的決策錯誤,秦國的國運可以更昌盛些也說不定。

秦王稱帝,完成軍事統一

秦王政十七年,韓國首先納地效璽,成為秦國的藩臣,秦王政下令將韓國改置為穎川郡。

十九年,秦國首席大將王翦大破趙軍,攻陷趙都邯鄲,虜獲趙王遷。雖仍有不少殘存趙王室貴族逃往北方的代,意圖復國。但中原最強大的軍事國——趙,確已名存實亡。

二十、十二一年間,燕太子丹派荊軻謀刺秦王政失敗,王翦奉命由趙國通過魏地攻打燕國,燕王喜殺太子丹謝罪,但京城仍為秦軍攻破,燕王逃往遼東。

然而此時最讓秦王政感到頭痛的,仍是南方的楚國。經由間諜戰的運用,楚國雖已陷於四分五裂中,但其龐大的作戰力,使勇猛的秦軍也沒有絕對的把握能取得勝利。

秦王政原本屬意老將王翦負責征楚戰役,但王翦堅持動用六十萬大軍,秦王不同意,乃改由李信和蒙恬聯合指揮。楚軍總司令項燕集結楚部落聯軍,與秦軍進行大會戰,居然大敗李信和蒙恬聯軍,使秦國的氣勢為之大挫。

秦王政不得已,只有再請出退休的老將王翦,率領六十萬大軍,攻打楚國。

楚國屬分權式部落聯盟,各部落兵力若讓其集結,數量非常龐大,即使王翦的六十萬大軍也非其對手。因此王翦不願以硬碰硬,他下令進入楚境後,各軍團立刻構築防禦堡壘,堅壁清野,不肯進行會戰,楚軍雖數度挑戰,但王翦以逸待勞,相應不理。

這段期間,王翦和軍士共起居、共飲食,以維持住秦軍之向心力。久而久之,聯盟式的楚軍,缺乏強有力的指揮及領導,便逐漸鬆懈了下來。加上人數龐大,糧食補充困難,行政體系混亂,各自為政,各部落軍團不得已只好向東退卻。王翦趁機追擊,楚軍士氣潰散,被擊得大敗,總司令項燕戰死,郢都也被攻破,龐大富足的楚國因而滅亡。

22年,王翦之子王賁奉命伐魏,以水攻大破大梁城,魏國遂亡。

25年,王賁大舉攻進遼東,虜獲燕王喜,燕國也正式亡國。

26年,秦王政下令駐守遼東的王賁大軍,自燕國南下攻打齊國,齊軍不敢與之對抗,齊王也只好舉國投降了。

自周平王東遷以來,歷經四百多年的天下亂局,自此又有另一個新秩序誕生。

這年,秦王政正值39歲的盛年。

統一六國以後的秦王政,改名號為皇帝,並以自己為第一任的始皇帝,期望以後能二世、三世依序傳承下去,史稱之為秦始皇。

【陳文德說評】

老子《道德經·第四十章》:「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

這短短的21個字,卻道盡天地間各股力量互動及成長的現象。

和德國唯心主義大師黑格爾的「正反合」辯證思考法雷同,老子的道也隱藏有「相反相成,循環反覆」的兩大層次。宇宙萬物是由相反對立的各種型態所構成,這種相對立的型態,其實也是相輔相成的。

「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矣,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矣。」美醜、善惡其實也是相對而相成的,是以「曲則全,枉則直,窪則盈,敝則新」。

這種相互對立、相反相成道理,也是循環反覆的。例如春、夏、秋、冬,陰、陽、寒、暑都是互換互生、自然運行的季節常模;運用於人生上,便是強弱互見、吉凶易勢的大道,《易經》上的「剝極必復」、「否極泰來」所講的便是這個道理。

既然一切是循環相生,則弱必生強,強必轉弱,弱是強的成長基礎,強也會反成為轉弱的起點。因此,老子強調「守弱」,弱者道之動也。

柔弱者所以能勝剛強,在於弱者較容易「存活」下去,顯現柔弱面,使其更易於保存生機,這也便是所謂「柔弱生之徒,老氏戒剛強」的道理。

隨著時間的發展,原先的弱者會轉為強者,但變強以後,又可能趨於弱,如何使自己永不轉弱,也就是老子所謂的「守弱」之道。

守弱的要訣,老子主張謙下,虛懷若谷,永遠努力找出自已的弱點,便可以維持住「轉強」之勢。不讓剛強之氣顯出來,反而可以長久維持住內部的強韌。《行銷戰爭》一書的作者賴茲,對市場上擁有強勢的企業建議,要不斷自找麻煩去發現自己的弱點或缺點,這是強勢企業經營上最重要的法寶。

天上最柔弱者為風,遇到薄紙阻礙,也會因而轉向,再小的縫隙也會屈身而過。但等到累積的力量成為颶風時,則拔樹倒屋,無堅不摧。只是颶風一旦從海上登陸,也便是它轉弱到消失的時候了。

地上最柔弱者為水,任何再微小的阻擋,都可以改變其方向和形狀。在圓形容器中,水是圓形的,在方形容器中,水則又成為方形,似乎是最沒有自我主張的東西。但一朝積成洪水之勢時,則再巨大的岩石也都難擋其勢。

然而一般弱勢之人,卻很難懂得這層道理。通常很少人能忍住弱勢,反而急著想要強大,以致常冒險亂闖、亂投機,因而惹來提前敗亡的命運。

有的人在弱勢時,固然能堅忍不拔,但只要累積力量到達成功後,便又急於表現自己的氣勢,而忽略了強必轉弱的危機,以致難逃敗亡的命運。

周王朝成立時,贏氏一族的命運便陷入了最悲慘的黑暗時代,但他們的子孫都能堅毅不拔地努力,加上新建的大本營地處偏僻,反而不會捲入中原各國的爭權奪利及晉楚兩國的南北大對抗中,因此更能夠累積實力,終能成為真正的大贏家。

異人和呂不韋一黨,在秦王室繼承權的爭奪戰中,原本也是最弱勢的。特別是異人身處危機四伏的趙國京城,但「生於憂患」的內張力,使他們比別人更需要奪權以求自保,才能在關鍵時刻反敗為勝,成了大贏家。

即使秦始皇本人,早年的環境也是非常艱困的,但這些成長中的磨練,卻也是他成功的最大本錢。

呂不韋成功後,奢侈驕縱,因而惹來殺身之禍。相反地,秦王政在奪得大權後,卻仍壓制自己原先的意念,採用李斯和尉繚的建議,使自己的運勢更進而往上成長,終能擊敗六國,完成了統一天下的大業。

只是愈大的成功,時常隱藏著更大的危機,也使秦始皇本人必須去面對一個更大、更危險的挑戰。

《劉邦大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