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杯弓蛇影

「彭玉以功勞晉封為諸侯,如今陛下只為了曾徵兵於梁,而彭王因病不行,便懷疑彭王造反,沒有確實反叛證據,卻硬以小事誅滅之,臣恐今後功臣將人人自危,對陛下也不再有信心了。」

諸侯會邯鄲,陳豨敗北

漢高祖十一年冬天,各諸侯援軍大多抵達邯鄲,漢軍兵勢大振。

劉邦已積極在邯鄲集結人馬,準備和陳豨進行決戰。

陳豨兵分數路,準備攻打邯鄲。

張春的部隊是主力,共有萬餘兵馬,渡河佔領聊城。

侯敞則率萬餘人馬在戰場上遊行,隨時準備發動攻勢。王黃也率騎兵部隊於曲逆,必要時將配合攻擊。

陳豨自己和曼丘臣駐屯於襄國。

另外韓王信的部隊也進駐參合,趙利則攻佔東垣,擺出一副持久戰的姿態。

劉邦下令先鋒大將郭蒙,和齊國宰相曹參率領的齊兵,攻擊敵人主力的聊城。

灌嬰的騎兵隊,準備應付曲逆的王黃部隊。

樊噲軍團盯住襄國,以免陳豨蠢動。

參合戰場,由將軍柴武負責。

劉邦自己則率領酈商及夏侯嬰攻打東垣。

另外,絳侯周勃從太原繞道襲擊代地。

代郡駐守兵馬不多,很快被周勃攻陷,周勃軍更乘勝包圍馬邑。馬邑是韓王信當年的大本營,防守堅固,周勃全力猛攻,擊斃不少守軍後便撤回聊城。

當時主要的戰場仍以聊城為主,郭蒙和曹參火力旺盛,張春陷入苦戰,周勃人馬又及時進入戰場,叛軍見大勢已去無心戀戰,遂為漢軍攻破。

樊噲軍團也成功地平定清河、常山等都,對襄國採取包圍攻勢。陳豨和曼丘臣部隊無法越過雷池一步,也使主戰場上的叛軍聲勢銳減。

灌嬰也完全封鎖住曲逆的騎兵隊,並將王黃徹底擊潰。

劉邦本人力攻東垣,但由於防守力堅強,數攻不下。直到各路守軍兵敗消息傳來,趙利只得撤軍,劉邦軍再度掌握這個趙。代間最重要的軍事基地。

陳豨軍徹底失敗,只得撤往塞外。

劉邦下令以重金追捕叛將,王黃和曼丘臣皆被捕殺,陳豨逃脫而去。

參合戰場上,柴武也獲得全勝,韓王信戰死於戰場上。

劉邦留下周勃防守陳豨,便班師凱旋歸來。

蕭何設計,韓信遇害

陳豨叛變時,劉邦曾邀韓信共赴前線,但韓信稱病,無法跟隨。

劉邦到達邯鄲後,韓信也依照原本的約定,派人聯繫陳豨,陰謀在長安舉事。

由於手中已無軍隊,韓信準備動員好友、奴僕、家人組成臨時部隊,直接襲擊呂後和太子,以奪取禁衛軍主控權,進而在關中起義,響應北方叛軍的行動。

但分子實在太複雜,事未成,密已洩。韓信的舍人,首先向呂後告發韓信陰謀造反。

呂後大驚,本欲召見韓信質問,又恐其不來,反而正式叛變,便將此事緊急告知相國蕭何。

蕭何也無法判斷事情的真假,但這種事寧可信其有,以免大亂。

於是蕭何和呂後商議,假傳劉邦捷報,陳豨已兵敗被殺,召集群臣在未央宮慶賀。

韓信自然也在邀請之列,但由於心中有鬼,乃稱病不去。

蕭何親自赴淮陰侯府強行邀請,並表示:

「雖然有病,但這是大喜事,你又和陳豨素有交情,不去,恐怕會被疑慮!」

韓信一向信任蕭何,不疑有他,便和蕭何同往未央宮赴宴。

韓信一人殿,埋伏的刀斧手立刻擁上,將韓信逮捕,並以謀反罪名斬之於長樂鐘室。

韓信臨死前,大聲歎息道:

「真後悔當年不聽蒯徹之言,如今卻為兒女子(指呂後)所詐,真是天運啊!」

韓信的三族均遭誅殺。

益封五千戶,非福是禍

消息立刻呈報給邯鄲戰場上的劉邦。

劉邦一方面高興韓信的威脅解除,一方面也為韓信對國家有功卻不得善終而深表憐惜。

韓信陰謀能快速平息,蕭何的功勞最大。

因此,劉邦由前線下令加封蕭何五千戶食邑,並組織一個五百人的都尉組,以為相國衛隊。

諸臣都到相國府向蕭何祝賀。

只有召平跑來向蕭何弔問。

召平是秦國的東陵侯,秦亡後成為平民,生活貧困,便在長安城東種瓜,所培育出來的瓜特別甜美,人稱「東陵瓜」。

換句話說召平是個農業專家。在古代這種有地位,卻肯親自操作勞力的人非常少,召平稱得上是位實事求是的人物。也因如此,召平的眼光也獨異於他人。

蕭何一向都非常尊重召平,經常到其府上去請教國事,因此對召平的舉止非常訝異,立刻謙虛地請教他對這件事的看法。

召平表示:

「這些嘉獎是禍不是福,表示皇上對您已有疑心了啊!」

蕭何驚問其故。

「您想想看,如今皇上在前線作戰,而君相守於京城,是您比較危險,還是皇上比較危險?您在這兒又不必冒矢石,幹嘛要用上五百人的衛隊呢?

「由於淮陰侯造反剛被平滅,皇上對您也不得不有防衛心呀!這些衛隊不是用來保護您的,是用來監督您的啊!」

蕭何立即醒悟,便問道:

「那我要怎麼辦才好呢?」

召平:「您應盡快向皇上表示,目前國家正需財源,您不但願捐出加封的五千戶,並打算變賣家產,以佳軍資,但願皇上早日凱旋歸來!」

蕭何立刻依照召平的建議行事,在前線的劉邦知道蕭何的作為後,非常高興,不但收回了五千戶封邑,也撤除了相國的衛隊。

為主籌謀,蒯徹無罪

劉邦班師回朝後,呂後特別到洛陽晉見。

雙方對韓信事件作了一番討論。由於劉邦對這次徵召作戰,各諸侯的反應冷淡非常不滿,有心整肅,因此必須瞭解韓信事件時各諸侯王的反應情形。

劉邦問呂後:「韓信臨死前,可有什麼遺言?」

呂後:「只說了侮恨不用蒯徹之計謀。」

劉邦:「蒯徹是齊國有名的辯士,顯然是他教唆韓信造反的。」

於是下詔令,要求齊國政府通令緝捕蒯徹。

蒯徹聽到消息,立刻向官府自首,並被送往長安,由劉邦直接審問。

「是你教唆韓信造反的吧?」

蒯徹坦然答道:

「是,的確是我教他的,可惜那傢伙沒有用我的謀略,才會落到今天被族殺的地步啊!如果當初他肯聽我的建議,陛下怎能夠殺得了他呢?」

劉邦氣極了,下令烹殺蒯徹。蒯徹卻大聲呼冤。

劉邦:「是你教唆韓信的,還有什麼冤枉呢?」

蒯徹回答道:

「當年,秦王朝喪失政權,天下群雄共逐之,有才能、動作快的便可能捷足先登,每個人都有機會啊!

「如同古時跖之狗向帝堯猛吠,倒不是帝堯不仁,而是狗對不是他主人的人便會吠叫啊!當時臣是韓信的部屬,只能對韓信效忠,而不知尚有陛下啊!

「而且天下各股力量,當時想要爭奪天下的,數不盡數,只是力量不足罷了,難道這些人也都有罪,必須烹殺之嗎?」

劉邦覺得有理,就赦免了蒯徹之罪。

蒯徹拜謝,便返回齊國去了。

兔死狗烹,彭越罹難

為加強北方防務,劉邦立自己的庶子劉恆為代王,都晉陽。

劉恆生性淡薄,生活儉樸,聲望頗高,是劉邦諸子中最能夠讓他安心並信得過的。由他來管轄敏感地帶的代國,的確是再適當不過的了。

梁王彭越乃大盜出身,當年以游擊戰牽制住項羽的糧食補給體系,功勞甚大。

彭越年紀較大,又不修邊幅,所以和劉邦頗合得來。漢王朝成立以後,他也經常刻意到長安參加劉邦的活動,顯示對漢王朝政權還相當有向心力。

當年,為了引誘韓信和彭越參加垓下之國,劉邦曾答應三人平分天下,但事過境遷,劉邦卻黃牛了。

不過,彭越掌握了中原精華區的梁國,總算心裡還不致太不平衡。

但自從韓信被廢為淮陰侯,以及韓王信投奔匈奴後,彭越也」生了警覺心,對劉邦不再完全信任。

陳豨造反時,曾積極向各諸侯王作關係,但是除了劉邦自己的兒子齊王劉肥,加上齊國宰相又是劉邦死忠派的曹參,曾派出了大量軍力響應皇軍外,其餘諸侯皆反應冷淡,讓劉邦非常不滿。

彭越最初以年老多病為借口,只派遣部將率兵前去邯鄲會師。然而劉邦這時最寄望彭越能給他支持,所以非常生氣地派使節到梁王府埋怨了一番。

彭越擔心劉邦懷疑其忠誠,準備親往謝罪,但部將扈輒強烈反對。他向彭越進言道:

「君王剛開始既不派兵表示支持,如今皇上指責了,你才勉強過去,勢必會讓皇上逮捕的,不如乘此機會舉兵造反。皇上這時正忙於邯鄲戰場,對我們也無可奈何,或許有成功的機會。」

彭越自然不會答應,但也因而未曾趕往邯鄲。

梁國的太僕得知扈輒教唆彭越叛變,便逃亡到關中向劉邦密告。

劉邦便緊急赴洛陽,指揮逮捕彭越的工作。

由於梁大僕的失蹤未被發覺,彭越絲毫沒有準備,劉邦軍隊於是火速攻入梁國,逮捕了彭越和扈輒。

由於扈輒教唆造反,彭越未治以罪,便將兩人均以造反罪嫌交付有司審判。

劉邦下令判扈輒死罪,彭越知情不報,廢為庶人,並流放到蜀國的青衣縣。

彭越被押往蜀地時,經過了鄭縣,正巧碰到日後由長安來。彭越向呂後哭訴,自認為無心造反,希望呂後說情讓他告老返回故鄉昌邑。

呂後一口答應,便偕同彭越再回洛陽。

但呂後在晉見劉邦時卻表示:

「彭越是一名壯士,可以由盜賊到諸侯王,有其過人的能力,流放到蜀國,只會讓他有報復的機會,不如誅殺之,以絕後患!」

於是重行審判彭越,並暗中教唆彭越之舍人假造證據,證明彭越造反,最後由廷尉王恬開奏請誅殺彭越。

彭越家屬全部遭受逮捕,並在三月同處死刑。

為強調彭越罪不可赦,更將彭越首級在洛陽展示,劉邦還下詔令:

「有敢收視彭越屍身者,逮捕治罪。」

欒布哭彭越,反拜都尉

梁國大夫欒布,梁國人,在彭越仍屬平民時便曾和之交遊。欒布家貧困,曾在齊國為人奴僕,並為酒家工人。彭越在巨野為盜時,欒布被賣到燕國為奴隸,不久欒布仗義替主人報仇,義名振動燕國京城,燕國將軍臧荼便提拔他為都尉,臧荼為燕王后,更升任為將軍。

臧荼道反被擊敗後,欒布也遭到逮捕,家人尋求彭越相助,彭越乃向劉邦說情以贖出欒布,任其為梁國大夫。

彭越被殺時,欒布正好在齊國出差,聞訊火速趕到洛陽,並到彭越首級下方,預備祭品拜祭之。

守吏立刻將欒布逮捕,並送到劉邦跟前詢問。

劉邦罵道:

「你是和彭越共同謀反的吧!我禁止任何人替彭越收屍,你卻敢去祭祀,明明是造反的同夥,立刻給我烹殺了!」

武士正推捉欒布,準備放人湯鑊中。

欒布目視劉邦,大聲表示:

「我還有話要說,請允許說完再死!」

劉邦道:「儘管說吧!」

欒布:「當時陛下困於彭城,敗於滎陽、成皋間,項王所以無法西向進逼,以彭王居於梁地,和漢軍共同干擾楚軍。當是之時,彭王若心向楚則漢破,心向漢則楚破,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啊!而且垓下之戰,如果不是彭王出兵助漢,項王也不會那麼容易被打敗的。

「天下已定,彭王以功勞晉封為諸侯,亦欲以此傳萬代,為陛下之屏藩。如今陛下只為了曾徵兵於梁,而彭王因病不行,便懷疑彭王造反,沒有確實反叛證據,卻硬以小事誅滅之,臣恐今後功臣將人人自危,對陛下也不再有信心了。

「今彭王已死,臣生受其恩,義當追隨地下,請立刻將我烹殺吧!」

這幾句話的確說中了劉邦的心事,誅殺彭越並非劉邦本意,心裡還是有點過意不去。劉邦個性一向寬容,至此便不忍心再處死欒布了,乃當廷赦免其罪,拜為都尉,並任他自由離去。

彭越既死,劉邦以梁國位處中原重心,不宜勢力太大,乃將其土地分裂為二,東北仍為梁國,由皇子劉恢出任梁王,西南為淮陽國,由皇子劉友出任淮陽王。

立南越王,樹立南方統轄形象

北方問題已大致告一段落,劉邦乃將其注意力移到南方。他派遣陸賈為使節,以璽綬拜秦國的南海尉趙倫為南越王,並令其在南方管轄少數民族的百越人,使無為南方邊境之患害。

秦二世期間,南海郡任囂重病將死之際,召見龍川趙佗,與之商議道:

「秦國苛政無道,天下共苦之,目前聽說有陳勝者起兵作亂,天下不知會發生什麼樣的結果。我們南海屬僻遠之地,我恐怕亂事會影響到我們這裡,所以準備與其斷絕互通之道,以作防備,並觀察眾諸侯之變化,不幸卻重病如此,所以一直未付諸行動。

「我們這裡西方有番禹之峻山險嶺,東方又有南海阻斷,東西長數千里,若有中國人的智慧相輔,此亦可為一州之王也,必要時可宣佈獨立,成為一國。但郡中長吏,無有膽識者,故召見先生以共謀大事。」

當場立書據,提升趙佗為南海尉。

任囂死後,趙佗便移檄昭告橫浦、陽山、湟谿關:

「亂兵即至,緊急斷絕道路,結集兵力,謹守家鄉之安全。」

並暗中誅殺秦王朝設置的官吏,代之以自己人馬。不久,秦國滅亡,趙佗便率軍攻打桂林及象郡,自立為南越武王。

陸賈奉劉邦命晉見趙佗,趙佗以異族服飾接見之。

陸賈見之,也不行禮,便大聲表示:

「足下原是中國人,父母兄弟的墳墓仍在真定。今足下卻棄絕中國禮俗,反依從落後的蠻邦文物,欲以區區南越和天子相抗衡,我看禍將及自身了。

「秦國無道,諸侯、豪傑具起爭雄,唯有漢王率先攻入關中,據有咸陽。項羽背棄約定,自立西楚霸王,諸侯皆向他屈服,不可謂不是至強的勢力了。

「然而漢王由巴蜀起兵,爭奪天下,誅滅項羽,五年內海內平定,此非人力,天意也。也就是說當今陛下屬天運之所屬。

「今足下僭號稱王南越,不助天下誅除暴逆,是以天朝將相都主張集結兵力南下問罪。唯獨天子體察人民勞苦,希望不動兵戎,才會派臣到這裡來冊封足下,足下應該出郊相迎,北面稱臣才是啊!」

「不意足下自認勢力強大,居然妄想抗命,如果朝廷聞之,掘毀足下祖墳,夷滅宗族,派遣偏將率十萬大軍前來,南越吏民可能會共怨足下,足下生命,就在旦夕之間了。」

這番話說動了趙佗之心,於是他蹶然起坐,對陸賈辭謝說道:

「久處蠻邦,殊失禮儀,請勿見怪!」

陸賈:「足下知過能改,也算賢王!」

趙佗進而問道:

「我和蕭何、曹參、韓信等比較,誰較賢能?」

陸賈隨口說道:

「足下似乎稍勝一籌!」

趙佗又問:「我和當今皇上相比,誰較賢能?」

陸賈見他愈說愈不像話,便正色表示:

「皇帝繼五帝、三皇之業,統理天下。中國的人口以億萬計,地方萬里,萬物殷富,政由一家統理,這種事情即使在中國也是第一遭。今君王人數不過數萬,又僻居蠻夷,崎嶇山海間,也不過漢王朝之一郡耳,怎麼比得過當今皇上呢?」

趙佗也不以為意,大笑說:

「我不在中國起義,所以才會在此當王,倘若讓我居於中國,也未必不如當今皇上呢!」

趙佗和陸賈意氣相投,雙方很有話講,乃留陸賈共同飲宴,長達數月彼此交談不倦。

趙佗對陸賈說:

「越中沒什麼人才,可共同交談的更少,自從先生來了,使我聞所未聞,真是幸會啊!」

於是踢陸賈價值千金的珍寶,陸貿也把值約千金所有禮物送給了趙佗,並拜趙佗為南越王,簽定和約,向漢稱臣,雙方共同維護南方邊疆的安全和發展。

陸賈回長安,向劉邦報告和談成功,趙佗接受冊封,劉邦大悅,拜陸賈為太中大夫。

馬上得天下,不可馬上治之

陸賈不但口才好,反應快,膽量尤大。

和平的時候即將來臨,他很希望劉邦能更關心文化些。因為如果文學多受到點重視,大夥兒過度爭權奪利所產生的悲劇或許可以稍微減少,否則和平的時刻很難真正到來。

但他知道劉邦最討厭別人咬文嚼字。

「這需要抓對時機,才能感動皇上!」

陸賈常在親近友人間談論著。

他故意偶爾不小心在劉邦面前說論起詩、書來。

劉邦聽了自然不高興地罵道:

「我們大夥兒都是在馬上得天下的,為什麼要談論那無聊的詩、書呢?」

陸賈馬上乘機表示:

「天下是可以在馬上得之,但卻能夠在馬上治理嗎?商湯、周武得天下是用武力,但卻也要用典章制度來守成的啊!文武並用,才是長久之術呀!」

「以前吳王夫差、智伯。秦始皇都是過度倚賴武力而導致滅亡的啊!如果秦朝在統一天下後,能夠傚法先聖,實行仁義,陛下安得有天下乎?」

劉邦聽了,也自覺不好意思,便表示:

「請試著為我講一些秦所以失天下、我所以得天下,以及古今成敗的道理吧!」

陸賈便簡單地記載些存亡的關鍵原因,共有十二篇,每篇整理完後,便向劉邦奏上,劉邦都點頭稱許,左右同呼萬歲,並稱陸賈所整理出的奏篇為《新語》。

這段時間,政治比較安定,一切沒事,勞碌慣了的劉邦卻生了場小病。心情鬱悶使他不想見人,常躺臥在禁中休息,並告訴侍從的太監,誰也不准進來。

有時一連好幾天,也都不上朝,周勃、灌嬰等有事稟告,也不接見。

樊噲聽到這種現象,立刻要求晉見劉邦。

劉邦自然也拒絕接見,樊噲直闖禁中,用手推開侍從直入,大臣們也立刻跟隨其後進去。

只見劉邦和一位宦官睡臥著。

樊噲等跪下流涕勸道:

「昔日,陛下和臣等在豐沛起義,逐定天下時,是何其雄壯啊!如今天下剛定,您怎就變得如此疲憊。而且陛下重病,微臣等多麼的擔心啊!陛下不願和臣等共計國家大事,卻寧可和一宦者獨自在此嗎?陛下難道不見趙高亡秦之事乎?」

劉邦不好意思,大笑而起,立刻上朝議事。

淮南王見醢起義

秋七月,再度發生震撼天下的大事。

惟一僅存的異姓大諸侯——淮南王英布舉兵造反。

英布和彭越相同,都是盜賊出身,但彭越以打游擊戰出名,並未成為正規的將領。

英布則以其過人的猛勇為項羽所欣賞,成為楚軍先鋒軍團大將,作戰之勇敢被公認僅次於項羽,即使龍且都尚遜他一籌。

不過項羽似乎看不起英布的出身,一直未給予他應有的禮遇,這也是英布後來叛楚投漢的最主要原因。

劉邦自己也幹過土匪,所以對英布倒不會用有色眼光看待,甚至給予和自己完全相同的食宿條件,讓魯直的英布感動得淚流不停。

滎陽對峙期間,英布數度堅守成皋,兩人患難與共,倒建立了不少交情。

漢王朝建立後,雖然身為最南端的諸侯王,英布仍常不遠千里地參加長安或洛陽的慶典,向心力方面算是相當不錯的了。

但他和楚王韓信、梁王彭越同時受封,而且三人都以軍功聞名,因此在心態上也有英雄相惜之感。

韓信在未央官被害事件,對英布是件重大打擊,從此他便很少參加中央的慶典。

陳豨造反時,英布也只派部屬前往,但劉邦以其距離較遠,並未怪罪。

導火線則是彭越被殺事件。

韓信造反罪證不足,雖被殺,但總算留得全屍。

彭越就慘了,他的罪證完全是呂後捏造的,為了證明這些罪證的可靠,彭越必須完全依照造反者的處罰執行,除來首示眾外,他的身體還被分屍後醢成肉乾,分送給各地的諸侯食用。

使者送彭越之醢肉到淮南時,英布正在外狩獵,見到醢肉,又恐懼又噁心,立刻暗中令人集結部隊,注意都郡有什麼緊急的反應。

英布有位非常寵愛的妃子生病就醫,中大夫貴赫想透過妃子討好英布,因而以厚禮邀請妃子到家中飲宴。

英布接到消息,懷疑賁赫引誘其妃子,有不可告人之事,乃下令逮捕賁赫。

賁赫逃往長安,向劉邦誣指英布謀反,他上狀表示:

「英布早有叛變計劃,趁此時陰謀未發,先捕而誅殺之。」

劉邦無法確認,乃以此狀傳閱相國蕭何。

蕭何表示:

「英布應不至於有此陰謀,恐是仇家誣告,請先械系賁赫,再派人到英布處征驗。」

英布見賁赫逃往長安,便懷疑他會密告國中很多不可見人之事,又見朝廷派使節來,害怕自己落入韓信及彭越被騙上京的後塵,遂殺害賁赫全家,舉兵造反。造反消息傳至長安,劉邦便赦免賁赫,並以之為將軍,準備攻擊英布。

英布將使下計,不足慮也

劉邦召開御前軍事會議,商討對付英布的計劃。

眾將領表示:「現在除了發兵出擊,坑殺那傢伙外,還有什麼需要討論的嗎?」

劉邦聽了搖頭苦笑。

夏侯嬰看出劉邦心中的擔憂,立刻召見楚國故令尹薛公,問他對英布造反的看法。

薛公道:「英布倒是非反不可的。」

夏侯嬰問:「這又怎麼講呢?皇上已裂地封之為王,並給以爵位食邑,他還有什麼理由非造反不可?」

薛公解釋道:「去年彭越被殺,前年韓信也遇害了,這三個人原本軍事功勞最大,可謂同功一體,因此英布也自疑禍將及身,故非造反不可了!」

夏侯嬰將薛公的看法告訴劉邦,劉邦也立刻下令召見之。

劉邦問薛公,如何才能有效對付英布。

薛公答道:「英布這個人的戰術雖高明,戰略卻頗拙劣,不足畏也!」

劉邦問其故。

薛公說:「如果英布在戰略上使出上計,函谷關以東之地可能非漢所有。如果能使出中計,勝敗之數猶未可知。但若採行下計,陛下可安枕而臥也。」

「何謂上計?」

「東向攻陷吳國,西取楚國,北上併吞齊魯,傳檄燕趙,固守其所,則函谷關以東,恐非漢之所有了。」

「何謂中計?」

「東向攻陷東吳,西取楚國,併合韓魏,擁據敖倉之糧食,阻塞成皋之出口,則勝敗未可知也。」

「何謂下計?」

「東向攻陷楚國,西取下蔡,將輜重保留在越地,謹守長沙故居,則陛下可安枕而臥,漢王朝也可無事而安了。」

「你判斷英布會採用哪種戰略!」

「英布會採用下計!」

「哦!為什麼你判斷他會放棄上計和中計,而採取下計呢?」

「英布是驪山囚犯出身,憑努力得以成萬乘之尊,但這人眼光不遠,但顧自身,不會作長遠打算,因此不會採用宏觀卻困難的上計,也不會採用略帶冒險的中計,反而會趨向急效又安全的下計。」

劉邦認為薛公分析得極有道理,乃封以千戶官職。

即日,劉邦改派皇子劉長為淮南王,並正式宣佈征討叛王英布。

【陳文德說評】

老子(道德經·第六十章):「治大國,若烹小鮮,以道蒞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傷人;非其神不傷人,聖人亦不傷人。夫兩不相傷,故德交歸焉。」

烹煎小魚,不可常常翻動,因為翻動太多,小魚容易破碎。

治理大國,因溝通不便,傳達容易錯誤,相互信任不易,因此不可經常有變局,否則容易崩壞。

最重要的是清靜無為,以道蒞臨天下。天神人鬼各安其位,鬼不假裝為神,非但鬼不會假裝為神,神也不會隨意傷人,不僅神不傷人,握有權位在上階層也不隨便傷人。在上位的君王和在下位的人民,都不相互傷害,才能很快建立長遠的共識,維持住國家的安定。

漢王朝建立初期,局勢。再呈現動盪不安,諸侯相繼反叛,劉邦疲於奔命,誠如薛公所言,他們是非反不可的。

劉邦絕不是一般小說家所描述的好殺功臣,明太祖朱元璋那種神經質似的不安,並未見之於劉邦身上。從年輕時代的人格發展看來,劉邦倒是相當容易相信別人的。

劉邦最大的夢魔是韓信,這個經由蕭何極力推薦、自己破格提拔的軍事天才,也是他能擊敗項羽最大的「武器」。但韓信的力量成長太快,又常自矜其能,表面上雖顯得還算忠於自已,不過他一味發展自己的實力,對劉邦有意無意地疏遠的作為,就算劉邦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周圍的近臣們也絕對受不了。

不安常會快速地傳染。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冤情,都來自於想像。

人類彼此要相信的確是非常不容易的事,兩地相隔甚遠的情況下,很少有人會從善意去解釋他人的行為,因此。有風吹草動,想像的空間會逼得每個有力量的諸侯都非造反不可的。

從韓王信、彭越、英布的事件中,可以看出劉邦和諸侯間的溝通相當不良,如果不能小心培養彼此間的信任,悲劇似乎是很難阻擋得住的。

治大國若烹小鮮,的確不可不特別加以留意。

《劉邦大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