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然變色

張作霖在軍事上已經陷入困境,偏偏這個時候,又有人兜頭砍來了一刀。閻錫山既加入南方陣營,且成了「國民革命軍北方總司令」,自然就與張作霖成了死敵,眼見得三角同盟又無建立的可能,那麼接下來的事情,不是他打張作霖,就是張作霖打他。

山西與北京近在咫尺,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1927年9月,閻錫山乘京漢路北段空虛之際,親率晉軍主力直撲北京。晉軍事先經過精心策劃,謀定而後動,來勢極其兇猛。東北軍措手不及,迭失要地,眼看對方即將兵臨城下,張作霖連離京出關的準備都做好了。

相對於晉軍而言,東北軍的實力畢竟要強大許多,略加整頓之後,韓麟春派遣第二十九軍戢翼翹部從左翼迂迴晉軍側背,攻下定州。定州位於京漢路石家莊與保定之間,此處失守,不僅令晉軍前線各部均失去後援,而且戢部還可由定州直插作為晉軍大本營的石家莊。閻錫山被迫下令總撤退,晉軍各部紛紛撤離鐵道線,向娘子關以西遁逃。當閻錫山逃進娘子關時,其司令部的印信等重要物品都被東北軍所截獲,狼狽情形,可以想見。

正當晉軍各路人馬爭相敗退之際,晉軍大將傅作義卻不退反進,率一個師乘虛攻佔了涿州。涿州距北京僅一百里,是東北軍南下的必經之路,同時北京西郊沿門頭溝一帶,又發現晉軍便衣隊進行擾亂。來自南方的情報則顯示,國民革命軍枕戈待旦,預計也將於第二年春天起舉行北伐。種種危情使得京師震動,群情惶惑,張作霖更是寢食難安,頭痛不已。

兩個多月前,駐華公使芳澤冒冒失失地向中方提出「滿蒙五路」的要求,被中方拒絕後還引起了媒體關注。兩個多月過去,輿論又有了新的聚焦點,關心舊聞的人已經不多,而且張作霖四面受到強敵的猛攻,正是其意志力最為薄弱的時候,町野和山本都意識到這是進一步推動秘密行動的好機會。

首先出馬的不是町野和山本,而是一個叫江籐豐二的人。江籐過去曾是山本的部下,他和山本、町野等人一樣,都是地道的中國通,會說一口流利的中國話,而且和張作霖有不錯的私交,關係密切到甚至能出入張作霖的臥室。在張作霖的日籍朋友和幕僚中,要論與張作霖的接近程度,恐怕也就僅次於町野了。

江籐面見張作霖時,帶去了一份「滿蒙鐵路計劃」。「滿蒙鐵路計劃」是日本外務省在東方會議上的一份提案,該提案主張向中國東北索求七條鐵路幹線的修築權。這七條鐵路幹線中的四條都與「滿蒙五路」重複,如果全部連接起來,足以形成日本到中國東北的環球線。東方會議在圍繞提案進行討論時,一度有過爭議,特別是對於其中的洮索線,陸軍認為將來對蘇作戰有用,主張應及早修築,而外務省擔心蘇聯對此敏感,要求慎重對待,不過最後會議還是決定「鐵路計劃即作戰計劃」,必須「迅速實現」。

看到「滿蒙鐵路計劃」,張作霖臉上霍然變色。一直以來,他都處心積慮地在用東北自建鐵路對滿鐵進行包圍,作為回應和反擊,日本自然要進行「反包圍」,這一點是他能夠想得到的,他真正感到不安的,恰恰就是像洮索線這樣明顯針對蘇聯的線路。他對江籐說:「這不是日本準備與俄國開戰的鐵路嗎?」

日本人不好對付,俄國人更難相處,這是張作霖必須面對的現實處境。早在兩年前,新任海參崴總領事王之相赴任前到大帥府晉見,他就特地托之以重任:「這次到蘇聯去,要把他們在邊境上的事瞭解一下。」

王之相也是東北人,張作霖推心置腹地對他說:「咱們東北的處境很困難啊!南面有日本人,關東軍就在眼皮底下,北面有蘇聯,它的軍隊駐在邊境上。你是搞外交的應該知道,咱們東北的事情不好辦啊!」

兩年後,王之相由海參崴回國,經過奉天時又去晉見張作霖。他不負所托,把一份中蘇邊境情況的書面報告交給張作霖,並且大略告之:赤塔有個較大的兵營,駐有蘇聯邊防軍一個師,約一萬人,另外黑河駐蘇軍一個旅,伯力駐一個師,海參崴駐一個旅,總共有兩萬多人的樣子。

張作霖聽了很高興:「他媽拉個巴子,他們盡瞎說有十萬人。不可能,還是王總領事(指王之相)說得對。東北這個地方,兩方面受攻擊,我受不了啊!」

他又特地問王之相:「聽說廣州共產黨革命鬧得很凶,裡面還有俄國人,你看俄國是不是要出兵中國或東三省,鬧共產主義革命?」王之相回答說,根據他調查瞭解和掌握到的情況,廣州的革命組織裡主要都是中國人,雖然確實也有蘇聯人,但只是充當顧問的角色,比如蘇聯派駐國民政府的代表鮑羅廷,這表明「蘇聯不會出兵,只是宣傳和聲援」。

判定蘇聯出兵是假非常重要,因為只有這樣,東北才可以避免被兩面夾擊,張作霖在入關時也才能放下一半的心。可若是現在同意修築洮索線等線路,讓滿鐵找到「反包圍」的機會不說,還極可能觸怒蘇聯,使蘇聯出兵由假變真。張作霖對江籐直言,這些鐵路一旦建成,他就好像「懷裡抱著炸彈」,晚上連覺都不敢睡了。

《張作霖大傳:一個亂世梟雄的崛起與殞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