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援

遇到外交上難以過去的坎,張作霖必商之於楊宇霆,這次也不例外。楊宇霆來了以後,見張作霖如坐針氈,且動輒暴跳如雷,連忙寬慰道:「大元帥,您還是放寬心為好,從遠處打算,回東北也對。不過,要想獨立,就得找後援。」

張作霖知道楊宇霆說的「後援」是指日本人,他更生氣了:「找後援?他小日本兒盡找便宜,我就是不上他的當。我們張家父子下決心,絕不找日本人當靠山。我他媽的要是急眼了,就豁出一頭來。」

楊宇霆非常注重搜集日方情報,日本政府、軍方內部的激烈爭論以及關東軍方面的異動,不可能完全逃過他的耳目,他來其實就是告訴張作霖:咱們還得利用日本人,這個「後援」少不了,所以得做好最壞的打算。

不管楊宇霆怎麼分析,張作霖的脾氣上來就控制不住,他繼續怒吼道:「日本人也太霸道了,他們已經得了那麼多的好處,還不滿足,還在到處伸手,連中國人打場仗,他們都要干涉,他管得也太寬了!」

說著說著,忍不住又有了一股子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勁頭:「這兩年我張某雖然運氣不好,可我手裡還有幾十萬軍隊,他們休想騎在我的脖子上拉屎,我老張也不是那麼好惹的!」

再大的火也總有發完的時候,一俟清醒和冷靜下來,張作霖不得不面對現實。現實就是,前面北伐軍,後面關東軍,兩面夾攻,進退維谷,東北軍面臨的情況,遠比表面能夠瞭解到的更為凶險可怕。

在楊宇霆的勸說下,張作霖終於認識到,以往的拖延或「賴賬」對策已經行不通了,要想從絕境中掙脫出來,只能像張郭戰爭中那樣,採取適當策略,讓日本拉上一把。1928年5月13日,他一反常態,向江籐表示:「鐵路問題必須在現在解決。」

當天,在滿鐵事先製作好的延海、洮索兩路承建合同上,張作霖都簽了「閱」和「准行」的字樣。同時在常蔭槐缺席的情況下,令交通部司長趙鎮以「交通部代理次長」的名義在吉會、長大兩路承建合同上簽字。「五路」中最後一個是吉五鐵路,這條鐵路預計線路並不算長,但貫穿了素有穀倉之稱的吉林大平原,過去擬議時就遭到吉林民眾的強烈反對,張作霖便以此為由,與江籐商定留待日後處理。

趙鎮是被張作霖趕鴨子上架,臨時拿來充數的,所以直到第二天也就是5月14日,張作霖才頒布命令,正式委任他為「交通部代理次長」。從合同的嚴密性來說,這是一個很大的破綻,江籐為人非常精明細心,他發現後馬上讓趙鎮將簽署合同的日期改成了「5月15日」。

讓步歸讓步,但張作霖中途耍的小心眼一個都沒少。除了要求日方對於此事「在三個月內絕對保守秘密」外,他還另設了一個附加條件,即一年之內,只有在滿鐵和地方政府商定後,協約和合同才能完全生效。事後,他給奉天省長劉尚清寫去一封密信,特別叮囑:「倘因關係重大不能輕易讓步者,仍應本外交方式慎重辦理。」

「四路」合同的簽定,令山本欣喜若狂,他認為,懸案許久的「滿蒙五路」問題已被打開缺口,「田中首相的大陸國策,由之踏上其第一步」。

張作霖能夠做出如此重大妥協,足以表明其境遇之險惡。山本是個很能看準時局機微和做出快速反應的老練政客,5月15日,他「猶如猛虎乘疾風」一般地來到北京,對張作霖說:「蘇聯從北方威脅你,蔣介石從南面襲來,你的處境危險,日本願協助你保住滿洲,為此,我們雙方應建立攻守同盟和經濟聯盟。」

所謂兩項同盟,其實就是與日本締結具有政治和經濟性質的兩項協定,它們也是田中、山本事先所密議,準備一舉解決滿蒙政策的根本方略:通過政治協定,日本將攫取東三省的治安權;通過經濟協定,滿蒙腹地將對日方開放,同時日本人還將在滿蒙享有居住、營業、土地的商業租借權。

山本在從大連出發時,把兩項協定的要項都寫在了一張紙片上。張作霖向來沒有細看條文的習慣和耐心,他朝紙片上掃了一眼,直覺「事關重大」,根本不能接受。好在這並不是什麼正規協定或合同,山本甚至都沒要他寫個「閱」什麼的,只需答好或者不好就行。既然這樣,張作霖也就樂得再給日本人吃個定心丸,他一邊裝出高興的樣子,一邊如其所願地回答了山本一個字:「好!」山本卻認為這是張作霖真實意願的表達,事後日方如此記述當時的場景:「被置於絕地的張作霖,遂拋去對日本的疑神疑鬼,而欣然接受了田中這個提案。」

處於興奮中的山本連忙向張作霖保證了兩件事:一是在日本的庇護之下,他將成為名副其實的滿洲王;二是萬一他與蘇俄發生衝突,日本將對其給予援助。

正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張作霖逢場作戲的表演功力也立刻來了個大爆發,日方此時的記述頗為精彩和有趣:「猶如獲得救世主的張作霖,歡喜若狂,對於欲辭去大元帥府的山本抓住不放,因而更命令特快車延遲開車的時間。」

坐在回東北的火車上,山本志得意滿,滿面春風,他邊喝啤酒邊傲然地對隨員說:「這等於購得了滿洲,所以不必用武力解決了。」

《張作霖大傳:一個亂世梟雄的崛起與殞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