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兄弟自相殘殺

吳廣之死,極是莫名其妙。他本非將才,卻因為首義之舉,被推到了最高處,但是他勝任不了這個職位。當時的情況是,張楚的精兵,盡在他的手下,可是他不知兵機,在滎陽與李斯的兒子李由,打起了陣地戰。

吳廣之所以打陣地戰,是因為他固有的思維模式。他以前做過的最大的官,就是屯長,這個職位就是送到前線當炮灰的。所以吳廣的思維,仍然是下層小軍官的思維,下層軍官的職責,就是堅守陣地與敵軍死搏。他完全意識不到自己是全軍統帥,要考慮的是全局而非一城一地之得失。

看吳廣這個樣子,楚將田臧急了,就召開秘密軍事會議,說,眼下周文已死,秦軍主力說來就來,吳廣卻沉醉於陣地戰的快樂之中,這樣下去可不行。吳廣不是聽人勸的人,想讓他聽得進別人的意見,只有一個辦法:殺了他!

於是田臧殺了吳廣,把首級給陳勝送去,述說原委。陳勝大喜——他最擔心的就是吳廣,兩人共同起事,功勞一樣大,萬一吳廣來搶自己的位子,這可怎麼得了?於是陳勝派使者給田臧送去一枚大印,任命田臧為上將軍,派他去單挑秦將章邯。

可是,就連周文在章邯面前都不堪一擊,田臧差周文很遠,又怎麼可能是章邯的對手?結果敖倉一戰,田臧戰死,陳勝這邊的老兄弟,又少了一個。

還有個老兄弟鄧說,替陳勝守在郟縣,也被章邯輕鬆攻破,鄧說逃回來,陳勝乘機以軍機之罪殺之。

下一個被除名的老兄弟,是已經當上了趙王的武臣。武臣之死,是因為他姐姐惹出來的麻煩。

話說武臣手下,有老兄弟李良其人,軍事能力其實也就一般般,他奉趙王武臣之命,去攻打太原,被秦兵阻於石邑,不能前進。不能前進就不前進吧,偏生那秦軍的統領,還胡搞亂來,偽造了秦二世的招降書,呼籲李良棄明投暗。這封假招降書,讓李良熱淚盈眶,自感身價倍增,底氣也足了。

然後李良返回邯鄲,去見趙王武臣,途中突遇趙王車乘,李良急忙跪下,等車乘揚塵而過,才發現車上坐的是武臣的姐姐。武姐今天喝得有點高,根本懶得理會跪在自己腳下的人。其實武姐自己也不過是個腳底板還沒洗乾淨的鄉下土妞。但妞雖土,腦殼裡的觀念卻具權力意識,一旦做了主子,就立即高高在上,耀武揚威,視以前的鄉人為蔑如也。

這事讓李良倍感憤怒。比較一下吧,你看人家秦二世,對自己多重視,親自給自己寫招降書。再看看趙王武臣,他姐姐竟然這樣羞辱自己。自己到底應該跟著誰幹,這還用說嗎?

憤怒的李良追上武姐,一通狂砍。武姐死前一定很困惑,這人誰呀,有種你再來兩杯,砍人算什麼本事?

殺了武姐,李良於邯鄲城中大開殺戒,趙王武臣被殺,死前連發生了什麼事都不清楚。邯鄲城中,只有張耳陳餘這兩人朋友多,也最有見識,迅速地躲藏起來,逃過了殺身之禍。

武臣也被清除了,下一個死掉的老兄弟,名叫武平君畔,他死得更是離譜。當時在郯縣,由陳縣人秦嘉、符離人朱雞石等率一支義軍,正在圍城。陳勝就派武平君畔去當政委,抓軍權,統一領導,統一指揮嘛。可秦嘉卻不想瞎統一,就故意說:「這個武平君畔,還是個小娃娃,你再看他起的這怪名字,怎麼四個字啊?對了,陳王有密令,讓咱們殺了他。」

武平君畔被殺,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死在兩條路線的激烈鬥爭上。

陳勝派武平君畔去,目的是想抓住郯縣城下這支武裝的軍權,可見他已經有很成熟的帝王思維了,因為秦二世也在這麼幹。

秦二世派了長史司馬欣、董翳,到章邯的部隊裡來當政委,但這兄弟三人卻沒有相互殘殺,而是合作得相當愉快。他們一直合作到了楚漢相爭時代,始終在一起,始終沒分開,演繹了動亂時代難得的兄弟情懷。毫不誇張地說,這三人才是當時最值得書寫的人性閃光點,但因為他們太低調,太幸福,低調的幸福就沒有了人生的起伏波瀾,反倒引不起人們的注意。

注意到他們章邯老哥仨的,只有陳勝,因為老哥仨密切合作,先殺死了陳勝的老兄弟,柱國房君。然後三兄弟轉攻陳縣西南的張賀,幹掉了張賀,陳勝就無法在陳縣立足了。

為了打退秦軍,陳勝親自出馬督戰。督戰的意思,就是派人拿刀按在張賀的脖頸上,拚死上前,打退秦軍,如果後退,腦殼就沒有了。於是張賀拼老命向章邯兄弟三人衝去,被章邯兄弟三人聯手,啪啪啪拍死了。

老兄弟又死了一個,陳勝無比失望,回望陳縣城中剛剛開始修建的宮室,陳勝終於意識到,好像稱孤道寡這事,不是自己想像的那麼容易。他只能戰略撤退,丟開剛剛搭建起來的富貴巢、安樂窩,再度踏上逃亡的征途。

當陳勝登車時,替他駕車的老兄弟莊賈,回過頭來,仔細地研究著陳王的脖頸,嗯,選擇哪個角度下刀好呢?嗯,哪個角度更具誘惑力?

《識時務的陰謀家:劉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