拱衛京畿唯一倚重的力量,已經隨同僧格林沁埋骨於高樓寨了,可慈禧卻還能截長補短地打掉恭親王,這個女人夠狠。狠過了,朝廷突然驚慌起來,僧格林沁騎兵覆滅,新捻子一旦動了遊興,殺往北京,沿途連個障礙物都沒有,屆時朝廷危矣。
慈禧下旨,命曾國藩接到諭旨之時,立即就要動身,不得有片刻耽擱。同時,慈禧也知道曾國藩這老頭有個磨磨嘰嘰的毛病,所以一道諭旨而後,又是一道道諭旨催命符般而來,催促曾國藩馬上北行。可是曾國藩是經歷過大陣仗的人,諭旨這爛玩意兒,於他而言不算什麼。在他做好全部準備之前,他是絕不會挪動一下腳趾的。
幸虧李鴻章也知道曾老師的這個毛病,急調淮軍潘鼎新部,率軍五千,乘輪船至天津,防範捻子北竄,朝廷這才長舒一口氣。
有了淮軍潘鼎新壓場子,曾國藩坐下來,開始優哉游哉地研究新捻子的特點。經研究,他發現,新捻子這種新興暴力武裝,是洪秀全時代的太平軍與流寇交媾生下來的怪異之物,似太平軍又到處竄,像流寇又有據點。針對此,曾國藩先行制定堅壁清野的政策,嚴查各地圩寨,但有私通新捻子者,殺無赦。這樣就斷絕了新捻子與外界的聯繫,陷其於孤立之地。
接著,曾國藩根據新捻子連騎滿萬、機動性強的特點,又給這次戰事劃了一個四河防區:黃河以南,沙河以北,賈魯河以東,運河以西。這四河交並的中間地帶,是他為新捻子選擇的埋骨之地。倘新捻子竄出這一帶,就由沿路各地的地方督撫再把新捻子打回來。曾國藩要派精銳武裝時刻不停地跟在新捻子屁股後面追殺,讓新捻子沒吃沒喝,沒日沒夜又得不到休息,無法活動又無法立足,直到累死為止。
要殲新捻子於四河交並之域,曾國藩至少需要一萬精兵。他首先相中的是劉松山的老湘營,認為這支部隊作風過硬,經得起考驗。
這支部隊作風果然過硬,聞聽要北上剿捻,老湘營頓時炸了窩,士兵群起囂鬧,強烈要求退伍回家。劉松山怒而發飆,拔刀而起,辟里啪啦連砍數人,眼見他玩真的,士兵們嚇呆了,這才乖乖聽命。
於是劉松山率部開拔,行至清江浦,忽然間一聲巨響,士兵們又嗚嗷怪叫,喧鬧了起來,紛紛要求補發朝廷拖欠的工資,還有的乾脆連薪資也不要了,就乘這亂哄哄的當口,星夜逃走了。劉松山實在彈壓不住,只好讓那些太能鬧的士兵離開,這才勉強把隊伍拉到曾國藩為他指定的黃河故道。
接下來曾國藩調撥原來曾國荃的部隊。這支部隊共計十六營,原計劃裁撤十二營,留下四營。曾國藩本打算從這四營中給自己建立一支親衛隊,卻不料,聞知要北上剿捻,十六營戰士紛紛寫血書表態:讓我回家,讓我復員轉業,我不想打仗了……
唉,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了。曾國藩仰天歎息。
勉勉強強才從湘軍中湊出來九千人,曾國藩欲行剿捻,就只能寄望於李鴻章的淮軍了。卻不料,當李鴻章調劉銘傳、張樹聲及周盛波三支隊伍時,此三人齊齊上書稱,他們是淮軍,只認李鴻章,不曉得曾國藩是哪棵蔥,堅決不樂意聽從曾國藩指揮,請另請高明吧。
聽了諸將的表態,李鴻章心裡既興奮又幸福,就苦口婆心地給兄弟們做工作,承諾他們雖然由曾國藩指揮,但如果他們對命令不滿意,可以向自己投訴。這可好,曾國藩這邊還沒有開始,以後就只能聽弟子李鴻章的指揮了。
湘軍不想上戰場,淮軍不肯聽指揮,這就夠曾國藩喝一壺的了。但朝廷還嫌他這兒不夠熱鬧,又把僧格林沁的殘部,包括僧格林沁的義子陳國瑞,也送到曾國藩這邊來了。
那陳國瑞是眼高於頂之人,誰的話也不聽,只認老僧王。而且他受僧格林沁的影響,對湘軍、淮軍極度蔑視。此行來到長溝,忽見淮軍劉銘傳部人手皆一桿珵亮的洋槍,這讓陳國瑞大怒,當即喝令手下殺人奪槍。
陳國瑞這麼個搞法,由來已久了。此前他無論在任何人手下,只要看到不順眼的,想搶就搶,想殺就殺。他人長得俊,被他殺了的苦主只能四處告狀,可告狀的肯定俊不過他,所以陳國瑞無論闖了多大的禍,都有人庇護。而他的手下更是驕橫,聽了命令就立即殺入劉銘傳的隊伍之中,大砍大殺,頃刻間數十名淮兵已經身首異處。
可是這劉銘傳原本是淮上第一條好漢,也是大潛山第一個聚眾豎捻之人。如果不是一陣怪風吹掉了旗子,劉銘傳以為不祥,從此收手,否則這淮上天地,別的小捻子未必有機會。而且,自打劉銘傳隨李鴻章去了上海,就被李鴻章視為淮軍第一利器,把劉銘傳部交由英國人訓練,其洋槍之犀利、將士之凶悍,比之盛時的湘軍有過之而無不及。
眼見這陳國瑞竟敢老虎頭上拍蒼蠅,劉銘傳大怒,當即下令開槍,只聽砰砰砰之聲不絕於耳,當場將陳國瑞手下五百死士統統打死,只餘下陳國瑞一個人。這下子陳國瑞嚇壞了,才知道劉銘傳不是受人欺負的主,情急之下逾垣而走,被淮軍包圍,梯而下之。
劉銘傳俘虜了陳國瑞,將其關在一間小黑屋裡,每天只給半碗稀粥,餓不死你,卻絕不讓你吃飽。如此多日,陳國瑞哭泣告饒,說:「這五百死士,是我稱雄沙場的全部本錢,如今被你突突突殺了個精光,以後我真的沒咒念了。」
劉銘傳哈哈大笑,放他離開,然後給曾國藩寫報告投訴陳國瑞。而陳國瑞回去之後,也寫報告向曾國藩投訴。
接到這兩封投訴信,曾國藩皺起眉頭,如此,還沒到戰場,這倆傢伙先殺了個血流成河,倒是爽快,這件事可怎麼處理妥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