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神仙煉仙丹,這本來就是一件滑天下之大稽的事情,為煉丹又上演了一出宮女弒君案,身為首輔的夏言就實在看不下去了。他串聯了部分大臣,說:「生老病死是客觀事物的運動規律,世上哪有什麼長生不老的事情。這下鬧的,丹沒煉成,自己差一點兒被幾個宮女勒死。再不懸崖勒馬,弄個遺臭萬年,連我們這些做臣子的也沒什麼意思了。」準備上表驅逐陶文仲。
有一個大臣來問嚴嵩:「嚴大人,很多大臣都接到了夏言要大家聯名上奏的口信,他們讓我代為問一問,是答應夏言好呢還是不答應夏言好?」
嚴嵩沒有立即回答。夏言要趕走陶文仲的想法無疑是正確的,問題是嘉靖皇帝特別固執,他要認準了某件事,就是九頭牛也拉不回頭。以 「大禮儀之爭 」為例來說,開始他要還原自己的身世,這讓人能夠理解。可後來他要把自己生父的陵墓遷到京城皇陵園裡來就沒道理了,但他聽人勸了嗎?打死、打傷、罷黜、充軍一百多名大臣,歷朝歷代的帝王誰有這麼狠毒的手段?他嘉靖皇帝就冒了這個天下之大不韙。人活在世上,誰都不願意死,這是一種本能,他想長生不老煉仙丹,而有人想趕走陶文仲,那不就是在摸老虎的屁股嘛!
那個大臣見嚴嵩長久的不吱聲,就又說了一句:「嚴大人,那些接到了夏言口信的人,都在等您回話呢!」
嚴嵩沒有正面回答:「紂王不信鬼神,你說他是昏君還是明君?」
「紂王要是明君,那這世界就算完了。」
「漢武帝也請神仙煉過仙丹,你說他是昏君還是明君?」 「這個,總的來說,漢武帝還不算是昏君。」
嚴嵩躺到椅上,閉目養神,再也沒有說話。
驅逐陶文仲的事情是要有人去幹,但並不是所有的人都必須一擁而上。否則,嘉靖皇帝要是產生了逆反心理,再來個第二次 「大禮儀之爭 」的事件,誰又能把他怎麼樣?人嘛誰沒有一個愛好,不愛好這一行,就會愛好那一行。作為一個泱泱大國的帝王,一點不慎,就能造成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的不幸後果。而要成為一個良臣,只要能從大局出發,維護國家和人民的利益就行了。在明朝二百七十六年的歷史近二十位皇帝中,嘉靖皇帝可能是排在開國皇帝朱元璋後面的第二位有作為的君王,總體來說,他還是在努力為國計民生著想。他要煉丹,甚至是殺害了許多無辜的少女,這對封建帝王來說,又算得了什麼呢?隨便打個比方,假若嘉靖皇帝不愛好煉丹,而愛好遊山玩水,在當時的社會環境和條件下,該要浪費多大的財力物力,會有多少人要因此而死啊!他要像正德皇帝一樣,愛好建豹房,廣收乾兒子,以演練佈兵打仗為樂事,致使人民生靈塗炭,其後果就更不敢設想。所以,嚴嵩對嘉靖皇帝請神仙煉丹的事,一向保持沉默的態度。
嘉靖皇帝上朝了,幾個大臣例行公事上了幾個奏折後,夏言出班說: 「皇上,微臣有本上奏。請皇上驅逐陶文仲。」
嘉靖皇帝有些意外:「陶文仲他怎麼啦?」
夏言:「皇上,四季更替,生老病死,這是一種自然規律,但陶文仲有違天意,背道而馳,還留著他幹什麼?」
「夏愛卿,四季更替,生老病死的道理朕也知道。不過,朕以為這世上的事情我們還有許多沒有弄明白,就算陶文仲是在搞一項試驗,這又有何妨?」
「皇上……」
「好啦。人生了病不吃藥,很可能馬上就死。但是吃了藥就可以延緩生命,那麼如此類推,是不是有什麼藥可以讓人吃了能長生不老而我們並不知道呢?這些需要我們慢慢探索,是不是?」嘉靖皇帝聰明睿智,他既然能被陶文仲說服,也就說明陶文仲的那一套有其誘人的一面。就像世界上的許多宗教,聽起來都有道理,但有些卻相互牴觸,有的甚至於有質的區別,但哪個又說得清它們的誰是誰非呢?事實上,尋求長生不老之術的事情,不但中國的帝王們在干,全人類也從來就沒有停止過這件看似荒唐的事情。後來科學證明,從人的生理機能上看,人的壽命應該在兩百歲左右,而且人類仍將一往無前地去追求這個目標,誰敢說人類的這個追求又錯了呢!
夏言雖然知道嘉靖皇帝說的都是鬼話,但他又一時找不到適當的措詞來反駁,便站在那裡,啞口無言。
一個受夏言串聯的大臣出來替夏言解圍:「皇上,治病和治命微臣好有一比,就像一把椅子,椅子鬆了,用釘子一釘就行了。而椅子朽了,還有什麼釘子可以將它釘好呢!」
嘉靖皇帝不高興了:「各位愛卿,朕這麼跟你們說吧:你們有你們的想法,陶文仲有陶文仲的想法,你們各幹各的事,互不影響,都不要把自己的意志強加到別人的頭上,這總可以了吧?」
人類對客觀世界的運動規律有個認知過程,這個過程是複雜而漫長的,有時甚至於需要數千年上萬年,需要人類世世代代地去探索、去總結。一個人從生到死不過幾十年,幾十年的時間,對客觀事物來說是相對靜止的。所以,一個人若形成了自己的世界觀,就很難改變。因為他形成的世界觀在短時間內難以證明他的對錯麼!比如,幾百年前的沈括在海邊發現了從地裡冒出來的石油,他預言石油以後會大興於世,但當時的人們卻都譏笑他異想天開。幾百年後,事實證明他說對了麼。又比如,早先人們認為地球上的資源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後來科學證明,這種世界觀錯了。但在當時人們剛剛有了這種想法的時候,在短時間內誰能證明其正誤?
卻說夏言認為世界上沒有長生不老的事情,煉丹純粹是在胡鬧。他一心想諫阻嘉靖皇帝,而且一點策略也不講。過了幾天嘉靖皇帝再上朝時,他又出班奏道:「皇上,微臣懇請驅逐方士陶文仲。」
嘉靖皇帝很驚訝:「陶文仲他又怎麼啦?」
夏言重複著上一次的話,一個字都沒改:「四季更替,生老病死,這是一種自然規律,但陶文仲有違天意,背道而馳,還留著他幹什麼?」
嘉靖皇帝很不高興:「這世上到底有沒有長生不老之藥,朕說不清,你也說不清。陶文仲在宮裡煉他的丹,又沒妨礙你的正事,你幹嗎要揪住他不放啊?」
夏言很想說,你們為煉丹殘害了那麼多的少女,你以為我不知道啊!你不想死,你的命是命,她們的命就不是命?但他不敢這樣說,想用別的話反駁,卻又一時找不到好的措詞,便再一次噎在那裡,啞口無言。
在過去的時間裡,夏言專橫,但處理事情很果斷,這對一心想修道長壽的嘉靖皇帝來說,確實省去了許多麻煩。但夏言喜歡吹毛求疵,老揪住在嘉靖皇帝看來不是問題的問題不放,嘉靖皇帝心裡就煩了。他在心裡想:人都是有思想的,又不是木偶。朕想長生不老,就是錯了又能錯到哪裡去?你以為你夏言就是一個完人啦?你才是癩蛤蟆遭牛踩 ———一身病呢!多少大臣在朕的面前彈劾你,朕不過是沒理他們而已。想到這裡,他又不由自主地看了嚴嵩一眼:嚴嵩性格比較內向,外表看來不溫不熱,其實大智若愚,辦事幹練。他從來不說自己的不對,而只是把他的本職幹好。過去是自己對不起他,你夏言要是再不識時務,朕就罷了你的相,讓你滾回你的老家去!
晚上,嚴世蕃回到家裡,高興得手舞足蹈,對嚴嵩說:「爹爹,依孩兒看,夏言那個王八蛋,離災禍已經不遠了。」
嚴嵩沒有吱聲,他知道兒子說的是什麼意思。夏言是一根筋,他明天還會再上奏請求驅逐陶文仲,而這是嘉靖皇帝最反感的事情,所以,夏言離災禍已經不遠,這是可以想像的事情。
不僅嚴嵩父子預感到夏言要倒霉,就是朝中有許多大臣都預感到夏言要倒霉。已經是禮部尚書的徐階回到家裡,對妻子說:「夏言已經為禍不遠了。這個一根筋,根本就沒看清他專橫的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了,更何況他也不看一看他想要辦到的是件什麼事!」
徐妻驚訝地問:「他怎麼啦?」
徐階說:「他想倣傚大周時代的狄仁傑,來個強諫,要驅逐方士陶文仲。可他也不想一想,狄仁傑跟武則天是什麼關係呀?人家從小是一個村裡長大的,民間傳說他們還是青梅竹馬的戀人。而夏言跟皇上是什麼關係呀?哼!我算是看透了,夏言要跟嚴嵩鬥,簡直是飛蛾撲火,自取滅亡。」
也許夏言還沒有看出嘉靖皇帝對自己的反感,也許他就是要做一個強諫的忠臣流芳百世。當嘉靖皇帝再一次上朝時,他又提出了要驅逐方士陶文仲,而且還是那兩句話:「皇上,微臣懇請驅逐方士陶文仲。」
嘉靖皇帝大怒:「夏言,你這是跟朕幹上了?「夏言:「微臣乃輔國大臣,不敢不盡職盡責。「嘉靖皇帝:「那好,朕今天就罷了你的相,你不需要再盡什麼狗屁的職責,這總行了吧?」
夏言再次被罷相,嘉靖皇帝以尚書級待遇令其退休還鄉。不過,這一次夏言感到很驕傲。因為上一次他是在官場鬥爭中被嚴嵩擊敗,很沒面子。而這一次卻是充當了一個忠臣的角色,他高昂著頭,離開了京城。
嚴嵩晉陞為大學士、首輔,終於登上了權力的頂峰。恰好這一年嚴世蕃三十歲。嚴氏父子雙喜臨門,正好給了那些勢利之徒巴結討好的機會。大家群魔亂舞,彈冠相慶,醜態百出。徐階送了一個價值連城的玉西瓜作為賀禮,喜得嚴世蕃嘴都合不攏,將其奉為上賓。十幾名小丑鬧哄著要拜嚴嵩夫婦為乾爹乾娘,嚴嵩怕影響不好,婉拒。徐階便從中撮合,討好地說:「相爺,他們都是國家的幹才。後生雖可畏,經世尚不足。他們需要得到相爺的教誨,才能成為國家的棟樑啊!」
一班人生怕拜嚴嵩夫婦為乾爹乾娘的事情黃了,見有徐階為他們幫腔,便紛紛說:「樹不紆不直,子不教不成器。相爺就收下我們吧!」
有的人乾脆跑到歐陽氏的面前跪下,說:「乾娘,孩兒給您叩頭了。」
歐陽氏並不貪圖這些人的厚禮,但很想收幾個人做乾兒子卻是真的。一是當時流行收乾兒子干閨女,要是沒有誰願意拜你為乾爹乾娘,就說明你這個家庭人緣不好。二是作為家庭婦女,一年到頭窩在家裡足不出戶,逢年過節有幾個乾兒子干閨女過來湊湊熱鬧,給貧乏的生活增添點色彩,這也是一種情趣。因此,她便自作主張,前前後後一共收下了十幾個乾兒子,並且她對這些乾兒子都是真心的。比如,這些乾兒子中有一個叫趙文華的,有一天他向嘉靖皇帝獻了一個秘方,說是照單服藥能夠長生不老。還說嚴嵩很早就知道這個方子,自己天天在家裡服用,就是不告訴嘉靖皇帝。一心想長生不老的嘉靖皇帝大為惱怒,追問嚴嵩是怎麼回事,要治他的罪。嚇得嚴嵩為辯解,叩頭都叩出血來了。下來後,嚴嵩要找趙文華的麻煩,並宣佈他不再是自己的乾兒子。趙文華跑到歐陽氏面前哭求,歐陽氏不忍,竟說服了嚴嵩,將這麼大的事情一筆勾銷了。
嚴嵩登上了權力的頂峰,但等待他的卻並不是一帆風順的生活,他的第一步就邁得非常不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