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回 收河套總督犯兵忌 招國難宰相稱知罪

沿海地區人民富裕,人口稠密。為了安居樂業,很多富商大戶均自動出糧出錢,招募兵勇抵抗倭寇,而且犯邊的倭寇也是幾千幾百的數量。他們渡海而來,做賊心虛,以搶掠為目的,來無蹤,去無影,跟朝廷軍隊硬碰硬的機會不多。但犯邊的匈奴跟他們就不一樣了,他們是一個個部落,幾萬幾十萬的在一起,為了爭奪一個生存的地方,男女老少上下一心,無不跟你以死相拼,這種精神是倭寇無論如何也難以比擬的。同時,陝、甘地區地方偏僻,人口稀少,人民絕大多數在生死線上掙扎,家裡窮得叮噹響,也沒有什麼東西怕被別人搶去的。所以,遇到匪徒搶劫,他們很少反抗,多採取躲避的方式免禍。

曾銑來到任所,發現轄區內既無可戰之兵能調用,也招募不到新兵。就是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招募到了千兒八百,也都骨瘦嶙峋,大家都是抱著來混碗飯吃的心態,連訓練都不想參加,更莫說指望他們打仗了。更為甚者,朝廷配發的軍需物質,由於貪官污吏侵吞料價,以致造出的裝備不堪使用。「盔甲中不掩心,下不遮臍,葉多不堅,袖長壓臂,全不合適;弓力不過一二鬥,矢長不過八把,平昔尚不能射遠,披甲後,手不能舉,射只過數十步而止。刀尤短小,亦無鋒。」

曾銑將自己從京城帶來的四萬兵與仇鸞兵合一處,幾次與匈奴夷匪交戰,開始還能互有損失,到後來就漸漸力不能支了。其原因是那些從京城帶去的兵不適應西北的高原氣候和生活,更重要的是天天在死人,又看不到一個援軍,他們看不到勝利的希望,不知道哪一天戰爭能夠結束。軍內瀰漫著一種厭戰情緒,不少軍士都開了小差。

遠在京城的夏言一點也不瞭解曾銑面臨的情況,也絲毫不聽曾銑的解釋。他見曾銑到了陝、甘近一年,河套仍在匈奴夷匪手裡,便催曾銑速戰。曾銑迫於壓力,只好制定了一個大膽的計劃。他對仇鸞說:「我明日引軍出城,直接紮營於外與匈奴對峙,以吸引狼台吉的注意力。你暗中引兵一萬,夜間奔襲狼山夷匪大本營。待破了其巢穴,再回師與我前後夾擊,夷匪必除。」

仇鸞堅決反對:「此計劃看似大妙,實則是置我軍於死地。其一,狼山匪穴十分牢固,婦孺皆能射箭,我軍前往奔襲,未必能夠得手。倘若狼台吉得知,迅速分兵回擊,我必腹背受敵,如之奈何?其二,將軍出城,於野地紮營與狼台吉對峙,是在冒險。夷兵深諳夜戰,騎馬來去如風。而我軍白天猶有畏戰情緒,夜戰焉能拒敵?」

曾銑說:「將軍勿憂。只要我嚴加防範,置火槍手於前,不使夷匪夜間深入我寨,其奈我何?」

仇鸞:「總督大人,如此冒險,實不可取。」

曾銑:「我意已決,將軍不要再說。成功在此一舉,望將軍以大局為重。」

仇鸞無奈,只得照計而行。第二天,曾銑引兵三萬,出城幾十里,與狼台吉寨柵相望,安營紮寨對峙。是夜,仇鸞引軍一萬,繞道奔襲狼山。剛剛潛至山前,寨內數百牧羊犬忽然狂吠起來,緊接著寨內燈火通明,人聲鼎沸。仇鸞見偷襲不成,下令強攻,身先士卒,躍馬向上衝來。但見山上箭矢如雨,滾木擂石齊下,霎時就打死了一大片明軍。仇鸞身中兩箭,只得撤下山來,進退兩難。正在這時,狼台吉得到消息,分一萬兵前來支援,與寨上之兵前後夾擊,仇鸞大敗而逃。

卻說曾銑令軍士人不御甲馬不御鞍,只等仇鸞劫寨得手,然後前後夾擊狼台吉,忽見夷兵前來衝擊營寨,便急令火槍手開槍。然夷匪前赴後繼,打倒了一批又一批,就是不退卻。而明軍由於天黑,不方便及時裝彈藥,竟被夷兵衝破防線,殺進寨來。夷兵刀長馬疾,明軍刀短步戰,混戰至天明,折兵一萬有餘,退入城中。傷兵慘叫之聲,不絕於耳。

仇鸞身中兩箭,抱怨曾銑不聽自己勸阻,揚言要上表朝廷,為死難將士討個公道。曾銑也抱怨仇鸞率一萬精兵,竟不能打破一個只有幾千婦孺的狼山匪寨,後來又臨陣脫逃,不按計劃回軍與自己前後夾擊狼台吉,致有此次大敗。他連夜寫了一道奏章,極言仇鸞不聽指揮,消極避戰,且臨陣脫逃等等,派人馳送夏言。

夏言接到曾銑的戰報,大怒:「仇鸞竟敢不聽指揮,顯然是有人在給他撐腰,故意破壞收復河套的大計。本相一定要挖出其後台,為國除去一害!」

嘉靖皇帝聽了夏言的奏報,亦怒:「清夷除匪,國家大事,有人竟敢以私廢公,朕豈能姑息!」命令陸炳:「迅速派人押回仇鸞,交刑部嚴加審問。」

夏言大呼:「皇上,不可讓錦衣衛前往押解仇鸞。」

嘉靖皇帝疑惑地問:「夏愛卿,押解欽犯是錦衣衛的職責,有何不可?」

夏言:「微臣信不過錦衣衛。可讓曾銑自己派人押回即可。」

原來,夏言在朝中很孤立,便處處防備嚴嵩搗他的鬼。那一年為太學招收譯字生的事情,他明明抓住了嚴氏父子勒索每個生員五百兩銀子的事實,在調查那十個供詞的證人時,陸炳卻說有一半證人去向不明,剩下的證人均說是夏言逼著他們幹的。結果,夏言落了個陷害大臣之罪,百口難辯。他本來一直認為嚴嵩和陸炳是一黨,通過這次事件,他更加深信不疑。現在為了不讓陸炳再和嚴嵩沆瀣一氣從中做什麼手腳,他便拒絕錦衣衛插手仇鸞之事。

其實,夏言在嚴氏父子索賄案中對陸炳的看法是冤枉的,因為別看嚴世蕃當時索賄是一個公開的秘密,然而不通過逼供,要找到證人肯定艱難。一、交了五百兩銀子,自己的親人能被錄取,那就交得值,而且還能為以後結業分配打下點基礎。若不被錄取,人家分文不少的退還,自己又不受什麼損失。倘若承認了交銀之事,作為髒銀就要收歸國庫,經濟上受損失的是自己,誰願意幹這種傻事呀?二、譯字生視同賜進士出身,同正規科舉中進士一樣,多光榮啊?若說是出了五百兩銀子買的,恐怕說出來就不好聽了,誰會為了五百兩銀子壞自己的名譽呢?三、總體說來,他們是聽到了風聲,自己找上門求爺爺告奶奶交的,追究起來,到底是索賄還是自己行賄,肯定還是兩說,承認自已交了銀子,那不是在自掘墳墓嘛!所以,夏言派人去瞭解,誰都不承認。到後來陸炳派人去調查,大家要麼迴避,要麼還是不承認,問到那張供詞是怎麼回事,他們說是夏言逼的,也就可以想像了。

嘉靖皇帝一心想用武力平定夷患,只要對收復河套有利的事情,他就堅決支持。同時,在對外用兵這麼大的事情上,如果真有人勾心鬥角以私廢公,就是天王老子他也不會姑息。夏言要將事情查個水落石出,他也十分支持,便准了夏言的請求,讓曾銑自己派人將仇鸞押解回京。

夏言不相信錦衣衛,無疑是在嘉靖皇帝面前狠狠參了陸炳一本。陸炳在金鑾殿上隱忍不發,散朝後就尾隨夏言追了出來。見夏言欲上轎離去,他便大喝一聲:「夏言匹夫休走,本都督有話要問你!」

夏言見陸炳對自己如此無禮,大怒:「大膽陸炳,你竟敢以下犯上,殊為可惡!」

陸炳氣急,也顧不得什麼官體了:「去你媽的夏言,你想在老子面前人模狗樣,呸!老子問你,你在皇上面前說不相信錦衣衛,是什麼意思?」

夏言喝道:「陸炳,休要放肆!本相認識你,只怕尚方寶劍不認識你!」

陸炳手指夏言:「夏言,拿出你的尚方寶劍讓老子看看!」

尚方寶劍不是夏言的私人佩劍,而且現在是上朝時間,他也沒有必要帶在身邊。現在面對陸炳的質問,他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了。陸炳見夏言拿不出尚方寶劍,便厲聲說:「夏言,你既然拿不出尚方寶劍,那就看我的奪命金刀吧!」說著,拔出自己的佩刀,就要砍夏言。

夏言的侍衛和陸炳的侍衛同時都急了,他們一起上前,拉的拉抱的抱攔住陸炳,驚呼:「陸都督,使不得呀!」

陸炳一邊掙扎,一邊仍叫嚷著要殺夏言:「不殺夏言,難平我心中之恨!」

夏言:「陸炳,本相現在就進宮找皇上跟你理論,我不相信,你還能翻了天了!」

兩人進宮來找嘉靖皇帝,嘉靖皇帝更怒:「你們一個大學士、首輔,一個錦衣衛都督,朝廷重臣,卻像佔山為王的草寇,公然明火執杖的要火並!你們的官體何在?朕都為你們感到恥辱。」

夏言氣憤地說:「陸炳自恃皇上寵愛,以下犯上,不把微臣放在眼裡,公然辱罵微臣,請皇上嚴懲。」

陸炳氣咻咻地:「微臣對皇上忠心耿耿,他卻明說是對錦衣衛不相信,實際上心懷叵測,欲想在仇鸞的身上大做文章……」

嘉靖皇帝打斷陸炳,怒道:「夠了,是非曲直,朕自有明斷,不需要你多說!」又下旨:「來人,將這個大膽的狂徒拉下去重打二十大板,再關他十天,好好的反省反省。」

仇鸞被曾銑派人押解回京。為了從仇鸞身上打開缺口,找到嚴嵩在背後為其撐腰,指使仇鸞破壞收復河套的證據,他對仇鸞進行了嚴刑拷打。遺憾的是嚴嵩根本沒有幹那種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而且仇鸞也是一條漢子,他除了實話實說,痛斥曾銑不聽勸阻,致使喪師辱國外,對強加給他的罪名,他一條也不認。夏言無奈,只好請求處斬仇鸞,以向陣亡將士謝罪。

嚴嵩說:「仇鸞乃我朝猛將,曾獨戰夷匪奮不顧身,說他膽小怕死臨陣脫逃,皇上相信嗎?據仇鸞供認,曾銑用兵無方,喪師辱國,為推御責任而嫁禍於他。微臣請暫緩處決仇鸞,待曾銑收回了河套再說。」

嘉靖皇帝說:「准奏。先將仇鸞押在案,等曾銑收復了河套再說。」

為了讓曾銑收復河套,夏言對曾銑是要錢給錢,要糧給糧,軍需物資一應俱全。然而又是一年過去了,曾銑不但沒有收復河套,相反,夷匪越來越猖獗,並從大漠引來援兵,大舉向延安、寧夏地區進攻,勢不可當。嘉靖皇帝終於吃不住勁了,再一次召集夏言、嚴嵩等大臣商議應對方策,儘管嘉靖皇帝一再詢問,嚴嵩等大臣就是一言不發。嘉靖皇帝急了,只好點名:「嚴愛卿,你說話呀,對於當前形勢,你有何妙策?」

嚴嵩說:「夏大人手裡有皇上賜予的尚方寶劍,全國之兵任他調,國庫錢糧任他拔。擊退夷兵只需問夏大人即可,微臣無話可說。」

此時,國庫有限的錢糧已被曾銑兩年征戰折騰的一空,再也沒有一分錢可用了。眼看事態越來越嚴重,再打下去肯定會出事,夏言當初主戰的慷慨激昂勁早就跑的沒影了。他雙手捧著尚方寶劍,上前跪倒交還:「皇上,微臣知罪。仗再也不能打下去了。」

嘉靖皇帝木呆呆地,長歎了一口氣:「唉,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啊!那就議和吧。各位愛卿,誰願意出京與狼台吉議和?」嚴嵩說:「解鈴還須繫鈴人。仗是夏大人要打的,議和使者當然還是夏大人了。」夏言嚇壞了,要他當議和使者,那不等於是把他綁送給狼台吉處理嘛麼?他哀求道:「皇上,微臣知罪,微臣知罪了。」嘉靖皇帝像洩了氣的皮球:「罷了,這事也不全怪你,都是曾銑賊子無能、可惡。著即將曾銑押解回京,交由刑部治罪。」

《刀刃上的明朝權臣——嚴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