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後光宅四年八月,唐室諸王公舉兵討亂,通稱越王貞之討亂,而實際上是由其子博州刺史琅琊王沖及其侄黃國公發難的。偽造一信,假為中宗哲所寫,求諸王起兵將他從房州囚禁中救出。琅琊王沖立即準備起事,並函諸王進兵京都,自己在山東將立即起事。
但是準備不足,聯繫不佳,計劃不周。又因不曉暢軍事,起兵七日,即行潰敗,為部下所殺。兵敗消息傳至各王公處,各王公都畏懼不敢發動,只有長樂公主及其丈夫壽州刺史趙瑰舉兵響應。長樂公主為中宗哲之岳母,在她貶謫出京之後,其女在宮中是絕食而死的。長樂公主對丈夫說:「若唐室王公為男兒,當早已起事矣。」琅琊王沖與父親越王貞乃不計成敗,單獨起事,因為越王貞知道,起事與否,終難免受其子之牽連,與其坐而待斃,莫若舉兵討亂。但手下只有兩千人馬,並且又鄰近京都。朝廷命張光輔為諸軍節度,以十萬大軍來擊,越王寡不敵眾,大敗,自殺死。
武後現在可以把唐室王公一網打盡了。因為王公們公然謀反。她只需要吩咐狗才周興將各王公株連在內,把各王公的家族也株連在內,究竟參與謀反與否可不必過問。因為有一個似乎很充足的理由,就是越王沖糾合各王起兵的信落入武後的手中。以周興過去多年來逼供的手段,她知道她要多少人做證都能有,所以分門別類起來,實際上,把唐室王公,各王公之家族、親戚,以及其他與他們親近的都羅織在內了。
現在整肅與審判開始了。若以正常審判程序進行,處刑的也不過五六個起兵討亂的王公。可是那場大殘殺——的確是大殘殺,因為根本沒有正常的審判程序——把唐室的皇族都包括在內的,計有王公的妻子、兒女,兒女的兒女、朋友,全都在內。由當時的事件上看,雖然似乎難以令人置信,唐室王公之起兵完全是武後逼出來的,然後以皇族造反為借口,藉故將唐室皇族完全消滅,與罰有罪、懲犯法,是完全不相干的。武後要怎麼辦,周興就遵命照行,周興也有權力,願把誰處死就把誰處死,願將誰判刑就把誰判刑。只要說一聲某某與犯人相識,就可以把他羅織進去,處以叛國之罪。就這樣,一人受審,看來彷彿合法,幾十家便遭滅門之禍。整肅一次又一次,就如波浪一個個跟蹤而至。押赴刑場處斬的行列就如同遊行一般,盡量鋪張宣傳,借此使恐怖氣氛深入人心。宮廷裡的謀殺現在也不必找什麼勉強的借口了!
審判、逮捕由武後光宅四年起,一直繼續到武後天授二年的後半年,株連的關係性質越來越廣泛、越細微,可以說,唐室宗族大多數人及重要的王公都已消滅殆盡。看一看唐室的族譜,就可以看出來五家完全滅門(霍王元軌、韓王元嘉、舒王元名、徐王元禮和越王貞),只有魯王靈夔、紀王慎、許王素節的少數孫子還得以殘存。倖免於死的兒孫都流放到亞熱帶的地方,有的充作奴隸,有的潛蹤隱跡,不得出面,都得改姓虺。
武後的假面具現在已經摘了下來,她的目的就是毀滅她丈夫的唐朝。她以前向太宗皇帝誇口,她說她能制伏太宗皇帝的那匹悍馬,那匹悍馬就是大唐這個朝代。現在她已經抽出了利劍,眼睛連眨也不眨,將利劍刺入了她丈夫的家族的心臟,她可是無時無刻不裝作對唐朝愛戴,對唐朝尊崇,對唐朝要竭忠盡力。
現在人間成了地獄,大唐的子孫的日子裡是暗無天日。武後對大唐的子孫沒有仁慈,從不打算對他們存一絲憐憫。當時情勢之慘淡恐怖,現在真令人無法想像,即便親眼看見,仍然覺得難以置信。公卿的頭滾落地上,學者儒生用鎖鏈捆著,在街上成群地趕著走;王公等在貶放遠方的時候,都裝在囚籠之中,在街道上行行列列地過;王公的家人、婦女、幼兒、僕役,向遙遠的南方,草昧未開的南方,不遠千里而長途跋涉。我親眼看見兩個弟兄活活被鞭打而死,臉上一片血肉模糊。我自己怎麼樣得以不死,我自己也不知道。
武承嗣,陰鷙毒狠,遵照他姑母的意思,謀殺、判刑、流放,都操在他手中。
第一次迫害殘殺是在武後光宅四年的九月至十二月,正是唐室王公興兵討亂之後不久。霍王元軌已是七十高齡的老者,被裝進囚籠之中,流放黔州,不到十天便死在陳倉。他的兒子江都王緒被斬於江都。韓王元嘉與魯王靈夔奉旨在家中自盡,財產沒收。韓王元嘉的三個兒子都被斬首。韓王元嘉家中被抄沒之時,才發現府中藏書極富,凡一萬餘冊,其中若干冊備極珍貴,為宮中秘府所不及,都是由韓王親手精心註釋過的。高宗之弟紀王慎,為人拘謹勤慎,官居刺史之時,有善政,民為立石頌功德,從未參與起兵作亂,可以說他無時不極力避免涉及此事。但被控以知而不舉之罪,因為他曾招認知道越王糾集諸王起兵的那封書信。那時他年已六旬左右,被裝入囚車裡,暴露在風塵之中一個月之後,死於流放巴州途中。五個兒子全被殺。舒王司空無名發配利州,雖未死於途中,一年後改判死刑,被殺。
武後之殘殺並非漫無標準,而是做得乾乾淨淨的。依朝中官秩而論,最高者,太師、太傅、太保及太尉、司徒、司空,都是皇帝的元老顧問。這些官位現在都空了,人都消滅了。唐室的元老重臣都不在了。再消滅只有消滅一些小人物了。現在唐朝皇室已經完全空虛,消滅唐朝這個朝代還費什麼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