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阿蒂特亞·巴塔查亞和製片人阿西·努爾談了他們製作這部反傳統電影的過程——
阿蒂特亞·巴塔查亞:
如果你著眼於世界,會發現有和《灰飛煙滅》相似的電影。但是,印度的同類型電影,例如《這只是鳥》(1989)和《塞雅》(1998),卻很晚才出現。這種缺失是電影人沒有意識到的,大家都只想著拍,拍,拍。其實,我們甚至不知道該把《灰飛煙滅》歸入哪一類,有人將它歸類於「邪典電影」。
毋庸置疑,這部電影給電影界帶來了一定的震動,從媒體和觀者的態度就能看出來。當時,影院屏幕有限,而各個大牌演員主演的電影同時上映,所以我們分到的場次其實很少。儘管第三周的上座率高達75%,我們還是不得不按時下線。所以這部電影自然難有高票房,這就是當時的情況。
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社會非常動盪。就是從那時開始,人們聽說了AK-46、AK-47這些名詞。當然,現在這些是眾所周知的了。當時街上隨時有可能發生槍戰,黑社會更是明目張膽。但是,對於一直被保護著、從未接觸過這一環境的人來說,我需要很認真地去揣摩:他們的生活是什麼樣的?與他們的接觸將會怎樣影響一個人的生活?這其實也算是男主人公的心理歷程。
其實我們選擇家庭攝像,有比較實際的原因。劇中主人公阿米爾的家其實就在我家。他家的情況和我家確有相似之處,這個環境不是憑空想像的,而是我切身經歷的。然後,我給主人公設置了一個特殊的命運,將其拖入另一個世界。
曾經有位青年電影人朋友告訴過我,阿米爾在劇中的角色和《現代啟示錄》13 中的馬丁·辛飾演的角色不無相似。當然,那部電影取材於越南戰爭,時代背景更大。而《灰飛煙滅》所講述的故事是,過著西式便利生活的主人公,一下子跳入到孟買那個充滿罪惡的泥潭裡。
當然,我非常喜歡《現代啟示錄》。不過我覺得我們所做出的努力更加突出。凡事都有第一次,我們的團隊大多數是新人,什麼都不熟悉。我認為這才是這部電影最特殊的地方。
說到選擇阿米爾出演,我一開始就認為他是最佳人選,也從未考慮過其他人。事實上,阿米爾在被確定出演《冷暖人間》之前,《灰飛煙滅》就定了他演了。只是《冷暖人間》劇組準備得比較充分,所以領先我們一步。
1983年,當我和阿米爾合作《偏執狂》時,他並不熱衷於演戲。這點我倆一樣,當時的我也不是很想從影,畢竟不想走家人走過的老路。不過,我們最終做出了同樣的選擇,而且是我影響了他。
阿西·努爾:
阿蒂特亞在找我擔任製片人之前,也曾見過其他六個人選。因為我當時不屬於這一題材領域,因而沒有先想到我。對我來說,我看重的不是阿米爾·汗出演,也不是這部電影的劇本,我想的就是阿蒂特亞準備拍電影,我得為他做點事。
阿蒂特亞·巴塔查亞:
我都不記得給阿西看過劇本,只是告訴他我在做這部電影,遇到了點麻煩,他馬上就決定加盟了。
最初,我只有一點靈感,想來也就是開始的幾幕。後來,攝影師桑托什·斯萬的兄弟,也是本片的執行製片人加入,我們一起做了點努力。再後來,阿米爾的堂姐、曼蘇爾的姐姐也加入進來,幫我們潤色了一下台詞,最後我們才完成整個劇本。所以,一開始這部作品就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結果。
說來有趣,由於現在電影對於人們的影響巨大,很多人都在總結電影製作的方法和流程。而我們這部電影,卻恰好沒有所謂的套路。有時候甚至與常規背道而馳。意外看到某個地方不錯,就會取景;看到某個陳設,就會突發奇想,給它幾個鏡頭。這些想法都是後來才被加進劇本的。而一般製作電影,都要先確定拍攝某個場景,然後再選擇在哪裡拍攝,我們正好相反。比如:我從一開始就認為,主人公的家應該出現在片中,而且一定要在我家或者我祖父母家拍攝,因為我對這裡特別熟悉。還有孟買的納裡曼大樓等地標,我希望在電影裡面出現。
現在回憶《灰飛煙滅》,似乎拍攝上並不存在什麼問題。我很年輕,富有活力,阿西也是非常合格的製片人,我的團隊也都非常棒。
阿西·努爾:
說起來,《灰飛煙滅》遇到的主要問題,還是資金問題。其實這也是當時製片上普遍存在的。我當時也很迷茫,因為電影本身很好。當時,影視界也沒有現在這麼多約定俗成的規矩,比如:演員的檔期不一定要提前確定下來,允許取消拍攝……各種原因都可能導致電影延期,導演和製片人也可能被換掉,電影很有可能拍不成。所以,當時的影視界本就存在著諸多問題,《灰飛煙滅》雖然不屬於主流電影,但是,電影圈畢竟還是同一群人,遇到一些波折,也就不足為奇了。
首當其衝就是資金問題,我們倒是解決得比較容易。但是,當我們完成製片的一系列工作時,又找不到合適的宣傳方式了,畢竟這部電影題材比較特殊。
阿蒂特亞·巴塔查亞:
這部電影之所以有著經久不衰的魅力,不僅因為它的呈現效果或者台詞,更是得益於三個智慧的頭腦——導演我、攝影師桑托什和剪輯師納尼,還有,我們也不能忽視作曲蘭吉特做出的貢獻,是他用音樂讓整部電影渾然一體。
當然,上面說的是表演層面以外的。在我看來,阿米爾在《灰飛煙滅》中的表演,達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然狀態。其實,阿米爾所扮演的這個角色與他之前的角色相比,更貼合他本人。所以,這種真實的表演給我們帶來的那種視覺衝擊是極大的。為此,本片的剪輯師付出了很多。
阿西·努爾:
《灰飛煙滅》上映的時候,正是觀眾為《冷暖人間》而瘋狂的時候。即便如此,它也是同類電影裡觀影人數最多的。不過,這兩部電影天差地遠。在當時,如果你的電影想要和阿米塔布·巴強等人叫板,就要另闢蹊徑。不過,這部電影在國內反響極佳,而且印度電影大廳為我們提供了一號放映室,是放映最優秀電影的地方。這部電影還在國外公映,並出版家用錄影帶。我們是最早在出售錄影帶時附贈阿米爾明信片的。
然而,本片獲得的經濟效益並不可觀。因為電影宣傳給人的錯覺是本片包含很多打鬥、衝突橋段,而事實上卻很少。在印巴邊界海德拉巴,發行商在雙子影城放映該片,那是當時印度最大的影城,可同時容納六千人。這都不是我們特意安排的。
不管怎麼說,上映的時候我們都很高興,畢竟曾有專家預言這部電影不可能公映。每個人都勸我們:「忘了你們的電影吧,它見不了天日的。」電影裡沒有歌舞,沒有套路,沒有救贖過程,也沒有其他主流元素或引人注意的橋段。但是我們還是決定公映,這是最正確的一步。
今年對於本片有著非常的意義,因為它20歲了。14 這部電影之後,我們的隊伍解散,大家各奔前程,可以這樣說,以後不太可能看到這些人再共事了。即使有人願意撮合,多年來不同的發展方向和軌跡,也不可能讓桑托什·斯萬、阿米爾·汗、蘭吉特·巴羅特、納尼、阿蒂特亞·巴塔查亞和潘卡吉·卡珀再合作一部電影了。對於大家來說,這部戲可以說是走上影視之路的一個門檻,這樣看來,它的意義已超過20年前。當你在《未知死亡》裡看到阿米爾的表演時,可以想像到,他的爆發力是有基礎的,在早年的作品中就能看出端倪。
阿蒂特亞·巴塔查亞:
我認為我們之所以能做出這部電影,是因為我們的活力,我們的創造力,以及我們不患得患失。如果我們當時有一點點退縮,就會功虧一簣。阿西是非常值得信賴的製片人,他本可以提很多製作上的要求,但是他並沒有。其實,我從沒想過這部電影的影響力能穿透20年,直到今日依然有人會問我有關它的問題。如果讓我回到1989年,談談那部老片子,老實說,我還真不知從何說起。
《灰飛煙滅》有一定藝術性的純度,桑托什就喜歡按照他自己的方式拍攝,納尼就喜歡按照他自己的方式剪輯,我就喜歡按照我自己的方式導演。沒有人規定我們應該怎樣來做這部電影,雖然那也許會給我們帶來更大的商業利益,但是絕不會對人們有如此深遠的影響。
再看看《灰飛煙滅》的海報,怎能想像這是20年前的設計呢?同時期其他海報與之相比,都顯得非常老氣,為什麼會這樣?因為設計海報的人也是之前從未涉足過的新人。所以說,我們並不關心電影應該按照什麼套路去做,只想一心把事情做好。
阿西·努爾:
年輕人缺乏的經驗往往會被天賦所彌補。他們可能缺乏經驗,但每個人都非常清楚他們在做什麼。我們擁有在未來與世界的競爭力,以及純淨的視野。那是我們的優勢。
阿蒂特亞·巴塔查亞:
說到阿米爾在電影裡的表現,當我第一次在頭腦中「放映」劇本時,想到的就是阿米爾,他的演技是毋庸置疑的。就好像我最近在拍的《迪拜歸來》,如果不讓伊凡·汗主演,那我寧可不拍。
拍攝的過程是艱難的,阿米爾的確非常刻苦,但他畢竟太年輕,又剛剛出道,有些事情對他來說相當不易。有好多次,我們都擔心他該如何應對角色要求,儘管如此,我們從沒懷疑過他的實力。
還有一個問題是,我們讓一個無人知曉的新人,與當時炙手可熱的演員潘卡吉·卡珀演對手戲,讓一個從來沒有受過任何表演專業訓練的毛頭小子,去和國家戲劇學院歷史上最優秀的畢業生同台獻藝。儘管壓力重重,阿米爾的表現也遠遠超出了我們的預期。
阿米爾身上有專業人士沒有的優勢——真實。我一直認為,時至今日,這部電影的一大閃光點,就在於它的真實和純正,阿米爾的表演是純天然的,沒有任何浮誇的成分,這就是本片的獨特之處。
我承認,阿米爾可能在其他電影裡表演得更加認真刻苦,但是,《灰飛煙滅》中,阿米爾所表現的是與眾不同的一面。他展示出的那種軟弱,只有在一個能百分百信任自己的團隊中,才能展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