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統為何玩弄今井武夫的」桐工作」?
原來日本侵略中國,一直由少壯派軍人在主持;其中最急進的是,關東軍系統的板垣征四郎及石原莞爾,九一八事變即為石原所策劃而由板垣執行,所以有」石原智略、板垣實行」之稱。
七七戰起,板垣正任陸相;後來又轉任總參謀長。原以為戰事在短期內即可結束,哪知中國在蔣委員長的領導之下,決定抗戰到底;眼看日軍陷入泥淖,亟亟乎希望自拔,因而多方設法求和。
當時板垣手下,有兩員大將,一個是影佐禎昭;一個就是今井武夫,在對華求和的路線上,兩人的主張積不相容。
影佐禎昭走的是扶植汪精衛的路線;今井武夫卻直截了當地,想跟在重慶的國民政府談和。當汪政府密鑼緊鼓地預備登場時;今井武夫亦派人在香港鑽頭覓縫找尋重慶的關係。
關係終於找到了,是重慶派在香港一位器具權威的秘密代表。他當然深知最高當局決不移易的決心,與日本決無談和的可能;但正不妨利用此一機會,打擊汪精衛的」組府」;因此打電報回重慶,認為與今井武夫接觸,有利無害,除了打擊汪精衛以外,還可以從日本開出來的條件中,研判出日本軍部的意向。
重慶的復電,批准了他的計劃。於是經過細心的安排,由中間人與今井派來的心腹鈴木卓爾中佐,取得了聯繫。這是民國28年11月,日本阿部內閣尚未垮台時的事。
當時鈴木表示,初步談判的代表是今井;日本可以首先提出和平的條件。今井的對手,不必一定要在國民政府中負重要責任的人士;但必須是能夠直接跟蔣委員長說得上話的人。這是一個合理的要求,同時也反映了日本軍部對談和是採取了很實際的態度;不願通過外交的途徑,作令人難耐的折衝,而希望領導中國全民抗戰的最高領袖,作一個旋乾轉坤的決定。
這是妄想!但日本軍部有一個觀念始終扭不過來,從前清甲午年開始,中日間所有的武裝衝突,都是在中國委屈求全的原則下,和平結束的;日本軍部認為中國這一次所遭遇到的困難,過於往昔,而他們所開的條件,又較之過去已寬大得多,所以必定能為中國所接受。何況還有汪精衛這張牌可打。
除此以外,還有板垣個人品切期待能結束中國戰局的渴望——日本陸軍本為極端封建性與地方性的組織,從山縣有朋以來,一直以幕府時代的長州閥為主流,所以有」長州陸軍」之稱;陸軍大臣一直由長州系所把持,以後由於人才不濟,又重用大分閥的南次郎等人,結成長州、大分集團。
與長州、大分系對立的薩摩、佐賀、土佐三閥的聯合勢力,由薩摩系的荒木貞夫領導。」二二六」事變,恢復陸軍大臣現役制,使得陸軍干政,達到內閥不能不俯首聽命的地步;因為陸軍如果拒絕推薦現役將官出任陸軍大臣,內閣即無法組成;或者陸軍不滿內閣的政策,由陸軍大臣提出辭呈,亦立即可倒閣,這一來,陸軍的態度,自然而然地決定了日本的外交政策。
但是陸軍的態度並不一致,即由於長州,大分系與薩摩、佐賀、土佐系的國防思想不同,前者主張積極侵華,稱為」統制派」;後者則積極警戒日本的赤化,保持純粹的日本精神,稱為」皇道派」,這一派除了一意對蘇俄以外,反對進兵中國或者其他東南亞地區。
「二二六事變」,皇道派全部垮台;統制派大為得勢,因而逐漸形成」七七事變」,演變為大規模的入侵中國。但在」八一三」以後,大藏省首先表示,軍費負擔極重;其他閣員亦深感不安。因而統制派中,對於中國戰局,分裂為」擴大派」與」不擴大派」。擴大派以陸相杉山元為首,其他巨頭包括陸軍次官梅津美治郎、朝鮮總督南次郎、朝鮮軍司令官小磯國昭等,大致皆為陸軍省方面的要員。
不擴大派集中在參謀本部。策動」九一八事變」的兩要角,板坦征四郎與石原莞爾,根本就反對在中國發動事變;這因為板垣與石原,對中國的瞭解,畢竟比較深刻的緣故。
還有一件事非常不利於板垣的是,昭和天皇對板垣的印象很壞,在」帷幄上奏」時,常常給他軟釘子碰;而平治內閣垮台,提出總辭時,昭和更面責陸相板垣不合作。因此,當阿部受命繼平治組閣,面降敕命所作的訓辭、竟一反常例,直接指定陸相的人選。
從」二二六」事件以來,昭和在歷任首相受命之頃,照例有3點指示:第一、尊重憲法;第二、對國際聯盟不得過分引起無謂的摩擦;第三、對財政、經濟方面,力求穩定。這一次對阿部的訓辭,除去這照例的三條以外,另有很具體的3條:第一、對英、美必須協調;第二、指定陸軍大臣,無論」三長官」如何決定,在梅津美治郎及畑俊六等兩人中,選定一人;第三,內務與司法,有關國內治安,人選須特別注意。
原來陸軍大臣現役制,本是明治時代確定的;到了大正12年山本權兵衛內閣,才擴大為預備役的將官,亦可擔任;等於許可非軍人出任陸軍大臣,為一種傾向於民主政治的有力表現,所以是極可珍貴的改革。雖然,從山本權兵衛以後,從未出現過預備役的陸軍大臣,但陸軍大臣的選擇,首相自保有全權。及至」二二六」事變以後,陸軍大臣現役制復活;陸軍大臣即非內閣現役」三長官」推薦不可。所謂現役」三長官」是陸軍大臣、教育總監、參謀總長。
昭和指示阿部、不顧」三長官」的決定;這在現役陸軍大將的阿部信行,是件很難的事。豈不得已跟板垣去商量;板垣心裡明白,這是昭和天皇對他及陸軍非常不滿的表示;如果仍舊高唱」為國家而違背聖意為不得已之舉」的論調,勢必與皇室及重臣發生極嚴重的衝突。因此,他表示諒解,打消原想推薦磯谷廉介的決定,同意以畑俊六為陸軍大臣。
轉任參謀總長的板垣,直接掌握陸軍,在行動上獲得更多的方便;同時由於汪精衛組府的工作,在周佛海積極推動之下,雛形已具,一旦成立,勢必成為」桐工作」的一個障礙,所以今井武夫受命應克服一切困難,建立與重慶談判和平的直接通路。」桐工作」的成員,心情焦灼,對」敵情」不能出以冷靜理智的判斷,自不免受愚了。
當鈴木卓爾提出對方人選的要求時,戴笠的代表特別按照鈴木的條件,開了一張名單;今井選中的一個是在西南運輸工作方面,負部分重要責任的舒先生;此人年紀還輕,家世顯赫。今井選中他的原因是,他的家族在國民政府中極有地位,而且頗為蔣委員長所重視;純粹作為一個」密使」來看,舒先生是很理想的人選。
可是,舒先生從未跟日本人交往過,所以沒有一個日本人認識舒先生。即使在中國,由於舒先生交遊的圈子不廣,也從沒有照片在報上發表過;所以也絕少有人識得他的真面目。這一來,跟鈴木卓爾及今井武夫見面的,就不一定非舒先生不可。
但是,舒先生與日本軍部代表秘密接觸的消息,如果為西方的情報人員所知,對國家將有不利的影響。因為美國和英國是支持中國抗戰的;而且日德意已締結了軍事同盟,德蘇又簽訂了互不侵犯條約,希特勒方始進攻波蘭,爆發了第二次世界大戰。美國與日本雖都宣佈,對歐戰採取中立的立場,但誰都知道,日本傾向德國、美國支持英法。如果日本能自中國戰場這個泥淖中拔出腿去,等於德國增加了極大的援助,直接對英法,間接對美國,都將形成嚴重的威脅。這一來國民政府與美國、英國合作的誠意,受到懷疑,在談判中的貸款,能否成功,大成問題。
因此,舒先生還是以不出面為宜;但已經允許了日本方面,未便出爾反爾。經過周密的研判,決定運用孫子兵法中」兵不厭詐」的原則,走一步是一步。
原來是說明白的,舒先生出面是使用化名。所以找了一個姓鄭的工作同志,使用鄭士傑的化名,跟鈴木卓爾見面;這是一個試探,要看日本方面認不認識舒先生,如果不認識,那末對舒先生的一切又瞭解多少?
在特定的地點見了面,透過翻譯的介紹,鈴木卓爾很熱烈地跟鄭士傑握了手,也很客氣地道了仰慕,然後談入正題。
「今井武夫大佐,因為有一個重要的任務,今天不能跟鄭先生見面;我還沒有資格跟鄭先生談到停戰的實質問題,只是第一、希望瞭解貴方的意願;第二、約定鄭先生跟今井武夫大佐見面的日期。」
「今井大佐什麼時候可以到香港來?」鄭士傑用廣東話說;同時很注意鈴木所帶來的翻譯,一個懂粵語的姓楊的上海人。
楊翻譯沒有任何懷疑的表情,鄭士傑心裡有數了,對方對舒先生一無所知。舒先生長在上海,除了上海話和英語外,一句廣東話都不懂。楊翻譯連一點都不知道;鈴木的語氣,亦很顯然地,還認他就是舒先生,這樣,自然應該照預定的步驟進行。
預定的步驟是,如果對方覺察到他並非舒先生;鄭士傑便即聲明他是舒先生的代表;倘或毫無所覺,不妨冒充舒先生到底。
「今天是1月6日,一個月以後如何?」鈴木問說。
「那就是2月6日。我想,原則可以同意。但如貴方並無談判的誠意,2月6日見面亦是無益的。」
「舒先生誤會了!如果我們沒有謀取和平的誠意,根本就不必跟舒先生見面。」
「話是這麼說,但貴方的行動,告訴我們必須小心。」
「舒先生認為我們什麼行動,顯示了缺乏談判的誠意?」
「你們不是積極在扶植汪精衛嗎?」
「扶植汪精衛,目的亦是為了謀取全面和平。」鈴木卓爾答說:「我們也想到貴方一定會對此有所懷疑,但是我可以負責告訴舒先生,汪精衛即使組織了政權,絕不會成為日本與中國談判全面和平的障礙。這一點,必要的時候,可以請汪精衛發佈聲明。」略停一下,鈴木又說:「而且據我知道,汪精衛的政權,能不能出現,還頗成疑問。」
對這一點鄭士傑當然非常注意,但不便形諸表面,只淡淡地說:「青島會議,不是已經開了嗎?」
「是的。青島會議正在開,會議主題,就是決定維新政府及華北臨時政府未來的地位。不過——」鈴木遲疑了一會,方又說道:「有一個消息,尚未證實,不妨提供舒先生作參考;青島會議結束以後,周佛海將飛日本,討論全面和平的問題;這就是說,貴方如果願意合作談和,只要有切實的保證,我們可以讓汪精衛停止組織政權的工作。」
「喔!」鄭士傑問道:「所謂切實的保證是什麼?」
「譬如請蔣委員長發佈聲明,願意照近衛聲明調整中日國交。」
鄭士傑本想率直拒絕,但覺得拖延一下也好;於是點點頭說:「好!我可以轉陳請示。」
「請問什麼時候可以給我答覆?」
3天至5天。」
「那末就折衷定為4天好了。」鈴木扳著手指說:「7、8、9、10,1月10日我們再見面。」
「好!1月10日。」
「請問,舒先生還有什麼意見要我帶回去的?」
「有。第一,為了表現貴方的誠意,應該先停止組織意味著對抗國民政府的汪偽政權——。」
「這一點,」鈴木立即接口,」我們剛才已經有結論了。請說第二點。」
「第二,談和是由貴方所發動,請把條件開過來。」鄭士傑緊接著又說:「近衛聲明是不能接受的,如能接受,中日的和平早就實現了。」
「是的。這句話很透徹。請問還有什麼?」
「初步接觸,能在這兩點上獲致結果,已經很好了。」
「那末,我答覆舒先生,關於我方的條件,希望下一次,也就是1月10日見面時,能夠提交貴方。但希望那一天,舒先生同樣也有很具體的答覆給我。」
當下在相當融洽的氣氛中分手。鄭士傑回去報告經過,大家都認為頗有收穫;同時根據各種情勢研判,認為採取」高姿勢」,效果將會更好。
所謂採取」高姿勢」,不獨指堅持強硬的立場,而且也不妨出以傲慢的態度,因為日本軍人的性格中,包含著一種變質的武士道精神,吃硬不吃軟,叱斥往往比情商來得有效果。
因此,透過中間人很快地給了鈴木答覆:近衛聲明說不以蔣委員長為對手,是一侮辱;所以日本方面的要求,不但無理,而且無禮。
如果日本政府能正式發佈聲明,不承認現在重慶的國民政府以外的任何偽政權;那末,中國政府將會作出有利的反應。
這當然是日本軍部所辦不到的事。本來影佐禎昭策動汪精衛從抗戰陣營脫逃,只是利用他來作一個鼓吹和平的喇叭,根本就沒有扶植他另組」政權」的打算。但由於周佛海的大肆活動,現在有弄假成真的模樣,以致日本軍部頗為矛盾,一方面感到在人情上不能不支持汪精衛;一方面又覺得汪精衛的」組府」,可以構成對國民政府的威脅,因而在舉豈不定的狀況中,形成聽其自然的情勢。
但由於國民政府對汪精衛」組府」一事,認為是日本有無求和誠意的一個考驗,那就不能不稍作抑制;於是今井與影佐密商決定,今井仍按約定日期到香港密晤」舒先生」;而影響佐對汪精衛方面所提出的」還都」的條件,如國旗問題、承認問題,設法拖延不作解決,同時在側面鼓勵汪精衛、周佛海向重慶表達全面和平的希望。
就在這時候,」高陶事件」明朗化了;在香港大公報上發表的汪、日密約原件,及高、陶關於汪、日勾結的說明,不但對汪系要角,就是對影佐及他的」梅機關」,亦是一個非常嚴重的打擊。但周佛海卻認為是一個可以利用的機會,他向犬養健說:「高陶發表的文件,對我們非常不利。如今要談補救之道,只有以行動來證明那些文件之不確。」
周佛海提出3項行動:第一、日本駐華派遣軍總司令部,由南京移往別處,表示汪政府並非敵軍佔領下的傀儡政權;第二、加在國旗上的那條杏黃色飄帶取消;第三、日本盡快承認」新政府」。
犬養健表示同意,把握機會勸周佛海到日本去一趟,順便談一談對重慶談和的問題。於是周佛海徵得汪精衛同意後,由犬養健及梅機關的石原少佐陪著,乘飛機秘密抵達福岡;參謀本部接到犬養健的通知,已經派了第八課長臼井大佐在等候了。
參謀本部向重慶試探和平的負責人是」雙井」——今井與臼井;此時今井在上海,所以由臼井接待,在周佛海所下榻的榮屋旅館,密談對重慶的工作。
周佛海表面說得很堂皇,實際上是要勸服日本軍部全力支持」汪政權」盡快出現。他的想法是,自己要有一個堅強的據點,才能進一步向國民政府要求全面和平;退一步亦有個」小朝廷」可以自保。
因此,他一直強調,日本對國民政府求和,不可操之過急,否則,重慶方面將會以為日本目前已陷於非常困難的地位,調子唱得更高,以致欲速則不達。他這番話的用意,無非希望日本軍部瞭解,全面和平決不能在短期內出現,所以不應以向重慶試探談和而影響了」新政府」的成立。
可是,臼井並沒有受他的影響,日本軍部只希望從周佛海口中,瞭解一個問題;如果將來國民政府以撤消汪政權為談和的先決條件,汪精衛持何態度。
「汪先生一直抱著苟利於國,生死以之的基本態度,將來新政府一定不會成為實現全面和平的障礙。」
這話說得冠冕堂皇,臼井表示滿意;」那末,周先生你呢?」他又問:「現在組織新政府的工作,實際上是你在推動;所以你的態度也是很重要的。」
「新政府成立以後,跟國民政府決非處於對立的地位。我不存見諒於蔣先生的心;尤不存見用於蔣先生的心。為和平而來,當然為和平而去,將來和議告成,我要擺脫一切,做一個平民。」
臼井不瞭解周佛海是想過一手創一個」政權」的癮,只覺得他很矛盾;既然如此淡泊,何以目前對組織新政府,又表現得那樣熱中?不過,就算他言不由衷也不要緊;一旦跟國民政府談和談成了,就拿他今天的話,逼他下場,他想戀棧也不行!
這樣一想,臼井覺得此行的任務已經完全達成,欣然辭去,當天就回東京,草擬向國民政府提出的和平條件。
周佛海只看出日本軍部求和之心甚亟,卻不知道」兩井」在香港的活動;覺得此行僅僅只跟參謀本部主管」聯合情報」的第八課長見一次面,除了申述自己的立場以外,什麼結果也沒有,是件相當洩氣的事。
但臼井卻不同,興匆匆地,緊接在周佛海之後,到了上海,與今井會齊,由鈴木陪著,秘密到達香港,今井要求日本駐香港的總領事,提供一項協助,在不使對方知道的情況下,攝得舒先生的照片。他們的總領事一口答應,決無問題。
到得見面時,雙方都是3個人;中國方面除了」舒先生」,還有兩個人,一個姓張,是外交官;一個姓程,是軍事委員會委員長侍從室的副官,張、程二人都精日語,就不必另帶翻譯了。
「我們帶來了條件。」今井說道:「由這3個條件中,充分表現了日本希望與中國旗等提攜的誠意,第一個是關於撤兵問題。揚子江以南,立刻可以撤兵;稍後是華北。」
「你看怎樣?」「舒先生」問姓張的外交官——外交部專員。
「滿洲怎麼樣?」張專員逕自用日語發問。
「滿洲國是另外的一個問題。」今井答說:「第二個條件是,國民政府必須正式承認滿洲國。」
「這是絕對辦不到的事!」「舒先生」經由張專員的翻譯以後,斷然決然地答說。
「關於國民政府承認滿洲國的問題,不過舊事重提而已。當貴方蔣作賓先生擔任駐日公使時,與近衛公爵商談調整中日邦交時,貴方對滿洲國問題,曾有過口頭的承諾。經過的情形,我還記得——」
據今井說,1933年暮春,近衛公爵住在鐮倉新建的別墅中時,正好中國駐日公使蔣作賓,亦因高血壓在那裡靜養;有一天蔣作賓帶著他的秘書丁紹仞去拜訪近衛——丁紹仞是近衛在第一高等學校的同學。
從這次友誼性的拜訪以後,蔣作賓與近衛大約每個月會晤一次;談到中日邦交問題,兩人的意見漸漸接近,認為日本軍部想以武力征服中國,是對中國毫無認識的夢想。
1935年夏天,中日兩國決定將公使升格為大使;蔣作賓即於此時回國,專程晉謁駐節成都、親自指揮剿共軍事的蔣委員長,將在日本與近衛及其他在野各派如頭山滿、秋山定輔等人懇談所獲得的結論,細細陳述。同時提出他所擬促進中日和平的具體方案。
蔣委員長聽取了外交部門的意見,經過慎重的考慮,批准了蔣作賓的方案,於是仍派丁紹仞攜回日本,轉交已移居輕井澤的近衛。
這方案的主要內容,共為4點:第一、東北問題,中國暫置不問。第二、中日關係於平等基礎上,廢除一切不平等條約,但與東三省有關者暫時除外。同時停止自以為優越的宣傳;中國停止排日教育。第三、以平等互惠原則,展開經濟提攜。第四、在經濟提攜的基礎上,締結軍事協定。
今井追述到此,作了補充說明:「當時締結軍事協定,即是為了共同防共;如果能到達這個階段的合作,蔣委員長曾表示準備親自訪日,與我們的軍事當局商談。至於所謂東北問題,中國暫置不問。即是事實上的承認。」
「不然,這是作為一個懸案」,張專員又說:「而且彼一時也,此一時也。形勢根本不同。」
「舒先生」彷彿聽說過有這麼一回事,便故意問道:「我想請今井大佐告訴我,近衛公爵接到這個方案以後,如何處置?」
這一問,擊中了今井,也是日本陸軍的要害。原來當時談判之無結果,責任全在軍部,近衛與廣田外相都願本此條件,努力進行,但軍部堅持,必須中國承認」滿洲國」的存在,因而使得丁紹仞黯然而歸。但臨行時與近衛約定,如果日本方面有意重新進行和平談判,請近衛派密使聯絡,而且決定了密使的人選,年輕的是宮崎龍之介,年長一輩的是秋山定輔,都是與中國革命有深厚淵源的朋友。
這些情形,今井當然明瞭;他不便認錯,但更無法強辯不錯,只說:「當初是失去了中日和平的機會;希望這種珍貴的機會,不要再從我們手中失去。」
「我們要檢討這種機會失去的原因,以及責任問題。」張專員追詢丁紹仞與近衛的約定,復又提出質問:「七七事變發生後,近衛首相認為除了能與蔣委員長促膝深談以外,別無防止事件擴大的辦法。這時想起有兩個密使可派,於是徵得杉山陸相同意後,派宮崎龍之介到南京聯絡。結果如何?」
結果是宮崎在神戶上船時,為憲兵所扣押;秋山亦在東京寓所被捕,兩人的罪名是」間諜嫌疑」。幾經交涉,只說同意釋放,卻不履行;根本上近衛與杉山商量,便是與虎謀皮,杉山元在」七七事變」是擴大派,表面尊重近衛首相的地位,暗中是絕不容宮崎去作他的密使的。
今井對其中的曲折原委,完全明瞭,可是這時候,他除了抵賴,更無話可說;」我不知道這回事!」他說:「也許根本就沒有這回事,只是傳聞而已。」
「舒先生」正好抓住他這句話——原抱著虛與委蛇的態度,但決裂必須有理由;而又要避免徹底決裂,以便利用對方來干擾汪政權的成立。現在是找到一個很好的理由了,」這樣鐵證如山,而且可以向近衛首相求證的事,你居然說只是傳聞!」他指著今井說:「你根本沒有誠意。」
這一指責很厲害。談判決裂如果由於條件談不攏,今井無過失可言;倘因他的態度言詞不當而決裂,便須負談判失敗的責任。這一點對他個人的前途很有關係;同辦一事的臼井,辦受連累,所以他覺得有為今井解釋辯護的必要。
「今井大佐的話,只是假設之詞;就情理的推斷,似乎杉山元大將不致對近衛公爵口是心非。」臼井緊接著說:「過去當然犯了錯誤,才有今天的局面;我們的基本態度,就是彌補過去的錯誤,尋求挽救和平的道路。這一點,衷誠希望貴方同意。」
「是的。我們完全同意這個原則。但因過去貴方缺乏誠意,才會造成今天的結果;所以要談彌補錯誤,首先要顯示確實的誠意。現在,你們的軍部,一方面派影佐禎昭大佐拊植汪精衛;一方面請你們兩位來試探和平,自以為是左右逢源的手法,而適足以表現其為毫無誠意。」「舒先生」略停一下說:
「我說得很率直,請原諒。」
今井無辭以對,只表示將盡力阻撓汪政權的成立;不過他也很委婉地解說,汪精衛是響應近衛聲明,並且是日本軍部設法接他離開重慶的,如今在道義上不便公然阻止他的行動,只能側面掣肘,希望汪精衛能知難而退。
「舒先生」與張專員所接到的命令,亦只是利用」雙井」對汪精衛發生牽制的作用。如今今井的態度,恰符目標;所以」舒先生」亦表現了很誠懇的反應,說他將要專程回重慶,轉達日本的條件;有了結果,會通知今井,約期再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