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國內某些省份,父母給孩子起名都喜歡用一個「球」字。因為他們覺得只有處事圓滑,才可以在社會上立足,才能不吃虧,才能成就一番事業。
在袁隆平的詞典裡,圓滑這個詞早就已經被他摳除了。試想,一個科研人員,要是人云亦云,盲從權威,他還會取得舉世矚目的成績嗎?如果一個育種人員,不安心工作,而是整天去關心運動的方向,這個人還能是合格的科研人員嗎?
稜角分明、不關心政治的袁隆平,又將在那場運動中遭受怎麼樣的挫折和劫難呢?
一個人可以不懂政治,一個研究育種的農校老師可以不懂政治,一個未來能成為育種科學家的農校老師,也可以不懂政治,不懂政治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因為少關心一些政治,反而會使他更多的集中精力,向世界性的雜交水稻育種難題發起攻關和挑戰。
但在某一個特殊敏感的時期,如果一個農校的老師不懂政治,只想著埋頭將雜交水稻種子培育成功,那麼他就會很危險。就好像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暗夜裡,立身在深不可測的懸崖邊上一樣。一個不小心,時刻都有跌落下去粉身碎骨的危險。
袁隆平的家庭出身不好,他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顧搞科研。加之他又很少參加學校的政治學習,很快,他就被視為農校教師隊伍中「走白專道路」的典型。
白專典型,是指不關心政治,一心研究本專業學術的人。這個不大不小的「帽子」扣過來後,袁隆平雖然感到了壓力,但是他的實驗卻沒有停。那些對政治鬥爭非常敏感的人,覺得這頂「帽子」力度不夠,接著又把「推崇西方資產階級反動學術權威」的「帽子」狠狠地扣在了袁隆平的腦袋上。
當時的雜交水稻育種研究到了關鍵時刻,袁隆平既然已經成了「白專」典型,那就索性「白專」到底。他每日除了上課,便遠離政治鬥爭,躲在實驗田,侍弄他的不育株。鄧哲看著丈夫這些日子有些鬱鬱寡歡,便說:「隆平,你心裡要是苦悶,就和我說幾句。」
袁隆平說:「他們說我是白專,那就白專吧,可是有不少的學生和同事,他們都不理我了!」
袁隆平頭上戴著兩頂嚇人的「帽子」,也難怪那些經常向他請教問題的同學們都已經悄悄地離開了他,那些和他關係好的同事們,遠遠地看到了他,也都紛紛躲著走,再也不過來和他說話了。
鄧哲勸道:「隆平,不管你頭上戴了多少頂『帽子』,你還是我的丈夫,我知道你是一個好人,一個只知道埋頭幹事,不知道抬頭看一看政治風向的老實人!」
袁隆平這個有著鋼鐵一樣意志力的男人,此時只覺得眼眶濕潤,淚水差點沒有掉下來。在這個世界上,恐怕只有鄧哲才最懂袁隆平了。兩個人共同生活了兩三年,而且有了愛情的結晶小五一。袁隆平想什麼,做什麼,鄧哲可以說是最瞭解。
在那個非常的時代,袁隆平真的需要有人和他抱團取暖。而這個人,就是鄧哲。
袁隆平拉著鄧哲的雙手,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其實他想表達的意思也都盡在不言中了。
1966年5月,一場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運動席捲了神州大地。隨著「五一六通知」的下發,黔陽地區派來了一個工作組,開始進駐安江農校,並成立了「文革」小組辦公室,隨後一場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的運動就開始了。
工作組給安江農校「牛鬼蛇神」的數量精確到了5%,也就是說,在整個安江農校所有教職員工的隊伍中,必須要揪出八個「牛鬼蛇神」,不然的話,就不算革命,就不算完成上級交派下來的任務。
隨著七名「牛鬼蛇神」被先後揪出來,出身不好並且還講過毛主席錯話的袁隆平就「光榮」地成了第八名「牛鬼蛇神」的候選人。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誰都說過錯話,辦過錯事,但袁隆平說過的這句「錯話」,卻「錯」上了天,錯得他差點「萬劫不復」。
早在1958年,毛主席提出,我國農業要高速發展,必須要抓好「土、肥、水、種、密、保、管和工」八個方面的工作,這八項措施,被概括為農業的「八字憲法」。
袁隆平不關心政治,在他的潛意識中,既然是農業憲法,那麼必然是農業部門提出來的,為了使這「八字憲法」更具有操作性,他就往裡面加了一個字,這就是「時」——農時。不管如何貫徹「八字憲法」,都不要違背農時。
袁隆平當時的目光,真可以用「超人一等」來形容。記得當時在「八字憲法」公佈不久的一個春天,那年殘冬的寒冷還未退盡,上級為了提前完成播種面積的任務,不斷催促各地生產隊提早播種,誰成想當時的北方寒潮南移,造成了大面積的水稻秧苗凍死的重大事故。
《孟子·梁惠王》:「不違農時,谷不可勝食也。」要知道,人誤地一時,地誤人一季,不掌握農時的規律,胡亂指揮,必定會出大亂子。
袁隆平以一個知識分子固有的善良和正直,誠懇地道出了「八字憲法」的不足,可是他將八字憲法變成了九個字的事兒,被袁隆平一個研究室的同事聽到了。這個同事為了表現自己,他在某一天的傍晚詭秘地敲開了工作組的房門,他用比刀劍還要傷人的長舌,開始向袁隆平潑髒水。誣陷的毒箭,果真根根穿肉透骨,並殺人於無形。
經過工作組無限上綱上線後,袁隆平公然反對主席、悍然篡改最高憲法的「罪行」就被落實了。工作組根據掌握的材料,羅織罪名,暗暗準備給袁隆平扣上第三頂更嚇人的「帽子」——現行反革命。
現行反革命在當時可是重罪,這個罪名,就好像毒蛇猛獸一樣令人害怕。進駐安江農校的工作組,哪會放過如此重大的線索?管事的王組長一方面指示手下的紅衛兵開始對袁隆平猛貼「觸及靈魂」的大字報,一方面派人對袁隆平展開了「深入骨髓」的大調查。
一夜之間,安江農校的校園裡,針對袁隆平的大字報鋪天蓋地的出現——「袁隆平引誘貧下中農子女走白專道路,我們堅決不答應!」「不許袁隆平販賣孟德爾——摩爾根的資產階級反動權威」,這樣標題的大字報滿目皆是。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有些人一輩子成不了偉大的人物,但他們卻對毀掉偉大的人物深感興趣。批鬥袁隆平的報紙,從安江農校的東三樓開始貼,三天後,一百多張大字報,一直貼到了石板坪,再看這些大字報的口氣,更是火爆——「打倒篡改毛主席『最高指示』的現行反革命分子袁隆平」「向資產階級反動知識分子袁隆平猛烈開炮」。
袁隆平這天從實驗場回到學校,他只是瞧了一眼那些令人驚悚的大字報,正想轉身回家,可是他的眼睛卻被一張漫畫吸引住了,這是一張醜化袁隆平的漫畫。畫上的袁隆平坐在一株水稻上,他嘴裡叼著一根旱煙袋,手裡捧著一本《遺傳學》。看著這張漫畫,袁隆平的嘴角露出了一絲苦笑。可是貼在這張漫畫旁邊的一張大字報,卻讓他嚇了一大跳——大字報的標題竟是:砸爛袁隆平資本主義的罈罈罐罐!
袁隆平叫了一聲不好,他直奔實驗場跑去……那些大缽裡種植的不育株,可是他愛逾性命的寶貝,真要被那幫紅衛兵小將砸毀,沒有了不育株,他的實驗就搞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