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手,對準了不育株

面對鋪天蓋地的大字報,袁隆平挺得住,可是面對不育株被毀,袁隆平還挺得住嗎?袁隆平種在大缽中的不育株水稻被毀,面對遍地狼藉,袁隆平只覺得天旋地轉,彷彿時間都已經停止。

培育雜交水稻,上能充實國家倉廩,下可填飽百姓肚子,這本是功德無量的好事,袁隆平真的想不明白,自己究竟錯在了哪裡。

縱使遍地的荊棘,荊棘的縫隙中,還是生出了一朵感恩之花,李必湖和尹華奇,是袁隆平最看重的兩個學生,他們做出了一件什麼事情,又讓袁隆平心中培育雜交水稻的星星之火重又復燃?

袁隆平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了實驗場,眼前的慘烈情景,讓他一下子愣住了,那些被他擺成了兩排的大缽,都已經被打碎,缽裡種的稻秧全都被丟在地上,袁隆平三年的心血,就這樣被毀掉了。

袁隆平大腦中一片空白,他瘋狂地衝進了滿地狼藉的實驗場,滿腦子都是一個想法,那就是看看是否有稍微完整的稻秧。可是尋找的結果讓他徹底失望了,那些破壞秧苗的人下手太狠了,他們不僅打碎了大缽,而且還將地上的稻秧踩得稀爛。他和鄧哲頂著烈日,千辛萬苦找來的不育株,就這樣被毀掉了,被徹底毀掉了。

實驗從頭再來,他並不害怕,可是三年的時間,三年的辛苦的實驗,竟全都白費了。

袁隆平天生是個樂觀的人,可是面對如此無情的打擊,他也好像一個雷擊到了頭頂上。袁隆平的兩隻眼睛沒有流淚,可是他的眼淚卻「嘩嘩」地在往心裡流,苦澀的淚水,將他的心泡得都快裂開了。

碎掉的大缽就是他的心,被碾成草漿的稻苗就是他的肉。袁隆平蹲在實驗場,一直到太陽壓山他也沒有動,袁隆平活了三十多歲,這一次是真的傷心了。

鄧哲見袁隆平一直不回家,她便抱著兒子小五一,到實驗田里找袁隆平來了。她看著臉色煞白的袁隆平,關切地說:「隆平,你可要堅持住,沒有了不育株,我們明年可以再去稻田里找,你要是倒下了,雜交水稻的實驗項目誰還能做呀?」

砸碎這些罈罈罐罐,並不是那些人的真正目的,他們真正的目的是打垮袁隆平,讓袁隆平向他們乞憐,向他們投降。可是他們想錯了,別看袁隆平身體單薄,但他可不是弱者。他從實驗場的廢墟中站起了身,堅定地說:「你放心,不培育成功雜交水稻,我是不會倒下的!」

袁隆平本想將慘遭蹂躪的爛稻秧都掩埋起來,可是鄧哲拉著丈夫的手,硬將他拉離了實驗田。現在是敏感時期,如果袁隆平還在實驗田里流連,沒準明天的大字報上就會出現「袁隆平為資本主義黑秧苗招魂」等等的字樣,袁隆平的檔案上,又將添上一條新的罪狀。

袁隆平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實驗田,當他路過「黑幫」居住的牛棚的時候,一個黑影從路邊「嗖」地一下閃了出來,倒將袁隆平嚇了一跳。

袁隆平用戒備的聲音問道:「誰?」

那個黑影低聲回答:「我,李代舉,是袁老師吧?」

這個黑影正是剛剛被打倒的李代舉,他低聲說:「袁老師,我告訴你一聲,今天工作組找我談話,說你馬上要被打倒了,他們要我給你準備一個牌子,一張床,你,你心裡還是提早有些準備吧!」

袁隆平對李代舉說了聲謝謝,然後和鄧哲急忙回到家裡,袁隆平打開電燈,然後對鄧哲說:「我明天要是被打倒批鬥,可能晚上要去住牛棚,恐怕就不能回家了!」

鄧哲先把在懷裡睡熟的兒子五一放到了床上,然後將鍋裡熱飯菜端了上來,說:「你要住牛棚,我就天天給你送飯,你要是被下放到農村勞動,我抱著兒子,就跟你一塊下田勞動去!」

人都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可鄧哲卻絕非世俗女子,她生有一顆金子般的心。她不離不棄,生死相守的話語,真的好像是一把鑰匙,打開了袁隆平的心結,又好似一隻蠟燭,在默默地照亮著袁隆平人生中最最黑暗的一段歲月,還沒等袁隆平說什麼,就聽外面傳來「砰砰砰」試探性的敲門聲。

鄧哲問道:「誰?」

「是我們!」門外有兩個聲音一起回答。

鄧哲開門一看,門外站著袁隆平的兩個學生,一個叫李必湖,一個叫尹華奇。這兩個學生都是來自「野菜、野果當雜糧,紅薯要當半年糧」的農村,他們不僅學習成績優異,而且性格耿直,絕非見風使舵的孩子!

袁隆平一見是自己最得意的兩個學生,他就忙讓兩個人進屋,然後關上房門,用擔心的語氣道:「怎麼這個時候還來我家,你們的膽子也太大了!」

李必湖說道:「袁老師,我家三代貧農,工作組再厲害,他們也不能把我咋樣!」

「雖然工作組不能把你們怎麼樣,但你們應該站在革命群眾一邊,跟上鬥爭形勢,對我進行檢舉揭發才是你們最應該干的!」袁隆平繼續說道。

要知道在那個瘋狂的年代,父子互相舉報,夫妻反目背叛的事例比比皆是,袁隆平不明白兩個學生的目的,他也只能這樣試探地問了幾句。

尹華奇接著說:「袁老師,工作組找我們,讓我們給您貼大字報,可是我們相信您的為人,那種忘恩負義的事兒,我們是不會幹的!」

真是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袁隆平教出的弟子中,也有分辨是非的好學生。

袁隆平讓自己的兩個學生坐到凳子上,給他們各倒了一杯水,然後問:「這麼說,你們倆沒有參與砸我的罈罈罐罐?」

李必湖看了一眼尹華奇,他低聲道:「袁老師,別人不知道,我們可知道,那些大缽中種的不育株,可是您的心血,是您的『孩子』,我們不僅沒有砸,還在那幫造反派去毀禾之前,偷偷地為您藏起了三缽!」

袁隆平聽李必湖講完話,他上前一把拉住了兩個學生的手,不敢相信地問:「你們說的可是真話?」

尹華奇湊到袁隆平耳邊,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我們怕目標大,被人發現,所以分別在無花粉、花粉敗育和花粉退化三種不育株中,各選了一缽不育稻秧,然後抬到學校果園旁的臭水溝邊,藏了起來!」

對一個貪財的人來說,最好聽的聲音,莫過於金錢相撞的「叮噹」聲;對於一個音樂家來說,最好聽的聲音,莫過於雄渾悲壯的交響音樂;對於一個虔誠的佛教徒來說,最好聽的聲音,莫過於南海紫竹林中的迦陵鳥叫。可是,這些動聽美妙的聲音加在一起,也不敵尹華奇講出的話——稻缽被他們藏了起來,它們並沒有完全毀掉!

袁隆平聽這二人說完話,他心裡就好像開了兩扇小窗戶,那激動的心情好像鴿子一樣「撲稜稜」地衝上了雲霄。他激動地說:「你們做得太好了,作為老師,我要感謝你們的義舉,作為一個育種工作者,我要給你們鞠躬!」

這兩個學生一見袁隆平真的要給自己鞠躬,急忙從凳子上站了起來,慌得兩手亂搖,說道:「袁老師,我們知道您是在幹一件偉大的事情,您在做實驗的時候,能無私地讓我們參與進來,讓我們學會了很多課堂上學不到的知識,我們就已經感激不盡了,怎麼敢讓您給我們鞠躬呢?」

在人際關係乾涸的現實中,經常會出現海市蜃樓,只要你能走出人性的荒漠,就會發現生命的真實綠洲!

《袁隆平:中國神農的世界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