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望自由

每個人的生活場景,都不在計劃之中。昨天你也許還在臥室裡計劃著今天的出遊,今天可能又被老闆拉回到了辦公室裡。最讓人難以承受的是,昨天你還是自由之身,今天卻身陷囹圄。當然,這並非是最殘酷的,因為如果你還年輕,或許你的人生還有重頭再來的可能,但是當你以年逾古稀的身體進入被鐵絲電網包圍的大牢裡時,你還會勇敢地笑對人生嗎?

從煙王到囚徒,這個落差實在太大,然而這個過程的轉變卻用了很短的時間。1999年,71歲高齡的褚時健,結束了他的自由生活,進入到人生中另一所大學——監獄。

獄中生活對高牆之外的人來說,一直是神秘的,卻是誰都不想體驗的。在此之前,褚時健對監獄沒有任何細緻的瞭解,監獄對他來說似乎非常遙遠,可就是在這世紀之交,他要和自己那個冷清卻自由的家說再見了。

獄中生活是單調乏味的,這和褚時健往昔呼風喚雨的忙碌日子截然不同。然而生活的軌跡畢竟發生了改變,他不得不學會習慣這種生活。雖然從外表來看,這個七十多歲的老人和那些大齡的囚犯沒什麼區別,但是在內心深處,一直翻湧著的創業激情卻並未消散,只是在人生磨難的撞擊下暫停了。

有的人瞭解褚時健的身份,對於這樣一個「大人物」入獄也感到十分驚奇。或許還有些人會試著和褚時健交流,但是卻無法揣摩到他內心的真實想法。在監獄裡,每個人被關進來的原因自然不盡相同:有因盜竊入獄的,有因暴力襲擊入獄的,也有因經濟問題入獄的……不過他們中的絕大多數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失去了自我控制的能力。

可是,也有極少部分人並非出於這樣的原因,他們更多地因為一些不可控制的外力因素而失足落馬。褚時健大概就是其中的一個。也正因為如此,他和很多獄友有著本質的不同:雖然身在高牆之內,心卻依然翱翔在自由的天空。

的確,褚時健能夠走到今天,是因為他始終心懷對未來的夢想和對人生的不屈探索。在這段人生中最黑暗、艱難的日子裡,褚時健的身體被禁錮住了,但是思想依然活躍著,或者準確地說,由於他不必再去操勞,他思考的時間比以往更多了。這些在高牆之內誕生的想法,給褚時健日後的生活點亮了一盞明燈。

人生、事業、家庭……褚時健思考了很多問題,有的帶給他的是血淋淋的教訓,有的帶給他的是精神財富,不過他最關注的也是思考最多的是:他餘下的光陰該怎樣度過呢?難道真的就在監獄裡了卻殘生?

當四周安靜下來之後,褚時健對那模糊且昏黃的未來,不由得從心底冒出一絲恐懼:倘若他的人生就這樣無聲無息,甚至是恥辱地結束了,那該有多大的諷刺意義!每一個認識他的人可能都會覺得,這個晚節不保的老者,終於倒在了自己犯下的錯誤前。

褚時健不會接受這樣一個結果,雖然他已經七十一歲,雖然他剩下的時間不那麼充足了,但是對夢想、對自由的渴望和追尋,不應該如此悲觀。如果他就此向命運屈服,那麼之前「一代煙王」的英名,豈不是一個美麗的笑話嗎?

褚時健下定了決心,不管未來怎樣,他都必須要努力爭取改造,盡可能地讓自己減刑,早日出獄。

這是一個年屆七十一歲,被判了無期徒刑的老人執著的信念。

無論身處何種境地,都必須要拚死一搏,這是褚時健的人生箴言。不過在他入獄之前,他對這種精神的感悟似乎遠不如入獄之後這麼強烈。或許,只有在人生處於最低潮的狀態時,才能深刻地體會到精神力量的強大作用。

監獄生活,真的給了褚時健浴火重生的機遇。

和褚時健年齡相仿的老囚犯,恐怕不會有他這種為一線光明而付出十分努力的氣魄,他們唯一期盼的可能是在獄中平安無事,度過人生最後的階段。但是在褚時健身上,是看不到這種對未來的絕望的,因為他堅信只要憑借自己的努力,即便夢想不會真的實現,也至少會離它更近一點。

在堅定了這個信念之後,褚時健不再懷念已經逝去的過往歲月,而是坦然地接受了現狀。他也在反思致使自己入獄的原因,並希望能通過自己的實際行動,洗刷這些人生的污點。

這一切努力,都是為了他日夜憧憬的未來。

褚時健拿出了年輕人都不曾有的激情和動力,他積極地遞交匯報材料,認真地打掃衛生,除去那一身囚服,人們看到的似乎是一個人身自由的辛勤老者,而會忘掉他的服刑身份。褚時健這一系列的虔誠之舉,不僅讓他的監獄生活更有規律和盼頭,最終連獄警也被他的精神所感動。

一天、兩天,一個月、兩個月……褚時健在獄中的良好表現,漸漸被上面瞭解了。於是,在他服刑了一段日子之後,他的無期徒刑終於被減刑到了17年。

如果是一個年輕人,從無期徒刑到17年,這絕對是一個值得歡呼雀躍的喜事。然而對七十多歲的褚時健來說,這個消息似乎並沒有讓他多麼高興。在他看來,無期和17年,似乎沒有什麼本質的區別。退一萬步說,即使褚時健真的有長壽基因,等到他出獄的那一天,恐怕也要年近九旬了。

一個年近九旬的垂老之人,還能幹什麼?也許連話都說不清楚,也許連走路都需要別人攙扶。這樣的年紀,不需要家人特別照顧就已經屬於「活潑健康」了,還能指望以這個年齡和這樣的身體做點別的事嗎?即使身體允許,恐怕家裡人也不會答應,社會更無法接受。

褚時健不敢再想下去了,就算他是一個終生都燃燒著熊熊鬥志的人,也不能接受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甚至可能是最後的17年,白白耗費在監獄裡。他不能活得如此狼狽,他沒有資本去和時間賽跑了,他還要繼續努力,還要繼續減刑!

《褚時健:每一處都是人生巔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