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群明始為杜月笙策劃,約齊了杜月笙的幾位好朋友,如劉志陸、楊志雄、楊管北,幾度開會商議:時局演變,潮流日新,煙與賭不足久恃,理應準備收檔。杜月笙在上海有崇高的聲譽,廣泛的人緣,龐大的群眾,深厚的潛力,──凡此都是杜月笙的本錢,討論的中心是,抱著這些本錢的杜月笙,今後該往那裡去?
先討論大前提。不錯,法租界是杜月笙的根據地,但是,這個彈丸之地太小,同時,它祇是罪惡的淵藪,煙賭的溫床。力爭上游的杜月笙,頭一步便該把腳步邁出法租界來。
不錯,杜月笙的勢力,早在幾年之前,便已伸展到英租界和華界,甚至環繞大上海的近郊地區,但是,無可否認的,此一勢力的擴展,僅及於所謂的白相人地帶,他並未能登堂入室,打入英租界裡掌握工商勢力的「上流社會」。
於是,確定了目標。
原則:沒有本錢,但卻握有巨大實力的杜月笙,從此改變方向,全心全力,向工商業進軍。
步驟:第一步,掌握法租界華人納稅會。
第二步,拉攏上海市工人和商會。
第三步,交結銀行界同業。
第一步工作只要順水推舟,便可以輕易達到目標,因為,早在民國十六年元月十二日,杜月笙即已當選華人納稅會的委員,而於九名委員之中,如張嘯林、尚慕姜、程祝蓀、於子水、魯廷建、沈仲俊等,都可以目為「杜系人物」。
往後的發展,祇是十七年元月九日,張嘯林以打先鋒的姿態,一馬當先,榮任法租界公董局華董。同年十二月八日,以杜月笙為首的八位華人納稅會委員,也登上了這個法租界中僅次於總領事兼總董的次高職位。而在法租界每一個人的心目中,都深切知道杜先生無異華董中的首席。
第二和第三個步驟,目標同為向工商業進軍。陳群明和劉志陸異口同聲的說,杜門徒子徒孫,雖則成千累萬,但若從事工商,進而與高級人士有所聯繫,那麼,杜月笙現有的幹部,無論在質與量方面,就都嫌不夠。這兩位借箸代籌者一致認為:杜月笙本身應該做的事,是盡量的擴大其交遊,師、友與繼續收錄的門生弟子,必須改變方向,向有識見、有能力、有群眾基礎、有號召方量的智識份子中,廣為訪求。
杜月笙自己看中了一批青年朋友,他暗中注意這一群朝氣蓬勃,幹勁十足的朋友為時已久,但是他極欲和他們結交的心願,卻遲遲未便出口,因為這一群初生之犢不畏虎的青年人,曾經直接和陳老八交過手。
民國十六年前後,上海的工人多達八十萬眾,各業各廠,幾乎部有組織,在一盤散沙式的中國社會中,這一股提鋼掣領,隨時可以拉得起來的群眾力量,是任何有野心者所必欲爭取的。共產黨便是其中之一,他們假借國民黨的名義,偷天換日,魚目混珠,集合了俄共和中共工運、特務、軍事人員的精粹,在四月十二日清黨以前,險險乎竊奪了上海的政權,甚且經過清黨,共黨份子及其嘍囉轉入地下,仍然掌握相當的潛力。
故所以,四一二上海清黨成功,由陳群主持的東路軍總指揮部,四月十四日即召集他所指派的十三位委員,開會討論如何改組共黨把持的上海總工會。會中決定,將上海市總工會改組為上海工會組織統一委員會(簡稱工統會),發表宣言,號召愛國工友在國民黨領導之下團結組織起來,實現三民主義,擁護國民政府,蕭清共黨並且打倒帝國主我和軍閥。
工統會的會址,就設在閘北湖州會館,原來汪壽華主持的總工會所在地。這個機構由淤滬警備總司令部每月撥給辦公費三萬五千元,並派遣士兵一隊,常川駐守,任何工廠發生工潮,這一隊配屬於「護工部」之下的武力,可以隨時出動保護。
這個工統會一成立,四月十七日,原由三民主義勞工同志合組的上海工界聯合會,登報聲明率領所屬各工會一體加入,接受工統會的指揮。至此,上海的工運終告趨於一元化。而工統會在成立期間,對於勞工福利的保障和爭取,尤其安定秩序、調停糾紛方面,均有相當的貢獻。
民國十六年六月,馬超俊奉召回國,草擬勞工法案,七月,馬超俊被任命為國民政府勞工局長。另一個「勞動法」起草委員會,則由伍朝樞、王寵惠、戴傳賢、葉楚傖、馬超俊、王世傑、虞和德(洽卿)為委員。
上海工統會一共有十三位委員,其中只有一位陳文彬,算是工人出身。此外的那十二位,連陳群本人在內,大都是東路軍政治部的高級幹部,他們儘管可以掌握工運,卻是缺乏從事工運的條件和經驗。對於工人的疾苦、需要、心理和願望,當然不盡瞭解,因此辦起事來,有時候扞格不入,有時候隔靴搔癢。
勞工局成立,勞動法在研擬,上海的工人,對於國民黨的勞工政策希望越來越高,於是他們深深的感到,工統會的存在,漸漸形成他們對於爭取福利,要求權利的一層窒礙。
更不幸的是蔣總司令在八月十三日宣告下野,中央驟失重心,黨政軍各機構,步調難趨一致。──在上海有資格領導工運的另外兩大機構上海市黨部設有農工部,部長是周致遠,他手下的一位得力幹事,便是領導工會從事改組運動最力的張君毅。其次,後來上海市政府社會局的前身,農工商局。由農工商局來領導工運,更是順理成章,名實相符。
然而,在工統會有力的掌握之下,以陳群的剛愎自用,獨斷獨行,市黨部農工部和農工商局想要參預工運,聊為身兼二十餘要職的陳老八分勞,就不但不為陳群所感激,卻反而使他滋生誤會,以為正經主子的插足,乃是爭權奪利。
工統會的外在環境如此,陳群就難免怨謗叢生,在工運工作方面。首先失了人和。所謂上海工會的改組,在外間形成議論,在中央演為呼籲,在上海醞釀秘密活動。──但是陳老八卻依然我行我素,毫無顧忌,他這種強硬的態度,當然是由於他有恃無恐;民國十六年四月以後,他已將上海掌握得很牢,他能調動得了楊虎的兵力,也能運用得了杜月笙的幫會力量,有這兩股大力掌握在手裡,陳老八確實是無往而不利。
可是,壓力增加,反抗越大,這是顛撲不破的至理。工人們不滿工統會的聲浪日見高漲,經過有關單位的因勢利導,諸多配合,於是十六年十一月十七日,明明是為了援助英美煙廠罷工工友的事情,上海市一百二十多個工會的代表,集合在上海市黨部三樓開會的時候,突然之間,有「某」工會提出臨時動議,討論上海工會「總機關」的問題,當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獲得全體通過。而且馬上就進一步討論「總機關」應該用什麼名義?
頓時有人提議成立「上海工人總會」,這一個靈感確實快極、妙極、既與共產黨用過的「總工會」不同,又比現有的「工統會」名正言順,響亮得多。「上海工人總會」的性質也快馬加鞭的予以確立,它將為代表上海工友之革命集團,為工人運動之最高組織,乃是一個「純工人」的團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