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朋友一一的

黃杜二人當時的默然,除了無詞以應,還有一層最大的內在原因,那便是這兩位大亨如今在法租界煙賭事業日薄崎嵫,又被張嘯林敲響了喪鐘的時候,早已意興闌珊,不大起勁了。再幹下去,固可聊資點綴,到手幾個錢,供養一批人,果真從以洗手不幹,對於黃杜個人而言,恐怕還是利多而害少。

首先,自民國十六年,迄至民國二十年為止,黃杜張三大亨順便搞搞賭與煙,早已非同於民國七年以後,由他們自家當老闆,大力經營,任意操縱,黃金白銀,如長江大河般浩浩蕩蕩的滾來。就利益的觀點言,辛勤勞瘁,冒險犯難,所獲得的代價不過是過手財香,充其量,只能圖個表面上的好看,並不能派上什麼用場。

黃老闆既已家財百萬,一心悄然歸隱,頤養天年,他犯不上為這戔戔之數來傷腦筋,賣交情,憑添許多麻煩。杜月笙呢,他正多方面的著手,向金融工商業進軍,他藉由平抑工潮,調解勞資糾紛,使他在資本家與勞工之間,結交了不少朋友,掌握了大量群眾,展望前途,光芒萬丈。事實上,他比黃老闆更犯不上勞神操心,分潤這區區的財香。

另一方面,在他左右,陣容堅強,目光遠大的智囊團,參謀長,包括陳群,劉志陸,楊志雄,楊管北,陸京士等人,沒有一個不在明勸暗諷,請他早早於此一永遠不見天日的行當,脫離關係,一刀兩斷,以便另起爐灶,鴻圖大展

尤有甚者,民國十七年蔣總司令復職,北代全面完成,國民政府業已定訂長期根絕煙毒的計劃,第一步,採取寓禁於征的和緩步驟,將各地鴉片煙的買賣,化私為公,納入控制之下。由於中央的表現決心至為堅強,各省各縣禁煙局,禁煙處普遍設立,禁煙宣傳熱烈展開,報章雜誌,醫師戒煙的廣告如雨後春筍,形成當時最熱門的生意。益且,反對帝國主義侵略,廢除不平等條約的聲浪,甚囂塵上,大批的工人學生群眾還演為實際行動,跟外國「統治者」不斷發生衝突。在民族覺醒的巨浪沖激之下,杜月笙有理由相信,不久的將來,各地的租界必將收回。─當罪惡的溫床根本剷除,煙和賭,又將皮之不存,而毛將焉附?

因此,杜月笙確實是本著他的良知良能,痛下決心,要跟煙賭事業絕緣,進而連根斬斷,全面脫離的。他既然在內心中有了這樣的決定,雖然看得出來張嘯林的意見,無疑自掘煙賭兩業的墳墓,他也就──算了吧,樂得促其竟功

范爾迪因為是抱病回國治療,行前,杜月笙和他見過面,談過天;瀕行,他更曾登輪相送,祇不過,范爾迪精神體力不濟,一對異國友人未能深談,只有依依不捨,互道珍重而別。

費沃裡,這位法租界的老總巡,可就不同了,他常說:在中國一住一二十年所交到的好朋友,唯有一個杜月笙。而這一次,他是告老退休,回到他的祖國去樂享天年,他臨走的

時候,曾經和杜月笙幾度盤桓,幾度密談,他更向杜月笙提出不少意見。

對於杜月笙近年以來,在政治、經濟、社會、金融、工商事業方面的全盤銳進,長足發展,費沃裡並非毫無所聞,但是,他自認為和杜月生過從、共事多年,相交之深,遂而知之甚稔,在他的心目中,彷彿杜月笙一生一世都和他的老行業解了不結之緣。這個見多識廣機智深沉的老中國通,當然也看得出中國的統一復興有望,租界和外國人享有的種種特權,轉眼間既將趨於幻滅,他敬重、愛護、關切、戀念杜月笙,於是,他很為杜月笙的前途擔憂,一連幾次,向他進以忠言

「杜先生,你何不同我到法國去呢?」

「到法國去?」杜月笙大出意外的問:「我到法國去做什麼?」

「找一處風景幽美的地方,蓋一幢舒舒服服的房子。你這幾十年的艱辛奮鬥,實是也勞碌得夠了。你何不趁此機會,急流勇退,到法國去享享清福。」

杜月笙莞爾失笑了。當年,他才四十四歲,鼎盛之年,如日中天,龐大的計劃,深遠的事功,方在著手起步的階段,他一生最重要的陣仗還沒開始打呢此刻,費沃裡竟邀他到異域去當海外厲公了。

卻是,他深知費沃裡是無限友情,一片至誠,所以他推托的說:

「我哪有這許多錢,能夠帶起一大家人,到外國去長期賦閒。」

費沃裡非常懇摯的說:

「杜先生,要是你肯到法國來,不論什麼時候,只要你事先通知我一聲,我一定會竭盡所能,蓋一幢舒適的房子,奉送給你。」

杜月笙只好苦笑的說:

「你的盛意,我非常感激。」

范爾迪和費沃裡相繼離滬,返回法國。代理駐滬總領事甘格林抵滬履新,張嘯林果然來了一記辣手的,十多年來,法國總領事「應享」的陋規,每月大洋十八萬元,他公然表示不再支付。

然而,料想不到的,甘格林代理的兩個月期限屆滿,從法國傳來了范爾迪的噩耗,范爾迪回法就醫,終於醫藥罔效,一瞑不視。他這一死,法國政府立刻電令甘格林真除駐滬總領事一職。

《杜月笙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