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後二三十年,杜月笙在上海鐘鳴鼎食,漿酒霍肉,拿十里洋場的歌台舞榭,金山銀海,作交遊天下英雄豪傑的本錢,上起名公巨卿,下迄江湖過客,誰不稱道他的豪情勝慨,義薄雲天。過上海而不曾為杜門座上客,那就表示此人如非高不可攀,矯情狷介,便是根本嘸啥介事,苗頭缺缺。
做了二三十年的海上最佳東道主,民國三十一年十月,杜月笙為響應國民政府「開發大西北」的號召,以考察實業,建設工商為名,他要趁此機會遨遊川陜,作一次遠來的住賓。
繼阿德哥虞洽卿西北行大受歡迎,喜孜孜的回到重慶之後,十月二十四日,杜月笙率領大批人馬,組成五輛車隊,自重慶踏上征程。
同行的杜門中人有楊管北、駱清華、唐纘之、胡敘五、以及新華銀行總經理王志莘等,另帶醫師一名,隨行保鑣侍役若干,自重慶到成都的一程,由袍哥大爺冷開泰負責照料,另外還有幾位四川朋友,陪著湊湊熱鬧。
自重慶市街駛上成渝公路,山回路轉,繼之以一瀉平原,當天到達內江後,又轉了個彎,彎到內江西南的自貢市,亦即自流井,那裡盛產岩鹽,富甲川中,於是有一個最有錢的機關四川鹽務管理局。而杜月笙一行到自貢,則是接受自貢各界的聯合招待,而以鹽管局長曾仰豐代表各界的主人。五輛汽車到步,鞭炮長鳴,萬人空巷,當地機關首長,紳糧名流,早已袍褂齊整,列隊佇候。
自貢市民扶老攜幼,爭先恐後,都來看上海杜月笙,但當杜月笙滿臉堆笑,方出車門,便被首長紳糧一擁而上,圍在中間,一一的握手寒暄前任的鹽管局長繆秋霜,不但是當地首紳,抑且為舵把子大爺,他曾在上海和杜月笙見過面,因此特別的殷切親熱,跑厚跑前,躬親照拂,當晚宿鹽管局的招待所積翠軒,樓高二層,極饒亭池花木之勝。內部富麗堂皇,宛如一座宮殿。這一天晚上,杜月笙是應自貢各界聯合公宴,主人有心在杜月笙面前擺擺排場,一席之費,相當可觀。
第二天杜月笙仍由闔城官紳一路簇擁,前往參觀鹽井、鹽廠和新建水閘,中午,繆秋霜堅欲留客,大隊人馬於是湧往繆宅,他那幢宅第宛如一座古堡,樓閣連雲,建在山巔,集繆姓一族同住,房子都用巨石砌成,妙的是對外只有一條通路,頗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概。杜月笙略略參觀了幾處地方,他向繆秋霜讚不絕口,說是造這幢宅子真夠氣派。
二十六日到成都,四川省主席張群派他的副官長,迎候於距城二十里外的龍泉驛,川康綏靖主任鄧錫侯,川陜鄂邊區總司令潘文華,成都警備司令嚴嘯虎以次,軍政要人,都在城門之外迎接,下午五點,一長串的汽車,將杜月笙車隊送到金城銀行招待所,迎客的主人告辭離去,讓「杜先生」休息休息,再赴當晚成都各界的聯合盛宴。當年正值抗戰進入最艱難的階段,裝設一具電話實在很不簡單。金城銀行招待所雖然是省城招待貴賓的處所,卻是不獲安裝電話,這一次算是叼了杜月笙的光,杜月笙五點鐘進門,九點正,電話裝竣,試話的鈴聲大震。
當晚盛宴,由成都第一把手陳廚操杓,主人特別介紹,陳廚手藝絕高,輕易請他不到,因為他早已在家納福,擁有妻妾四名。赴宴時,張群親訪杜月笙於金城招待所,老友重晤,談笑甚歡。聯合公宴事預先安排好的,因為杜月笙在成都勝友如雲,如果逐一邀請,將不知道要吃到那天為止。所以是夕客人不到一桌,主人卻有好幾百個,幾十桌酒席擺在一間大廳,彷彿是在辦喜事。七點正,廳上的舞台開鑼,也是四川名伶的聯合演出,內中有好幾位白髮皤皤的老伶工,年紀已經六七十歲,早已退休多時,聽說杜月笙到成都,有這麼一場堂會特地遠道趕來,義務獻演。
杯觥交錯,賓主兩歡,應付如此盛大的應酬場面,杜月笙身為主客,勞苦可想。台上唱的川戲他聽不懂,尤有幫腔,響遏行雲,鑼鼓點子敲起來急如驟雷,令人驚心動魄。杜月笙笑容滿面,周旋於數百位主人之間,台上的戲由七點一直演到了午夜一點杜月笙實在吃不消了,喘疾又發,喉頭咻咻有聲,又苦於不便中途離席,迫於無奈,他只好暗中招招手,把唐承宗招到跟前,叫他附耳過來,吩咐幾句。
於是唐承宗翻身便上後台,尋來提調,婉轉情商,「杜先生」喘疾大作,劇目可否斟酌刪減幾出?提調的猛搔搔頭,十分為難的說:「這次演出,完全是出於伶界自動,川戲伶界因為杜先生一向愛護藝人,特地以這次演出來向他致敬。」
唐承宗這個差使真是難辦,他唯有陪著笑臉,繼續婉請如故,戲提調和各伶工去商量,又隔了許久,方始回來告訴唐承宗說:「旁的戲都可以免,唯有兩位老先生,早就退休了的。他們因為早先到上海演川劇,賣不起座,蝕了本,差點淪落在上海,多虧杜先生幫了他們的盤費,方才能回四川來。這兩位說他們專程遠道而來,就為報答杜先生的恩,這是他們一輩子裡最後一次演戲,竟是難以免了,最好請杜先生看到他們兩個演完,我們立刻收鑼」
沒奈何,這一夜杜月笙一直撐到深夜兩點,方始精疲力竭的回招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