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笙在上海華格臬路的那幢老宅,二十五年年來閱盡黃浦灘上的人事滄桑,世態炎涼,三十八年杜月笙全家避難赴港,偌大一座宅第,就此空了下來。老娘舅朱揚聲搬回高橋鄉下去了,華格臬路祇留幾名老傭人看守,樓台黯黯,庭院寂寂。然而當杜維藩僥倖逃出虎口,他在離滬以後,為時不久,這幢老宅竟然易了手,門口掛上偽「中國平劇會華東分會」的招牌,成為中共「御用機構」的會所,而所謂中國平劇會華東分會的偽會長,即繫著名的海派須生「始作俑者」周信芳,藝名麒麟童,也曾常在杜公館奔走出入,不料竟由他來佔了杜月笙的宅子。
杜維藩逐項報告上海方面的情形,這一報告便接連談了好些天,或者是親自拜訪,或者是耳聞目睹,上海親友的近況,杜維藩多半都打聽出來了。許多人聚在杜月笙的房間裡聽,忽而欷歔,忽而歎息,忽而咬牙切齒,忽而頓足大罵,從杜推藩的敘述裡,共產黨的猙獰面目,毒辣手段暴露無遺,聽到上海陷後實況的人口耳相傳,越傳越廣,對於旅港滬籍人士,自然會發生相當的影響。
杜維藩無恙返來原是一件大喜事,因此杜月笙力疾而起,一連和他談了幾天,然而所聽到的都是上海百姓如何受罪,恆社子弟如何危險,留在上海的老朋友們各種不同的悲慘下場,這許多消息使杜月笙刺激頗深,於是,杜月笙猶未痊可的一場「喘大發」,又變本加厲,病況極其嚴重。他每天一陣接一陣的急喘喘得他汗出如漿,神志不清,半人高的氧氣筒用完一支又接一支情況最緊急的時候,所有的醫生不約而同搖頭歎氣,他們向杜公館的人強烈暗示,應該有所準備。
因此堅尼地台杜公館上上下下亂成一團,幾個成家立業的兒子,和三樓孫氏太太都住在外邊,為恐臨時生變趕不及到堅尼地台來送終,孫氏太太,杜維藩、杜維屏、杜維新,再加上住在堅尼地台的杜美如、杜維善、杜維嵩,嫁到金家的杜美霞,所有杜月笙在港的太太、兒女、孫兒孫女,每天都到堅尼地台守夜,以防萬一。
杜月笙這一次病情惡化連續一個多月自三十九年五月中發到同年六月下旬,他躺在床上用氧氣,往往仍舊喘個不休,身上的小掛褲一轉眼就被大汗淋漓濡成透濕,侍候他的人忙不及脫下揩乾身體再換穿。──他居然能逃過了這一關猶能苟延殘喘,就所有的醫生說來,都是不可思議的奇跡。
好不容易在盛夏時分喘勢漸漸的戢止,杜月笙等於在鬼門關口打過了一轉,大病初的杜月笙形銷骨立,面容憔悴得令人不忍平視,「男兒由來輕七尺,好漢最怕病來磨」,隨著十里洋場黃浦灘的夕陽西下,遍地血光,杜月笙被接二連三的大病磨得壯志銷沉,彷徨畏懼。他極力的想活下去,卻是他已失去對於自己生命力的信心,這一位畢生艱辛奮鬥,用赤手空拳打出一片花花世界的一代豪強當他九死一生,活過來時,竟會長期熱中於求巫問卜,參詳命理,藉命相專家的語語敷衍,求得自己心理上的安定與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