淤出來的聰明

有一位導演曾對我說這樣一番話,讓我出了一身冷汗。

他說:電影應該是酒,哪怕只有一口,但它得是酒。你拍得東西是葡萄,很新鮮的葡萄,甚至還掛著霜,但你沒有把它釀成酒,開始時是葡萄,到了還是葡萄。

另外一些導演明白這個道理,他們知道電影得是酒,但沒有釀造的過程。上來就是一口酒,結束時還是一口酒。更可怕的是,這酒既不是葡萄釀造的,也不是糧食釀成的,是化學兌出來的。

他還說:小剛,你應該把葡萄釀成酒,不能僅僅滿足於做一杯又一杯的鮮搾葡萄汁。

對我的電影,我聽到過很多批評,大多都是圍繞著「商業」兩個字進行的。但上面這位導演的批評卻略過了這些表面的現象,說出了問題的實質。

這位導演名叫:姜文。

我給姜文拍過戲,《北京人在紐約》;他也給我拍過戲,《陽光燦爛的日子》。

除此之外,我們很少來往。平均一年打不了一個電話。我是愛聊天的,但非常怵和姜文聊天。覺得跟他說話特別費勁,累,跟不上他,愣往上跟又很做作,掌握不了話語權,談話顯得非常被動。電影對於姜文來說,是非常神聖的一件事,也是一件非常令他傷神的一件事。他認為電影應該由愛電影的人來從事這一職業。這種愛應該是非常單純的,不顧一切的,不能摻雜別的東西的。對照這一標準,我總有一種不好意思的感覺,像做了對不起電影的事,把電影給庸俗化了。因為我基本上還處於把電影當飯吃,為了保住飯碗必須急中生智克敵制勝的檔次上。這可能和我的處境有關,也和我的性格有關。我不能全壓上去,奮不顧身只為蹬頂。我首先考慮的是,如果輸了,必須在最大的限度上減少損失。這麼說吧,就像一場戰爭,不同的人都投身其中,大家也都很玩命,但巴頓那號的是從心裡熱愛戰爭,想法非常單純,目地只有一個,在戰爭中成為最牛逼的勝利者;而加裡森敢死的哥兒幾個雖然打起仗來也很敬業,卻個個心懷鬼胎留著後手。巴頓如果戰敗了,叫戰犯,屬於統戰對象,能進政協;加裡森敢死隊那哥兒幾個戰敗了,就拉出去槍斃了。所以巴頓是不怕付出慘重代價的,重在過癮。加裡森敢死隊卻絕不能有任何閃失,為了保住小命必須確保勝利還不能犧牲。兩種戰爭的參與者,境界完全不同。坐在一起聊戰爭,話語權也是牢牢地把握在巴頓的手裡,小哥兒幾個只有聽的份。

拍《甲方乙方》的時候,巴頓的首選就是姜文,請不來才換成的英達,當然英達演得也很好,他和姜文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嘴上絕不服軟,而且也具備把黑的說成白的的智慧。比如說,英達就不承認中醫能治病,不承認有經絡一說。他說:經絡只是一股氣,不是物質,不能被科學證明它的存在。稱中醫惟一的作用就是心理暗示,但心理暗示不是醫學的範疇。我和他抬摃,問他:那為什麼還有中醫、西醫的區分?他說:就不應該有中西醫的叫法,只有「醫學科學」。如果非要區分,勉強可將中醫稱之為「祖國醫學」。他還舉了很多的例子,聽起來都對,令在場的人無不認為英老師學識淵博。事後,我去酒仙橋醫院看中醫,大夫告訴我,英達剛在我們這開了幾副中藥。我說,好呵,他不讓我們信,自己卻偷著吃中藥。看來他心裡還是承認中醫能治病的。說這件事是想說明,抬起扛來,英達、姜文他們的聰明智慧是非常夠用的。正是因為這一點,使他們在談話中永遠保持著勝利者的姿態。

姜文經常使用的一個句子就是:你不能這樣吧。每次我聽到這樣的句子,直接反應就是,我真的不能再這樣了。事後又在問自己:我哪樣了?久而久之,我對他們萌生了這樣一個願望,迫切地想聽到他們能在所有的聰明智慧都用上了的時候,說一聲:我錯了。

記得上個世紀我曾經險些抓住這樣一個機會,但很可惜,事後被證明還是我錯了。

那是在九一年,拍《北京人在紐約》的時候。

當時我們住在紐約長島一個叫奧伊斯特貝的小鎮上,一天晚上,晚飯前,幾個人坐在客廳裡看電視。電視裡播放了一段僅有幾十秒鐘電影預告,是英國影片《桂河大橋》。馬曉晴和姜文為了影片的主演是不是大衛尼文發生的爭執。

馬曉晴堅持認為《桂河大橋》的主演是大衛尼文。而姜文則斷然予以否認,他告訴馬曉晴,《桂河大橋》裡沒有大衛尼文,但這部影片的導演叫大衛裡恩,得過奧斯卡獎。還說這部電影他看過7 遍。

他們向劇組的錄音師李學雷求證,因為學雷是電影學院畢業的,而且看過無數電影。學雷說,好像是大衛尼文主演的。姜文鼻子都氣歪了,一口咬定,誰說是都沒用,絕對沒有大衛尼文的事。

為此,姜文和馬曉晴兩人打了賭。誰輸了,贏家有權對輸了的人做任何事情。

劇組的人也分成了兩派,鄭小龍為首的一大幫人堅信姜文不會有誤,所以站在贊成姜文的一邊。我和艾未未站在馬曉晴一邊。

我當時還沒有看過《桂河大橋》,但我希望姜文輸。我答應開車拉馬曉晴去租錄像帶,條件只有一個,馬曉晴若是贏了,讓姜文當著大家的面說:我錯了。

當時天已經黑了,我開著車拉著馬曉晴和艾未未從長島出發,沿著495 號公路一頭紮向百十公里以外的曼哈頓。那一段時間,讓我最愉快的事情就是,拍戲的間歇叫上艾未未拉上馬曉晴,開著車到處亂躥,只要有艾未未在身邊,去布魯克林黑人區我都不懼。

我當時開的是一輛租來的出租車,車門上還印有每公里的單價,不明真相的路人常常伸手截車,有時看到幾個金髮碧眼的姑娘從酒吧出來,興致所至,我們也會載她們一程,因為是免費的,所以分手時,我們和姑娘們都會有些依依不捨。我不懂英語,剛開始時也不認路,所以老得問坐在旁邊的艾未未,他有時煩了就不好好指路,該拐彎時也不說話,我就一直往前開,開到哪兒算哪兒。有一次,我賭氣一直開到海邊,對他說:你要還不說拐彎,我就開到海裡去。他閉著眼睛躺在車座上說:把玻璃搖上,等車完全被水淹沒了,再逃生。我腦袋一熱,差點就一腳油門轟到海裡去。在岸邊我剎住車以後,他認真地對我說:我特別想體會一頭扎進海裡去的感覺。平常開車,他也老說:撞一次吧,求求你,快點再開快點。久而久之,弄得我心裡也跟著了火似的,老覺得自己開的是裝甲車。終於有一次在長島,喝了幾口酒,在停車場附近,試著以20公里的時速行進,不踩剎車撞向一個小土坡,其產生的衝力令我至今記憶猶新。由此可想而知,如果是100 多公里的時速撞車會是多麼恐怖的一件事情。mpanel(1);

那一段時間,艾未未的出現使我的心裡充滿了野性,對秩序的破壞欲與日俱增,要不是我天生怯懦,又對未來充滿憧憬,後果真是不堪設想。後來看到庫布裡克的電影《發條橙子》,一下就理解了那些混蛋的所作所為。

艾未未是鄭小龍請來為劇組幫忙的朋友,也是北京人,曾是「星星畫會」的主要干將,於1978年就讀於北京電影學院美術系,同期的學生,日後成為中國電影「第五代」。大學讀了不到兩年,煩了,覺得沒勁了,毅然決然放棄學業來到紐約。

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已經在紐約呆了12年。他是一個前衛藝術家,住在曼哈頓第一大道和第二大道之間的第七街上,那一帶集中了很多像他那樣不著調的藝術家,也有光頭黨和爆走卒,同時那一帶也是紐約販賣來路不明商品的黑市。艾未未和那一帶的黑人兄弟親如一家,彼此見面,不是FUCK這個,就是FUCK那個。他喜歡惡作劇,善於隨心所欲地把兩種不相干的事物嫁接到一起,使它們產生一種新的含義。比如說:他會把一個籃球裝進一隻編織袋中,從樓頂上拋下,看著一隻編織袋在街道上彈跳,令許多不知其中奧秘的行人紛紛駐足觀望,百思不得其解。再比如:他從黑人手裡買到一張文革時中國出版的塑料唱片,內容是,中央台播音員字正腔圓朗讀的毛澤東著作《老三篇》。艾未未找來老式唱機,接上喇叭,開足音量,讓毛澤東思想嘹亮地響徹在紐約的第七街上。

艾未未為人仗義,朋友也是五行八作幹什麼的都有,九二年的聖誕節前夜,我在他的地下室留宿,遇見一個韓國人來串門,剛坐下,就被艾未未從後面用塑料袋把他的腦袋套上,一邊擰緊塑料袋憋得韓國人滿臉通紅,一邊對我說:這小子是個賊,好好搜搜他,身上一定有好東西。韓國賊拚命掙脫,從懷裡掏出一個紙袋子,說了一串韓國式的英語,把紙袋包著的一瓶酒鄭重地送給了艾未未。

韓國賊誠懇地說:我今天沒偷東西,這瓶酒是我自己花錢買的,送給你作為聖誕節的禮物。

事後艾未未對我說:我來紐約12年,有兩件事讓我體會到人間尚有真情在。一個是每年過生日,我自己有時都忘了,但大西洋賭城從來也沒有疏忽過,一准寄來生日賀卡。再有就是這個聖誕節,收到賊的禮物。他強調說:一個賊,能自己花錢買禮物送人,可見這種感情是多麼的真摯。

說到艾未未和賊的感情,讓我想起一件事。一天我們在他的地下室拍戲,負責外聯的李爭爭突然跑進來,對我們說,他車上的一個價值200 美元的音響被人敲碎玻璃盜走了。未未聽到後,出去轉了一圈,只花10美元,就從一個黑人手裡買回來了一個音響,送給了李爭爭。李爭爭看見之後驚呼:這就是我丟的那個。

那時我們兩人經常開著車在長島上盲目地東遊西逛,他常常指著一座座花園洋房對我說:這些都是垃圾,應該炸掉。看到我露出不勝嚮往的貪婪目光時,他也會一臉壞笑地補充說:可以給你留下一幢。那時他就反對建築和裝修有任何抒情的傾向,喜歡冷酷、喜歡簡單,就是現在常說的「簡約」。12年前,他曾對我說:你回到北京以後買一塊地,我給你設計一個房子,保證花錢不多,又非常牛逼。我現在還隱約記得他的方案,他說:你買四截加長的集裝箱貨櫃,彼此銜接組成一個「口」

字形的建築,從外面看不到一扇窗戶,甚至也找不到門,就像一個金屬方塊,所有房間的采光都是從裡面的天井獲得。我當時聽了,熱血沸騰,滿處打聽買一截最長的集裝箱得花多少錢。回國後,離開了艾未未的影響和灌輸,審美觀再次墮落到了庸俗的軌道上來。12年後,艾未未終於在中國找到了一位勇敢的實踐者,此人就是北京房地產界另類,潘石屹先生。潘石屹被艾未未蠱惑,在長城腳下,投巨資造了十幾幢巨冷酷的房子,令人看上去不寒而慄。前往參觀者生怕自己不識貨,異口同聲說「牛逼!」。一方面,極大地滿足了潘總的慮榮心;另一方面,也把他的資金牢牢地凍結在八達嶺的寒風裡。這些冷酷的房子,如同一件打濕了的棉襖,穿在潘石屹的身上,脫下來冷,穿著更冷。

現在冷酷和簡約已經在北京蔚然成風,每次看見那種裸露著水泥牆、水泥地面,大鐵罩子吊燈,黑房頂的裝修方案,我就馬上會想起艾未未。我老想告訴那些自認為很酷的人,你們太落後了,要知道,12年前的艾未未就已經很冷酷,很簡約、非常水泥了。

說到艾未未一不小心打了這麼大的一個岔,沒辦法,只要是提到紐約的事,就不能不說他,有他在紐約,那裡就是一個充滿刺激和活力的城市。許多年後,我再次回到紐約,那時他已經回到北京,我發現缺少了他的紐約,城市竟變得非常平庸。

我們開了一個小時的車,來到曼哈頓。艾未未把我和馬曉晴放在他的地下室裡,自己去租帶子。十幾分鐘後回來,帶子揣在兜裡,臉上的表情就像要告訴馬曉晴得了癌症一樣。

未未說:曉晴,咱們輸了。我沒有在錄像帶的封面上找到該死的大衛尼文。

當時馬曉晴幾乎喪失了回到奧伊斯貝去的勇氣,叛逃的心都有了。那天晚上我們陪著她在一家名叫CBJB的搖滾樂酒吧,耗到午夜過了才回去。

回到劇組後,大家都沒睡,幾乎全體都等在客廳裡。印象中,我是溜著邊回到臥室裡去的。

艾未未陪著馬曉晴走到人群中。

馬曉晴對姜文說:你贏了。

姜文說:那就按說好的,我可以對你做任何事情。

大家都很興奮,不知道姜文要如何處置馬曉晴。

姜文讓馬曉晴坐在椅子上,對她說:我就是想告訴你,心裡沒數的事,別跟人打賭。尤其是別跟我在電影上抬摃。

事後馬曉晴說:這件事對她的打擊特別大。

我對她說:我也是太想看姜文認一回輸了。結果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以後一定得手拿把攥了再和他抬摃。

從那以後,我也落下了一個毛病,凡是姜老師說得話就深信不疑,凡是姜老師做的事就拍手叫好。覺得他就不可能錯。

他太聰明了。

終於有一天,找到了他的破綻。每次見到他都想對他說,見了面又把溜到嘴邊的話嚥了回去。覺得這話要說出來可能會得罪了他,還是別給自己找不痛快了。分手了又後悔,覺得還是應該告訴他。畢竟姜老師也誠實地指出過我的軟肋,在我找不著北的時候,給我敲過一次警鐘。這次寫書,忍不住把不好意思當著他的面說的話寫進了書裡。茲當我還是個誠實的人吧。

一位作家在觀摩了《鬼子來了》這部不准出生的電影之後見到我。我問他:喜歡姜老師的這部影片嗎?

作家說:非常好。姜老師確實值得我們學習。看得出來姜老師的智慧過人,有想像力。

我又問:不足呢?

作家說:沒有。非常好。

我說:不可能吧?

作家想了想說:當然,還可以更好。

我追問:比如呢?

作家說:村裡的人非常善良,不敢殺人。於是姜老師幫他們想了一個辦法,從天津請來了一位專業的劊子手,殺過「八大臣」,斬過譚嗣同,殺人只要一刀,從未失過手。因此得名「一刀劉」。此人非常老道,隔著麻袋一摸就知道是日本人。

殺人的過程也非常的戲劇性,令村民眼花繚亂,也讓觀眾目不暇接。這是非常聰明的人才能編出來的情節,也確實給影片帶來了趣味。但是非常遺憾,這個趣味橫生的情節大大地削弱了影片的震撼力。遠不如原著中,請來鄰村殺豬的屠夫幫著殺人更有力量。這是聰明的人一不小心犯下的一個聰明的錯誤。

後來我也學習了《鬼子來了》,我認為這是一部非常好看,而且對認識自己的民族非常具有價值的一部電影。但我也非常同意朋友的看法,「殺人」的戲變成了一幕精彩的活報劇,讓我的心情有一度變得非常的輕鬆,暫時離開了那個村莊。當然姜老師很快就把我們叫了回去,而且在電影結束的時候我們幾乎忘了離開過。

還有一件事,也反映了姜老師聰明過人。記得幾年前,一位和姜文很熟的朋友對我說,他曾聽到姜文對電影《活著》有一些不同的看法。

據說他是這麼認為的:「活著」是一個動詞,被電影當作名詞使用了。富貴為了「活著」,內心應該是非常主動的。他聽到了家鄉土改槍斃地主的情況,預見到了自己的下場。為了「活著」,他採取了主動地放棄,利用一場賭博把土地和家業輸得精光,從此淪為貧農。結果如願以償,躲過一劫活了下來。

把「活著」當成動詞,由此把握「富貴」這個人物的內心世界,這是葛優的「富貴」斷然也不會想到的。看得出來姜老師是何等的聰明,對「活著」的理解又是何等的充滿智慧。每到這個時候我都在想,能和這樣的演員合作,導演得省多大的心。但細一琢磨又覺得不大對勁,如果「富貴」真的這麼有智慧,這麼主動,那我們還能被「富貴」的苦難所刺痛嗎?我們的心情可能也會像看《鬼子來了》裡面「殺人」的那場戲一樣輕鬆了許多。

我的問題是怎樣才能達到好的標準,姜老師則不然,他的問題是如何能夠節制他的才華。對於他來說,最大的敵人就是淤出來的聰明。《新電影》的一幫人非常愛戴姜老師,他也非常待見《新電影》,你們看電影的眼睛也毒,怎麼不勸勸他?

我覺得姜老師一准聽得進去你們的話。但他是不會說,我錯了的。

最後我要說得是,儘管姜老師也有失誤,但仍不能掩蓋他對中國電影的幫助和貢獻。過去、現在、將來,他無疑都是我最喜歡的中國導演之一。

實話告訴你

我實話告訴你吧……

「實話告訴你」的含義有兩層:其一,原來說的都不是實話。

其二,下面要說的不是好話。

很難想像「實話告訴你」後面要說的是—個令人振奮的好消息。

比如,醫生一直欺騙病人患了不治之症,待病人失去活下去的勇氣時,再對他說:實話告訴你吧,您身體健康屁事也沒有。這基本上不成立。

「實話告訴你」差不多都是壞消息。

以下是生活中常見的句子,我把它列出來佐證。

朋友對朋友說:實話告訴你吧,我早就煩你了。

丈夫對妻子說:實話告訴你吧,我外面有人了。

上級對下級說:實話告訴你吧,這次長工資沒有你。

家屬對病人說:實話告訴你吧,你的情況不好。

老師對家長說:實話告訴你吧,您的孩子太嬌氣了。

師傅對徒弟說:實話告訴你吧,你就不是這塊料。

導演對導演說:實話告訴你吧,你拍得片子不是一般的臭。

我在生活中最怕聽到有人對我說「實話告訴你」,知道準沒好事,從人道主義的角度來說,您還是別跟我說實話為好。

由此我對不說實話的人產生了由衷的好感。

它的好處如下。

一,粉飾太平。讓大家有面子。

二,報喜不報憂,讓領導心裡痛快。

三,迴避矛盾衝突,讓當事人意識不到危機四伏。

四,你好我好他也好,讓全體人民都皆大歡喜。

有這麼多好處何樂而不為呢!

擰巴

擰巴:彆扭,偏執,並且一根筋,勸不回來,貶義的與眾不同。

比如說:大家都白天精神,晚上犯困(長期上夜班的除外);而某人卻正好相反,白天睜不開眼,一到夜裡就精神百倍。

再比如說:身為食肉類動物,大家見了雞鴨魚肉都垂涎欲滴;而某人卻惟恐避之不急,長著伶牙俐齒,一日三餐卻只吃蔬菜。

這種人就可以稱其為「擰巴」。

我就是這麼一個,在吃飯這麼一個生活最基本的事情上非常擰巴的人。

我不吃肉,海鮮也不吃,粘腥帶葷的食物一概拒絕。

我不吃肉,並不是因為我是一個狂熱的環保主義者。雖然我也舉雙手贊成植樹造林,綠水青山。但我始終認為,對人類構成威脅的動物,在這個世界上的數量越少越好。看見坐在電視裡侃侃而談,對獅子和鱷魚充滿同情的人,我的氣就不打一處來,覺得他們是在助紂為虐,一點起碼的是非觀念都沒有。

我不吃肉,是因為我的味覺異常敏銳,如果蒙起我的眼睛,端上兩盤牛羊肉,嗅一下,我就能告訴你,此是牛,彼是羊,羊肉比牛肉膻;雞鴨也是如此,煮熟了,醬了,再風乾了,各取一片放在嘴裡,嚼一口,我就能把它們區分出來,因為鴨子比雞少許有點腥。如此敏銳的味覺造成了我對食物非常的挑剔,從小養成了偏食的習慣。不吃肉,幾乎所有的肉都不吃,瘦豬肉餡和菜包的餃子還行。不吃蟹,不吃蝦,海裡的動物只吃帶魚和黃花魚,還得是狂擱蔥姜蒜,再加料酒,料酒我都怕去不了魚腥味,得擱白酒「二鍋頭」。所以要是不勝酒力的人吃了我們家做的魚,走路有可能打晃兒。如果我是生活在叢林裡豺狼虎豹,趕上飯點,羚羊斑馬就是跪地下求我吃了它們,我也不會看它們一眼。並不是因為我善良,不忍心傷害它們,原因就是我不吃肉。退一步說,我可以參加捕獵,但也是重在參與,我寧可用爪子拍死獵物,也絕不會咬它們一口。這一點,國寶熊貓和我有點類似,身為食肉類動物,可胃裡全是竹子。

我不吃竹子,我最喜歡吃的是西紅柿,洋名叫番茄。記得小的時候,一到夏天,母親每天都會挑幾個沒有疤拉的西紅柿放在臉盆裡用自來水拔涼,通紅的柿子圓的,屁股朝上飄在水裡,放學回家,挑一個大個的,帶著絲絲的涼意,咬一口,然後將酸甜的果汁嘬進嘴裡,那種感覺別提有多爽了。在我的少年時代,西紅柿對我的誘惑力,絕不亞於現在的任何一位超級名模(含蘇菲瑪索、舒琪和張曼玉)。在這裡我想說一句,比喻時,我先想到了張曼玉,接著又想到了舒琪,她們兩個人都能和西紅柿的誘人相媲美,我費盡了思量,權衡再三,難以割愛,所以毅然做出並列比喻的決定。

在我的學生時代,一年當中有兩個念想:秋天的時候盼冬天,因為能帶栽絨帽子,戴大白口罩,穿燈心絨面塑料底的五眼棉鞋;春天的時候盼夏天,因為能敞開了吃西紅柿。

西紅柿的吃法很多,可以生吃,也可以用它炒雞蛋。下午游完泳回家,用中午吃剩下的西紅柿炒雞蛋攪和著帶鍋巴的剩米飯,囫圇吞下去,那種滿足感、那種成就感,比現在把我評為「十大傑出青年」還稱心。每到秋天臨近,我就會變得惆悵,原因很簡單,西紅柿的季節過去了。為了留住西紅柿離去的身影,母親和姐姐費盡了心機,她們會在夏末西紅柿還很便宜的時候,把西紅柿煮了製成醬,用筷子一點點地塞進啤酒瓶裡封起來,到冬天的時候吃。我在上中學的時候有一個夢想,外);而某人卻正好相反,白天睜不開眼,一到夜裡就精神百倍。

再比如說:身為食肉類動物,大家見了雞鴨魚肉都垂涎欲滴;而某人卻惟恐避之不急,長著伶牙俐齒,一日三餐卻只吃蔬菜。

這種人就可以稱其為「擰巴」。

我就是這麼一個,在吃飯這麼一個生活最基本的事情上非常擰巴的人。

我不吃肉,海鮮也不吃,粘腥帶葷的食物一概拒絕。

我不吃肉,並不是因為我是一個狂熱的環保主義者。雖然我也舉雙手贊成植樹造林,綠水青山。但我始終認為,對人類構成威脅的動物,在這個世界上的數量越少越好。看見坐在電視裡侃侃而談,對獅子和鱷魚充滿同情的人,我的氣就不打一處來,覺得他們是在助紂為虐,一點起碼的是非觀念都沒有。mpanel(1);

我不吃肉,是因為我的味覺異常敏銳,如果蒙起我的眼睛,端上兩盤牛羊肉,嗅一下,我就能告訴你,此是牛,彼是羊,羊肉比牛肉膻;雞鴨也是如此,煮熟了,醬了,再風乾了,各取一片放在嘴裡,嚼一口,我就能把它們區分出來,因為鴨子比雞少許有點腥。如此敏銳的味覺造成了我對食物非常的挑剔,從小養成了偏食的習慣。不吃肉,幾乎所有的肉都不吃,瘦豬肉餡和菜包的餃子還行。不吃蟹,不吃蝦,海裡的動物只吃帶魚和黃花魚,還得是狂擱蔥姜蒜,再加料酒,料酒我都怕去不了魚腥味,得擱白酒「二鍋頭」。所以要是不勝酒力的人吃了我們家做的魚,走路有可能打晃兒。如果我是生活在叢林裡豺狼虎豹,趕上飯點,羚羊斑馬就是跪地下求我吃了它們,我也不會看它們一眼。並不是因為我善良,不忍心傷害它們,原因就是我不吃肉。退一步說,我可以參加捕獵,但也是重在參與,我寧可用爪子拍死獵物,也絕不會咬它們一口。這一點,國寶熊貓和我有點類似,身為食肉類動物,可胃裡全是竹子。

我不吃竹子,我最喜歡吃的是西紅柿,洋名叫番茄。記得小的時候,一到夏天,母親每天都會挑幾個沒有疤拉的西紅柿放在臉盆裡用自來水拔涼,通紅的柿子圓的,屁股朝上飄在水裡,放學回家,挑一個大個的,帶著絲絲的涼意,咬一口,然後將酸甜的果汁嘬進嘴裡,那種感覺別提有多爽了。在我的少年時代,西紅柿對我的誘惑力,絕不亞於現在的任何一位超級名模(含蘇菲瑪索、舒琪和張曼玉)。在這裡我想說一句,比喻時,我先想到了張曼玉,接著又想到了舒琪,她們兩個人都能和西紅柿的誘人相媲美,我費盡了思量,權衡再三,難以割愛,所以毅然做出並列比喻的決定。

在我的學生時代,一年當中有兩個念想:秋天的時候盼冬天,因為能帶栽絨帽子,戴大白口罩,穿燈心絨面塑料底的五眼棉鞋;春天的時候盼夏天,因為能敞開了吃西紅柿。

西紅柿的吃法很多,可以生吃,也可以用它炒雞蛋。下午游完泳回家,用中午吃剩下的西紅柿炒雞蛋攪和著帶鍋巴的剩米飯,囫圇吞下去,那種滿足感、那種成就感,比現在把我評為「十大傑出青年」還稱心。每到秋天臨近,我就會變得惆悵,原因很簡單,西紅柿的季節過去了。為了留住西紅柿離去的身影,母親和姐姐費盡了心機,她們會在夏末西紅柿還很便宜的時候,把西紅柿煮了製成醬,用筷子一點點地塞進啤酒瓶裡封起來,到冬天的時候吃。我在上中學的時候有一個夢想,如果有一天讓我當國家主席,我會提出三個條件:第一是,不分春夏秋冬,一年四季都能讓我吃上西紅柿,每天最少吃五個;第二是,巧克力隨便吃;第三是,白薯干管夠,而且必須是紅薯曬成的幹。三個條件都答應我,我就干,有—條不答應,我還就不受那個累。

西紅柿的美好印象不僅留在了我的少年時代,在我初長成人的青年時代,它也給我留下了甜蜜的回憶。記得在1985年前後的一段時間,我剛結婚,那時我還沒有冰箱,也沒有空調,夏天的時候,吃過晚飯後,我都會把兩個西紅柿切成片放在冰桶裡,然後提上冰桶,帶上妻子,於傍晚時分下樓散步,一是為了消食納涼,二是順便到馬路對面的冷飲店買上兩個冰激凌,放在冰桶裡,把西紅柿冰涼以後再攪在一起吃,幾乎每天如此。

後來冰激凌吃膩了,白薯干和巧克力也漸漸失去了我的寵愛,只有西紅柿愛不釋口,久經考驗,癡情不改。

在祖國的各大菜系中,我最怵的就是粵菜。出了名以後,經常被奉若上賓,飯局不斷,且多是粵菜的局。

在北方,粵菜被公認是最鋪張的,稍不留神就能中了埋伏,光是一人喝一盅湯就比叫滿—桌子的川菜貴,刀刀見血,做東的人不帶上萬兒八千的,看菜牌的時候就得把第一頁翻過去,直接從第二頁點菜。正因為如此,也就凸現出宴客的體面;:北京吃粵菜最負盛名的酒樓叫「順風」,10年前興起,貴客—直如雲,有頭有臉的天一擦黑傘在那裡聚齊兒。據說頭一撥腋下夾著包, —手拿「大哥大」,一手拿車鑰匙的座上客,現在已經大部分折進了大獄,每天以白菜湯鹹菜窩頭度口了,但「順風」的粵菜,卻依然是新貴們宴客的首選,潮起潮落高朋滿座。吃粵菜的特點是,開飯前先請來賓圍著魚缸籠子一通端詳,分別指出自己心怡的活物,接著就有一批生猛海鮮英勇就義。處決的方式也是十分殘忍,龍蝦通常是被活著凌遲,肉都吃完了,頭上的鬚子還疼得直打哆嗦。蛇一般會當眾剪掉腦袋,擠出血和膽獻給主賓。蝦的下場有幾種,趕上喜歡白灼的算它們上輩子積了德;但大多數會被扔到燒紅了的石頭上煎熬,美其名日「桑拿蝦」;更有慘無人道的是活著用酒麻翻,生吞活咽,席間常能聽到「絲絲」的叫聲,那是活蝦發出的呻吟。原來我一直認為漢族善良儒雅,粵菜的風靡,令我發現,這個民族也很殘忍,對弱小動物犯下的罪行也是慘絕人寰,令人髮指。菩薩若是為此懲罰漢族,我申請對我網開一面,因為我不吃肉,也不怎麼吃誨鮮,尤其是不吃活物。凡屬這類飯局,我能推則推,能不去就不去。實在是盛情難卻的,就先在家吃飽了再去赴宴。席間我也是能躲就躲,能閃就閃,躲閃不過,又不想給別人掃興,就象徵性地夾兩筷子放到自己面前的盤子裡跟著瞎比劃,別人一讓我吃菜,我就端酒杯,掩護自己矇混過關。近來因為心臟不好,酒也不能喝了,趕上粵菜的局,就只能拿話搪塞,讓我吃菜,我就講笑話飛段子,分散別人的注意力。弄得我,每次赴宴之前必得搜腸刮肚冥思苦想,段子不夠用了,就說報紙上的新聞,說廣州的夜總會發放安全套,是不是鼓勵性解放?說姚明現在值多少錢?

說好萊塢的各種軼事。連傳謠帶造謠,凡是能引開別人注意力的手段全都施展出來。這種時候最怕有心人,一眼識破我的伎倆,出於好心一再追問:鮑魚不吃吃魚翅嗎?魚翅不吃吃蟹嗎?蟹不吃吃蝦嗎?蝦不吃吃乳豬嗎?乳豬不吃吃蛇嗎?蛇不吃吃鮮貝嗎?貝不吃吃白鱔嗎,鱔不吃吃牛柳嗎……你他媽到底能吃什麼?你怎麼那麼事媽呀?

這種情況時有發生,逢此情景,我只能實話實說:你們要是真疼我,就給我點一道西紅柿炒雞蛋,口重點別放太多的糖就行。要是你們心裡還過意不去,覺得虧了我的嘴,就乾脆把那些奇珍異 折成現錢直接給我也行。我太太徐帆如果在座,她會挑幾個蒜瓣、蔥段,舀兩勺醬油湯,放在米飯裡拌吧拌吧遞給我,同時對大家說:你們吃你們的,別理他,他這人特別擰巴。

雖然吃飯很擰巴,但我也沒耽誤了幹工作,吃得是草,擠得是奶。沒有蛋白質撐著,寫出的劇本也照樣好看。

《我把青春獻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