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和周星馳邂逅,相談甚歡。談起合作,一旁的人說:你們兩個人是實力派的合作。星爺立刻指著我糾正道:他才是實力派,我是偶像派。他說:說誰是實力派就等於說誰長得不好看。我不要當實力派。說完了又覺得有點吃虧,更正說自己是,兩個偶像派加一個實力派。
我問他:周潤發是偶像派還是實力派?
星爺答:他是一個偶像派加兩個實力派。
我又問:那葛優呢?
星爺一下子來了精神,手指頭一下一下地點著,口中不停地重複著說:
實力派實力派實力派實力派實力派實力派……
一直說著走出門,來到街上,然後向街道遠方一指,用蹩腳的普通話對我說:排到看不見的地方還是實力派。
當然,這是星爺喜歡葛優,沒有拿葛爺當外人開的玩笑。
葛爺不僅被星爺喜歡,也被大眾欣賞。媒體分析說,這是葛優平民化的氣質和平易近人的態度。其實不然,樸實無華的人比比皆是,演員的隊伍裡也有一大筐,為什麼單單就葛優脫穎而出令男女老幼愛不釋手呢?這裡面一定另有文章。
我與葛優共事多年,很多劇本都是為他度身定做,從中做出如下推測。
先說戲裡的葛爺:
調皮搗蛋是必須的,這一點首先就迎得了大家的歡心。沒有人真正喜歡老實人,都是嘴上說。幼兒園裡的老實孩子都不招阿姨待見,單位裡的老實職工領導永遠記不住他的名子,談戀愛小伙子光傻實誠老了也甭想博得姑娘的歡心。調皮搗蛋又不真壞,就叫淘氣。「淘氣」是一句嗔怪,多少還帶有點愛意。但淘氣的火候很難把握,程度不夠叫蔫壞,淘氣過了頭又會招人討厭。我是心裡都明白,就是把握不住火候分寸,年輕的時候人家覺得我有點蔫壞,歲數大了又覺得我老不正經。葛爺就不同了,演起「壞小子」這類角色輕車熟路。既不讓人討厭,還透著機智過人。
其次是,對於人性的弱點毫不掩飾,私心雜念也是層出不窮。可貴之處在於能夠將心比心,對別人也能向對自己一樣的寬容。這就更讓觀眾不拿他當外人了。
再其次才是,善良。大是大非面前不含糊,關鍵時刻友情為重。必要時甚至不計後果。其實是吃了小虧佔了大便宜。往往在影片結束時,人財兩得。
您說這種人觀眾怎麼會不愛呢?這就是每個普通人都渴望成為的那種人呵。可這樣的幸運兒在生活中又有幾位呢?
崔永元就是深得這一要領,把葛爺在戲裡演得這一類人物,搬到現實生活中即興發揮。比如說,訪談節目中,在別人言不由衷高談闊論的時候,給人家冷不丁地墊一句大實話,聽上去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實則是既給說假話的人潑了冷水,又活躍了現場的氣氛。難怪有那麼多人喜歡他,把他視人民群眾的代言人。
再說戲外的葛爺:
戲裡的優點葛爺在戲外也有,但不全是。戲裡的葛爺必要時是豁得出去的,戲外的葛爺則要小心謹慎得多;戲裡的葛爺於不經意間妙語連珠,戲外的葛爺基本上說得都是大實話,抽不冷子也能蹦出幾句驚人之語。
戲外的葛爺待人友善,懂事,通情達理,沒架子。這些都是值得稱讚之處。但最可愛之處還在於他的「小富既安」,不貪。一切榮譽在他看來都是不留神抄上了,沒敢惦記。
舉個例子:《大腕》拍完後,《紐約時報》的人想採訪他,葛爺推說有事一再謝絕。
我們問他:你有什麼事?
他說:去大鐘寺給父母家的陽台買塊地板革。
我們說:這事我們幫你辦了。你還是接受人家的採訪。「紐約時報」的影響力你又不是不知道,文章登出去對你在海外的發展非常有利。
葛爺說:咳,我到海外發展什麼去呀?我連英語都不會說,我就把中國的觀眾侍候好了就成了。讓他們省了這份心吧。
舉這個例子是想說明,葛爺確實是不貪。放在別人身上這就叫目光短淺。而放到葛爺這就叫,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恰恰就是這種不貪的心態,使他非常地心平氣和,作起事情來就比較的從容。對於葛爺來說,沒有什麼是志在必得的。因此接人待物,也就顯得自然大方。既不會被利益驅使過分地貼上去獻媚,也不可能因為失算了彼此見了面連招呼都不打。
這麼說吧,葛爺只有親人,沒有仇人。
任何人都不是一成不變的,隨著在演藝界地位不斷鞏固,該拿的獎也都拿了,該享受的那種千呼萬喚的待遇也都享受了。葛爺也開始動搖了。心情也開始矛盾了。
一方面仰仗著演出的喜劇深入人心,成為了觀眾的喜愛的明星;另一方面又不甘心只當明星,也想往藝術家的路子溜躂幾步。換句話說,就是輕易不想演喜劇了,或者說,從心裡看輕了喜劇了。我猜是這樣的,但葛爺斷然不會承認。這是一個非常怪的現象,在中國,只有演悲劇和正劇的演員才被認為是藝術家,才被認為是表演功力深厚。演喜劇的,最高的評價也就是,表演生動自然。似乎是與功力無關。mpanel(1);
我們就以此淺薄之見約定俗成吧。
新聞媒體凡遇葛爺必問:這次的角色有沒有突破?
「專家」們見到葛爺了也作痛心疾首狀,苦口婆心地奉勸:你可不能再演賀歲片了。
就連我老葛叔都發出了忠告:小嘎呀(葛優的小名),慎重!
葛爺知道都是善意的,沒人要害他,於是頻頻點頭,決定懸崖勒馬。忽又聽到耳畔傳來陣陣呼喚。
走進電梯,開電梯的大嫂問他:今年還有賀歲片嗎?
走進餐館,服務小姐喜迎相問:今年的賀歲片女主角是誰呀?
走在街上,迎面撞來一位愣頭小伙,上來就是一句:我們就愛看你演的喜劇。
開著車找不到停車位時,戴紅箍的大爺一邊把為別人預留的車位讓給他,一邊笑逐顏開地問:冬寶還想戈玲嗎?
出席活動,企業家說:我每年只看一部電影,就是你演的喜劇。海歸派學著他在《不見不散》裡台詞說:這大HOUES VERY NICE 吧?大學生見了他,說:我也ILOVEYOU您。警察見了他喊:人在哪!
葛爺真的暈菜了。不知道是應該聽專家的懸崖勒馬,還是應該聽觀眾的回頭是岸。
我們不妨找出一些讀者都熟悉的,葛優出演的影片作一比較。
喜劇片有:
《頑主》
《編輯部的故事》獲金鷹獎最佳男演員獎。
《大撒把》獲金雞獎最佳主角男獎。
《天生膽小》
《過年》獲百花獎最佳男配角獎。
《甲方乙方》獲百花獎最佳男主角獎。
《不見不散》獲大學生電影節最受大學生歡迎的男演員獎。
《沒完沒了》
《大腕》獲百花獎最佳男主角獎
藝術片有:
《活著》獲坎城最佳演員獎。
《秦頌》
《霸王別姬》
《蝴蝶的微笑》
通過這一比較,不難看出,如果按照葛爺的想法只在國內為人民服務的話,他應該走哪條路已經一目瞭然。
想像一下,如果有一天,葛爺深沉了,或者說藝術了,走進象牙塔了。可想而知觀眾還買他的賬嗎?而以葛爺的這種性格在象牙塔裡住得慣嗎?這話我不好意思當面對葛爺說,怕他誤會我是為了拉他拍賀歲片居心叵測。
最近還有一位糊塗爺,高高在上多年,忽然動了為人民服務的念頭。正好和葛爺的想法形成鮮明對照。此人乃是大名鼎鼎的陳凱歌。
凱爺最適合呆的地方就是象牙塔,每個民族,都會有這麼兩三位爺,國家再窮也得養著。任務單純,只有一項。要拍就得拍對本民族極具認識價值的史詩。根本就用不著考慮娛樂性,越深刻越有認識價值。觀眾也是研究民族心靈史的少數學者群體,其他人愛看不看,反正也沒打算從你們兜裡把錢收回來。這樣的一位爺,你勸他平易近人就等於是害了他。凱爺聽我一句勸,象牙塔出不得,就得讓他們想見見不著,不但不能收光圈,還得開光圈,越眩目越好。走出象牙塔,讓他們看清楚了,神秘感沒了不說,跟他們比生活自理能力您還真不見得是他們的個,您的本事不在這,就像總理大臣未必能管好一個飯館一樣。要我說,凱爺的這一出《和你在一起》,得不償失,無論你拿多少獎,唯一的獲益者就是張藝謀老師,有《和你在一起》在前開路,更襯托出了張老師的《英雄》氣度不凡。
我無意指點江山,自己也是一屁股屎還沒擦乾淨的糊塗蛋。說凱爺的意思是說葛爺,也是想自己。各有各的道,各有各的光環。是哪個林子裡的鳥就踏踏實實地在哪塊林子裡棲著,飛出去玩一圈,臨了還得落回來。
與凱葛二位爺共勉。
摘選電影《沒完沒了》片斷,感受一下,如果有一天葛爺深沉了,或者說藝術了,走進象牙塔了,在象牙塔裡住得慣嗎?觀眾還買他的賬嗎?
香山山巔葛六億和劉小芸坐在山頂的一座已經頹敗了的廢墟的石階上,眺望著遠處的城市。
葛六億:「我已經好多年沒上山頂了,北京的變化真大,哪哪都變了,人也變了,只不過天天混在裡面不覺得,我還清楚的記得上學的時候,一幫同學站在這兒找自己家的樓,找天安門,找民族宮,軍事博物館,找我們的學校,現在全淹在裡面了,找不著了,連同學都找不著了,都忙著掙命去了。越活越沒意思了。」
劉小芸:「大偉也是,過去的歌過去的事說起過去就特別激動,眼神都不一樣了,這一點你們倆有點像。」
葛六億:「我們這歲數的這拔人都這操性,甭管現在變得多不是東西,一提過去的人和事心裡都還敬著。」
劉小芸:「我當初喜歡大偉,就是因為他對人滿真誠的,尤其是對過去的朋友特別義氣,他這次的作法真是讓我吃驚。」
葛六億:「他可能欺負我老實,我剛才沒跟你說,欺軟怕硬也是我們這拔人的一大特點。」
劉小芸問:「你覺得你老實嗎?」
葛六億:「所以說他看錯了我了。我屬於蔫壞的那種人,就是你們說的小人。
回頭你告訴大偉,惹誰都別惹小人。「
劉小芸:「他給了你錢,我也該回去了,謝謝你這兩天對我的照顧。」
葛六億:「別忘了給我跟警察作個證,你可別也是個小人。長得有點模樣的女的,都有點讓人不放心。」
劉小芸反問:「我好看嗎?」
葛六億端詳著說:「乍一看不怎麼樣,仔細一看還不如乍一看呢。」
劉小芸笑了,她推了葛六億一把:「你好討厭啊。」
阮大偉和幾個朋友分乘兩排上行的纜車上。
阮大偉回過頭對跟在後面纜車上的人說:「呆會逮著他了,先給他抽成一胖子,(指著腳下樹林間山泉衝出的河道說)然後等纜車下來的時候就從這給他扔下去。」
後面的人問:「不剁他了?那你刀不是白帶了。」
阮大偉:「不剁了,改摔他了。」眼睛俯看著腳下掠過的地形說:「這不行,太矮了,得找一高點的地兒扔。」
後面的人又問:「摔死怎麼辦呀?」
旁邊的人:「你還認真了,讓他過過嘴癮吧。」
阮大偉指下面的一道深溝喊:「就這兒就這兒,就從這往下扔。」忽然他愣了,指著下面的手僵直地停在空中。
順著阮大偉的手指的方向,可以看到葛六億站在一塊巨石上,向著空中的阮大偉揮於:「偉哥,我可是守信用的。咱倆這算見著面了吧?小芸在上面等著你呢,你把錢從這給我扔下來。別琢磨了,你也沒膽跳下來,還錢吧。」
阮大偉無奈又惡狠狠地說:「行,你真是夠高的,我給錢。」說著拉開提包的拉鏈,把一提包裁成人民幣大小的紙錢撒向葛六億,嘴裡說:「紙錢,留著自己燒去吧。我就防著你這手呢。」
紙片在葛六億的頭頂飛舞,像漫天的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落在山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