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小黃瓜,大倭瓜,也許還是年年地種著,也許現在根本沒有了。

呼蘭河這小城裡邊,以前住著我的祖父,現在埋著我的祖父。

我生的時候,祖父已經六十多歲了,我長到四五歲,祖父就快七十了。我還沒有長到二十歲,祖父就七八十歲了。祖父一過了八十,祖父就死了。

從前那後花園的主人,而今不見了。老主人死了,小主人逃荒去了。

那園裡的蝴蝶,螞蚱,蜻蜓,也許還是年年仍舊,也許現在完全荒涼了。

小黃瓜,大倭瓜,也許還是年年地種著,也許現在根本沒有了。

那早晨的露珠是不是還落在花盆架上,那午間的太陽是不是還照著那大向日葵,那黃昏時候的紅霞是不是還會一會工夫會變出來一匹馬來,一會工夫會變出來一匹狗來,那麼變著。這一些不能想像了。

聽說有二伯死了。

老廚子就是活著年紀也不小了。

東鄰西捨也都不知怎樣了。

至於那磨房裡的磨倌,至今究竟如何,則完全不曉得了。以上我所寫的並沒有什麼幽美的故事,只因它們充滿我幼年的記憶,忘卻不了,難以忘卻,就記在這裡了。

1940年12月20日香港完稿。

《呼蘭河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