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離間妙計大破關中聯軍
曹軍三次渡河繞過潼關在渭南紮營,整個戰局發生了根本轉變。原先兩軍局於狹小一隅,互相牽制難以用武,如今雖然還是對峙,但戰場已換成了廣闊的關中平原,而曹操的謀劃屢屢得手,也使得關中諸軍士氣低靡。馬超等人陷入一片混亂,各部將領想法各不相同,有人主戰有人主和,對曹軍的行動已無章法可言。馬超時而率兵到曹營討戰,曹操不理不睬任其叫囂。堪堪至九月底,一天比一天冷,韓遂召集眾將商議對策,眾將吵得面紅耳赤,最後才拿定主意——與曹操交涉,願割黃河以西之地請求和解。
使者是軍師荀攸接待的,但他卻對此事不做意見,直接把書信交到曹操手中,靜候答覆。曹操看罷韓遂的書信不禁笑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說割地請和,割的難道不是大漢之地?他想的什麼我能猜到,如今天寒地凍,諸部將領又意見不一。他是想暫時罷兵,等熬到來年春暖再做打算。」
「屬下如何答覆?」
「軍師有何看法?」曹操反問道。
荀攸唯恐自己動輒得咎,只是拱手道:「惟丞相之命是聽。」
曹操知其所思所想,默然半晌,無奈地擺了擺手:「你先去吧,明日再說。」
賈詡這會兒就坐在大帳角落裡檢視公文,低著腦袋翻來看去,也不知聽沒聽見方纔的談話。曹操緩緩走到他身邊:「文和兄,你在做什麼?」雖是上下級,曹操對他卻不近不遠,帶著三分客氣。
「隨便看看軍報。」賈詡略微抬頭道,「步騭已誅滅吳巨,交州之地歸附孫權……劉璋復遣使者結好劉備,似有援引之意……幽州烏丸軻比能貢獻良馬千匹……青州又有海盜作亂,已被剿滅……淮南屯民逃役……冀州更易田賦,老百姓似乎有些不滿啊!」
曹操見他東拉西扯不著邊際,乾脆把話挑明:「韓遂欲割地議和,你以為如何?」
賈詡放下手裡的軍報,起身拱手:「惟丞相之命是聽。」
曹操聽他也是這句,不禁笑了:「你這滑頭,有話不能直說嗎?」
「丞相破敵之策早已成竹於胸,何必更問我輩?」
「哦?」曹操手捋鬚髯,「那敢問文和,老夫究竟何所思?」
這回再繞不開了,賈詡只得回答:「離間計。」
「哈哈哈……」曹操撫掌大笑,「天下高見多有相合,文和所言正是我心中所思。」其實這不難窺見,曹操從初到潼關收降劉雄起就一直在找機會給關中諸部製造矛盾,南渡設疑兵更是利用了他們各自的心理。只要稍加時日,關中諸部必然內訌,軍心生變何以再戰?
賈詡冷眼旁觀瞧得清清楚楚,既開了口索性把話講完:「以在下所觀,關中諸部最強者無過韓遂、馬超。丞相既要離間,便該從他二人下手,前番馬超連連挑釁,足見其主戰;韓遂今又致書請和,可料二人已生矛盾。兵不厭詐,他既來請和,丞相何不偽許之,令韓、馬愈加相疑,伺機破之?」
「好。」曹操腦中靈光一現,已有了下一步計劃,「就有勞你轉告使者,老夫願意議和。但恐韓遂所言有詐,眼下還不能收兵。請韓遂來日與我陣前相會,我要好好與他談談……」
第二日午後,曹、韓兩人會於渭南原野,東邊曹軍眾將率軍保駕,西邊關中諸將也帶兵接應。兩軍隔半里之遙,曹操帶著心腹之將許褚,韓遂身邊跟著貼身猛將閻行,四匹馬奔至陣中相會。
韓遂邊打馬邊思量:議和之事諸將多有不願,而今乃一時權宜,到時若論起割分地界之事,我可不能多讓。倘若弟兄們失了地盤,豈能與我善罷干休?這事可不好談啊!
正思忖間已至曹操近前,韓遂剛要抱拳施禮,怎料曹操搶先收住韁繩,笑呵呵拱手道:「文遂兄,別來無恙?」
韓遂一愣,沒想到曹操會與自己稱兄道弟,而且稱呼的是自己昔日的表字,心頭一熱——只因韓遂的父親在熹平三年(公元174年)被涼州金城郡舉孝廉,與曹操同年入仕;雖然韓遂與曹操年齡相仿,但按照老習慣卻算作晚輩。當朝丞相、前輩士人叫他聲將軍已是天大面子,何況以兄弟相稱?給臉不能不兜著,韓遂也馬上換了副笑臉:「不敢不敢,丞相自折身份了。」
曹操一擺手:「我與令尊同年孝廉,與文遂兄也曾有一面之緣,何必這樣生分?」
韓遂早年遊學洛陽,是曾與曹操見過面,可當初一個涼州文生,一個朝廷小官,彼此間又能有什麼印象?人家既這麼念舊,他也只好隨著客套:「是啊,昔日一別都三十多年了。」他這麼一說,身邊閻行直眨巴眼——這兩人越說越近,究竟什麼交情?
曹操滿臉感慨:「唉!三十多年,咱們都老了。」
「丞相所言不虛,往事如過眼煙雲。」韓遂也是懂禮之人,還真捧著他聊。
「沒想到你我這把年紀還要為敵,這世道真叫人摸不透。」曹操歎了口氣,韓遂滿心以為他要話歸正題,哪知他卻接著道,「我年輕時就想建功立業為一代名臣,如今也算得償所願,卻總是忍不住回憶過去的事,這可能就是老態吧。我曹家原非名門望族,不過宦官之後遭人冷眼,被人譏為宦豎遺丑……」
韓遂覺他越聊越遠,趕緊打斷道:「唉!丞相太過自謙,您祖上乃開國名相曹參,誰人不知哪個不曉?若非祖宗神靈佑護,您怎麼能再登相位馳騁四方,與我們這些人為敵呢?」
原以為這句一出口就能把話題引回來,哪知適得其反,曹操越發詳細起來:「你有所不知,雖是曹參之後,支系卻有些遠。原本倒是泗水沛縣之人,但我的七世祖率族西遷,遷到……」剛才還是三十年前的事,這下子聊出好幾百年,韓遂也不敢再隨便搭茬了。
曹操興致還挺高,從家世說到籍貫,從籍貫說到幼年之事,從幼年之事說到舉孝廉,繞了一大圈才回來。接著又述說自己怎麼破的黃巾,怎麼在青州為官,怎麼隱居讀書,怎麼回朝廷當典軍校尉,怎麼輔佐大將軍何進輔保少帝登基。他指天畫地口若懸河,韓遂漸漸也聽進去了——畢竟是有歲數的人,本來就念舊,曹操說的這些韓遂也曾親身經歷,因而感觸頗多。
許褚拄著長矛陪在一旁,他知道曹操葫蘆裡賣的什麼藥,見丞相把韓遂說得蹙眉凝思一臉專注,想笑又不敢笑,咬著嘴唇忍著。那邊閻行心裡著急,兩軍陣前不談軍務卻聊家常,後面眾將離著老遠瞪眼瞅著,這算怎麼回事啊?可他畢竟是個部將,不好隨便插口,只能耐著性子聽,曹操說到兗州舉事,討董卓,破袁術,滅呂布,敗袁紹,定烏丸……叨叨唸唸半個時辰,閻行總算有了盼頭,心說定烏丸之後便是下荊州,赤壁之戰敗與孫權,接下來就說到現今戰事了,這還能有錯嗎?
哪知曹操說到赤壁戛然而止,繼而仰天長歎:「老夫原以為天下一統近在咫尺,不想被小敵所破。枯魚過河泣,何時悔復及?未知這四海何時能靖,大漢江山何日才能復興!」
韓遂見他這般愴然也不禁動容,隨口勸慰道:「我聽人言,丞相所作《短歌行》有『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之語,足見丞相也是豪性之人。您雖多經坎坷,但畢竟已成我大漢一代名相,是非功過任憑世人去說,又何必在意?」說到此不知觸了哪根心弦,苦笑嗟歎道,「可我這等碌碌之輩呢?此生已難免惡名,這世道逼人啊!」
曹操見他話匣子要開,豈能錯過?忙趁機相問:「想來令尊乃孝廉之身,將軍您也是西州名士,怎會跟從羌人反叛?老夫誠不可解。」
「孝廉名士?」韓遂一陣慘笑,「中州有孝廉名士,我們偏僻之地哪講究這些?只要非匠、非巫、非醫、非商就算良家子弟。即便當了官,戶籍一輩子不准內遷,生下來就比你們低一等。」
「羌人為禍西疆百年之久,不得不防啊!」
「可羌人為何要叛?難道都是天生反骨?」提起昔日之事,韓遂甚為憤慨,「那些派到涼州的官員皆以天朝名士自居,雖口口聲聲說胡漢一家,其實何嘗把羌人看成大漢子民?邊庭之將更是惡劣,縱容部下官吏盤剝羌人,所獲牲口財物盡情揮霍。把人家逼反了再堂而皇之領兵去剿,打贏了又成了他們的進身之階。如此週而復始為害不已,羌人焉能不叛?這天下又焉能不亂?」
曹操見他越說越氣,又順水推舟道:「聽聞將軍當年是被羌人誣為同黨硬拉下水的,可有此事?」
「一言難盡啊!」不提此事便罷,一提此事韓遂唏噓不已,他這輩子誤入歧途皆因此事而起。漢靈帝中平元年(公元184年)羌胡部落造反,其首領北宮伯玉、李文侯為擴大聲勢,虜劫涼州眾多名士至叛軍之中,韓約也在其列,被羌人誣良為盜,強行任命為部將。州郡官員不察,便將其歸為叛賊同黨,購捕文書遍貼天下。韓約洗刷不清,只得入伙當了真賊,自此變易名字,韓約字文遂易為韓遂字文約。他處事幹練又有智謀,很快就成了叛軍的重要頭目。後來叛軍勢力坐大,當時的涼州刺史耿鄙重用酷吏排擠良善,其麾下軍司馬馬騰因而舉事,與韓遂並勢。後來朝廷派張溫率部戡亂,叛軍勢力稍挫,韓、馬借此機會發動兵變,誅殺北宮伯玉、李文侯、邊章等頭目,自此平分西涼成為兩大匪首,與朝廷征戰不休。直到董卓身亡,李傕當政,與關東諸將敵對,為了穩固後方,封韓遂為鎮西將軍,馬騰為征西將軍,他二人私鹽變官鹽,才算有了體面身份。
曹操聽其述說身世經歷,也不禁扼腕歎息——十個謀反之人倒有八個其情可憫,誰又是天生惡人?
今日韓遂徹底打開話匣子,有些事連閻行都不清楚,在一旁聽得出神。韓遂說著話漫指遠處諸將:「丞相請看那旁駐馬的列位將軍,他們人人都有段辛酸往事,非是我等不忠不孝,乃是朝廷逼人,世道逼人,不反作何?先帝昏庸無道用人不明,派到我涼州的都是些什麼昏官?昔日有個孟佗孟伯郎,賄賂宦官張讓,用一斛葡萄酒換得涼州刺史之位。他之後又有個左昌,殘暴不仁草菅人命。左昌罷免又來了宋梟,此人一介白面書生,竟要以《孝經》退敵,笑煞天下人!再有便是梁鵠梁孟皇……」提到梁鵠,韓遂一臉不齒,譏笑道,「這老兒有家學淵源,憑一筆書法便被授以高官,整日舞文弄墨逢迎權貴,家父舉孝廉之時他正是選部尚書,庸懶無能專務鑽營之術。」
「哈哈哈……」曹操仰面大笑,前催坐騎與韓遂交馬並轡。閻行大吃一驚,還以為曹操有何算計,哪知他一把拉住韓遂的手,問道,「你可知那梁鵠今在何處?」
「老兒還未死?」
「年逾古稀還是那副德行。昔日他曾慢待於我,如今我把他收於帳下,整日為我書寫匾額條幅,也算報了當年之仇吧。」
「丞相果真人盡其才,物盡其用!佩服佩服!哈哈哈……」
兩人撫掌大笑,倒真似一對多年未見的老友。但笑罷多時又霎時相對無語——彼此真的不是一路人!曹操出身官宦人家,此生雖久經波折,本末舛逆有違本志,但不論究竟為誰打天下,他終歸是以戡平四海為己任。韓遂出於邊庭之郡,雖也讀孔孟之書,卻陰錯陽差成了一方匪首,其實並無縱橫四海之志,只想保存地盤,到老留個整臉,給跟著他出生入死的將士一個交待。一個要平定天下,一個要割據稱雄,他倆雖未談及劃地議和之事,但注定這場議和難有什麼結果。他二人頃刻間無語,一陣凜冽的西北風襲來,都不禁扭頭避風——又見天已轉陰夕陽將近,恰似他二人也將步入遲暮之年。人生這條路真是奇妙,往往一步不同,後來的路便差之千里,他們各自的晚節又是什麼呢?
佇立良久,還是曹操先回過神來,沉吟道:「來日不可待,往事不可追。過去之事無可更改,你我各自珍重吧……」
「雖是兩下為敵,也請丞相保重。」韓遂也很客氣。
「天氣寒冷,咱這年歲都經不起折騰,我看就談到這裡吧。」
「好。」韓遂隨口答應,方要撥馬突然醒悟——不對啊!這半天一句有用的都沒談!忙道:「丞相慢行一步。」
「哦?」曹操聽他呼喚轉過頭來,「莫非文遂兄又想起什麼陳年往事?天色不早,咱們改日再聊吧。」
還陳年往事呢,正經事都耽誤了!韓遂挽留道:「丞相,你我為何而來?議和退兵之事尚未談妥。」
「哎呀!」曹操連拍腦門,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你我闊別多年相談融洽,不知不覺就忘卻了,都成老糊塗啦!這樣吧,今天太晚了,議和之事我先應下,具體收兵事宜咱們改日再談。韓將軍,就衝咱們是朋友,老夫絕對信得過你,怎麼劃分地界都好商量,改日再見!」說罷帶著許褚打馬而去。
韓遂哭笑不得,也只好撥馬回陣,今日雖未能詳議息兵之事,但憶起這麼多往事,說了這麼多知心話,也算不虛此行吧。閻行的父母也在許都為人質,自謀叛之日就滿心反對,是迫於無奈才相隨舉事,見韓遂與曹操相談甚歡,既感無奈又有喜悅。若促成韓遂歸順朝廷,父母得脫於難,也未嘗不是好結果。
關中諸將立馬陣前,在寒風中等了一個多時辰,手腳都凍僵了,心中卻如火燎般著急,一見韓遂轉來,都迫不及待迎了上去:「老將軍,這半日都與曹操談些什麼?」「割分地界之事可曾談妥?」「曹操所言是否有詐?」「這仗還打不打?」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韓遂卻沉浸在方纔的感慨中,連頭也不抬,只擺了擺手:「無所言也。」
眾將面面相覷——什麼都沒說?一個時辰什麼都沒說,誰信啊!
馬超擠到近前質問:「兩軍陣前焉能不言軍務?」
韓遂苦笑道:「曹操不言,吾何獨言之?」
眾將兀自不信,閻行從旁解勸:「曹丞相與我家將軍所論皆陳年往事、人情舊誼,與軍情無干,至於議和之事改日還要再議,到時候再說吧。」說罷分開人群,保著韓遂先行回營。
諸將你看我,我看你,雖然都沒說破,但心裡早萌生了懷疑——明明看到他與曹操商談甚久,還曾拊手歡笑,一個時辰豈能什麼都沒說?難道這老賊變了心,跟曹操串通一氣,有何不可告人之事?我們這幫人裡他勢力最大,若是他把我們賣了可怎麼辦?看來韓遂老兒甚不可信,什麼同袍之義都是扯淡,還得自己長心眼啊……
馬超早氣得鋼牙直咬,把掌中大槊往地上狠狠一插,嚷道:「我久欲與曹賊一決生死,爾等偏偏要議和!議和議和,若照這個議法,早晚都把咱們議死在這裡!」
耀師懾敵
曹操施用離間計,假意准許議和,約韓遂陣前商談退兵事宜,卻不言軍務只聊昔年往事,又故意與其交馬拊手作親近之態。韓遂渾然未覺,馬超等將看在眼裡疑在心中,回營後又因戰和不定再起爭執,饒是韓遂年高壓事,才算沒鬧起來,卻也不敢主動接觸曹操了。可是他不來找老曹,老曹卻要想方設法見他。
時隔三日沒有消息,曹操便要親往敵營約見韓遂。眾將唯恐此去有險,竭力阻攔。但曹操一來是想趁熱打鐵挑撥離間,二來也有意在敵人面前炫耀武力,故而執意前往。商量之後決定由許褚統領五千騎士護衛,曹彰、曹植、王粲等左右相隨。
初冬的大地一片蕭索,西北風嗚嗚作響,捲著零星的雪花,枯草敗葉都被裹在薄薄冰霜之下。五千鐵騎馳於原上,曹操一馬當先神采奕奕——這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戰事越來越有利,他也不似先前那般愁眉苦臉了,瞧什麼都順眼。傳說老子騎牛出函谷,三秦乃祖龍發祥之地,吞併六國一統天下,實乃勇士之鄉。曹彰、曹植也馬上加鞭神清氣爽,不住讚歎這蒼茫景色。
曹操心有所思,突然勒起韁繩放緩了坐騎,回頭問兒子:「昔日嬴政首開帝王之業,吾兒以為秦人因何而得天下?」
曹彰脫口而出:「秦人驍勇善戰,號稱虎狼之國,長平一戰坑敵四十萬,威震天下焉能不勝?」
曹操一笑而置之,曹植想了想才回答:「百里奚威服戎夷,蹇叔運籌帷幄,商鞅變法富國,張儀破縱連橫,白起戰無不勝,若無此二三子,秦何以誅滅六國?故孩兒以為,秦人之盛皆因得賢。」這番話正投曹操所好,前番剛下過《求賢令》。
「吾兒知其然,而未知其所以然。」曹操信馬由韁道,「百里奚乃虞國人也,曾為晉囚楚奴,秦穆公以五羊皮易之;蹇叔宋國一野老,雖有審時度勢之能,若無明君相延,終不免空老鄉野;商鞅本衛國人也,求進於魏而不能得,轉而仕秦;張儀,魏國人也,本向楚獻合縱之策,因受杖責轉而投秦,以謀連橫;白起生於楚,揚名於秦,遂成無敵之名。這幾人雖有其才,若無明君識之也不能成就功業。故興國重在得賢,但不單要得賢,還要為帝王者能駕馭其才。」話說至此他心頭難免苦笑——我曹某人恐怕就是大漢難馭之才吧!
曹植聽出父親是故意借題說教,趕緊迎合道:「父親所言極是。昔日秦穆公招賢納士稱霸西戎,盡得臣下之心,至死尚有三良從葬,《詩經》尚留《黃鳥》之章,此公堪稱一代雄略之主。」
王粲正隨其後,一聽曹植提起三良,不禁吟道:「交交黃鳥,止於棘。誰從穆公?子車奄息。維此奄息,百夫之特。臨其穴,惴惴其栗……」
曹植正想討父親高興,便發難道:「久聞仲宣出口成章,豈能僅誦《詩經》之句。可否以三良為題口占一首?」
王粲也是詼諧之人:「平原侯取笑。誰不知丞相乃樂府之魁首?公子也是鄴下奇才,在下豈敢班門弄斧?」
曹植笑道:「莫要推辭,倘若不從,我叫父親以丞相之命令你作來。」
王粲戲謔道:「公子封侯之貴,為何偏偏為難我這等庸庸墨吏?若叫在下作詩倒也不難,但也請公子作上一首。若無公子之輩為在下立論,在下焉敢造次?」按理說以他的身份不該與曹植這樣說話,但他瞧出曹操不加阻攔,想必也興致勃勃,故而才敢放肆。
「讓我先作?也罷,就依你言。」曹植別的才學還在其次,若論及詩文絕不輸於王粲,眼見是在父親面前顯耀才華的好機會,豈能錯過?他邊催坐騎邊潛心造句,不多時就有了一首,揮舞馬鞭高聲吟道:
功名不可為,忠義我所安。
秦穆先下世,三臣皆自殘。
生時等榮樂,既沒同憂患。
誰言捐軀易,殺身誠獨難。
攬涕登君墓,臨穴仰天歎。
長夜何冥冥,一往不復還。
黃鳥為悲鳴,哀哉傷肺肝。
這首詩慷慨激昂,與眾人打馬關中放眼蒼茫的心境甚是相配,透著一股豪氣。曹彰就喜這類慷慨之辭,連聲稱讚:「『生時等榮樂,既沒同憂患。誰言捐軀易,殺身誠獨難。』說得好!」就連曹操都暗暗叫絕,心道:植兒文采果真不俗,這即興而歌已勝了我這當爹的一籌,倒也難得。
曹植吟罷朝王粲擠了擠眼睛:「小弟我可作出來了,輪到仲宣兄你了,快快作來。」
剛才曹植作詩之時王粲已在醞釀,其實早想好了,卻故意要顯得不及公子,抓耳撓腮道:「沒想到公子出口成章如此大才,在下萬分不及,我看就免了吧。」
「不行!」曹植滿臉得意,「你這饒舌鬼騙去我這一首,自己焉能不作,快快想來!」
「哎呀……這倒難壞我了。」王粲故作沉吟狀,憋了半天才道,「在下也有了,請丞相與公子賞聽。」他不敢托大,將馬往前帶了帶,只比曹操父子錯後一馬頭,低聲吟道:
自古無殉死,達人所共知。
秦穆殺三良,惜哉空爾為。
結髮事明君,受恩良不訾。
臨沒要之死,焉得不相隨。
妻子當門泣,兄弟哭路垂。
臨穴呼蒼天,涕下如綆縻。
人生各有志,終不為此移。
同知埋身劇,心亦有所施。
生為百夫雄,死為壯士規。
黃鳥作悲詩,至今聲不虧。
同是歌三良從死之事,王粲這首詩可比曹植所吟沉鬱悲切得多。開篇即言「自古無殉死,達人所共知。秦穆殺三良,惜哉空爾為」,所謂殉死不過是帝王和後世尊崇者的美言,殉葬其實就是殺人,即便三良那等百里挑一的勇士也是被殺的。臣子被拉去給君主陪葬,妻兒痛哭阻路,兄弟頓足捶胸,臨穴號哭,哀痛親人活生生被埋葬!雖說人各有志,有人誓要追隨明君,但豪傑之士從葬於地下又是何等可惜可歎?大丈夫生於世間,當求建功立業,難道君臣之義比人的生命更重要嗎?此真千古一歎!
曹操心中自有尺度,雖說表面上看曹植的詩比王粲的激揚豪邁,但若論及見識還是王粲更勝一籌,況且掾屬與公子比詩,人家恐怕還多有謙讓。想至此曹操笑道:「強中更有強中手,你等吟詩也勾起老夫的詩性,我也作上一首,爾等聽真!」說罷引吭高歌:
鴻雁出塞北,乃在無人鄉。舉翅萬餘裡,行止自成行。
冬節食南稻,春日復北翔。田中有轉蓬,隨風遠飄揚。
長與故根絕,萬歲不相當。奈何此征夫,安得驅四方!
戎馬不解鞍,鎧甲不離傍。冉冉老將至,何時返故鄉?
神龍藏深泉,猛獸步高岡。狐死歸首丘,故鄉安可忘!
這一首歌罷,曹植、王粲都驚住了,唯有曹彰還炸著嗓子喊好。表面看來曹操所歎不過是征夫思鄉之情,但細細品味大有深意。他在感慨人生漂泊不定,冉冉老將至,一生所求在何方?「戎馬不解鞍,鎧甲不離傍」的不是別人,正是他曹某人自己!神龍藏泉猛獸在崗,他若不邁出那一步,此生永遠不知是在為誰而忙。何止如此,連日後的事業他都不知究竟該托付與誰。
王粲心下感歎——我自謂得蔡伯喈余禎,想來不輸於先朝邊讓、孔融之流,但丞相天賦之高真古今少有,莫說他征戰四方功冠天下,即便就是這風雅之才,我輩安能比及?不能不服啊……正思忖間,關中連營已遙遙可望了。
十萬大軍屯駐豈同等閒,刀槍如麥穗,劍戟似麻林,營連營寨連寨,藩籬柵欄綿延數里,旌旗如雲遮天蔽日。許褚不敢大意,趕緊馳到隊前攔住曹操,喝令騎士包圍護衛。曹操毫無懼色,手指連營譏笑道:「此皆無謀鼠輩,有何懼哉?」
曹植又道:「今又聞軍報,侯選所部五千人馬也趕來助陣,賊眾勢力更盛。」
曹操反而大笑:「我不懼其多,就怕賊少!賊勢雖盛,軍心不聚號令不一,又何難破之?」
他的話確實有道理,但小隊人馬靠近營盤,離得太近又不能不防。五千騎士將曹操父子團團圍住護於核心,這才重新列隊繼續前進。關中軍焉能不知?早有斥候報入營內。數里連營諸將並不在一處,屯於東面的乃是程銀、成宜兩部。二將得報頗感詫異,豈有五千兵馬跑來踹營之理?成宜忙點一千馬隊出去阻攔。
轉眼間曹軍距寨門只一箭之地,這才不再前進。守寨的兵士哪有不慌的?膽大的拿起弓箭護住轅門,膽小的都躲遠處去了。成宜的兵很快也點齊了,匆匆忙忙湧出寨門——卻見曹軍這五千騎可非等閒,個個頂盔冠甲罩袍束帶,手持長矛身背箭囊,精光耀日威武雄壯。
成宜腦袋有點兒發懵,真後悔自己沒多帶點兒兵,這要是真打起來,自己這點兒兵還不夠人家墊牙縫,連寨門都沒敢關,吩咐將士高喊:「來者何人,焉敢在我軍營前撒野?」
曹操一見旗號就猜出是成宜,並不用親兵答覆,自己放聲喊道:「老夫就是當朝丞相曹操,特來拜會!」
這一句話可就炸了窩,關中軍一陣騷動,營裡的將士也聽見了,扒著寨牆寨門都往這邊看。成宜領兵以來還沒遇上過這種事呢,敵軍統帥親率隊伍到營外拜會,何況這位是當今丞相!他也慌了神了,有心下馬拜見,可自己是叛軍,不作禮遇又太失氣度,琢磨了半天才拱手道:「兩軍交鋒恕末將不得施以大禮,敢問您親自前來有何賜教?」
曹操朗朗大笑,捋髯道:「雖是兩下為敵也有見面之情,將軍是知禮之人。煩勞您轉告韓老將軍,老夫約他明日午時陣前相會,再談議和之事。」
成宜更覺詫異:曹操何以如此看重韓遂,竟不顧身份親自來邀,看來他們果有不可告人之謀……
殊不知曹操要的就是他們生疑,莫說不知道韓遂屯於哪一營,即便知道也不直接去,一定要讓第三者轉告。他遙遙望見成宜低頭不語,情知計謀得逞,又喊道:「老夫此來就為此事,並無他務,請將軍務必轉告韓將軍,明日之約不見不散!」
「領丞相之命。」成宜拱手作答,心下卻很為難。按理說人家大老遠來了不該慢待,雖說武力相爭,也要有武人之德。若單單來個使者也罷,讓進來歇歇腿,說說話都可以。曹操親自帶兵來的,把丞相請進來喝碗水,吃頓飯,這也不合規矩呀!故而無話可說,只有瞪眼看著。
這會兒看熱鬧的絕不止成宜一人,整個連營都轟動了,無論胡人漢軍,長這麼大誰親眼見如此大的官?各處的士兵都往這邊湧,柵欄轅車上都攀滿了人,爭相目睹這位鼎鼎大名的丞相,都快把寨牆壓塌了。程銀也帶領麾下將校趕出營門,紛紛向曹操行禮。
曹操見這麼多敵人圍觀自己,越發得意,把馬往前提了提,揮袖道:「爾等皆欲觀曹某乎?老夫亦凡人一個,並非有四目兩口,不過比平常人多些智謀罷了!哈哈哈……來日再會!」說罷與五千騎士一併撥馬,列著整齊的隊伍,順著來時的路又走了。
程銀、成宜等生平未見過如此瀟灑的老將,不禁望著曹兵遠去的塵埃出神。忽聞鑾鈴聲響,馬超急催坐騎,手挺大槊穿營而過:「曹賊來否?」
成宜道:「已經走了。」
「為何而來?」
「約會韓老將軍來日議和。」
馬超聞聽「議和」二字氣不打一出來,罵道:「爾等無能,何不就陣殺之以除後患,待我前去!」
「別追了,早就走遠了。」程銀冷冰冰道,「你能打,人家也不是吃白飯的,去稟報韓將軍吧……唉!明天還不知什麼樣呢!」
篡書疑敵
翌日,兩方再度商討議和之事。不過這次馬超也跟韓遂一起來了——關中諸部已對韓遂產生懷疑,故而推馬超同來,明為商討軍務,實是從旁監視韓、曹二人舉動。韓遂自以為沒病不怕吃涼藥,也未深加阻攔。
兩軍陣前韓遂依舊帶著自己貼身愛將閻行,馬超有帳下大將龐德相隨,令他們始料不及的是,曹操的舉動卻變了,前番會晤雙方咫尺相對,今天曹軍卻提前派兵在陣中列了數層拒馬,雙方相隔足有兩丈。馬超一見此景心中先存了三分怒意:曹操與韓遂如此親暱,今日見我卻要佈置拒馬,他二人必有勾當!
曹操也到了,與前日大不相同。前番相會他不過便衣狐裘,今天鎧甲也披上了,兜鍪也戴上了,戰袍也裹上了,倚天寶劍背在身後,全副武裝來的;身邊帶著豹頭環眼的保駕大將;身後百步開外還有百名虎豹士,隨時準備過來接應。
「丞相別來無恙?」上次是曹操先開的口,韓遂因此耿耿於懷,故而今日搶先問候。
曹操欣然一笑:「多承韓將軍掛念。」說罷只輕輕瞥了馬超一眼,未作理會。
韓遂頗覺尷尬,趕緊引薦:「丞相,這位是馬衛尉之子、偏將軍馬孟起。」他說的是馬超的官號。
人之常情見面總要客套,何況當朝宰輔?可曹操卻很不近人情,根本沒搭理馬超,反而向韓遂牢騷道:「老夫運道不佳,自輔保天子重立許都以來拜過三位偏將軍。頭一位乃漢室宗親王子服,不想他與董承通謀假造玉帶詔,要謀害老夫。第二位乃關羽關雲長,倒是世間猛將,誅顏良斬文丑,到頭來官渡之戰跟著劉備跑了。老夫寒心吶,多年未曾再封此職,直到馬騰入京拜為衛尉卿,我念他遠道而來一片忠心,封他子馬鐵為騎都尉、馬休為奉車都尉,他言道還有長子名喚馬超,在涼州統領舊部。也是老夫一念之仁,又把這偏將軍之位封出去了,才惹來今日之禍。唉!老夫也弄不明白,是這官職天生剋我?還是這『偏將軍』三字大為不祥,淨出些不忠不孝之徒!」
這番閒話氣得馬超滿面通紅,韓遂更覺不自在了,連忙打圓場:「昨日丞相不辭勞苦親自相邀,末將感激不盡,至於劃分地界之事,還請丞相應……」
話未說完,曹操抬手打斷:「韓將軍,你我年齡相仿昔日舊交,什麼條件都可以談,不過今日有旁人相隨,恐怕不能盡言吧?」說罷又瞄了馬超一眼。
「有何不能盡言?」馬超已火撞眉頭,忍不住插了口,「我關中兵馬十餘部,罷兵之事當大家應允方能施行。丞相偏偏只與韓老將軍商議,這恐怕不妥吧?」
曹操冷笑道:「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國有萬乘獨尊一君。老夫何等人物?豈能與你等烏合之眾挨個商談?韓將軍德高望重又與老夫相厚,故而可言。至於那些為臣不忠,為子不孝之人,就算了吧!」
馬超聽他一再相譏,火氣都快頂破頭了,真有心舉槊將曹操廢命當場,卻見他身旁那員大將手持長矛威風凜凜,又不敢輕舉妄動。馬超在渭水岸邊險些箭攢曹操,那時就是因一虎將未能得手,後來打聽到營救之將名喚許褚,人稱「虎侯」;可惜那日相隔甚遠看得不清,今觀此將身量倒有幾分相似。若非許褚也罷,若是許褚還需謹慎行事。想至此馬超把怒火壓了壓,試探著問道:「久聞丞相營中有一虎侯,有萬夫不敵之勇,莫非……」
曹操挺了挺胸膛,手指許褚道:「虎侯今便在此。」
許褚來至陣前就注意上馬超了,聞聽曹操引薦,更是圓睜虎目,死死盯住不放。馬超情知這是個對手,固然自己有龐德相助,但偷襲之事無法明著商量,再者一旁的閻行也非等閒之輩,還不知他究竟是幫哪頭的呢。
曹操何等精明?猜到馬超不懷好意,立刻撥馬:「本欲與韓將軍共議大事,不想貴軍諸部尚有異議。我看今天就算了,請您回去先與諸將商議,達成一致再尋老夫商談吧。」
「丞相且慢……」韓遂還欲挽留。
不叫還好,這一叫曹操忽然提高了嗓門:「將軍莫急,你我謀劃之事徐徐圖之,老夫自不會虧待你。」
韓遂聽來這句話沒什麼不妥,他本意就是要議和,諸將意見不同也要徐徐商討,故而未覺出有詐。可馬超聽來卻完全另一番意思,更坐實了韓、曹二人有陰謀,霎時間恨韓遂更勝曹操,扭過臉來狠狠瞪著韓遂。閻行也沒揣摩出曹操心思,卻見馬超怒視自家主公,忙斥道:「馬孟起,你意欲何為?」
馬超還未答話,曹操又搭了茬:「這位將軍可是金城閻彥明?」
「正是末將。」閻行只曾出使許都一次,沒想到曹操還記得自己。
「你父母也在許都,學善莫學惡,記得要好好當個孝子!」說罷,曹操打馬而去。
「氣煞我也!」馬超又羞又臊又急又恨,再沒理旁人,帶著龐德打馬回營,只把莫名其妙的韓遂扔在了陣中……
曹操、許褚回歸營寨說起陣前之事,眾文武無不撫掌大笑,皆道此計足以離間韓、馬,唯有賈詡沉吟不語。曹操主動問及,賈詡才道:「只恐此計未為穩妥。韓、馬二人回至大營,若彼此敞開明言,又有閻行從中為證,只恐嫌隙易解。」
「哦?」曹操想來,這話倒也有理,「若以文和之計?」
「依在下所觀,馬超乃一勇之夫,不識機謀,然韓遂精明老到,不過一時不悟耳。今韓、馬嫌隙已生,諸將心中生疑,萬不可拖延日久使其釋然。丞相何不趁今日之勢作親筆信一封,單與韓遂?這封書信要……」賈詡伏到曹操耳邊細細述說。
曹操聽計樂不可支:「甚妙!老夫現在就寫。」這便搦管,賈詡從旁,兩人商商量量把信寫成,又大塗大抹改易一番,也不用皂套密封,單尋精明細作送往韓遂營中……
韓遂、馬超剛回到連營便大吵大鬧起來,眾將也咄咄逼人,都疑韓遂與曹操通謀。韓遂指天為誓絕無異心,費盡唇舌才把眾將勸走,已是心力交瘁,伏於帥案長吁短歎。閻行在陣前聽曹操之言觸動頗深,見大家散去,又來勸說:「當初謀劃之日我就勸將軍莫行險徑,將軍不聽,被群小所誤偏要舉兵。眼下眾心不齊互生嫌隙,長此以往必將事敗。既然曹操有意結好將軍,將軍何不順水推舟歸附曹營?既可保爵祿不失,又可全許都質子之性命,望將軍深思。」
韓遂已經夠煩的了,還得耐著性子解釋:「非老夫不誤,然既已舉兵無可更易,曹操雖信誓旦旦似有籠絡之心,但恐終不能見容。再者老夫馳騁半世,費盡心機打下西涼之地,焉能拱手獻與他人?」
「將軍不為兒孫想想嗎?」
韓遂朗言:「大丈夫一生立業為本,韓某人寧可玉碎不為瓦全,即便兒孫受戮,只要還有口氣在,必要保地盤不失。」閻行見他如此固執,只得無奈而退。
閻行剛退下,有曹營使者來到,手繼書信穿營而過,要面呈韓遂觀看。有親兵引入中軍大帳,韓遂接過書信,一看之下不禁蹙眉——倒是一張精細的好絹,惜乎塗塗畫畫字跡模糊,難道曹操弄錯,誤把草稿送來?韓遂老眼昏花,捧至眼前看了半晌,才明白個八九分。原來曹操決意徐徐退兵,又恐關中諸將奇襲於後,請韓遂約會眾將,雙方同時撤兵免生干戈。韓遂想要應承又未與馬超等商議,恐眾心不服,只得叫使者回去,待來日商量已畢再做回復。
打發走來人,韓遂默然悶坐,正思忖如何勸眾將答應此事,忽見帳簾一挑,馬超又回來了。
「賢侄又有何事?」
馬超冷冷道:「聽聞曹營有使者來信,可否讓小侄一觀?」
韓遂有些為難,但又恐再生誤會,只得把書信交與他看。馬超見此信密密麻麻皆是塗改,不禁心中動怒,強忍著性子問:「叔父為何將其塗抹?」
「原書如此,並非老夫塗改。可能是曹操錯把草稿送來了。」
「哼!」馬超忍無可忍,把書信往案上一拍,「那曹孟德何等精細之人,豈會弄錯?必是叔父怕我知道書中所言之事,故意塗改的。」
韓遂這些天委屈受大了,也有點兒光火,起身反問:「莫非賢侄還疑我與曹操通謀?」
「是否通謀,將軍心中自知!」馬超倒乾脆,從此又把「叔父」這稱呼免了,伸手漫指那書信一處塗改,「這裡明明有『三更舉事』等語,今為何抹去?莫非你想與曹賊裡應外合取我性命,奪我地盤?」
韓遂聞聽此言這才仔細觀看,見模模糊糊果有「三更」什麼的字樣,卻已塗抹不清,額上已滲出汗水:「此乃曹操自行塗抹,未必如你所猜。賢侄莫要誤……」
「誰是你賢侄?」馬超斥道,「我棄生身之父與將軍共謀大事,將軍便當推心置腹知無不言,豈能與敵暗通謀害於我?虧您坐鎮西涼二十餘載,難道無半分同袍之義,偏行此親者痛仇者快之事?」
韓遂已是百口莫辯,正不知如何解勸,又聽帳外一陣吵嚷,各部將領全擠進來了——那使者領了曹操之計,手繼書信在連營中一通轉悠,哪有不知道的?眾將熙熙攘攘你爭我奪,都來看那書信,馬超一旁煽風點火:「仔細看看吧,這就是咱們韓老將軍與曹操的勾當!」
梁興眼疾手快搶到手中,迎著亮光仔細辨識,嚷道:「老將軍,這裡似有『長安為界』之語,可是被你抹去?」
「萬無此事!」韓遂連連擺手。
梁興將書信隨手一丟,喝道:「議和就是這般議法嗎?若以長安為界,以西盡歸曹賊,我的地盤在鄜城,難道老將軍要坐視曹賊奪我之地嗎?我梁某人雖然兵不滿萬,舉兵以來也是出生入死不落人後,老將軍這般待我,我梁某人不服!」
田逵也撲到帥案前質問:「果真以長安為界?那藍田縣不也成了曹操地盤?我家劉老將軍本不願再戰,末將只為保我鄉土才投至將軍您帳下,若鄉土尚不可保,末將豈能再為將軍效力?究竟有無此言,您必須跟末將說清楚!」
眾將吵吵嚷嚷都向韓遂問罪,其中也有省事的,程銀從旁解勸:「諸位稍安勿躁,聽老將軍解釋,莫要傷了同袍的情誼。」
「呸!」李堪一把推開,「你地盤不在關中,站著說話不腰疼!」
成宜又與程銀相厚,一見李堪推搡,也賭氣罵道:「割了你的地又能如何?就憑你那點兒人馬也敢在這兒撒野,再敢動一下手,老子扒了你的皮!」
「你敢?碰碰老子試試!」
霎時間眾人分為兩派,有人主戰有人主和,儼然涇渭分明,吵吵嚷嚷就要動手。馬超心中賭氣把頭一扭,連管都不管;韓遂實在彈壓不住,放聲嚷道:「別爭了,都給我閉嘴!」畢竟他勢力大,年歲大,大伙都安靜下來。
「人家還沒來打咱們,咱先自己鬥起來!」韓遂拍著胸口,「韓某與爾等一同舉兵,若有絲毫異心叫天雷劈死我!如今戰和不定,爾等同室操戈乃取死之道也。」
梁興兀自嘟囔:「若以長安為界,這和議不談也罷,還得打!」
「對!」馬超轉過頭來,「我誓與曹賊周旋到底,你們誰不服?」話是問眾將,眼睛瞪的卻是韓遂。
事到如今韓遂也無可奈何,賭氣道:「罷罷罷!從今天起這連營的事你小子做主,是戰是和隨你便吧!」
「哼,早就該如此!」馬超一陣冷笑揚長而去。眾將皆啞然——固然韓遂有私心,馬超又如何?這小子更不厚道,連親爹死活都不管,我們這幫人能在他手下得好?有心再請韓遂出來做主,剛才擠對人家半天了,怎好再張嘴?厚著臉皮站一會兒,見韓遂也不理他們,低眉耷眼都走了。
韓遂沒想到事情會鬧到這一步,議和之事又作罷了,千不怨萬不怨,只怨曹操行事不慎鬧出這場風波;見書信拋在地上,俯身拾起又從頭到尾看了一邊,猛然醒悟——中曹操之計也!
這封信分明是曹操故意所書,有意模糊言語,凡言及長安為界、夜襲馬超之處皆以墨漬掩去,若隱若現,此乃離間之計也!韓遂茅塞頓開,又回憶起這些天曹操與自己陣前相會、交馬閒談之事,件件皆有計謀,不禁破口大罵:「曹賊老匹夫果真奸詐!」罵過之後有心再尋馬超諸將,卻已為難——嫌隙已成心不能同,我還說得清楚嗎?今若戰之恐難以取勝,若依舊據而不戰,諸將芥蒂愈深,天長日久必有蕭牆之禍,那時非但關中有失,只怕西涼舊地都難以保全了,今日已成戰和兩難之勢矣。
「唉,怎會走到這條絕路上呢!」韓遂坐倒在地——他雖然看破了計策,卻已無力回天。直到此刻他還不明白,這場叛亂從一開始就注定要失敗,十餘部兵馬號令不一,每人一個心眼,怎麼鬥得過老謀深算的曹操?
韓遂伏案喘著粗氣,哪知剛清靜一會兒,有人來報:「楊秋所部兵馬趕來助陣。」話音剛落這位遲遲不到的將軍就闖進了大帳。
楊秋當著他的面又拍胸脯又抹鼻子:「老將軍,末將遲來一步望您恕罪。其實我早就想來,只是糧草不濟,為了這趟出兵我又洗劫了幾個村莊。可我楊某人說到做到,答應您了就一定來,您瞧這麼冷的天我都大老遠趕來了,夠不夠朋友?您老放心,哪日與曹操決戰,我親率兵馬衝在最前頭,一定把曹兵殺得片甲不留!」
韓遂一肚子委屈,哪還想聽他絮絮叨叨,也沒心思責怪他來晚了,連連揚手:「知道了,你出去吧。」
「您老是不是瞧不起我?」楊秋嬉皮笑臉,「別看我兵少,打起仗可不差。等決戰那一天,您安坐中軍大帳,看末將我大顯神……」
「滾!滾!滾!」韓遂煩得要命勃然大怒,把帥案掀個底朝天。楊秋一吐舌頭,施了個禮,規規矩矩退出帳外。
孔桂牽馬在外面等著呢,聽裡面怒吼如雷就是一陣竊笑,見主子出來趕緊迎上去,低聲問:「情勢如何?」
楊秋撇了撇嘴:「這老傢伙素來喜怒不形於色,何時動過這麼大肝火?看情形八成要完,咱怎麼辦?」
孔桂冷笑道:「叫您晚來就為摸清底細好上船。既然這邊要完,咱就保那邊唄!今晚就給曹操寫信,告訴他這邊的情況,請他老人家速速發兵決戰。」
「好,聽你的。咱們旱澇保收!」
大獲全勝
曹操一再挑撥離間,韓遂、馬超互相猜忌,各部將領人心惶惶。恰在此時首鼠兩端的楊秋又領兵趕到,將馬、韓情勢完全透露給曹軍。曹操感覺時機已到,撕破議和的假面,致書韓遂要求決戰。馬超得訊力主要戰,梁興、楊秋也跟著鬧,韓遂早已不堪其擾,情知此戰凶多吉少,但若不打這一仗恐怕自己人先要內訌起來,就連軍師成公英也無計可施,只得硬著頭皮接受挑戰。
寒風凜冽殺氣騰騰,兩軍會於渭南之野。曹軍六萬之眾列陣於西,左有征西護軍夏侯淵,右有安西將軍曹仁,曹操自統中軍穩住陣腳,鄧展率五千兵充任軍鋒。關中之眾十萬有餘,韓遂、馬超是絕對主力,各擁兵馬三萬居於陣中,騎兵精銳長矛閃亮,皆身經百戰驍勇之士;其他程銀、成宜、馬玩、張橫、李堪、侯選等部或南或北各自列陣,梁興、田逵自請先鋒佈兵在前,至於叫嚷得最凶的楊秋卻把三千部眾列在了最後面。
曹操自散佈假消息征討張魯開始,費盡萬般心機為的就是這一天,可事到臨頭卻格外沉得住氣。戰鼓也不敲,旌旗也不搖,大隊人馬絲毫不動,只派鄧展率五千先鋒軍上前叫陣。
說叫陣是好聽的,其實就是罵人。這五千兵可是曹操「精挑細選」的,打仗也還在其次,主要是口齒清晰,嗓門也大。兩軍陣前扯著脖子痛罵一番,什麼不忠不孝朝廷反叛,什麼賊子賊孫蛇鼠一窩,擺得上桌面擺不上桌面的都往外掏,亂七八糟一頓胡罵,到最後連爹娘祖奶奶都出來了,把關中諸將祖宗八輩都問候個遍。
其實交戰之前韓遂、成公英頗有顧慮,特意囑咐眾將穩紮穩打,可面對這情景多大涵養也穩不住啊!梁興、田逵的地盤在長安左近,這仗不勝別人能跑,他們可連老窩都沒了,因而戰意最盛自請先鋒,早憋著一股勁跟曹軍玩命,一見這群曹兵口出穢言形同無賴,哪還忍得住?也沒跟韓遂、馬超打招呼,帶著自己的兵就殺了過去。
匹夫拚命勝過百人,兩支部隊本就是帶著火來的,連喊殺聲都沒有,衝入曹兵隊中就是一陣猛殺——連曹操都不得不承認,三秦子弟就是勇!這五千兵都是練嘴的把式,真的打起來怎是對手?叫人家殺得哭爹喊娘,鄧展未戰幾合撥馬便逃。關中軍哪裡肯依?攆著這隊兵就衝了下去。
韓遂見此情景心頭一緊——莫非又是曹孟德之計?察覺左右各部蠢蠢欲動,忙傳令喝止,不可擅自出擊。真到動手之時大家還算給面子,大部分都聽他的,唯有馬超按捺不住,催促麾下出擊,尾隨著先鋒殺向曹軍,這可就是三四萬人啊!
果不出韓遂所料,鄧展撤著撤著猛然翻身又戰,緊跟著喊聲大作,曹仁、夏侯淵左右出擊,齊向關中軍殺去——頓時短兵相接翻天徹地一般!刀槍往來,閃過一道道寒光;戰馬交蹄,捲起萬丈黃沙。關中軍狂叫著橫衝直闖,曹兵喊嚷著拚命廝殺。落馬的騎兵被踏為肉泥,斬飛的頭顱噴著鮮血遍地亂滾。喊殺聲、慘號聲、兵器聲交織一片攝人心魄……曹操與韓遂倒都很沉穩,各督中軍默默觀望,沒有半點兒舉動。
不多時戰場已分出優劣,關中軍奮勇無敵人人如狼似虎,馬超、龐德、梁興、趙青龍皆驍勇之將,各掄兵刃勢不可擋;曹兵漸漸已露疲乏,只有招架之功,全無還手之力,勝敗之局似乎已定。韓遂可算鬆了口氣,原來曹兵也不過爾爾,韓、馬兩家齊名,焉能叫馬超獨攬全功?想至此忙把令旗揮舞,各部將領早就候著呢,猶如離弦之箭紛紛闖入戰團——十萬大軍盡入陣中!
雪中送炭難,錦上添花易,這會兒勝負看得分明,其他各部兵馬就是撿便宜來的,一副痛打落水狗的架勢,哪兒打得順就往哪兒鑽,怎還顧得上陣勢?可就在他們得意之際,忽聞對面戰鼓轟鳴吶喊震天,節節後退的曹軍勢頭又強了;緊接著左右繞出兩隊騎兵,左有徐晃、張郃,右是朱靈、許褚,關中軍還未明白是怎麼回事,就覺漫天箭支似密雨般襲來!
曹操早算定韓遂老奸巨猾用兵謹慎,故而計中有計,第一次鄧展是詐敗,第二次還是詐敗。衝在前面的都是步兵劣馬,真正精銳騎兵在中軍後面藏著,左右兩路包抄,攏住敵陣就是一陣箭雨。這一擊猝不及防,多少人糊里糊塗喪命,涼州驍將李堪正縱馬向前,冷不防一箭正中肩胛,身子搖晃栽落戰馬,不待親兵來救,就被混亂的騎兵踐於蹄下。
「李將軍戰死了!留神弓箭!」關中之士混亂吶喊。哪知曹兵就射這麼一輪,拋弓挺槍這就衝過來了。涼州的長矛鐵騎揚名天下,可幽州戰馬也不賴,曹操自平定烏丸以來每年能得良馬數千匹,積攢了這麼多年,為了跟關中軍打仗都帶過來了。
孫武子有云:「迂其途,而誘之以利,後人發,先人至,此知迂直之計者也。」自古擁兵不在於多,而在於精銳齊整。曹軍兩番詐敗皆列隊有序,故而陣勢未亂;關中軍人數固然佔優,但部眾冗雜人人爭利,再加上曹軍這陣箭雨,各自奔跑躲避,十幾部人馬早就混到一起,這就敗了一大半。
曹操的算計不止於此,步兵居中騎兵左右,三面人馬一齊衝殺,嘴裡卻喊著:「衝啊!誅殺逆子馬超!」
就這一句話,關中諸軍立時猶豫起來——曹軍也不好惹啊!他們口口聲聲要殺的是馬超,我又何必這麼玩命?反正咱們人多勢眾,以多欺少還鬥不過他們?
一個人這麼想沒關係,怕就怕好幾萬人都這麼想!諸部人馬各懷僥倖都往後撤,曹軍騎兵就趁勢扎進來了。造反作亂就是死罪,關中諸軍哪有什麼分別?曹兵才不管是不是馬超所部呢,逢人便斬見人就殺。這一殺那些兵更糊塗了,難不成躲得不遠?越發節節敗退。馬超所部奮戰多時已經力竭,梁興、田逵那點兒兵早死得差不多了,急盼後援來助,可後面的兵就是不來——被隔於陣外想來也來不了!
夏侯淵、曹仁皆百戰名將,督大軍步步緊逼;鄧展一身武藝,哪是尋常武夫擋得住的?馬超、梁興已漸漸支持不住了,力有未逮只得掉轉馬頭突圍——玩了半天命,眼都殺紅了,開始是突曹兵,後來就是突自己人了。成宜所部被曹兵衝亂,費勁巴力剛喝止住,馬超敗軍突圍又給撞散了,抬眼間大隊曹兵追殺上來;趕緊放眼陣後想叫楊秋來救,可扭過頭來才發現,楊秋所部早不聲不響溜了。成宜萬念俱灰喝罵不止,眼見被曹兵團團包圍,一擺大刀衝入陣中,命喪沙場。
聯軍作戰最怕有人撤退,楊秋能撤別人就能撤,霎時侯選、程銀等部人人欲退,韓遂也已無力回天,只得下令全軍撤退,但是十幾部人馬攪在一起,胡兵漢人各行其是,撤退已成潰退!
馬超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總算突出亂陣,倉皇回頭張望,但見各部兵馬潰不成軍,心頭不禁淒然——怎麼會落到今天這一步?人人都道我不忠不孝,怎知我本有席捲天下之志?若打破許都,既不失我馬氏之業,又可救父親、兄弟脫難。怎奈曹賊奸詐狡猾,眾將貌合神離,終致此敗。從此關中之地不保,父親之命也難周全。馬超啊馬超,你真是亡國敗家,可恨啊!天不我與,倘我早生十年豈能讓此賊稱雄?曹孟德,咱們走著瞧,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就要與你鬥到底……
曹操遙望戰場洋洋自得,一切皆如他所料,關中諸軍與其說敗於曹兵還不如說敗於自己。正在喜悅之際,曹植突然馳馬衝到他面前:「二哥帶幾個親兵闖到陣中去了!」
「啊!」曹操可嚇壞了,這會兒已顧不上狼奔豕突的關中軍,對著戰場放聲大呼,「吾兒何在?快快歸來……」
戰場早變了殺人屠場,關中軍四散奔逃慌不擇路,曹軍趁勢掩殺如砍瓜切菜一般。血肉橫飛慘叫沖天,宛如三秦子弟之輓歌。不多時衝殺漸息塵埃落定,十萬關中軍蹤跡不見,只剩下歡呼雀躍的曹兵。曹操雖然得勝,卻急得滿頭大汗,環顧沙場尋找曹彰。
王粲忽然手指西北一聲高叫:「在那邊!」
曹操急忙觀瞧——曹彰已殺得渾身是血,舉著斬獲的四五顆人頭正朝這邊揮手呢!
關中諸將互相猜忌功虧一簣,被曹軍殺得血流成河,成宜、李堪死於亂軍之中,梁興兵馬喪盡不知所蹤。莫說營寨不要了,連長安都沒法再守,關中地盤盡數捨棄,韓遂、馬超帶領殘兵逃奔涼州老巢。唯恐曹操發兵追擊,馬不停蹄連跑一天一夜。
楊秋所部臨陣躲避幾乎沒受損,但迫於形勢也跟著韓遂一路奔逃。楊秋邊馳馬邊埋怨孔桂:「你小子出的什麼餿主意?咱們又沒跟老曹幹上,為什麼要逃?還惦記旱澇保收,費了半天勁,反倒裡外不是人!」
孔桂卻滿臉堆笑道:「將軍差矣。臨陣倒戈咱有那實力嗎?戰敗投降豈不被諸部將領罵死?咱就得逃!」
「唉……」楊秋哀聲歎氣,「此一去到了西涼,日後要在韓老賊麾下討營生了,恐怕不妙。」
「將軍又錯了,咱不跟他們去西涼。」
「那去何處?」
「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咱回咱的安定。」
楊秋甚是不解:「兵少勢孤,曹兵來攻怎麼守得住?」
「正因為守不住才回去啊!」孔桂早有算計,「咱現在降曹有什麼功勞?不如回咱的地盤,曹操來攻咱再順勢投降。一來有獻城之功,二來這叫體恤黎民不戰而降,再者也不至於與韓遂等人結死仇。興許丞相見您公忠體國,繼續叫您駐軍安定,非但無罪反而陞官發財呢!」
「真的?」楊秋半信半疑。
「小的還能騙您?聽我的錯不了。」
「也罷,已經這樣了,我就再聽你小子一回!」事到如今楊秋也只得聽他的,馬上傳令:「慢慢減緩速度脫離馬、韓,回咱的安定郡。」這支部隊越走越慢,直等讓過諸部殘兵落下老遠,才掉轉方向往西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