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在這個時候,我的圍棋風格開始展現出一些變化的端 俛。入段初期的我行棋動作十分緩慢,並且用極端的厚實進行 每一場對局,而漸漸地這種棋風開始進化,變得富有彈性起來。 雖然厚實這一特點並沒有改變,但是那些被人們指出的佈局階 段的缺陷正在逐步改善,而兼顧實地的全局平衡性把握不斷 增強。
圍棋就是一種較量“均衡”的遊戲。不管是實地還是外勢, 只要對弈過程中過於偏重一方面,那麼離成功的道路也就跟著 越來越遠了。被尊稱為“活棋聖”的吳清源先生就曾一語道破: “圍棋即是中和。”
而我則把“厚實”當作是圍棋均衡的秤桿。時刻潛伏在棋局 中的“厚實”會在中盤到終盤的這段時期內發揮作用,實地不足 時,便會著手補充,局面相對弱勢時便會強化外勢。“厚實”支 配著這些變化。
1992年1月27日,我遇到了可以飛躍到一個更高層次的機 會。1991年在中國台灣開始的第三屆東洋證券杯比賽中,我在台 灣賽場1勝1敗,在轉年後的第三局至第五局中,我戰勝了世紀 巨匠林海峰九段,取得了世界冠軍。並成為該項賽事年紀最小的冠軍,也是年紀最小的世界冠軍〔16歲零6個月)。
與林九段在對局中,我從開始到結束都不斷承受著巨大的壓 力。而林九段是當時我所遇到的棋手中與我棋風最相近的一位, 贏得對局的困難就更增大了 一層。
不過雖然是感覺到了重重壓迫,但是我越是棋逢對手就越 充滿鬥志、負擔減輕,這一傾向性幫了我不少忙。“趁此機會 向大棋手學上一兩招吧”,這種心態使得我能夠保持心理的 安定。
從林九段身上,我所學到的不僅僅是厚實的運用方法,而更 多地學到了林九段令人尊敬的人品,讓人歎服的風度。
1月23日,在慶州希爾頓飯店繼開的決勝第三局中,我失 敗了,形勢岌岌可危。兩天之後的決勝第四局對弈場所變更到 Ramada Olympia酒店,這場對局直到終盤雙方勢力僵持不下, 整整下了287手,我才取得了四目半的勝利。這場勝利可以說是 厚實發揮威力,在終盤取得的結果。在這時,厚實的棋風對我而 言,就如同身上合體的衣服一樣。
比賽只剩下最後一局了。在這決定性的第五局中,誰執黑子成 為外界注目的焦點。27日,對局開始,猜先後,林九段執黑子。
相關人員在此之前便早早下了論斷:“雙方都是那種摸著石 頭過河的具有厚實棋風的棋手,在這最後一局中執黑子的棋手勝利的可能性更大。”所以當我知道自己執白子時1(1譯者註:圍棋的先後手是由對局前,對方棋手現場猜先決定的,猜先後立即開 始比賽,沒有任何的準備時間。),感覺現場一下 子被冷空氣掃過。
對局開始時,我和林九段都意識到這是決定最終勝負的時 刻,所以雙方都放棄新的嘗試,而採用更平穩、更熟練的策略。 這不是一場較量妙手的比賽,而是一場為了不失誤、拼盡全力的 對弈。
表面上看來,兩方基本上沒有廝殺,而是各自無聊地忙於圍 地,但是對弈的雙方都能感覺到,在這沉默中有看不見的刀光劍 影。這樣的比賽是那種一步一步設定警戒,隨時血凝成干的可怕 戰爭。
這樣的比賽,結果十分難以預料,只能不斷等待,看終盤時 哪一方犯了更大的錯誤,或者哪一方的失誤更多,局勢明暗交替 非常緊張。我們二人都是將嚴謹小心發揮到極致的棋風相近的棋 手,然而五十多歲的林九段和剛剛十幾歲的我在體力上和集中力 上還是有差別的。
決勝第五局正如同那句老話“大賽無佳局”,雙方在終盤都 存在大量失誤。
但是,執白子略有不利的我一開始為轉變劣勢,便決定採用 將對局拉長的戰略,而這一戰略奏效了。勝利女神在終盤時終於向我展現了迷人的微笑。直到結束之前我都一直處於不利狀態, 而情況突然逆轉,連我自己都沒有想到,著實吃了一驚。以235 手結束的這一局,我以一目半獲勝。
小小年紀在世界大賽上獲得冠軍,我十分高興,但同時又切 實感覺到了需要學習的還很多。序盤佈局和終盤戰鬥對我來說仍 然是十分吃力的部分。
頒獎典禮結束後的記者發佈會上,林九段不吝言辭地誇讚了 我一番。
“李昌鎬比我的小兒子還小一歲,但是已經超越了我。我確 信他將來肯定會成為世界第一的棋手。這次比賽我用盡全力,但 是李昌鎬的棋藝真是高超,我有些力不從心。我期待著下次有機 會再比試一場。”
雖然敗給了一個比自己小兒子還小的棋手,心中多少有些遺 憾,但是林九段能夠收起心理上的不快,在滿是報道團體和圍棋 界人士的現場,在眾人面前,非常率直坦白地向我說了這些話, 這是王者的聲音。金石之言,銘我肺腑。
在系列賽事的整個過程中,林九段始終一貫堅持他真摯的 求道追求,對待失敗時能夠坦然接受,謙虛地鞠躬示意。我眼 中的林九段,是一個偉大的人。而且我覺得,當時自己是通過 走在“職業棋手最理想的道路”上的林九段,來預想未來自己 的樣子。
人際關係中也存在著“厚實”和“均衡”。所謂“均衡”在 人際關係中指的是人們相互之間公平合理地給予和獲得信任,而 “厚實”則是支持那種信任的謙遜。謙遜的人總會得到大多數人 的信賴,這似乎是世間的法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