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須兒

第十六章 黃須兒

看到這個題目,大家可能莫名其妙,不是庾亮當權嗎?什麼時候庾亮變成黃須兒了,庾亮不是黃須兒,黃須兒另有其人,當然他不是曹操的兒子曹彰,我們不講三國。他就是東晉王朝第二任皇帝,晉元帝司馬睿的長子司馬紹。想來想去,他要重點介紹一下,我們的名士庾亮改在下一回了。

晉明帝司馬紹字道畿,晉元帝司馬睿之長子,其母荀氏,燕代(今河北、山西北部)鮮卑人,出身微賤,只是一名宮女,卻得到司馬睿的寵愛,為他連生兩個兒子,司馬紹和司馬裒。因司馬睿的皇后虞孟母無子,司馬紹以長子被立為世子。

司馬紹幼時夙慧聰明,司馬睿特別喜歡他,常常讓他坐在自己膝上玩耍。當時有人從長安來,司馬睿問及洛陽的消息,不覺傷心流淚。年僅數歲的司馬紹問父親為什麼傷心,司馬睿將東渡的原因一一告訴他,並問:“你看,太陽與長安相比,哪個更遠些?”司馬紹歪著頭回答說:“太陽遠,沒聽說人從日邊來。”司馬睿一聽感到很驚奇,小小年紀了不得,推理判斷不亞於成人。第二天,司馬睿宴請群臣,把這個事講給大家聽,想炫耀炫耀自家孩子的聰明,又怕群臣不相信,當著大家的面重新又問司馬紹,“你說太陽與長安相比,哪個更遠些?”不料這回小司馬紹一本正經地說:“太陽近!”司馬睿驚愕失色,這昨天說得好好的,怎麼今天答錯了,多丟人!跋緊問他:“你為什麼和昨天說得不一樣?”小司馬紹抬頭看了看天空,不緊不慢地說:“舉目見日,不見長安!”

就是這麼一個聰明早慧的孩子,他的皇帝之路一點也不平坦,司馬睿登基之後,寵愛鄭夫人,再者認為司馬紹的母親荀氏出身低微,想廢掉司馬紹改立少子鄭夫人的兒子司馬昱為太子。朝野上下一片反對聲,廢長立幼於理於倫皆不合適,並且都認為世子司馬紹聰亮英斷,更適合做太子,看來司馬紹的聰明是征服群臣的心了。周顗、王導等大臣懇切勸諫,為司馬紹苦爭太子之位,只有刁協贊成立少主。司馬睿狠下心來,一意孤行準備立小兒子,又怕諸公不奉詔,想出一條餿主意,先派人召王導、周顗入宮。二人入殿剛走到台階上,侍從官把二人攔住,請二位大臣到東廂少歇。周顗沒明白怎麼回事,整天喝得迷迷登登明白個啥,退下台階要走,王導一把將侍從撥開,逕直走到晉元帝司馬睿的座位前,問道:“不明白陛下為什麼召見臣啊?”司馬睿默然無語,說不出話來,他原本想把二人支開,然後再將準備好的立司馬昱為太子的詔書給刁協,讓他去向群臣宣佈,群臣群龍無首不能一致反對,等到木已成舟,王週二人也就說不出什麼來。不想小把戲被王導看穿,只得從懷中取出黃紙詔撕碎扔掉,由此皇儲定矣!周顗慚愧地慨然而歎:“我常自以為勝過茂弘(王導的字),今始知不如也!”

太子是坐上了,又差點被廢掉。司馬紹長大之後,肖她母親,有著黃黃的鬍鬚,酷似燕代一帶的鮮卑人,荀氏也挺窩囊,不就是鮮卑人嘛,有什麼,即便兒子後來做了皇帝,也沒撈一個皇后當當,僅封建安君,死後也不過封了個豫章郡君。

司馬紹文武全才,禮賢下士,雅好文辭。當時的名臣,王導、庾亮、溫嶠、桓彝、阮放等與他關係都非常密切,若論起古代聖賢之言,言外之意,即使是王導也辯不過他。又好習武,有鮮卑兒之氣,將士傾心,朝野擁戴。

他的才幹也為他惹了禍,王敦兵入石頭城,司馬紹登上戰車,要率將士與王敦決一死戰,太子中庶子溫嶠拔劍砍斷馬脖子上的皮套,才算阻止住這位皇太子。王敦甚為忌憚司馬紹勇略和得人心,想以不孝的罪名誣陷太子,廢除他的太子之位,因此大會百官欲廢太子,當然召致反對,王敦對眾大臣說:“太子不孝不是我說的,是溫太真(溫矯的字)說的,溫太真是太子中庶子,對太子為人非常熟悉。”可巧,溫矯來了,王敦板著臉恐嚇他:“皇太子為人怎麼樣?”溫矯回答道:“小人無以測君子!”王敦一聽不是那意思,聲色俱厲地問道:“皇太子有何德?”溫嶠沉靜地道:“海水不可斗量,太子之德非我可以度量,太子之孝足合禮義!”王敦詞屈,廢太子之事作罷。

最害人的就是慾望,王敦為東晉王朝確立共天下的統治階級民主制度原本對高門世族來說是樁好事,保持住皇權與豪門權力的均衡,可王敦自己卻破壞了這種平衡。西方民主制度源源流長,起源於古希臘,但中國有史可載的民主制度除去奴隸社會和草原部落民主制之外,最早應該出現於東晉,始自晉元帝司馬睿,興盛於以後的幾代皇帝,衰亡於昌明(晉孝武帝年號),是統治階級內部的民主,皇帝只是象徵,真正掌握國家大權的是豪門士族,他們以各自的代言人輪流秉政,最初是琅琊王氏,盛極而衰天之道也,王敦的強大預示他的衰亡,接王氏而起的是穎川庾氏。

穎川庾氏興起於魏晉之間,但絕非高門大姓,後世梁朝大文學家庾信在其《哀江南賦》中說他家自周王朝便世代為官並不足信。庾氏在江左政權之青雲直上,名列甲族膏腴始自庾亮,庾亮字元規,穎川鄢陵(今河南鄢陵)人,“美姿容,善談論,性好《莊》《老》,風格峻整,動由禮節,閨門之內,不肅而成。”晉書的記載中我們可以清晰得看出,他是個儀表出眾、穩重嚴肅、不輕舉止的人。年僅十六歲的時候,東海王司馬越聘他出來做官,被其拒絕。什麼原因使他在東晉政權得已執掌機要大權的呢?帝室姻親!

晉元帝司馬睿還是鎮東大將軍的時候,為司馬紹聘了一門親,庾亮的妹妹庾文君。司馬紹繼位後的同年,庾文君被立為皇后,庾亮官拜中書監,司馬紹任用庾亮最直接的目的恐怕就是制約王導,擺在司馬紹面前的另外一個問題是用誰來從軍事上制約王敦?統領宿衛六軍的領軍將軍老臣紀瞻為他推薦一個人,郗鑒。

郗鑒,字道徽,高平金鄉人(今山東金鄉),以儒雅著名,郗氏並非顯達之家,所以曾在趙王司馬倫府中為官,知其有謀逆之志稱病還鄉。晉惠帝反正,郗鑒歷任太子中舍人、中書侍郎。東海王司馬越和苟晞都曾拉攏他加入自己的集團,均被郗鑒拒絕。中原大亂,四海烽煙,郗鑒被家鄉的人推為首領,率千餘家避難於嶧山(山東鄒城境內),司馬睿任命他為兗州刺史。郗鑒在石勒的攻掠之下,固守嶧山三年,缺糧甚至挖野鼠吃,終無一人背叛,足見其深得人心,人馬發展到數萬人,後來與其他各地對抗胡族的流民帥一樣,逐漸率部南移至江淮地區。

紀瞻推薦郗鑒是有原因的,渡江以來,中軍寡弱,外軍相對強大,紀瞻統轄的宿衛六軍不敵王敦的軍隊就是個例子,司馬紹不能再用中軍去冒險。其餘地方的軍隊,較有實力的有陶侃、祖約,陶侃被王敦排擠到廣州去,祖約是祖逖之子,統率的是原祖逖的軍隊和朝廷貌合神離,剩下的只有南來的各支流民隊伍。流民軍雄據一方,各行其是,無王法無軍紀,打家劫舍,攔截行旅,籌備給養,關鍵時候靠的住嗎?從前晉元帝司馬睿讓江南名士紀瞻鎮守合肥統率江北的流民軍,結果一蹋糊塗,入援京師過程中,蘇峻等各支流民軍觀望不至,而紀瞻軍一觸即潰,原因就是紀瞻根本就指揮不動流民軍。

郗鑒的軍隊是典型的北方流民軍,但郗鑒與其他諸如蘇峻、劉遐、郭默等流民帥不同,畢竟他以儒雅著稱,並非武人,在西晉朝廷做過官,得到過司馬越和苟晞的賞識,卻又不失名士之風,所以很快司馬紹任命他為安西將軍、兗州刺史、都督揚州江西諸軍、假節,鎮守合肥,轄制各路流民部隊。

司馬紹這一手固然精明,王敦很快看穿了。王敦此時已從武昌移鎮姑孰(在今安徽當塗),目的很明確,就近控制朝廷的一舉一動,姑孰至京師建康不過二百餘里。王敦得知郗鑒鎮守合肥的消息後,馬上上表朝廷,要求讓郗鑒任尚書令,明升暗降,削去他的兵權。司馬紹無奈只得召郗鑒入京,郗鑒回京,道經姑孰,被王敦留了很久也不讓他回京,王敦的黨羽勸他殺掉郗鑒,王敦沒有聽,最終郗鑒還是回到建康。王敦不殺郗鑒等於放虎歸山,可如果打天下全指望暗地下手,這種人是不會擁有勝利的。

王敦明顯感受到晉明帝司馬紹的壓迫,開始策劃再次發動政變,意欲另立新君獨攬大權,這次密謀卻被一個小娃娃無意間獲悉,他就是以天下第一行書《蘭亭序》成為書聖的一代書法家王羲之。那一年他不滿十歲,王敦是他的堂伯父,對他非常喜愛,把他帶在身邊,時常叫到自己的帳中睡覺。這一天,王敦先出帳,王羲之猶未起床。一會兒,錢鳳進來,屏退手下的人,談起叛亂的計劃,王敦一點也沒想起王羲之在帳後的床上。王羲之當時醒了,聽到他們議論的事,“知無活理”,於是摳出口水,把頭臉和被褥弄髒,假裝睡得很熟。猛得王敦想起帳後有人,大驚,這可怎麼辦,幾事不密則成害,不得不除之。掀起帳子一看,王羲之一臉唾沫睡得正酣,也就放下心來。後來,小王羲之找個機會回到建康,把事情告訴父親和伯父王導,王導趕緊稟報晉明帝以備不測。

為什麼王導這一次堅決站在皇權一邊呢?王敦的坐大讓他感到一種危機,他發現周圍的高門士族對王家充滿敵意。王敦不斷安插王氏家族的人,王含被委任為征東將軍、都督揚州江西諸軍事,王舒為荊州刺史、監荊州沔南諸軍事,王彬為江州刺史,加上鎮守淮陰的王邃,所有的軍事重鎮都把在王家手中,王敦移晉祚的野心暴露無疑。王家到底能不能取代司馬氏坐天下呢?在王導眼裡,絕對不可能,不說叛逆罪大,不說中原胡族虎視耽耽,就論眼下江左的司馬王室正統的勢力,各家士族豪門,各地的流民帥,江東的吳姓豪門,他們能對王家服首貼耳嗎?王敦無異於火中取栗,膽氣極大,成功的把握有多少?失敗可是要滅族的。

王敦也想到了,他首先除掉會稽內史(內史相當於現在的市長)周札,周札,吳地豪門,周處之子,一門五侯,宗族強盛,吳地人士中無人可以比擬,江東的領袖。王敦上一次起兵清君側,他曾打開石頭城迎接王敦入城,現在王敦把他看做拌腳石,派兵偷襲會稽,殺死周札,王敦此舉雖震攝各家豪門,同時也失去支持。

正當緊鑼密鼓的策劃新的政變之時,王敦突然患病,病勢沉重。公元324年五月,他急急忙忙以朝廷的名義,矯詔拜他的義子王應為驃騎大將軍,以接替他的職務。王敦無子,王應是他兄長王含的兒子,過繼給他。他的智囊錢鳳也感覺到王敦快不行了,便問王敦:“現在舉旗在即,倘若您有不幸,是否將把身後之事托付王應?”身後之事,自然指事先商議好的軍事叛亂計劃,王敦搖搖頭:“非常之事,非常人所能為。王應年少,豈堪大事!我死之後,莫若釋兵散眾,歸身朝廷,保全門戶,上計也;退還武昌,收兵自守,貢獻不廢,中計也;及吾尚存,悉眾而下,萬一僥倖,下計也。”

我們不得不佩服王敦的遠見卓識,政變瞬息萬變,一旦失利自己的生命、家人的生命,族人的生命全部完蛋,不僅僅要有非凡的才幹,還要有承受巨大壓力的能力,大事不是常人所能承擔的,也不是常人所能實現的。王敦曾經評價過王應,稱其子“其神候似欲可。”什麼呢?看他的神態好像還可心。但是發動武裝政變絕不能讓一個看上去還可以的人去幹,王敦針對人和局勢提出上中下三策,解散兵眾,歸順朝廷,以保全宗族門戶,這是上策,皇帝時刻擔心兵變,一旦你主動投降,加上朝廷中王導的勢力,肯定會既往不咎。中計是擁兵自重,形成割據之勢,自己不出頭,各家各派又不止我們一家,只要做到該進奉的進奉,皇帝一時也拿我們沒辦法。下策呢?乘我還活著,集中兵力打下建康,寄希望於僥倖取勝。”三計的取捨呢?錢鳳對其黨羽說:“公之下計,乃上策也。”

若換成王應肯定會採取王敦之上計,王應年輕本無野心,且有一定的見識,王敦失敗之後,王應準備去投江州刺史王彬,王彬和荊州刺史王舒都是王氏家族的人,他的父親王含反對說,“大將軍王敦以往與江州王彬的關係那麼不合,你怎麼想到那兒去?”王應說:“就是因為關係不好到那裡最合適。王彬在大將軍強盛的時候,敢於堅持不同立場,這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現在看到他人遭受困厄,也必定會有惻隱之心。荊州的王舒循規蹈距,哪能超出常規行事呢!”王含不聽,於是兩人逃奔荊州。王舒派軍隊相迎,將王含、王應父子沉入江中溺死。王彬聽說王應要來,秘密準備小船等候。王應不至,王彬深以為恨。

可惜的是,現在大權操在錢鳳手裡,錢鳳吳地庶族,本非豪門,如果歸身朝廷,他的野心就不能實現,因此他堅決支持王敦的下策。

從古到今,凡獻上中下三策的計謀大多失敗了,為什麼呢?幹大事,只能有兩種結果,成功與失敗,要百分之一百的爭取勝利,有上策為什麼要獻中策呢?有中策為什麼要獻下策呢?其一說明獻計的人拿不準,其二給人主以錯誤的判斷,認為還有選擇的餘地,實不知中策和下策都是極危險的。王敦為什麼提出三策呢?他心有不甘,自己處心積慮,費盡千辛萬苦開創的大業一朝散盡,心痛惋惜,與其說他讓錢鳳等人心存僥倖,倒不如說他自己心存僥倖,他要在有生之年實現夙志,告成大功!

悠悠千古事,成敗一念間,如果王敦就此收手,他仍然不失成為東晉開國的重臣,受萬人仰慕。一念之差,使他身上深深地刻上兩個恥辱的字眼“叛賊!”而後世桓溫在他墳間亦輕輕讀出二個字“可人”。

王敦重病纏身之時,又接連發生對他不利的事情,他府中的左司馬溫矯叛變,溫矯是司馬紹極為倚重的一位大臣,繼位後封他做中書令,王敦不欲賢臣在皇帝身側,遂將其調入府中任左司馬,溫矯假意和錢鳳交好,溫矯素有藻鑒之名,就是說他善於品評人物,後世桓溫剛一出生,溫矯便讚他為英物,使桓溫名聲大震。錢鳳也有意仰仗溫矯出名,溫矯逢人便贊“錢世儀(錢鳳的字)精神滿腹。”錢鳳大悅,兩人交好。

恰逢丹陽尹的職位空缺,溫嶠對王敦說:“京尹咽喉之地,明公宜自選其才,恐朝廷用人,不會和明公一心。”王敦頗以為然,問溫嶠說:“誰能夠勝任?”溫嶠說:“愚謂無如錢鳳。”錢鳳一聽,投桃報李,推舉溫嶠,溫嶠佯裝推辭。王敦不聽,上表奏請溫嶠任丹陽尹,並且讓他窺察朝廷動向。溫嶠惟恐自己走後錢鳳再離間挑拔加以制止,便借王敦設宴餞別之機,起身向諸君祝酒,他走到錢鳳面前,錢鳳還沒來得及飲酒,溫嶠佯裝酒醉,用手版擊落錢鳳的頭巾,臉一變,醉道:“錢鳳!你是什麼人,我溫太真祝酒你膽敢不喝?”王敦以為溫嶠醉了,把雙方勸解開。溫嶠臨行時,向王敦道別,涕泗橫流,先後三次出門以後又回來,依依不捨。溫矯夠會演戲的,極具表演才能,即使當今藝術學院表演戲畢業的高材生也要望其項背,把王敦這樣的奸雄騙個實實在在。溫嶠走後,錢鳳對王敦說:“溫嶠與朝廷關係極為密切,並且與庾亮有深交,此人不能信任。”王敦反而責備錢鳳:“太真昨醉,小加聲色,你怎麼能馬上就這樣詆毀他呢!”

溫嶠到達建康後,把王敦作亂的圖謀原原本本告訴了司馬昭,王敦聽說後,感覺受騙太深,勃然大怒,大罵溫矯:“我竟然被這個小東西欺騙!”在寫給王導的信中念念不忘溫矯這個騙子,信中發誓說:“太真離開我才幾天,竟然做出這種事!我要找人把他活捉來,親自拔掉他的舌頭。”

司馬紹和郗鑒、溫矯、庾亮共同籌劃討伐王敦的謀略,知已知彼百戰不貽,膽氣過人的司馬紹做出一個大膽的計劃,他要親自偵察王敦的軍營。王敦的軍隊駐紮在於湖(在今蕪湖境內),司馬紹著戎裝,跨騎巴滇駿馬,僅帶兩名隨從繞王敦大營一周,仔細偵察營中虛實。

與此同時,王敦臥床觀書,累了,剛剛休息,夢見太陽繞其營壘,心中一動,驚起道:“此必黃須鮮卑奴來也!”下令輕騎搜索,司馬紹飛馳而去,營中有士兵也發現他,認為是非常之人,上報輕騎,輕騎沿途追逐。司馬紹看見路邊有賣食物的一老太太,將自己手中的七寶鞭遞給她,並且對她說,“老人家,如果有騎兵追來,你給他們看看!”然後又將馬糞用冷水澆透,打馬而走。一會兒,追騎趕到,問老太太:“看到一個黃鬍鬚騎馬人從這裡經過嗎?”老太太說:“已經走很久了!”並把七寶鞭拿出來,鑲金嵌玉的珊瑚寶鞭,世之珍寶,輕騎們相互傳看,把玩良久,又見馬糞已冷,相信老太太說的話,以為再也追不上,掉轉馬頭怏怏而還。後人溫庭筠、張耒先後作《湖陰曲》及《於湖曲》慨贊其事:

武昌雲旗蔽天赤, 夜築於湖洗鋒鏑。

祖龍黃須珊瑚鞭, 巴滇駿馬風作蹄。

日圍萬里纏孤壁, 虜氣如霜已潛釋。

海旗風急驚眠起, 甲重光搖照湖水。

吳波不動楚山晚, 花壓闌干春晝長。

司馬紹回到建康,下令發兵征討王敦,加王導大都督總督各軍,拜郗鑒為衛將軍,郗鑒不想初入京師便鋒芒逼人,固辭衛將軍封號,請召臨淮太守蘇峻、兗州刺史劉遐同討王敦。司馬紹發檄天下,徵召蘇峻、劉遐,以及徐州刺史王邃、豫州刺史祖約、廣陵太守陶瞻等入衛京師。王導知道王敦重病不起,帥王氏家族子弟為王敦發喪,大家均以為王敦已死,士氣大振。司馬紹下詔數王敦之罪,“唯誅錢鳳,餘眾一無所問!”

王敦見詔暴怒,病勢沉重,不能統兵打仗,心知各地勤王之兵若到,後果不堪設想,命令他的兄長,王應的生父王含剋日起兵。

公元324年秋七月,王含率水陸大軍五萬殺向京師,攻至江寧南岸。司馬紹恃勇欲戰,郗鑒建議堅守等待援兵,溫矯焚燒朱雀桁(秦淮河浮橋),率軍固守北岸。

司馬紹招募勇士,讓段部鮮卑人段秀率領,夜渡秦淮河,偷襲敵軍的大營,大破王含。王敦聽聞王含失利,驚怒交加:“我兄,老婢耳;門戶衰敗,大事去矣!”奮力欲起,無奈病體沉重,幾番掙扎又躺下來,心知自己不行了,臨終叮囑王應,“我死,不要發喪,一定要把建康打下來!”言訖而亡,時年五十九歲。

為不影響軍心,王應秘不發喪,用竹蓆裹起王敦的屍體,外面塗蠟,埋於議事廳中,依舊與人日夜縱酒婬樂,他算看清楚,是非成敗不是他能決定的,還不如得過且過。

沈充從吳郡(蘇州一帶)率兵一萬與王含合兵一處,他的司馬顧揚再獻上中下三策,認為相持日久,必遭失敗,“決破柵塘,以湖水灌京邑,乘水勢,縱舟師以攻之,此上策也;藉初至之銳,並東、西軍之力,十道俱進,眾寡過倍,理必摧陷,中策也;轉禍為福,召錢鳳計事,因斬之以降,下策也。”面對如此好計,沈充均不採用,顧揚隻身逃回吳郡。

王含、沈充面臨的軍事形勢與王敦第一次叛亂極其相似,採取的戰術與王敦第一次的戰術相同,步步進逼,以叛軍人數上的優勢攻下建康。然而他們忽略了蘇峻等人的流民軍,蘇峻、劉遐這一次並沒有和上一次那樣徘徊觀望,而是迅速帶兵渡過長江,趕到建康。原因很簡單,朝廷中有他們自己的人,郗鑒!正當朝廷中軍抵擋不住,節節敗退之時,劉遐、蘇峻的一萬精卒部隊從側翼突擊叛軍,大破之,“赴水死者三千人”。流民軍乘勝追擊,“又破沈充於青溪。”王含等人燒燬營帳,連夜遁逃。司馬紹下令追捕王敦黨羽,王含父子、沈充、錢鳳皆被誅殺,朝廷官吏挖開王敦掩埋地,拉出屍體,焚燬身上所穿衣冠,擺成跪姿斬首,和沈充的首級一同懸掛在南桁,王敦之亂終於平定。

然而天不假人壽,上天生下黃須兒只為平定王敦的叛亂,正當司馬紹雄心勃勃欲有一番作為的時候,第二年八月因病死去,年僅27歲。臨死召太宰、西陽王司馬羕,司徒王導,尚書令卞壺,車騎將軍郗鑒,護軍將軍庾亮,領軍將軍陸曄,丹陽尹溫嶠並受遺詔,輔助新君,留下詔書說:“自古有死,賢聖所同,壽夭窮達,歸於一概,亦何足特痛哉!朕枕疾已久,常慮忽然。仰惟祖宗洪基,不能克終堂構,大恥未雪,百姓塗炭,所以有慨耳。” 司馬紹不畏生死,只念北伐雪恥,其志足以令人扼腕歎息!

《鮮卑帝國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