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梁王安在
東晉王朝自孝武帝死後,連年戰亂,王恭、殷仲堪、桓玄、孫恩先後起兵,戰火燃燒著整個江南大地,人民生活苦不堪言,朝廷因軍旅數起,導致國用虛竭,自司徒以下的官員,每天只能領七升糧食。縱然如此,把握朝權的年青的司馬元顯卻沉浸在自己平定王恭和孫恩之亂的勝利中,他與父親司馬道子同錄尚書事,名義上共掌大權,時人稱司馬道子為東錄,司馬元顯為西錄,其實東晉的大權完全把在司馬元顯手中,“西府車騎填湊,東第門可張羅。”。司馬元顯對高門士族的排斥心態,使他的府中多是庶族人物,阿諛奸佞的小人將司馬元顯吹捧為一時英傑、風流名士。司馬元顯日益驕侈,不顧百姓死活,不停地搜刮民財、聚斂錢物,其富有程度竟然超過帝室。
針對朝廷內部離心離德,百姓怨聲載道的形勢,桓玄致信司馬道子,痛斥時敝,義憤填膺,將鋒芒直接指向當政的司馬元顯,他說孫恩退兵並非朝廷的戰功,執政冤殺王恭,重用奸邪,這才導致天下窘迫的局面:“孫恩上次逼近京城,因為風不順沒有攻進京城,又因為天下雨,沒有機會運用火攻,所以在糧食吃完之後,自然退去,並不是力量不足。過去,王國寶死了之後,王恭沒有乘機統領朝政,足見其心。但是,您卻說他不忠。現在的朝中的權要貴官、國家的心腹棟樑,深孚眾望聲名遠播的人有誰啊?能說沒有更好的嗎?是您不能相信他罷了!日復一日,遂成今日之禍。在朝君子皆畏禍不言,我桓玄遠在外任,才有膽量揭露這樣的事實。”
桓玄的信如同討司馬元顯檄,讓元顯大為緊張,恐懼不已,桓玄流露出要進入朝廷主政的野心。司馬元顯的謀士張法順勸他說:“桓玄承借家世的名望和資歷,素有豪氣,既並殷、楊,專有荊楚;您所控制的地區只有三吳。孫恩為亂,東土塗地,公私困竭,朝廷、百姓積蓄枯竭,生活窘困,桓玄一定會乘此機會實現他陰險目的。不如趁他剛剛佔領荊州,人情未附,未暇他圖之機以北府軍為前部,您率大軍繼進,出兵討伐, 桓玄可滅。”司馬元顯表示同意,派他去聯絡劉牢之,劉牢之卻覺得征討桓玄很困難。張法順從京口回來,急忙對元顯說:“我觀劉牢之言談舉止,必有二心,不如召入朝廷殺了他,不然,敗人大事。”元顯正要指望北府軍,不聽,下令大治水軍,徵兵裝艦,準備討伐桓玄。
公元402年(北魏天興五年)正月,朝廷下詔歷數桓玄之罪,以司馬元顯為驃騎大將軍、征討大都督、都督十八州諸軍事、加黃鉞,鎮北將軍劉牢之為前鋒都督,譙王司馬尚之為後部,兵發荊州。
即將出兵前,張法順固請司馬元顯讓劉牢之誅殺京都中的桓氏兄弟,一來宣示與桓家勢不兩立,二來考察劉牢之的忠心,把劉牢之死死綁在自己的戰車上。司馬元顯再三不聽,反而委任桓沖的兒子的桓謙為荊州刺史,打算用這種方法收買荊州百姓的人心。
朝廷出兵的消息傳到荊州,桓玄大吃一驚,原以為朝廷方值孫恩之亂,地方饑饉,漕運不繼,自己又禁斷長江通道,江東公私匱乏,軍隊只能用糧食的麩皮和橡樹的果實為口糧,萬不曾想到能來討伐自己。慌亂中下令將軍隊集結到江陵城固守,長史卞范之笑道:“明公英威振於遠近,司馬元顯乳臭小兒,劉牢之大失民心,若我大軍兵臨京畿,敵人土崩之勢可翹足而待,怎麼能讓他們進入我們的境內呢!”桓玄猛得醒悟過來,向朝廷上表,傳檄天下,揭露司馬元顯的罪狀,舉兵東下。
司馬元顯見檄大懼,登上戰船卻不敢出發。兩軍交戰首先要在氣勢上壓倒敵人,斷斷不能示弱。你害怕,敵人可能比你更害怕,司馬元顯的成功就在於年青的銳氣,他的失敗緣於銳氣的喪失,未戰已敗。
桓玄兵發江陵,心中忐忑不安,畢竟自己名不正言不順,害怕這次大規模的軍事行動不成功,真正打起會戰來,一戰定輸贏,連翻本的機會都不存在。“慮事不捷,常為西還之計,”心裡老想著回荊州守城去,等到水師過了尋陽,連朝廷軍隊的一個影子也沒看到,桓玄“意甚喜,將士之氣亦振。”
這時,朝廷的使者齊王司馬柔之手持騶虞幡命令荊、江二州罷兵,桓玄下令將其斬首,圍歷陽,與譙王司馬尚之的軍隊在洞浦(即洞口,今安徽和縣南),展開激戰,此時劉牢之的北府軍已至溧洲(今南京西南長江中),劉裕請命出戰,劉牢之沒有同意,司馬尚之戰敗被俘,歷陽失陷。
劉牢之為什麼坐視司馬尚之兵敗沒有出兵呢?從他與兒子劉敬宣的對話中可見端倪,劉敬宣勸他與桓玄決戰:“今國家衰危,天下之重在父親與桓玄。桓玄借父、叔之資,據有全楚,割晉國三分之二,一朝縱之進入朝廷,等到桓玄威望既成,再想圖謀剷除他,恐怕就更加困難了。”劉牢之勃然大怒道:“我難道不知道這個道理!今日消滅桓玄,易如反掌,但是,掃平桓玄之後,你讓我如何對付驃騎大將軍司馬元顯?”劉牢之對兒子發怒,說明心情極其煩燥,他是東晉王朝第一個由庶族出身的武將成為方面大員的,晉書評價此人“沉毅多計畫”,我感覺是指軍事上,在政治方面,劉牢之基本是個弱智,這也是環境使然,東晉崇尚門閥、名士,將軍必須是儒將,以至於象桓溫這樣的英雄人物竟以比不上劉琨為恨事,劉琨有什麼才幹?軍事武功一塌糊塗,卻為天下所重,除了志向遠大之外,詩詠曲賦是其長項,名士風流。桓溫不行,劉牢之更突破不了時代束縛。
東晉朝野對劉牢之的排斥讓他唯知握緊北府軍權,不知其它,在東征孫恩過程中縱兵搶掠,給士庶百姓留下很壞的印象。司馬元顯也不是真心重視他,他任命劉牢之為前鋒,當劉牢之從京口來到建康去見他的時候,竟然吃了閉門羹,原因是事先沒有約定,司馬元顯那天喝醉了,元顯和他父親司馬道子一樣,“日夜昏酣,”直到晉安帝出來為司馬元顯餞行,劉牢之才與他匆匆相遇。劉牢之為他出賣王恭,司馬元顯卻令他寒心,唯恐自己滅掉桓玄,司馬元顯把他徹底拋棄。
桓玄似乎看透了劉牢之的心理,派他的本家舅舅去勸降:“自古戴震主之威,挾不賞之功而能自全者,有誰呢?越之文種,秦之白起,漢之韓信,皆事明主,為之盡力,功成之日,猶不免遭到誅戮,況為凶愚者所利用呢!您現在無論戰勝、戰敗,終難逃一死,何如翻然改圖,可以長保富貴。況且桓玄與您本無宿怨!”劉牢之被一席花言巧語說動,派劉敬宣到荊州軍營中請降,他的外甥何無忌和劉裕苦諫,劉牢之不聽。
為安撫劉牢之的心,桓玄設宴款待劉敬宣,並把一些著名的書畫陳列出來,陪同他觀看欣賞,劉敬宣是老實人,毫無查覺,荊州佐吏莫不相視而笑。
北府軍投降,桓玄水師大舉東進,攻入石頭城,建康最後一道防線告破,軍士登上桓玄的坐艦,報告說石頭城守將梁王司馬珍之叛逃了。大局已定,舟艦之上笳鼓並作,桓玄得意非常,高聲朗誦阮籍《詠懷》詩中的佳句:“簫管有遺音,梁王安在哉!”
桓玄大軍進入建康,斬司馬元顯、司馬尚之、張法順等人,將司馬道子廢黜,白癡皇帝晉安帝下詔,以桓玄統領文武百官,都督中外諸軍事、丞相、錄尚書事、揚州牧,兼任徐、荊、江三州刺史,假黃鉞。桓玄任命桓偉為荊州刺史,桓謙為尚書左僕射,桓修為徐、兗二州刺史,桓石生為江州刺史,卞范之為丹楊尹,東晉的天下成為桓氏家族的天下。
桓玄主政,東晉又重新回到高門士族與皇權共天下的局面,得到高門士族的支持,名士羊孚大讚桓玄說:“近來世事紛擾,我內心鬱悶。明公啟晨光於積晦,澄百流以一源。”國家太平讓飽受戰火蹂躪的百姓感到欣慰,同樣支持桓玄,晉書稱桓玄“黜奸佞,擢雋賢,京師欣然”。
普天同慶的美好局面卻讓桓玄的野心弄得支離破碎,桓玄不滿足像他父親那樣做九州伯,要完成他父親不敢完成的事業,改朝換代,登上帝王的寶座。為實現這一不可告人的目的,掌握北府兵權的劉牢之成為他的心頭大患,桓玄任命劉牢之為會稽內史,削去他的兵權。
劉牢之知道大禍臨頭,劉敬宣主張立即出兵襲殺桓玄,劉牢之猶豫不定,移師班瀆,私下問劉裕說:“我們去廣陵,聯合高雅之,舉兵匡扶社稷,你能和我一起去嗎?”劉裕回答得非常坦率,氣憤無奈,“將軍以勁卒數萬,望風降服,桓玄新近得志,威震天下,朝野人情皆已歸附,廣陵您到得了嗎?我劉裕也只有脫去軍裝,回京口老家了。”
劉裕的判斷非常準確,當劉牢之聚集北府將領們商議討伐桓玄之策時,根本沒有人擁護他,參軍劉襲說話更加刻薄:“事之不可者莫大於反(最不能做的事情就是造反),將軍往年反王兗州(指王恭),近日反司馬郎君(指元顯),今復反桓公,一人三反,何以自立!”說完,轉身出帳,“佐吏多散走”。劉牢之見人心已散,派兒子去京口接家眷,劉敬宣有事耽擱了,過了約定的時間沒回來,劉牢之以為謀反的事情暴露,全家已被殺死,遂率部曲過江,路上思來想去,懊惱不已,找根繩子把自己吊死了事。可憐淝水大戰殺得苻堅魂飛膽喪的一代虎將就這樣窩囊的死去。
我以前就曾講過,劉裕是個機深慮遠的人,他會本本份份地去做一個農民嗎?當劉牢之的外甥、劉裕的好朋友何無忌問他說:“我該怎麼辦?”,劉裕斬釘截鐵地說道:“吾觀鎮北將軍(指劉牢之)難逃一死,卿可隨我還京口。桓玄若守臣節,當與卿事之;不然,當與卿圖之。”劉裕一眼看穿桓玄的篡逆之心,也看透桓玄必定任用自己,同時,他很清楚,只要桓玄陰謀暴露,他就有機會。
劉裕有見識,棄官回老家,桓玄果然對北府諸將痛下殺手,高素、竺謙之、竺朗之、劉襲、劉季武等北府舊將均被其殺害,司馬道之亦被毒死。
桓玄加強東南沿海地區的防務,孫恩義軍被困海島,由於人多地少,導致瘟疫流行,加上得到不給養,病死了許多人。孫恩只得率領剩餘的人冒險登上大陸,被晉軍擊敗,起義軍死亡殆盡。孫恩心灰意冷、萬念俱滅,蹈海而死,他的妓妾和上百名義軍將士追隨孫恩,相繼投海。孫恩雖然死了,但孫恩大起義並沒有結束,另一位義軍領袖盧循接過旗幟,繼續堅持戰鬥。桓玄對起義軍採取安撫的手段,任命盧循為永嘉太守,義軍確實需要休整,盧循順水推舟的同意了,三吳地區表面上趨於平靜。
然而,經過孫恩大起義,持續三年的戰亂,三吳地區土地荒蕪,引發了大饑荒,戶口減少整整一半,臨海、永嘉兩地人口則幾乎全部死亡。縱使是穿著綾羅綢緞,懷裡抱著金玉的富貴人家,也只能關起門來相互之間眼睜睜看著餓死。
國家到了這種地步,桓玄卻夢想坐上皇帝的寶座,急不可待地逼晉安帝禪讓帝位,十二月,桓玄正式稱帝,楚國建立了。
東晉皇親司馬休之帶著忠於晉室的劉敬宣、高雅之、劉軌、袁虔之、劉壽、高長慶、郭恭等人逃往北魏。北魏國正在發生劇變,他們的都城從塞上草原南遷了,請看下集《魏都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