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金宮蟾不等散戲,就找到豆腐巷,海棠春家中去。海棠春家中的人,見來了一個窮書獃子,滿身酸氣逼人,真瞧不起他。海棠春反替他扯謊,說他是六王爺府中的師傅,很有勢力的,你們倘然怠慢他,他能叫我家不能在京城裡混。海棠春家中的人,聽了這話,都害怕啦,海棠春便拉了金宮蟾,到她香閨中,密密切切地談了一回心,又擺上酒菜,請金宮蟾喝酒,金宮蟾這時真同到了仙境似的,快活得了不得。酒飯用完,他二人便同入羅幃說不盡的恩愛。第二天清早,海棠春起床,反替金宮蟾拿了一千銀子,賞與那班下人。那班下人,自然歡喜,也再沒有話可說了。從此二人雙宿雙飛,儼同夫婦。海棠春卻騙那些冤大頭的錢,倒貼金宮蟾,後來海棠春因金宮蟾尚未娶妻,便立意要嫁他。金宮蟾大喜,海棠春又拿了二千銀子,叫他去租房賃屋,置買木器。不到五六天,房子也租好了,木器也買全了,只等海棠春擇吉成親,便成白頭夫婦。不料那一夜金宮蟾趕到豆腐巷海棠春家中來,只見門庭冷落,一個人也沒有了。金宮蟾大驚,忙向鄰舍探聽,才知海棠春已被崔總管花了二萬兩銀子,買進宮去了。宮蟾聽了又急又氣,頓時魂飛天外,以似油煎,想想生不如死,就吊死在前門外大柵欄門框胡同的口外。那海棠春進宮之後,極得皇帝的恩寵。但是也因想宮蟾想得利害,不多幾時,一病不起,也就抑鬱而死,這是後話。且說那牡丹春的面貌生得最是濃艷,她是蘇州山塘上小戶人家的女兒,她家門口,是來往虎邱山的大道,凡是富商貴客,每天馬車,都由她門前經過。那牡丹春閒著無事,又愛站在門口,這時有一個姓郭的,原是揚州的富商,十分有錢,見了牡丹春,便十分思慕立刻派人到牡丹春家中。與牡丹春的母親說了,願出三千銀子買回去,做第三房姨太太。牡丹春的母親,貪這三千塊錢,竟答應了。牡丹春卻不願意,說姓郭的要娶她,原不要緊,但是要照明媒正娶,定了吉日,拜了天地,方可成親。姓郭的正想牡丹春,想得利害,自然無不依從,揀定了八月十五日,正是中秋佳節,他二人可以團圓。誰知道到了七月二十二日,洪秀全的人馬,殺到蘇州,那姓郭的就趁此把牡丹春母女二人,帶著逃到北京去了。一路之上,牡丹春避著姓郭的,不肯和他同房,直到北京城裡,崔總管正在那裡打聽江南來的人家,可有美貌婦女,後來聽說姓郭的家裡,有一個美人,崔總管和姓郭的去商量,願意出六千兩銀子,把牡丹春買進宮去,又答應給姓郭的五品京堂功名。那牡丹春聽說進宮去,她十分不願意。無奈這姓郭的因圖貪功名,把牡丹春哄進宮裡去。只見裡面池館清幽,水木明瑟,曲曲折折,到了一座大院子裡,有兩個旗裝婦女,出來攙扶她進去。見了皇帝,皇帝卻十分寵愛她。牡丹春到了這時,也就無可奈何了。咸豐皇帝得了杏花春、海棠春、牡丹春三人之後,尚以為不足,立意想再找一個美人湊成四春。有一天,咸豐皇帝,喬扮作客商的模樣,出了皇宮,直奔順治門而來。走到城濠旁邊見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子,在河沿上洗衣服。咸豐皇帝,見她穿了一身素服,非常潔淨,再瞧她生得十分美貌,不覺龍心大動,走到她背後,咳嗽一聲,那女子嚇得倒退幾步,就飛跑回去,走進一個黑漆小門,將門閉好。皇帝在門外立了一會,不見她出來,即無精打采地回皇宮去了。告訴崔總管,吩咐他明天多帶幾個侍衛,到那女子家中去打聽消息。那崔總管領了聖旨,第二天果然出順治門,到河沿下去探訪,訪得這家姓李,乃江蘇揚州人,那女子的父親,是已故的刑部主事,去世之後,只有她母女二人,相依為命。崔總管聽說是女流之輩,總是容易到手的,就先到騾馬市大街,恆利金店,取了四千兩銀票跑到李家,打門進去,那李寡婦開門,問他們是幹什麼來的,崔總管笑道:「太太,您大喜啦,萬歲爺瞧見您家的閨女,打算選進宮去,做一名貴妃呢,您想您的閨女,做了貴妃之後,您豈不是富貴榮華,享不了的嗎。」
那寡婦聽了,勃然大怒,對崔總管說:「我的女兒,已說定婆家啦,不多日子,就要辦喜事,你所說的話,乾脆一句話,辦不到。況且我們是詩書人家,不幹這事,慢說我女兒已有婆家,就是沒有,也不能送她葬在深宮裡去,誰沒見過銀子,誰沒享過富貴,你快些出去,別拿那些話來說,就是皇帝,也得講理呢,怎麼好逼人家女兒,去幹那下賤的去,快出去吧,若是不然,我倒到提督衙門,去喊冤啦。」
崔總管聽她這一番話,不覺怒氣衝天大聲喝道:「你一個婦女,也敢抗萬歲爺的聖旨嗎?我如今且去,在這十點鐘以內,包管你家破人亡。」
李寡婦聽了,正要說話,還是她女兒出來,把她拉進屋子。崔總管一賭氣就走啦。李寡婦還大罵不息,她女兒對母親說道:「孩兒聽說當今皇上,乃是色中餓鬼,那班強盜雖然暫時去了,決不死心,一定還要再來麻煩的,孩兒若不避開,便要遭他們的毒手,不如暫時藏在姨母家中,以免禍患。」
李寡婦聽女兒之言甚是有理,便趕緊將她送到姨母家裡暫時躲閉起來。到了黃昏時候,那崔總管果然又來了,帶著十幾名校尉,洶洶湧湧闖進李家。李寡婦見他們同天上的煞神一般,異常兇惡,便大聲喝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們這般人,打入民家,要幹什麼事?」
崔總管說:「老太太,這件事你還不知道嗎?只因萬歲爺見你女兒,長得十分美貌,要選進去,做一名宮女,咱家先來與你商議,你卻不允;咱家進宮回奏,萬歲大怒,賜咱家十名校尉,前來索取,你若交出你的女兒,萬事干休;若不交出,咱家可擔不了這個處分。」
李寡婦冷笑道:「我那女兒,被你們一嚇,早嚇得跑了我現在正無處尋找,好,好,好,你既來了,快些還我女兒來。」
崔總管道:「咱家不信。」
李寡婦道:「你不信嗎?」
崔總管道:「咱們要搜。」
李寡婦道:「要搜便搜。」
崔總管吆喝一聲:「校尉們與我四下搜來。」
那十名校尉聽了總管的號令,果然就在四面搜索一陣,連廁所都搜到了,搜不出她的女兒。李寡婦揪著崔總管不放,崔總管氣得怒容滿面,自言自語地說道:「這孩子上了天嗎?」
李寡婦道:「天高無梯不能上得。」
崔總管說:「入了地嗎?」
李寡婦說:「地下無門,怎能可入。」
崔總管說:「那麼,這孩子上那裡去嘍?」
李寡婦說,都是被你們一班強盜搶了去啦崔總管聽李寡婦罵他是強盜,不由大怒,大喝一聲,叫校尉們將李寡婦捉著,拉著便走,頓時沸沸揚揚,鬧得滿京城的人,都說崔總管唱了一出特別改良的黃金台。這奇怪的消息,傳到她女兒耳朵裡,便要挺身出去,做一個緹索第二,救她的母親。她姨母連忙攔住,說道「好孩子,你可千萬去不得,你這一去,豈不是自投羅網嗎?在我看他們將你母親捉去,也不能殺她,也不能剮她。不過拿你母親恐嚇一番。將你交出就得啦,依我的計策,你還是趁此機會,快趕去找你的女婿,你們兩口子一成了親,拉著你女婿一塊堆兒到統領衙門求提督作主,提督見你是有夫之婦,就不能強迫你,便是當今萬歲爺,也沒有主意啦。他雖是皇上,豈能強佔你有夫之婦嗎?」
這女孩兒到了此時,也顧不得羞恥,便去尋她的未婚夫。誰知她那未婚夫已在兩年之前,被洪秀全的兵捉了去,生死還未卜呢。女孩兒聽了這個消息,哭得死去活來。自己想想命苦,不如一死罷休,到了夜深,解下褲帶,便向床上上吊,不料褲帶不牢,才吊上去便將帶子折斷。轟咚一聲,將女孩兒跌在地上,把她姨母驚醒,爬起來救她。她姨母怕鬧出人命,將來宮裡向她要人,又要擔許多干係,便勸女孩兒自己投到尼庵裡去,削髮為尼李小姐也依從了她姨母的話,她姨母原有一個尼姑認識的,名叫月真,在西山白衣庵中主持。第二天她姨母雇了一輛騾車,便將李小姐帶到西山白衣庵,投奔山真去了。那月真問起根由,她姨母便偷偷地告訴她,月真明白了,見李小姐十分可憐,就將她收下。照李小姐的意思,要立刻就剃頭髮,月真不肯。說:「你既到了庵裡,那官家也決不能到這裡來搜查,況且你那女婿,生死未卜,你若剃了頭髮,倘然你女婿回來啦,叫我如何對答。你既是借我們這裡避難,盡可以帶髮修行,待你母親放出來了,你女婿回來之後再和他們商量去。他們許你落髮,老尼也不阻止你,你看好是不好?」
李小姐被她勸了一番便依從了她。每天跟著老尼清晨三叩首,早晚一爐香,度她們寂寞生活,那宮裡卻天天的搜查李小姐。把一個北京城都搜遍了。哪裡搜出一點影子來。但是這一條心,他們總不肯死去,後來他們打聽得李小姐在姨母家中,也曾去搜過幾天,竟尋不出蹤跡,便又將她姨母捉去,天天拷問。可憐那李寡婦年紀已老,竟死在監內。宮裡明欺李家無人,便給李寡婦買了一口薄皮棺材,草草裝殮。抬到南下窪子去埋了直待她姨母從監獄內放出,悄悄到庵裡去告訴,李小姐聽說她母親被害身死,直哭得同淚人一般,哭得三天三夜。月真見她情形太慘,時時婉勸,到了第四日,李小姐一定要求月真,與她剃髮。月真被她逼得無可奈何,只得將她頭髮剃去。從此李小姐就變成了一個小尼姑了。光陰迅速,不覺又是一個多月。這一天月真正在佛殿上唸經,忽然來了一群侍尉和十個太監闖進白衣庵來,口中嚷道:「萬歲爺的聖駕來了,快些都出來接駕。」
月真忙跑出山門,跪在地下,那些小尼姑們,也跟著月真,在門前跪倒。那萬歲爺下了龍輿走到大殿坐下,便喚太監傳月真上殿,太監領旨。將月真傳到殿前,匍匐在地,皇帝問道:「你們寺裡的姑子都到齊了沒有,若有藏著,不出來接駕的,朕可不能依你。」
月真回奏道:「寺裡的姑子,只有一個新來的,因為膽小,不敢出來接駕,其餘的都到齊了。」
皇帝命月真起去,又叫太監跟著月真將那新來的姑子,快些喚出來。太監領旨,同月真去尋李小姐。可憐那李小姐,這時正藏在正殿後面,聽皇帝要傳她,嚇得她魂飛天外,連忙三步兩步,搶回自己房中,拿出一柄剪刀,正要向脖子上刺去。那月真和太監們趕到,將她手中剪刀奪下。三四個太監連拉帶扯,左推右拽的,將李小姐推到大殿前,喝她跪下,李小姐身不由主,只得雙膝跪倒。殿上的皇帝見李小姐尋著了,忙走下殿來,站在李小姐的跟前,對李小姐說道:「美人自從那日,朕在河沿上見了你之後,朕想天下的美人,要算你第一了。朕想將你接進宮,原無別意思,不過可以與你朝夕談談,你可不要誤會,今天被朕尋著,你須與我回宮,我決不會待錯了你。」
李小姐聽皇帝之言,只有涕哭。皇帝又說:「你別哭啦,快與朕進宮,沒有錯的。」
李小姐見聖旨難違,只得答應,便同皇帝進宮去了。正是:御苑深藏三春色,寶剎難隱一枝花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