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回 康主事熱心變法 恭親王憂國病薨

話說慈禧太后見皇帝回宮,當派李蓮英入宮,又傳了一道諭旨,命以後簡放二品以上的大臣,須覲見皇太后,皇帝更為悶悶不樂。便召翁同到上書房,將太后種種的事,說了一遍,決定要變法維新。又問翁同,前次保駕的康有為呢。翁同奏道:「皇上歷精圖治,宵旰憂勤,要變法維新,以謀強固,臣受皇上知遇之恩,焉能袖手旁觀,以貽罪戾,惟臣近來頗為反對黨所嫉視,與其在上書房,為眾矢之的,勿寧臣先去位,請皇上聖明獨斷然後再起用康有為、梁起超等,輔佐聖躬。一來免去反對黨的疑謗,二來臣也可以優遊山林,以觀堯舜之治。臣近日所受刺激甚深,故不能不奏請皇帝,俯鑒一切。」

說到這裡,把皇上更急得皺眉蹙額,半晌無言。遲頓了許久,然後歎口氣說道:「咳,師傅,你不知朕的苦衷,你若走了,叫朕一人更毫無辦法,豈不叫朕急壞了嗎?」

翁同聽皇帝之言,不覺流淚。皇帝也抓住翁同的手,淚流不止。這時宮中總管寇連材正捧著茶進來,一瞧這個樣子,忙跪下,低頭向皇帝奏道:「這幾日聖躬不豫,切不可再加愁悶,致罹疾病,主上若康健一日,便是四海萬民之福,萬望主上以聖躬為重。」

皇帝歎道:「朕並非不知保重身體,怎奈朕所遇的境況,實在困苦艱難。種種苦衷,有誰知道,朕面前只有翁師傅一人,是看著朕長大的,又是訓誨朕,教育朕的,朕諭何事,都要與翁師傅商議,翁師傅又忠心赤膽,保護朕躬。如今朕在困難之中,翁師傅又因流言甚多,面請辭職,豈不更叫朕煩悶嗎?」

寇連材忙跪在翁同面前說道:「翁師傅千萬以皇上為重,以國家社稷為重,切不可辭。翁師傅你豈不知皇上的境況,就忍心走了嗎?」

翁同流淚說道:「我並非怕甚麼,不過我在上書房一日,那反對黨便疑忌一日,我固然不怕他們,然而於皇帝亦是無益。」

皇帝說道:「翁師傅,朕與師傅,禍福共之,你就不必再辭了。」

寇連材又道:「翁師傅,皇上的話,說得再誠懇沒有了,你老人家千萬莫辭吧。」

翁同向皇帝奏道:「臣感皇上天高地厚之恩,雖粉身碎骨,亦所不惜,臣便遵旨,不再言辭了。」

皇帝見翁同辭意打消,心中大喜。歇了一刻,又問起康有為來,翁師傅奏道:「臣明日即帶領康有為等入宮,預備召見。」

師生二人,又談了些話,翁同便退出上書房。總管寇連材又跪奏道:「奴才有一件最關緊要的事,忘卻奏知皇上了。」

皇帝問道:「什麼要事?」

寇連材奏道:「奴才聽說恭親王現在染了重病,非常危險,萬一他老人家,有一個山高水遠只怕朝中那些小人,更沒有第二個人,可以制服得住了。」

皇帝聽了此言,更為憂鬱。便倒在椅子上,悶悶不樂,次日皇帝就下了一道諭旨,命康有為預備召見。康有為奏對之際,又把譚嗣同保舉上來,說譚嗣同是已故湖北巡撫繼詢之子,最為督臣張之洞的賞識。此人之外,尚有梁啟超、林旭及內閣中書楊銳,山東道監察御史楊深秀及其弟廣仁等,均忠心於君上,可以為皇帝效犬馬之力。皇帝大悅,面諭康有為與他們六人去信,有不在京的,就命他趕緊來京,朝廷定要重用他們,共行新政。康有為謝恩下朝之後,那太后黨便造了許多謠言。皇帝因恪於規例,不便越禮從事,又由翁同設法疏通托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王大臣,先查詢康有為一回,以免太后黨人再說閒話。後來康有為呈遞封奏。由工部尚書代奏上來。皇帝大為讚賞,讀到「國勢危迫,不能需時,及今圖之,已嫌弗及」等語,皇帝便頓足捶胸,大哭不止。又讀到「求為長安布衣而不可得,及不忍見煤山前事」等句,皇帝愈為讚歎。同時御史楊深秀,侍讀學士徐致靖,亦相繼上疏,奏請速定國是,以安民心,皇帝頗以為然。就又召見康有為一次,是日即上諭,文云:頻年以來,戰事紛興,外患堪虞,朕甚憂之,於是內外臣工,多主變法自強,猶決意先行裁減成員。立大小學堂,改武科制度等,已審定試辦施行,無如舊日臣工,堅以墨守舊制,除新法為目標,眾口呶呶,莫衷一是,遂有新舊制度之紛爭,然時在今日,內而政治不修,外則虎視鷹鄰,俟隙輒進。苟不謀自強,將何以立國。而自強之道,昔以強民富之為前提,但士無良師,奚能實學,惰兵不練,何以圖強。長是以往,國何以強,民何以富。徒見大好山河,徒強鄰蠶食而已。經審之再三,以國是不定,則號令不行,他日之流弊,必至互相紛爭,於國政尤無所補。中國歷朝,各行其法,各事其是,戰國之世,其國雖統乎周。而列國之制度,各行其善,無有相同者,矧新陳代謝,自古已然,既采新制,則舊制自不能存在,擇善而從,國之大道也,嗣後內外大小臣工,王公以及士庶,務宜奢力向上。發憤圖強,習聖賢禮義之學,采西學之適於制度者,藉補不足,維求精進,以期有用,京師為全國首區,學堂自宜創辦。所有內外臣工,王公以下,至於各部司員子弟,八旗世職,及文武後裔,其願入學堂者,准其肄業。培養成人材,為國家出力,共維時艱。凡爾臣工等,不得徇私援引,因循敷衍,上負朝廷諄諄告誡之意,下亦自誤誤人,後患莫大焉,特諭內外臣工,一體知之欽此。內閣頒布這一道上諭之後,次日,皇帝又在頤和園仁壽殿,召見康有為。光緒皇帝待康有為跪安已畢,便問他自強之策,康有為就先上三大策:一是大集群才,以謀變政;二是採取西法,以定國是;三是聽憑疆吏,各自變法,改良政治。此外如請定悉國,廢除科舉,舉辦學校,開制度局。命親王遊歷各國,調查西政,譯西文書籍,灌輸新知識,發行紙幣,設立銀行,以流通經濟。天下各省鎊府,辦文武學堂,練民兵以修武事,種種陳述滔滔不絕。真是蘇張復生,說得言之成理,皇帝見康有為口若懸河,更為讚賞。康有為退出後,這一天又下一道諭旨,略云:「本日召見之康有為,著以工部主事,充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章京。」

康有為的弟子梁啟超,亦賞給六品職銜,辦理譯書局事務。楊銳劉光第乃湖南巡撫陳實箴,專摺保護人才,在翁同康有為口中,亦會竭辦贊獎,又有作致敬保薦譚嗣同,康有為的弟子林旭,這四個人,同日俱有特旨,賞加四品卿銜,並著在軍機處參預新政,真是煌煌新貴,際會風雲。康有為更不時召見,以備顧問。張之洞、陳實箴又上書將科舉章程議定。又有舊日倉場總督李端芬,因光緒二十一年就奏請過皇上,諭令各省設立中小學堂,以培育人材。如今見皇帝決心變法,又上封奏,請修訂刑律,改定大清律例。派人先赴日本,調查政治,皇帝見奏大悅。特摺為禮部尚書。又有御史曾宗彥奏請開辦農務。王鳳文請設立賑施局。蕭文吉請設立絲茶銀行,整頓絲茶。王錫蕃請開辦商會。袁永昶奏請籌辦八旗生計。滿人御史瑞詢,連字也不識,也居然奏請開辦報館,庶吉士丁維魯組編歲出歲入,預算決算書。皇帝均極嘉納,各有褒賞。又叫一位內閣侍讀學士滿州人,名叫闊普通武的,也奏請速定悉法,召開國會。皇帝便立刻賞他為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銜。因此那些熱心做官的人,就假借熱心變法的話頭,紛紛上奏摺,條陳時政。許多似非通的文字,離奇古怪的主張,都同粉蝶一般,向皇帝面前奏上,鬧得笑話百出,竟有請皇帝入耶和教的奏章出現。在這眾人奔競,熱心做官之時,那康有為的權力,竟非常之太。眾人都去逢迎他,大拍康有為的馬屁。尊康有為為聖人,那康有為也真有王安石的派頭,囚首垢面,故意做成一種模樣,以示與人有別。皇帝正在變法維新,日夜勤勞的時候。有一天總管太監寇連材跪奏道:「奴才聽說恭親王的病,已到垂危,怕不能有起色了。」

皇帝聞奏大驚,忙傳命即時到恭親王府去視疾。並派太監去奏知皇太后,太后心中,雖然不滿意恭親王,但為家法所限,不得不勉強去一趟便命皇帝同行。兩宮到了恭親王府,由恭王的孫子溥偉迎接入內,太后與皇上到了恭親王病房之中,見恭王氣息奄奄,已在彌留之際。太后問道:「爺身後有什麼遺言。」

恭親王勉力側首奏道:「奕不肖,與國家效力數十年,反將國家辦理得如此之弱,奕拊心自問實在對不住列祖列宗,對不住皇太后皇上。所以此病,由憂而生,由憤而劇,由劇而死。奕死後,但請皇太后以祖宗大業為重,必要破除積弊,順世界大勢的潮流。整頓庶政,對於用人,尤宜慎重。若有賢才,勿拘資格,可以立時破格擢用。」

又轉臉向皇上奏道:「皇上甫經秉政,辦事總宜斟酌緩急,用人總宜調和新舊。守舊的人,固然是因循貽誤,維新的人,也不免躁進之弊。」

皇上忙道:「叔父之言,朕當謹記,但不知朝中之人,誰可繼任樞密呢?」

恭王歎道:「近臣之中,是沒有人才的了,只有翁同乃國家柱石。似乎可以重用。」

西太后問奕匡如何。恭王喘息著奏道:「哎,慶王不知大禮,終久必誤我朝。」

太后聽恭王之言,心中雖不以為然,但面子上不能不敷衍幾句。忙答道:「爺所說的話不錯。」

恭王顫聲奏道:「奕死後,只有一件不能瞑目的事。」

皇上忙問道:「叔父有何事呢?」

恭王垂淚喘歎,慢慢地說道:「我國堂堂二十二行省,四萬萬人民,竟敵不過一個三島小邦的日本,這是我國的奇恥大辱。奕不肖,又不能為祖宗社稷,效命疆場,尚有何面目,見列祖列宗於天上呢?咳,往事不忍再說了,但願皇上發奮為雄,振興我國,務使日本屈服於天朝之下。奕雖死,也含笑於九泉了。」

說罷,眼中的老淚,直流下來。皇帝忙安慰道:「叔父不必悲傷,朕秉皇太后的聖訓,定要盡心國事,諒他區區日本不難制伏,況且近日我國人民,都激於義憤,有同仇敵愾之心,只要上下同心同德,自然能富強了。」

恭王氣息,已然微弱,枯目之中,淚已將盡,勉勉強強奏道:「…但願……皇上……如此。……奕……此時心……緒已亂……怕不能再……延時日了……奕……生不能……為祖宗增樂……死了……有何面目……見皇考……及顯皇帝啊……」

說時顏色大變,雙目往上直翻,氣喘不止。這時近支王公,如嚇親王之子貝勒戴濂,恭親王次子繼承八爺的貝勒載瀅,及貝子溥倫等,皆在旁邊,一劉跪請皇太后暫且回宮。太后此時含淚而出,遂派內務府大臣,敬謹辦理喪儀,所有治喪費,概由廣儲司撥發太后分派已畢,就匆匆回宮去了。眾親王貝勒貝子等,皆至府門外跪送。太后吩咐皇帝,須俟恭親王薨逝後,方可回宮,光緒皇帝自然是遵旨,太后去了一個時辰之後,恭親王竟與世長辭,此乃光緒二十四年三月之事也。正是:一步登天真易事十年保國泣遺忠欲知恭親王薨後宮中情形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皇清秘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