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番禺縣知縣銘甫,當堂訊問,溫生才是仿瘋若癲地毫無實話。知縣沒法,只好上院請示,好個張鳴岐,說了一句,殺人抵罪。我們也不必株連。一面是槍斃溫生才,一面又電奏入京,報告政府。其時攝政王載澧,正因各處的手槍炸彈,鬧得不休。全國革命黨不知究有多少。雖經捕獲多起,然而總不得要領。心想那孫文、黃興,必是革命黨中最大頭腦,不將此二人捉獲,國家總不得安,一道旨下,當叫粵督張鳴岐,務必設法將孫黃二人拘捕。將軍孚琦,遇害可憐,著即優給恤典,賞銀治喪,並准一子恩襲官位。那香港大本營的黃興,聽得溫生才自由行動,槍斃了將軍孚琦,心中是一悲一喜,喜的是本黨能力居然又擊斃一個重要的滿人。悲的是失去溫生才,同盟會中又少了一個重要人物。於是集眾會議,先替溫烈士開追悼大會。當下追悼禮畢,由黃興出席演說。大致謂溫生才已死,他這一幕,算做我們的開場白。我們不可因溫生才已死,便算了事。當趁這時機,就此起兵才好,大家無不鼓掌贊成。當由陳更新、馮超驤兩人起立說:「我倆已將海軍方面,運動七八,大致就緒,如今是要在省城以內,設個秘密機關,以備積極進行才好。」
話未講完,早有饒輔庭起立說:「舍下在省城西門,屋子很寬,何不大家都請過去,好部署一切。」
黃興連連點頭,指定三月三十日,在廣州起事。猶慮兵力單薄,又派人通知洪順堂叫彼在佛山鎮同時發動。不消講得,那三點會一班人物,早已摩拳擦掌,躍躍欲動。正在這個當兒,黃興又得到孫文從南洋匯來一大批餉銀。更是錦上添花,興高采烈。當指揮七十二位志士,陸陸續續地趕往饒輔庭的宅中,由饒輔庭分別招待。不料好事多磨,事被粵督張鳴岐偵知。張鳴岐因想:「現在孚琦新經被炸,必然革命黨人埋伏就近不少,政府又新下嚴諭,叫我兜捉孫文、黃興。怕的我未及捉得他倆,他倆已前來圖我,現今沒有別的法,只得急調各路兵隊,來此嚴防,一道通飭。」
甚麼廉欽道,雷瓊道都紛紛即日起兵,就近的海軍統帶李准,陸路提督吳宗禹,也各調所部兵隊,將一座省城,處處嚴密佈防。黃興得著消息,不敢怠慢,也就將七十餘人分做兩大整隊,六小支隊,由胡漢民坐了一頂藍呢大轎,帶了許多黨眾一直撞進督署。請問這是什麼意思?也不過欲得虎子,先入虎穴罷了,胡漢民料得省城重兵,皆集四門,獨有督署,是個空虛無備的。我們佔據督署,捉住總督張鳴岐,那就群龍無首,對於各路防兵便可指揮而定。心想擒賊先擒王,非此不可。轎子抬進二門,當有號房向前索取名帖。漢民便一跳下轎,掏出手槍,「砰」的便是一下,說時遲那時快,跟來的黨眾,也就穿到大堂隨手擲炸彈。一時山崩地裂,牆倒壁塌。可憐的張鳴岐在上房辦公,聽見外面炸彈暴炸,喊殺聲喧,早已屁滾尿流,嚇得來不及穿長衫,忙由後牆打個窟窿竄身而出。所有家眷,男的女的,也就慌慌張張,從這窟窿逃走,暫避至海軍統帶衙門。那時督署內炸彈迸發,煙焰彌天,惱怒了一個衛隊管帶金振邦。當將警笛一吹,頓時五百名衛隊,持械而至。認準一頂大轎,一位洋裝的胡漢民,開槍轟擊,任是胡漢民潑天膽大,僅帶著兩支手槍,通共不過十響,就是彈無虛發,十彈放完,也沒個接續,豈不是死命一條嗎?偏生在這閃電穿鐵的當兒,外面忽大號一起,一支革命軍擁入。為首的是馮超驤、林文、羅仲霍、劉元棟四人。金振邦忙的撇過胡漢民,指揮部下,向革命軍開槍,諸位須知打仗的事體,敵在百步以外,一槍發出,可以打倒數人到得靠近,那槍便失效力,彈子發出,也不能傷人,所以百步以內,必須刺刀相接。這時金振邦在督署大戰馮、林、羅、劉四人,力已不支,驀地二起號動,又是陳更新韋雲卿、勞肇明、宋玉琳、喻紀雲領著一支革命軍又到。一陣廝殺,把督署裡五百名衛隊殺得一個不留,隊長金振邦,也就血戰亡身。眼看一所督署,行將被革命軍攻破,不提防海軍統帶李准,竟領著大批軍隊殺來。你道李准何以來得這般快速?是因為馮超驤、陳更新兩人,各率虎門的炮隊,開拔入城,這炮隊屬海軍節制,李准原知一馮一陳,兩個系嶄新人物,很靠不住。今見自行動,知事不妙,趕的尾追進城。他這一進城,兵隊又多,槍械又快,又帶著些迫擊炮,機關鎗從高處架起,那大炮彷彿轟雷,槍子彷彿行雨。雨過處是斷送殘生,雷轟來是炸裂屍骼。剛巧蓮塘街一支兵隊,是由方聲洞帶領,同黨的為徐禮明、徐日培、徐保生、廖勉、黎新;小石街一支兵隊,是由趙聲帶領。同黨的為李達泉、李海書、周華、吳適、葛郭樹、余東鳴、黃鶴鳴;仙湖街一支兵隊,是由林覺民帶領,同黨的李芬、李晚、姚國梁、何天華龐雄、龐鴻、徐滿凌、徐劍良;始平書院前一支兵隊,是由陳與榮帶領,同黨的為林尹民徐端、徐容九、徐松根、李變明、吳潤、程耀林、游倍禱;狀元橋一支兵隊,是由陳天華帶領,同黨的為徐日全、徐廣滔、徐林端、徐添培、徐漢培、徐習成、郭繼、梅光選;小北街一支兵隊,是由饒輔廷帶領,同黨的為蕭鹹躋、石慶寬、陳啟言、羅坤、彭安、梁緯馬勝等七人。竟至小北街想攻入將軍衙門,但是革命軍來得快,那李准的軍隊來得更快。因李准的軍隊發動,那陸路提督吳宗禹,也就催動大隊,放馬指揮。先抄至小北街,遇見饒輔廷的支隊,一陣廝殺。可憐的是一個活的沒有,次及狀元橋,那陳天華等因被炮彈緊逼,已是鴉飛雀亂,不須費事,也就一個逃跑不了。吳宗禹因連連獲勝利,又趁勢抄過始平書院,卻好一位黃廣協,一位吳參政,已將陳與榮等九人,殺的殺了,捉的捉了。另外仙湖街方面,到有八位志士,死於槍林彈雨之中,只有林覺民是被活捉過來。小石街一路的革命軍,死得最慘,完全身無完膚,被機關鎗打做肉泥,蓮塘街一起,是葬送在炮火之下,也休想一個活命。這時在督署酣戰的兩支部隊,一系馮超驤領頭,一系陳更新領頭。起初救出來胡漢民,擊斃金振邦,是非常勇猛。到得後來,被李准的部兵,一層層包圍,緊逼黨眾,身受槍彈,戰死的不少。再講這兩支部隊,系由虎門開來,原歸李准節制,彼此對敵,可算是自家人來殺自家人。當下有兩個隊長喊說,繳械者免死。這一句話,將馮超驤、陳更新部下提醒,也就紛紛繳械,馮、陳二人見軍無鬥志,便想奪路逃跑。要曉得槍林彈雨之中,如何求活,獨有宋玉琳善用一口單刀,一路滾殺出去,偏偏又遇見黃廣協、吳參政兩支生力軍來,依然將玉琳捉住。其餘還有王明、陳汝環、陳可鈞、雷勝、江繼厚、林常、徐應輝、宋教仁八人是分路打探軍情,負責臨時救應的。有的被流彈所傷,有的逃入人家躲避,結果由張鳴岐下令,閉城搜捕。宋教仁是逃在姓呈的朋友家改換女裝,扮做僕婦,後來軍警搜查吳宅,卻不曾捉到,卻在箱籠中搜出危險物品,並同盟黨證,因將吳炎娘、吳九娘、吳淑卿、龍蘭按名拘捕。只有胡漢民是最先發難,最先逃走其次宋教仁是化妝得命。那黃興是登在西城饒宅後樓上,眺望戰情,初見督署煙騰焰起,知道黨員已經得手。後聞督署裡面喧戰之聲,不知勝負誰屬;以後再瞧下去,一幕不如一幕。官軍方面,所有水陸大隊,都趕殺進城。起先鼓聲咚咚,號聲隆隆,繼則槍聲炮聲,喊聲械鬥聲。在這煙聲霧滾之中,料定是革命軍寡不敵眾,料定是支持不住,難出重圍。急切想得個確耗,無奈交通斷絕,派出去的臨時救應,一個是不得回來,忙的攜了手槍下樓,預備突一突重圍,好救出幾個同志,又不知從何著手,繼而一想,犧牲這多數頭領,也不算什麼,只要留得我在,總可以替他們復仇,總可以把滿清推翻,改建一個簇新的民國。主張一定,不走正街,揀那槍彈稀疏的路徑,竄至城根,好在由城裡上城,是個斜坡勢,由城頭下望可巧面前是一方草地,這時顧不得危險,縱身跳下,居然身命安全,趕快逃至香港。誰知黃興到了,胡漢民也來了,兩人相抱大哭道:「我們今日這班同志,怕的一個不得生還,你我倆好險呀。」
胡漢民將經過的情形,講了個長篇大套,餓了吃飯,又備壺酒來正在舉杯相對,談個不休,忽然進了一個婦女嚷說:「你倆真個快樂,所有我們志士,都犧牲得乾乾淨淨,這卻如何是好。」
且說且哭,且把地面幾乎跺陷下去,那個婦女化妝,不是別個,卻是宋教仁。由黃興、胡漢民叫他卸去化妝坐定,從長計議。一面催促三點會,火速進兵,一面派人仍至省城,偵探消息。我講這種慘殺消息,是不必往探的,自從官軍李准、吳宗禹以水陸兩師殺平革命黨,那總督張鳴岐,復行趕回督署,一道嚴令,不許開城,即由軍警挨家捕捉黨人。除當場捉獲林覺民、宋玉琳、江繼厚、林常拔、陳可鈞五人,當堂問訊,五人總是直供不諱,不過溫知縣,見著林覺民一表人才,意在開脫。且探知為林則徐孫輩,當下示意覺民,叫他承認個誤入。誰知覺民不肯賣友,視死如歸,不但不承關顧,反把溫宗舜奚落一頓。結果五個人,被同樣問罪,一律判決。當時由粵省大善士廖少帆、胡善波、張子謙三人,吳請備棺殮埋,指定東門外黃花岡地址,計共七十二人列為七十二塚。這就是黃花岡七十二烈士殉難,一段慘史,真叫人可驚可泣,可悲可歎。我講驚泣悲歎,總是無益,所希望的再接再厲。這時三點會洪順堂,卻得到黃興的知會,忙在惠州遣兵調將,分所部為三大隊,第一隊由張蘭彬、劉祥帶兵五千,從佛山鎮正面撲攻。第二隊由羅桂仔、羅天子喜帶兵五千,助攻左面,第三隊由盧亞貴、陳亞純帶兵五千,助攻右面,另外洪順堂攜著舅子賴發,亦帶兵五千,在後策應。記得三點起兵,是在四月初三,距廣州亂事,僅隔三日。彼所注意的地點,為佛山鎮,兵抵佛山。誰知佛山鎮總兵秦福明,已先事佈防,開了兩仗,勝負未分卻好省城得信,由粵督張鳴岐,又加派黃廣協等,督帶大批軍隊過來,又是欽廉道,瓊雷道兩路兵馬馳至,這時洪順堂因著四面受敵,又戰亡了羅桂仔、盧亞貴,收拾殘部,一支是竄走增城,一支是竄走搏羅。洪順堂在後制止不住,也就偃旗息鼓,逃入廣西。這次三點會的舉動,算做同盟會個尾聲,此既失敗,彼亦奔逃,捷音報入廣州,當由總督張鳴岐鋪敘戰功,兩起並做一起。講得自家如何調度,將士如何用命,同盟會如何殘滅無遺,三點會如何剿除殆盡。這種電奏到京,攝政王自然異常快慰,不須交代,一班將士皆有膺賞。把張鳴岐、李准、吳宗禹一體賞加宮保衛,每人賞穿一件黃馬褂,以示朝廷酬動之意。正是:黨人奮臂救民族烈士捐軀振國魂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