旻既得燕京,而趙良嗣又以請地至。旻云:數年相約夾攻,及寡人到燕京,不見有一人一騎,何故?遂以國書副本示良嗣,讀至燕京用本朝兵 力攻下,其州縣租稅令送本朝輸納。良嗣曰:自古及今,豈有與其地而不與其稅者?可削去。粘罕曰:燕自我得之,賦當歸我,若不見與,請遼退涿易之,師毋留吾 疆。金遂使李靖持書至宋,議於王黼之第。黼曰:大計定矣,忽於元約之外求賦租者何哉?靖對曰止為本國得燕,所以及此?契丹故臣日夜為皇帝言,有國都如此, 而以與人。用事大臣頗惑其言,惟皇帝與粘罕、兀室持之甚堅曰:「已許南朝,不可改也。」黼曰:租賦非約也,上意以交好之深,特相遷就,然飛挽如是之遠,當 以銀絹充之耶。靖曰:然,請問其數。黼曰:已遣趙龍圖面約多寡矣。宋乃復使趙良嗣往議於金,金兀室出燕京租令舊緡錢四千餘萬,新租緡錢六百餘萬。良嗣曰: 承平時斗粟不過百錢,今兵火凋殘之餘,蓋十倍矣,豈可視茲為率哉?兀室云:姑置之,貴朝必有成數,幸明言無隱。良嗣出御筆十萬之數,兀室笑而不答;良嗣復 出二十萬之數。兀室曰:茲一小縣之數也。良嗣不得已,以御筆綾二萬許之。兀室云:皇帝已與兩府議,不須論租賦多寡,止於歲幣外增一百萬緡。良嗣不擅增,乃 允良嗣還報。悉斷橋樑焚次捨以待之。左企弓嘗獻詩曰:君王莫聽捐燕議,一寸山河一寸金。故旻特吝與宋而邀厚利,徽宗遂果以一百萬緡許金而更求西京。旻大 喜,使兀室、楊樸報云:西京路疆土,據諸郎中言,初得之時,城中再叛,攻圍逾四十日方下,士卒死傷極眾,又非元約當割,若我家不取,待分與河西。毛揭室家 人得厚餉,皇帝言,趙皇帝大度,我增百萬,一言不辭,今求西京何辭以拒?乃我在奉聖州,心已許之。會議議曰:今早方決,然其間人民卻待遷去。良嗣等曰:既 得疆土,人民自一,若止以空城相付,將安用之?兀室笑曰此無他,皇帝意欲南朝為諸軍犒賞耳。擴答:貴朝既許西京,朝廷豈無酬酢之禮。兀室云:此亦再遣使 去。遂以誓草付良嗣,使銀術可至宋,乞犒賞金帛之數。徽宗許以二十萬,銀術可乞增,不許。銀術可退,良嗣等前,徽宗怪金人誅求不已。良嗣對以女真貪殘,惟 利之從,其它不恤也。馬擴云:以本朝兵不立威,乃至是。孔武仲云:賴陛下聖德,阿骨打心服。不爾,邊患未易量。徽宗云:女真貪暴殘民害物,雖黃巢不如,渠 能久耶?然彼既入關,先據燕京,朕恐為後患,不惜百萬以啖之,且解目前之紛。於是,依其式為誓書,再差趙良嗣至金。金亦以誓書與宋,其詞曰:維天輔七年歲 次癸卯四月甲申朔八日辛卯,大金皇帝致誓於大宋皇帝闕下。惟信與義,取天下之大器也。以通神明之心,以除天地之害。以契丹國主失道,民墜塗炭,肆用興師, 事在誅吊。貴國遣使航海計議,若並有遼國,願得幽燕,當時已曾依允。乃者親領兵至燕,不攻自下,尚念方欲好,以燕京、涿、易、檀、順、景、薊與之如約。 今承來書,緣為遼國已為大金所有,舊與契丹銀二十萬兩,絹三十萬匹,並燕租六分中,止取其一,計一百萬緡,已載前後往復議定國書,並支綠礬二千栲,所貴久 通歡好,庶保萬世。苟違此約,天地鑒之,社稷傾危,子孫不紹。如變渝在彼,一准誓約,不以所與為定。(文畢。)
宋太師童貫、蔡攸入城撫定,次日,浚濠增壁。金以御押地圖付宋。班師悉驅燕之金帛子女東徙,而以空城與宋。或告燕人曰:汝之東遷,非金人意,南朝留 常勝軍利與田宅給之耳。(常勝軍,郭藥師軍也。)燕人皆怨說粘罕,不當與宋全燕。粘罕欲止割,旻謂粘罕曰:我已與宋有誓,不可忘也。我死,汝則為之。於是 粘罕西去,而遣左企弓等部定燕京之民東歸當過於州。
初,旻下燕時,遼將張覺在平州,因而撫之,以為留守,而覺心不服。又金每得州縣,多徙其民東去,於是平州之人,皆言金人始則存燕,終則俘掠,人必不 安。及左企弓發粘罕欲以兵送之,企弓等辭曰:如此,是使之亂也。至是,企弓以燕民東徙過平州,燕民不勝其苦,乃入言於覺曰:宰相左企弓不謀守燕,使吾民流 離無所安集,公今臨巨鎮,握強兵,盡忠於遼,必能使我復歸鄉土,人心亦惟公是望。覺召諸將議,皆曰聞天祚兵勢復振,出沒漠南,公若仗義勤王,奉迎天祚,以 圖中興,先責左企弓等致降之罪而誅之,盡遍燕民,復其業。而以平州歸宋,無不納者,平州遂為藩鎮矣。即後日金人加兵,內用平州之軍,外得宋為之援,又何懼 焉?覺乃遣一將,率五百餘騎,候左企弓、曹勇義、虞仲文、康公弼至濼河西岸,邀之議事,遣人往數以十罪,皆縊殺之於栗林下。仍稱保大三年,畫天祚像朝夕 謁,事必告而後行,稱遼官秩,榜諭燕人復業,燕民既得歸,大悅。覺使其黨李汝弼、高黨往燕山,說宋燕京守臣王安中曰:平州帶甲百萬餘,覺有文武材,可用為 屏翰,不然將為肘腋之患。安中深然之,送汝弼與黨詣京師。徽宗悅,詔安中厚加存撫,與免三年常賦,以平州為泰寧軍,以覺為節度使,以汝弼黨為徽猷閣待制, 令宣撫司出銀絹數萬犒賞,覺喜遠迎之。
金將闍母與覺戲於兔耳山,闍母大敗。而是時遼將林牙大石以兵壁龍門東,金都統完顏斡魯生獲大石,以繩系之,使為鄉導,追遼主於陰山之間,直至其御 營。時遼主已往應州,盡得其嬪御諸女,並獲太叔胡盧九妃、國王捏裡次妃、遼漢夫人並其子秦王、許王、女骨欲餘裡衍、大奧野、次奧野、趙王妃千里衍,得車萬 余乘,惟寧王雅裡亡去婁室。銀術可獲其左右輿帳,進至掃裡門為書招之。遼主自金城來,知其族屬皆見俘,率兵五千餘決戰。斡離不擊敗之,遼主相去百步遁去, 獲其子趙王習泥烈及傳國璽。旻得璽置懷中,東面謝天而受焉。遼君乃使謀盧將兔鈕金印請降,斡離不視之,則元帥燕國王之印也,不受,遼君竟亡去。而旻在軍中 病,將還上京,命粘罕駐兵軍中備遼,而召弟吳乞買付以後事,至部堵濼死。僭謚曰:武元皇帝。
旻初起,其兵不滿千人,然皆沈雄鷙悍,無不一當百。蓋女真諸部之人,大抵皆兵也,平居無他役,悉聽以佃漁為業,有警則遣人詣諸孛堇徵兵,凡步騎之仗 糗皆取備焉。其部長曰孛堇,行兵則稱曰猛安謀克,從其多寡以為號。猛安者干人長也,謀克者百人長也。謀克之副曰蒲裡衍,士卒之副曰阿里喜。凡用兵以伐為前 行,號曰破軍。人馬皆金甲,非在五十步內不射,弓不過七斗,前鏃至六七寸。其法,什、五、百皆有長,伍長執柝,什長執旗,百長挾鼓,千人長則旗幟金鼓悉 備。伍長戰死四人皆斬,什長戰死伍長皆斬,百長戰死什長皆斬。能負同伍戰歿之屍以歸者,則得其家貲。凡將自執旗,眾視旗所向而趨之,自主將至步卒皆自馭, 無從者。以粟粥燔肉為食,上下無異品。國有大事適野環坐,畫灰而議,自卑者始。議畢即漫滅之,不聞人聲。軍將行,大會而飲,使人獻策,主帥聽而擇其中者, 即為特將,任其事。師還必大會,問有功者隨高下與之金,舉以示眾,以為薄按增之。其官皆號勃極烈,勃極烈女真之尊官也,有都勃極烈(總治官名,猶漢官塚 宰)、諳班勃極烈(官之尊且貴者)、國論勃極烈(尊禮優崇得自由者)、胡魯勃極烈(統領官之稱)、移繼勃極烈(位第三)、阿買勃極烈(治城邑者)、乙室勃 極烈(迎迓之官)、札室哈勃極烈(守官署之稱)、昃勃極烈(陰陽之官)、迭勃極烈(悴貳之號)。又有諸糾詳穩(邊戍之官)、諸移裡堇(部落墟砦之首領)、 諸禿裡(掌部落詞訟,察非違者)、諸烏魯古(牧圉之官)。凡官府治事之所,皆曰斡裡朵。凡宗室皆謂之郎君,事無大小必以郎君總之,雖所謂國相亦拜於馬前, 郎君不為禮,役使如奴隸焉。其軍中符驗則有金牌、銀牌、木牌之制。金牌以授萬戶,銀牌以授猛安,木牌則謀克、蒲輦所佩者也,謂之曰信牌,軍中傳遞以為信。
旻所用將兵者,皆其宗室子弟為多,其最用事者曰骨捨,與粘罕至相歡,而骨捨文尤高,上令用事未嘗申覆,每有所為皆許自專。旻嘗撫其背曰:兒輩作事, 必不錯也。國中事無大小,非經此二人不行。至於兵事,骨捨又專之,粘罕總大綱而已。坐於外則粘罕居上,於內則骨舍居上。骨捨年長粘罕,粘罕兄事骨捨,而與 斡離不不相能,蓋斡離不以貴粘罕,骨捨以大故不能相下。
粘罕,旻從兄子也。姿貌雄傑,能披甲周貫馬腹,驍捷如風,輪劍入敵,人莫敢當。性特嚴酷殘忍,沈鷙多謀。遇戰時,號令其下,騎者騎,步者步,回顧者 斬,所以每戰必勝也。蓋決敵制勝,有古名將之風。其它宿將則有撒改、辭不失十人,皆為勃極烈,用以居守。撒改,即粘罕父也。而辭不失,亦旻從父。旻有母弟 曰斜也,每戰則為都統。又有闍母,亦旻母弟,有勇,每臨陣必冒死先登焉。旻有子曰斡離不,軍中號曰二太子,性慈仁,亦曰菩薩太子,而亦善戰。其第四子曰兀 術,號四太子,尤強悍。其它又有智辯之士三人,曰阿離合懣、曰謀良虎、曰兀室。阿離合懣,性善記,能知女真之先世族屬時事。而謀良虎好學嗜書,盡通契丹大 小字,遼國議和書札,悉出其手。金人初用契丹字,兀室乃用契丹漢人二家字合以國語,制女真字。此三人者皆宗室也,亦不出於別部。
旻頗豁達有大度,知人善任,能與其下同甘苦。初稱帝時,國相前跪奏事,泣止之曰今日皆諸君之力,吾初貴,未易改舊俗也。諸酋皆感激再拜。初得燕京 時,遼宰相張琳上謁還其田宅而封左企弓等官,又從宋索趙溫訊則解其縛而用之。初從遼乞阿疏,遼不與,因以起兵。既得阿疏,不過杖而遣之而已。旻初興,無城 廓,星散而居,呼曰皇帝寨、國相寨、太子莊,後升皇帝寨曰會寧府,建為上京。城邑宮室無異於中原,州縣廨宇制度極麗,居民往來車馬雜沓,自前抵後,盡為出 入之路,略無禁制。每春,擊土牛,父老士庶無長幼,皆聚觀於殿側,儀衛護從止類中州守令。在內庭或遇雨雪,雖后妃亦去襪履而行焉。旻既沒,女真之俗兄死則 傳於弟,吳乞買旻母弟也,漢名曰晟,以次當王。旻在時,嘗以為諳版勃極烈。諳版,女真儲貳之地也。而旻自有子十四人,干本最長。至是,干本率其諸弟共立 晟,改元曰天會,而以斜也干入總國政,粘罕、斡離不治戎事。
時張覺在平州,稱兵闍母,既敗,晟乃使斡離不提兵襲平州,平州破,張覺走,入宋變姓名隱郭藥師軍中。金人大怒,索於宋,宋宣撫王安中斬貌類者一人與 之。有識之者曰非覺也,安中不得已,引覺出,覺罵,宋人不容口,遂殺覺,函其首與金,常勝軍皆泣下。郭藥師自言曰:若求索藥師當奈何?自是降將在宋,皆解 體矣。初,旻割地未畢而死,而蔚、武、朔三州已先歸宋。至是,粘罕怒宋納張覺,遂復取蔚州,及陷飛狐、靈邱兩縣,絕山後交割之意,意欲敗盟,童貫遂與郭藥 師治兵燕山備金。宋使者請地至金,金君晟欲與宋地,粘罕不肯,遂罷。而諸酋皆言宋敗盟有狀,於是,晟決意謀南伐。時遼君在陰山,率諸軍出漁陽,連取數州, 與兀室戰,兵潰卻走,謀歸宋。兀室遣婁室孛堇追之,及於余都谷獲焉。晟廟告其兄完顏旻,封遼主為海濱王,而使使如宋告慶。
粘罕至雲中,頗經營南伐。宋使使者馬擴再使粘罕軍,粘罕嚴兵以待,首議山後事。擴因請問交地之期,粘罕笑曰:山後疆土,初為大聖皇帝與趙王跨海交 好,各立誓書,萬世無團支部〈睪支〉。不謂大聖皇帝輿櫬未歸,汝家已違誓約,陰納張覺,收燕京逃走職官戶口,本朝累以牒追,第用虛文見紿,今待與汝家略辨 是非一二。擴視粘罕決意入寇,乃言曰:契丹任用小人,多行不道,人怨天怒,所以為貴朝所擒。本朝亦怨其悖理敗盟,助貴朝討滅,今國相或未欲交疆土,進退惟 命,獨不宜遽失歡盟。一旦兩國交兵,何時而已?況本朝亦豈為此數州縣置赤子鋒鏑間?此事所繫非細,願國相深思之。粘罕曰:汝意雲何?馬擴曰:童大王來時, 令曰乞國相且交蔚、應兩州,靈邱、飛狐兩縣余悉奉歸,右留聽者幸明示其期。粘罕笑云:汝尚欲兩州兩縣耶?我若與汝,則並西京之民不可留,且山前山後我家 地,尚奚論汝家州縣?割數城來,罪方可贖也。次日,館中供具良厚。撒盧母笑云:待使人,止此回矣。蓋決示入寇之意,宋使歸,金遂移兵向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