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容論第六 務大

務大

原文:

二曰:嘗試觀於上志,三王之佐,其名無不榮者,其實無不安者,功大故也。俗主之佐,其欲名實也與三王之佐同,其名無不辱者,其實無不危者,無功故也。皆患其身不貴於其國也,而不患其主之不貴於天下也,此所以欲榮而逾辱也,欲安而逾危也。孔子曰:“燕爵爭善處於一屋之下,母子相哺也,區區焉相樂也,自以為安矣。灶突決,上棟焚,燕爵顏色不變,是何也?不知禍之將及之也。不亦愚乎?為人臣而免於燕爵之智者寡矣。夫為人臣者,進其爵祿富貴,父子兄弟相與比周於一國,區區焉相樂也,而以危其社稷,其為灶突近矣,而終不知也,其與燕爵之智不異。”故曰:天下大亂,無有安國;一國盡亂,無有安家;一家盡亂,無有安身。此之謂也。故細之安必待大,大之安必待小。細大賤貴交相為贊,然後皆得其所樂。薄疑說衛嗣君以王術,嗣君應之曰:“所有者千乘也,願以受教。”薄疑對曰:“烏獲舉千鈞,又況一斤?”杜赫以安天下說周昭文君,昭文君謂杜赫曰:“願學所以安周。”杜赫對曰:“臣之所言者不可,則不能安周矣;臣之所言者可,則周自安矣。”此所謂以弗安而安者也。鄭君問於被瞻曰:“聞先生之義,不死君,不亡君,信有之乎?”被瞻對曰:“有之。夫言不聽,道不行,則固不事君也。若言聽道行,又何死亡哉?”故被瞻之不死亡也,賢乎其死亡者也。昔有舜欲服海外而不成,既足以成帝矣。禹欲帝而不成,既足以王海內矣。湯、武欲繼禹而不成,既足以王通達矣。五伯欲繼湯、武而不成,既足以為諸侯長矣。孔、墨欲行大道於世而不成,既足以成顯榮矣。夫大義之不成,既有成已,故務事大。

譯文:

試看古代記載,禹,揚,文、武的輔佐之臣,名聲沒有不榮耀的,地位沒有不安穩的,這是因為功大的緣故。平庸君主的輔佐之臣,他們希望獲得榮耀的名聲和安穩的地位,這和三王的輔佐之臣是相同的,但名聲沒有不恥辱的,地位沒有不危險的,這是因為沒有功勞的緣故。他們都擔心自身不顯貴於本國,卻不擔心君主不顯貴幹天下,這是他們希望榮耀反而更加恥辱、希望安定反而更加危險的原因。

孔子說:“燕雀爭相在屋簷下好地方築巢,母鳥餵養著小鳥,怡然自得地一起嬉戲,自以為很安全了。即使煙囪破裂,頭上的房梁燃燒起來,燕雀仍然面不改色,這是什麼緣故呢?是因為它們不知道災禍將廷及自身啊!這不是很愚蠢的嗎?做臣子的,能夠避免燕雀這種見識的人太少了,那些做臣子的人,增益他們的爵祿富貴,父子兄弟一起在國中結黨營私,怡然自得地一起遊樂,以此危害國家。他們離煙囪很近了,但始終也察覺不到,這同燕雀的見識恐怕沒有什麼區別。”所以說,天下大亂,就沒有安定的國家,國家大亂,就沒有安定的家室,家室大亂,就沒有安定的個人。這些話說的就是上述情況。所以,局部的安定,一定要靠全局的安定,全局的安定,也一定要靠局部的安定。全局和局部、尊貴和卑賤互相贊助,然後才能各自都實現自己的願望。

薄疑用統一天下的方略遊說衛嗣君,衛嗣君對他說:“我擁有的只是個有著千輛兵車的小柄,希望就此聽取您的指教。”薄疑回答說:“假如能像烏獲那樣力舉千鈞,那麼又何況一呢?”杜赫用安定天下遊說周昭文君,昭文君對杜赫說;“我希望學習安定周國的方法。”杜赫回答說:“我所說的如果您做不到,那麼周國也就不能安定,我所說的您做到了,那麼周國自然就會安定了。”杜赫的這種方法,就是所謂不去安定它而使它自然得以安定啊!

鄭君問被瞻說。“聽說您的主張是不為君主而死,不為君主出亡,真的有這樣的話嗎?”被瞻說:“有。如果言論不被聽從,主張不被實行,那麼這本來就不算侍奉君主,如果言論被聽從,主張被實行,君主自然身安,又哪裡用為他去死、為他出亡呢?”所以,被膳不為君主死難出亡,勝過那些為君主死難出亡的人。

從前舜想牧服海外而沒有成功,但已足以成就帝業了,禹想成就帝業而沒有成功,但已足以統一海內了,商湯周武想繼承禹而沒有成功,但已足以統一人力舟車所能到達的地區了;五霸想繼承商湯周武而沒有成功,但已足以做諸侯之長了,孔丘墨翟想在天下實行大道而沒有成功,但己足以成為顯榮之人了。大事不能成功,結果還是會有所成就,所以一定要致力幹大事。

《呂氏春秋白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