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武王去世後,其子成王尚年少,周公作為叔父在當時如何處置政局,歷來就有不同的記載。《左傳。僖公二十六年》稱,周公曾「股肱周室,夾輔成王」;《左傳。定公四年》又記,在成王繼武王之位後,「周公相王室以尹天下」;《史記。周本紀》也載,當時由於天下初定,成王年少,「周公……乃攝行政,當國」。可見周公只是「夾輔」或「相」成王,「攝(代為)行政」,並無篡權之意。《孟子。萬章》說得更清楚:「周公不有天下。」
他完全不想把天下佔為己有,心跡是何等明朗!
然而另一些記載表明,周公在當時的作為不是如此。《荀子。儒效》和《淮南子。汜論訓》都說,周公「履天子之籍」。清代王念孫《讀書雜誌》解釋說:「謂履天子之位也。」《禮記。明堂位》和《韓詩外傳》卷三又稱:「周公踐天子之位」;《尚書。大傳》更明確指出:「周公身居位,聽天下為政。」再根據近人的考證,《尚書。大誥》中的「王」稱文王為「寧王」,又叫作「寧考」。所謂「考」,對已故父親的稱呼。周公是文王的兒子,而成王已是文王的孫子,故稱文王為「考」的「王」只能是周公。《尚書。康誥》又載:「王若曰:孟侯,朕其弟,小子封。」按「封」是康叔的名字,他是周公的同母弟。《康誥》中的王稱康叔為「弟」,那麼這個「王」顯然又是周公。由此可知,周公確實是身居王位,自稱為王的。
周公為什麼要踐位稱王呢?根據《尚書。金滕》的記載,周公曾對太公、召公說:「我之弗辟,我無以告我先王。」這裡的「辟」,指玉位,「弗辟」即不掌握政權。大家知道,武王死後,東方尚未平定,有待於嗣君繼續完成大業,而當時成王幼弱,不足以肩此重任。周公考慮到,我如果不即王位,則諸侯將叛,而先王未成之事業將墜,我恐死後無言以告我先王。《荀子。儒效》也說,周公「履天子之籍」的原因是「惡天下之倍(背叛)周」。很明白,當時天下初定,局勢不穩,成王年幼,無治國能力,沒有英武老練之君主,就不能鞏固新生的政權。實際上,武王在彌留之際,也曾有過傳位周公的想法。《逸周書。度邑解》記武王曾稱讚周公為「大有知」,認為只有周公「可瘳於茲」,能穩定周初的政局,因而主張「乃今我兄弟相為後」,兄死由弟來繼承王位。當武王說出了這樣的想法後,周公頓時誠惶誠恐,「泣涕共手」,表示不能接受。可見周公本沒有篡位的慾望。故《韓非子。難二》說:「周公旦假為天子七年。」他只不過是代行王政,待成王年長,即刻歸位。《漢書。王莽傳》載群臣奏曰:「周公權而居攝,則周道成,王室安,不居攝則恐周墜失天命。」正是由於這樣,「周公服天子之冕,南面而朝群臣,發號施令,常稱王命」。顯然,周公(假為天子「,完全是為整個國家的事業打算。
不過,事情還有另一方面。《荀子。儒效》稱:「周公屏成王而及武王以屬天下。」有的論者解釋:屏者,除也,或蔽也;及,繼也。周公屏除成王以繼接武王的天下,「偃然如固有之」,則非專橫篡位而何?《史記。燕召公世家》又記當時「召公疑之」,《魯周公世家》也記周公曾向太公、召公進行解釋,如果周公沒有野心,召公、太公也是賢人,為什麼都發生懷疑呢?特別是「管叔、蔡叔疑周公之為不利於成王」(《史記。管蔡世家》),因而發生動亂,從管、蔡的一貫表現看,他們是忠於周的。《逸周書》中的《大匡》、《文政》等篇,有不少關於管叔、蔡叔「受賜於王」、「開宗循王」的記載。所以顧頡罷曾說:「他們二人確實是武王的好助手」(《武王的死及其年歲和紀元》,《文史》第18輯)。周公先是用計把他的哥哥、按「兄弟相為後」應該繼承王位的管叔調離京都,又乘管、蔡懷疑動亂之機興兵東征把他殺了。這真是「政治家」的好手腕!既然周公已經篡位稱王,為什麼又要還政成王呢?有的論者認為,由於召公、太公懷疑,管蔡聯合武庚起兵反周,關中地區也跟著亂起來,《尚書。大誥》稱「西土人亦不靜」,事態的發展完全出乎周公的意料之外,於是他改弦更張:一方面在平定管、蔡後還政下野;一方面又拉攏召公,與召公平分大權。《史記。燕召公世家》載,成王時「自陝以西,召公主之;自陝以東,
周公主之「。除長子就封諸侯外,次子留守周室,世代共掌王政。周公比王莽、袁世凱機靈,他看到篡位不成,就下野讓位,而以另一種方式,又取得了大量的權力。
周公是為了國家、民族的利益,光明正大地代理王政,還是有篡位野心,耍盡陰謀詭計而未能全逞?如何在紛然雜陳的大量歷史記載中理出一個頭緒,至今還是一個問題。
(楊善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