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藏於北京故宮博物院的名畫《卓歇圖》卷,絹本設色,縱33厘米,橫256厘米,畫一列少數民族騎隊在出獵後歇息飲宴的情景。該畫原無名款和印鑒,最先留下鑒定跋文的是元代文學家王時,始確認為五代契丹畫家胡瑰之作:「今觀胡瑰此卷人馬雜物一一精列,……」清康熙三十七年(1698年),書畫鑒定家高士奇從蘇州得此畫,著錄到他的《江村書畫目》裡,重裱後又在王時跋文後連書兩跋,他對胡瑰畫風的評析基本上是出自於宋郭若虛的《圖畫見聞志》,把史籍中的畫風描述與作品相關聯。康熙五十年(1713年),書畫家張照從高士奇長孫礪山之手借得是圖,於高文後接寫一跋,並在卷首題《番部卓歇圖》。顯然,他的思路是把該畫的內容與《宣和畫譜》中著錄的六十五件胡瑰的畫名相聯繫,找出其中最為貼切的一件。乾隆五十年(1785
年),此卷流入清官,清高宗弘歷在引首題《卓歇圖》,亦肯定了前人的鑒定,進而借《遼史》考證出「卓歇」即「立而歇息」之意(「卓歇」二字不見經傳,《遼史》有「卓帳」、「卓槍」之語,知「卓」為「立」之意,「歇」作「休息」解,則「卓歇」當為立帳歇息的意思,亦可解作立而暫息。畫面未見穹廬,但又畫有帳篷,應該說兩種解釋均通)。或說「卓」即卓午,是中午休息的意思。
今日,該畫仍被作為胡瑰的《卓歇圖卷》,列為五代繪畫的重要作品,《中國美術全集。隋唐五代繪畫》收錄。一些研究文章將它定為契丹「北方草原畫派」的代表作品,當今一些研究歷代服飾和髮式的典籍亦把它當成遼代的例證。胡瑰的生卒年代不詳,約生活於公元10世紀。關於胡瑰的籍貫,宋劉道醇《五代名畫補遺》說他是「山後契丹人,或雲瑰本慎州烏素固部落人」。山後即陰山之北,慎州今地不可考,烏素固部落,根據《舊唐書。室韋傳》的記載,在今內蒙古呼倫貝爾盟呼倫湖的西南。可能他後來居住餅范陽(即今北京一帶),所以《圖畫見聞志》和《宣和畫譜》中都記載他是范陽人。《卓歇圖》是不是胡瑰所畫,早些年曾受到著名書畫鑒定家徐邦達先生的懷疑,不過徐先生認為「《卓歇圖》即使不敢定為胡瑰真筆,也至少是五代北宋高手所作」(《古書畫偽訛考辨》)。沈從文先生則從服飾研究的角度考證《卓歇圖》畫中人物服飾器具與《金史。輿服志》所說的女真服制相同,和契丹服制相似而不盡同,可知《卓歇圖卷》產生的時代,比胡瑰或略晚一些,應為遼金之際,和傳世陳居中畫的《胡笳圖》倒相近。
近年,有青年學者從民族學、民俗學、類型學的角度進行論證,舉出畫中少數民族人物的髮式無一同於已發掘的遼墓契丹人的髮式,卻與金代的史籍記載和宋、金卷軸畫中的樣式相同。畫卷後段席上戴帽儒士其高帽屬北宋末「東坡帽」類;周圍四位侍女皆左衽,體形趨於修長,面漸瘦削,頗近北宋太原晉祠的侍女造像,這種樣式很可能與北宋仕女造型的時代風格有關。
至於《卓歇圖卷》相對具體的創作時期,圖中的豎式箜篌也許能證實出上限年代,據《金志》云:早期女真「其樂惟鼓笛,其歌惟鷓鴣曲,第高下長短如鷓鴣聲而已」。滅遼後,其器樂、曲調始豐,《宣和乙巳奉使引程錄》記載了北宋使臣許亢宗出使金國路過鹹州時,州守以酒、樂禮之,樂器中已出現了箜篌,故此作的上限年代約在金太祖滅遼前後。圖中嚴格的服飾制度與熙宗朝不符。熙宗時,大量的女真人更換漢人衣冠,呈「雅歌儒服」之狀,至海陵王時更甚,因此該畫的下限年代至遲約在太宗朝末,前後的時間跨度大致為1116—1135年,屬金初之作,出自於熟知女真風土人情的畫家之手,與契丹畫家胡瑰無涉。論者還認為胡瑰的《番部卓歇圖》另有流傳之緒,最先著錄於《宣和畫譜》卷八,北宋亡後流入金章宗明昌府內,金亡後歸喬簣成,被元初的周密錄於《雲煙過眼錄》捲上內,最後論及此作的是作於1616年的《清河書畫舫》卯集:「……《番部卓歇圖》,塵垢破裂,神采如生,明昌秘物也,今在韓氏」。而今這件故宮博物院藏本在當時還未題畫名。
由於對《卓歇圖卷》的創作時代看法各異,自然對該畫所描繪的具體內容會有不同的論說。有說畫的是契丹貴族夫婦的生活;有說畫的是文姬歸漢故事「離別」的一段;主張時代為金初說者認為其內容是描繪女真貴族在行獵的間歇邀儒士宴飲、觀舞的場景,畫中戴「東坡帽」的儒士亦可能是南宋使臣,因宋朝多遣儒臣使金。
由於種種原因,《卓歇圖》卷從定名到其名的涵義,從作者到創作時代,都存在不少疑竇,進一步弄清楚這些疑點,無疑會推動我國北方民族繪畫的研究。(羅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