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變幻的中國近代社會,湧現出許多閃爍著思想火花的哲人,康有為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他那「公車上書」的義舉,那憤世疾俗的力作,那改良維新、救亡圖存的思想,在中國近代歷史上都產生了巨大影響。《新學偽經
考》便是他浩繁卷帙中的第一部理論著作。
《新學偽經考》一書的寫作,有其特定的時代背景。19世紀中葉,帝國主義列強的堅船利炮,轟開了「天朝大國」的「金鎖銅關」。隨著政治、經濟侵略的一步步加深,中國日益陷入殖民地、半殖民地的深淵。然而,伴隨著中國民族資產階級力量的逐步增強,部分先進的中國人,迫切要求改變那種積貧積弱的腐朽局面,以求國家強盛,康有為則是其中的一員主將。欲進行改革,必然要先作輿論上的準備。康有為要實行變法以圖自強,也要用輿論為自己鳴鑼開道。他選擇了中國古老的封建學說——經學,作為自己的突破口。康有為年輕時,跟隨粵中大儒朱九江學習宋明理學,以後又「潛心佛典」;在近代西方科技文化傳入中國後,又受西學影響。這一切使他的思想變化呈現出複雜的態勢。而為了實行變法改革的政治目的,他又祭起今文經學的大旗,對古文經學大加撻伐,其實施攻擊的代表作便是《新學偽經考》。
《新學偽經考》初刊於1891年,共十四章,書前並有康有為自序。據康自己說,他一向接受古文經說,但自清代今文經學家劉逢祿、龔自珍等人以來,疑攻古文經學家劉歆作偽的人日益增多,使他也漸漸產生一些懷疑。而偶然之間,讀《史記》的《河間獻王傳》以及《魯共王傳》,發現其間並未載得古文經一事,這使他大吃一驚,又取《漢書》與《史記》相對照而讀,發現《漢書》所言古文書,與《史記》相反,更使他大驚大疑,進而斷定古文之偽,故撰《新學偽經考》一書,使天下學者能識其真相,從而「捨古文而從今文,辨偽經而得真經」。在此書中,康有為提出的中心論點是:秦始皇焚書未燒盡儒家經典,因而漢初儒生口耳相傳的便是孔子所作的「真經」,「而古文經學純粹是劉歆為幫助王莽篡漢而偽造出來的,只能名之為」新莽之學「,古文經書則是」偽經「。《新學偽經考》一書的出版,在當時思想界引起了巨大震動。康有為的弟子、以後和他齊名的梁啟超,在《清代學術概論》一書中對此有一精闢的論述,認為其意義在於「使清學正統派之立腳點,根本搖動,一切古書,皆須重新檢查估價,此實思想界一大颶風也」。事實正是如此,《新學偽經考》一書,在破除當時的士大夫知識分子對於傳統經學教條的迷信,喚醒他們對於傳統信仰作一番新的思考方面,具有積極的意義。
圍繞著《新學偽經考》一書的產生,學術界長期以來存在著一樁公案,這就是,康有為的這部書是否抄襲廖平(字季平,四川井研人)的《今古學考》?對此,長期以來存在著不同意見。如錢穆便直截了當地宣稱:康有為此書「亦非自創,而特剽竊之於川人廖平」。(錢穆《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下)廖平本人更是憤憤不平,言語之間多次流露出不滿情緒:「丁亥(1887年)作《今古學考》,戊子分為兩篇,述今學為知聖篇,述古學為辟劉篇,庚寅晤康長素於廣州,議論相剋,逾年,偽經考出,倚馬成書,真絕倫也。」
(廖平《經語甲編》卷二)這分明是說康有為剽竊他的書。廖平並為此事致函康有為加以指責:「……彈指之間,遂成數萬寶塔,何其盛哉!……每大庭廣眾中,一聞鄙名,足下進退未能自安……」(《致某人書》)這簡直是指著鼻子,直言不諱地指責康有為抄襲他的著作。但是,也有人反對這種說法。近代著名學者、與康有為同宗今文的錢玄同,在他的《重論經今古學問題》一文中就認為,「就《新學偽經考》這書而論,斷不能與廖平的《今古學考》等書相提並論」。這就否定了康有為抄廖平之書的說法。上述二說針
鋒相對,雙方各執己見,互不相讓,長期以來爭論不休。廖平《今古學考》一書,作於1887年,而康、廖會晤是在1889年、《新學偽經考》完成於1891年。如果說康有為寫作此書,曾受過廖平觀點的啟發,這恐怕不會錯。然而,康有為談到有關這個問題時,卻矢口不提廖平和他的《今古學考》一書,他在《新學偽經考。序》中說:「閱二千年歲月日時之綿暖……鹹奉偽經為聖法,……亦無一人敢違者,亦無一人敢疑者。」似乎他根本不知道廖平和他的《今古學考》,這是不夠磊落的。對於這樁公案,梁啟超有兩段話頗可玩味,他說:「康先生(有為)之治公羊,治今文也,其淵源出自井研(廖季平),不可誣也。」(《論中國學術思想變遷之大勢》)又說:「有為早年,酷好《周禮》,……後見廖平所著書,乃盡棄其舊說。」(《清代學術概論》)。
康有為《新學偽經考》究竟是否抄襲之作?這個問題至今未獲得較佳的答案。上述諸說,孰是孰非,有待於對此有興趣的同志繼續探索。弄清楚這個問題,對於中國近代思想史、學術史的研究,對於康有為本人思想的研究,都將是不無裨益的。
(蘇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