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回 患足疾項城歸隱 依憲法皇帝親戎

話說隆裕太后瞧畢之後,毫不在意,把小德張抄的信擱過一邊,半語不發。忽一個太監入奏攝政王進來請安,現在宮門候旨。太后道:「宣他來。」太監應著出去。一時宣入,行過禮,攝政王回道:「祟陵工程,自應恭照惠陵規制,已派載洵等馳赴西陵金龍峪地方相度形勢,察看規模。景皇帝梓宮奉移山陵,先擬暫安在西陵粱格莊行宮。暫安日期,已由欽天監選定,是宣統元年三月十二日。照理皇上自該親往恭送,但是皇上尚在沖齡,銜哀遠出,似非所宜,這件事還請太后旨意。」

太后道:「暫安梁格莊,究不比永遠奉安!那時我去了就是。

皇帝太小,不必同行。崇陵動土吉期可曾選定?」攝政王先應了一個「是」,然後回道:「動土吉期,已著欽天監於二月十五日以前選擇了。」太后道:「景皇帝神牌升袝典禮,是不是候山陵永安奉安後,再事舉行?」攝政王道:「臣已計算過,梓宮暫安梁格莊,距永遠奉安之期,為時尚遠。倘必俟永安山陵後,才行升榭,歲月稽遲,實不足以昭誠敬,現在擬一個通融辦法,先將神牌袝升於奉先殿裡,俟將來永遠奉安禮成之後,再行升袝太廟,景皇帝神庫牌,已命奉先殿神庫擇吉恭制了。」太后道:「這麼辦很好。你此回把陵差委了載洵,載洵年紀太輕,須要囑咐他諸事小心,工程須慎重驗看,經費須核實報銷,知道麼?」攝政王應了兩個「是」。太后道:「我問你一句話,袁世凱近來作事如何?有人說他心懷叵測,你也有所聞見麼?」攝政王道:「袁世凱膽大妄為,心術很不正大。」太后道:「心術不正的人,須早早防他一步!」攝政王應了兩個「是」。見太后沒甚吩咐了,才退出宮來。並不回邸,逕赴軍機處,見各大軍機均已退值,僅有幾個章京,還在那裡伺候。攝政王隨命貼身太監,把慈禧太后留中的各奏折取來閱看。一時取到,翻閱了幾個,沒甚要領,忽見一個是軍機大臣外務部尚書袁世凱奏請聯美的密折,不禁聚精會神,一行一行瞧去。只見上面說的是「今專使抵美之日,星軺蒞止,東鄰氣象,頓然改觀,北美合眾國之邦交,益加親密。美國大總統復招我專使,告以擬派遣大使使駐中華,確認我為完全自由之國,尊重我完全自主之權。美國先提倡此議,各國當無不遵守之,此實假我以圖強之機也。凡稍識時務者,莫不慶外交之發達,喜前途之有望,在我斷無拒絕之理。且美國當庚子之亂,對於各國,宣佈保我主權,而不得利我土地。及日俄戰爭,又通告各國尊重我主權,限定戰鬥區域。前月,日美互換照會,仍多方援助,美之為我謀者,亦可謂力顧大局矣。茲復擬派遵大使,宣示各國,認我為大國,尊我有完全自主之權。我若拒而不受,或受而不答,是自以為非大國也,是自認為無完全自主之權也。五洲士庶,其謂我何?如遣派大使,有宜先考究者四端:一曰權限。各國近世之通例,大使權限與公使無異,所頒敕書,均請旨遵行,商承外務部辦理。即特派專辦一事之全權大使,亦須請旨批准,從無專擅之例;一曰禮節。大使呈遞國書,應經一等官用列車迎之,中國已以黃絆轎待公使矣,大使雖得招宴國君,然許赴與否,仍由國君自定。國君須派員答拜大使,此等禮節,無傷國體;一曰使才。中國歷任使節,多非專門,近來陸續遴選人才,漸趨一軌,大使責任較重,選擇尤不可不精,必須心地純正,優於中外學問。又閱歷較富,職望較崇,明白中外大勢,諳熟本國之政治習尚者,方為合格;一曰經費。各出使經費,近年尚有貯蓄,將來實行加稅,收入增多,如先遣駐美大使,每年不過增費四五萬金,將來陸續派遣日英法德俄五國,常年經費,僅須用三十萬金內外,現存經費,大約可敷。至大使館建造費,當另籌之」等語。

原來庚子拳亂賠款,北美合眾國持「親善」主義,決議減收退還。駐美欽使伍廷芳報告美外部詢問該款退還後如何使用,如何接收,應否分期遞減?於是袁世凱奏請特簡唐紹儀為專使,致謝美國。唐紹儀到了美國,公事貌畢之後,往謁新選大總統塔夫脫。塔氏道:「此回專使來美致謝,具見盛情,且另有一番美意,我美全國人民為之感動,所可喜者,中美邦交,當由此益加親密。且現任大總統對待中國的政策,與余同一宗旨,所望中國力求治理,數十年後,成為全球最強之國,美國自當盡力協助。倘有謀不利於中國的,余當設法阻止,以助中國之發達。余以明年三月接任,政策注重外交,中國所派的公使,較各國尤為重要。余意擬彼此改派大使,未審貴國意見如何?」唐紹儀立即電告外務部。袁世凱於是密建聯美之策,乘間獨對,痛陳外交情狀。慈禧太后甚韙其議。這件事軍機各大臣,除慶親王外都不曾知道,攝政王本也略有所風聞,所以奉到太后面諭,立刻就調閱密折,果見此種國家大事,竟不與樞密商酌,其大膽妄為、目無同列可見!當下攝政王手執硃筆,正欲擬旨,忽太監遞上一個奏折來,揭開瞧時,卻是袁世凱因現患足疾,請假十日的事。攝政王笑道:「巧極了!」遂用硃筆書了一道旨意,道:

軍機大臣外務部尚書袁世凱,夙蒙先朝擢用。朕登極之後,復與殊賞,正以其才可用,使效馳驅,不意袁世凱現患足疾,步履維艱,難勝職任。袁世凱著即開缺,回籍養疔,以示朝廷體恤之意。欽此。

這一道旨意發出之後,便降旨命那相在軍機大臣上學習行走,命梁敦彥署理外務部尚書。似此疾雷勁雨,恁你一世之雄,也難先期防備!袁世凱究竟高人一等,接到此旨,毫無恚怒狀態,入朝謝了恩,立刻攜眷南行,回到河南故里,辟別墅於彰德府北門外洹上村,蒔花種竹,壘石浚池,題額叫「養壽園」。嘗同二三知己,酌酒賦詩,逍遙其間。世凱自題別號叫「容庵」,其詩是:

曾來此地作勞人,滿目林泉氣象新,

牆外太行橫碧障,門前洹水喜為鄰。

風煙萬里蒼茫繞,波浪千層激盪頻,

寄語長安諸舊侶,素衣早洗帝京塵。

背郭園成別有天,盤飧尊酒共群賢,

移山繞岸遮苔徑,汲水盈池放釣船。

滿院蒔花媚風日,十年樹木拂雲煙,

勸君莫負春光好,帶醉樓頭抱月眠。

連天雨雪玉蘭開,瓊樹瑤林掩翠苔,

數點飛鴻迷處所,一行獵馬疾歸來。

袁安蹤跡流風緲,裴度心期忍事灰,

二月春寒花信晚,且隨野鶴去尋梅。

人生難得到仙洲,咫尺桃源任我求,

白首論交想鮑叔,赤松未遇愧留侯。

遠天風雨三春老,大地江河幾派流,

日暮浮雲莫君問,願聞強飯侶初不。

昨夜聽春雨,披蓑踏翠苔。

人來花已謝,借問為誰開?

樓小能客膝,簷高老樹齊。

開軒平北斗,番覺太行低。

世凱又嘗同乃兄世廉,弄小舟,聽鶯觀魚。世廉披蓑垂綸,世凱持篙立船尾,故為淡泊自甘不求聞達的態度,其實沉機觀變,沒一刻忘情政海呢。暫時按下。

卻說軍機處自退出了袁公,便少了個攬權喜事之人,氣象頓時變為沉寂。因為領袖大臣奕劻,上了年紀,不喜多事。世續素性好靜不好動。張之洞少了袁公個好伴儻,便不能夠奮發有為。鹿傳霖素來是看風使帆慣了的,大眾既多沉靜,自己也未便多言。那桐是新進晚輩,更不敢越分妄為。所以這年年底,政府中竟無新奇事跡可紀。

次年就是宣統元年己酉歲,才開得新年,就有御史謝遠涵奏參郵傳部尚書陳譬「虛廉國幣徇私納賄」等款,內有「陳譬於訂借洋款,秘密分潤,開設糧行,公行賄賂」等語。監國攝政王立派大學士孫家鼐、那桐秉公查辦。孫、那兩相,不敢怠慢,便就不動聲色,按款密查。不多幾日,早已查明復奏,大旨說是「陳譬於訂借洋款,秘密分潤,開設糧行,公行賄賂各節,雖屬噴有煩言,究未指有確據。惟開支用款,頗多糜費,前後所調各員,不免冒濫」等一派都是出脫的話。監國大怒,立降上諭道:

方今時事艱難,該尚書責任綦重,自應整躬率屬,於用人理財力求實際。現據查明各節,實屬有負委任,郵傳部尚書陳譬著交部嚴加議處。郵傳部員外郎金恭壽,候補小京官王守爵,卑鄙委瑣,跡近營私,均著均行革職。民政部員外郎丁惟忠以曾經被參,奉旨撤差人員,未至數年,復臥今職,較前尤招物議,著即行革職,永不敘用。余著照所議辦理,該部知道。欽此。

魁不到兩日,吏部議復上來,請將陳譬即行革職。監國准奏,旋命徐世昌補授郵傳部尚書。

此時監國攝政王勵精圖治,每日朝晨五時即進養心殿,批閱章奏,無論是否緊要,總要從頭至尾,瞧完卷才歇。八時,召見樞臣,並京外臣工,還苦日不暇給。諭令內監奏事處,每日將本日所進章奏,送至公所,以便隨時詳細批閱。又因前在軍機任內,素知各省與軍機處往來電報,皆關機密要政,特諭每日調取軍機處全份電報,詳細瀏覽。倘在未臻妥善之處,次日,軍機入值時,必再三垂詢,指示辦法。

這日,召見軍機,商議了好些要政,先與軍機大臣談論用人的事,監國道:「現在時事艱難,需才佐治,在朝廷原不惜重祿勸士,破格用人。奈京外各衙門,近來於縷辦要政,奏調人員,請加經費,都未能綜核名實。有以微員而膺不次之擢,也有以一人而兼多處之差,究竟所薦的未必皆奇特之士,所用的實不免奔競之人。近年新設衙門,新建省分,往往多坐此弊,冒濫虛麼,真是惡習!你們想想可有甚好法子,可以除掉此弊?」奕劻道:「此種惡習,一時斷難革除盡淨!挽救之法,只有著各部院堂官,各省督撫,嗣後需用人員,不論是奏調,是咨調,均先由吏部切實考核,官階履歷,件件相符,再准發往。那兼差支薪的事,也責由該管長官,切實裁汰。各衙門官員薪費,並著核實釐定,不准漫無限止。如果實心辦去,未始不可挽救一二。」監國點頭嘉許,隨命擬旨實行。張之洞奏道:「修訂法律,大臣奏呈的刊案草案,當經憲政編查館分咨內外各衙門討論參考。現在學部及直隸、兩廣、安徽各督撫,先後奏請將中國舊律與新律詳慎互校,再行妥訂。也經奉旨令修律大臣會同法部詳慎斟酌;修改刪並,奏明辦理。但是上年所頒立憲籌備事宜,新刊律限於本年核定,來年頒布,事關憲政,似不容稍事緩圖,懇旨催促修律大臣會同法部迅遵前旨,剋日修妥進呈。」監國道:「此事我已再四思維,中國素重綱常,故於干犯名義之條,立法特為嚴重。現在寰海大通,國際每多交涉,原不宜墨守故常,但只可采彼所長,益我所短。若將數千年聖帝明王兢兢保守的倫常大義,悉數棄掉,那就與修律本旨離的太遠了!」張之洞應了兩個「是」。隨擬上諭稿進呈,監國覽過,也就鈐章發出,眾軍機大臣都各簽了名。看官,頒布上諭,須由攝政王鈐章,軍機大臣簽名,這是監國以來的新例。監國又命擬旨宣示朝廷一定實行預備立憲,軍大臣退值之後,監國傳諭召見籌辦海軍王大臣。一時召人,卻是善耆、載澤、鐵良、薩鎮冰四個,各接儀注見過禮,先詢問了幾句籌備情形,由薩鎮冰一個兒回奏,監國頗為嘉許。隨面諭道:「重興海軍,重在寬籌的款,經費既定,其餘各事,均可依次設置。其中以常年經費,尤為要著。汝於海軍上閱歷素深,且於南北洋一切情形,尤為熟習,究竟各省水師與現議海軍,如何通並,也應預定,俾將來成立起海軍始基來,得免疏虞。務當與肅親王等悉心籌畫,據實奏聞,別負朝廷的倚任!」

籌辦海軍大臣退後,即召見各部尚書,面諭農工商部尚書道:「各省現設的農務局及農官等,必與農民時相接洽,才能研究地質土宜,以及種植培養灌溉各法,逐漸改良,於農業前途,始得實收效果。那麼農務人員,務以樸實為主,絕不容有官場習氣,要有了官場習氣,小民畏避他都不暇,如何還能夠求農事進步呢?嗣後各省農官,如有犯以上情弊的,即當嚴加懲處!」又諭外務部尚書道:「近來辦理外交人員,每以易叢民怨為慮,但果能不損主權,何來訾議?倘一味將就了事,就是百姓不說什麼,遺禍也很不小!」召對完畢,天已近午,監國方才命駕回邸。

賢王當國,萬象維新,朝野臣民,無不額手稱慶。偏偏有一個不識時務的強項總督,諤言驚世,飛電痛陳立憲利弊,並以一官相拼。此臣是誰?原來卻是陝甘總督升允。監國大怒,立命軍機擬旨道:

前以預備立憲,系奉先朝明諭,朕御極後復行,申諭內外大小臣工,共體此意,翊贊新猷,毋得摭拾浮言,淆亂聰明。乃陝甘總督井允,前奏請來京面陳事宜,當經電諭盡可由折電奏陳,原以新政繁巨,不厭詳求,內外大臣如有所見,不妨隨時條陳,以資采擇。茲提該督奏陳立憲利弊,並即懇請開缺,跡近負氣,殊屬非是。本應予以嚴懲,姑念該員外任封圻,尚無大過,著照所請即行開缺。欽此。

時宣統元年五月初六日也。到了五月廿八日,又特定皇帝自為海陸軍大元帥之制,特降朱諭道:

前經憲政編查館奏定憲法大綱,內載「統率陸海軍之權,操之自上」等語,已奉先朝旨頒行,朕今欽遵遺訓,茲特明白宣示,即依憲法大綱內所載,朕為大清帝國統率陸海軍大元帥,並敬符我太祖太宗肇其鴻業親總六師之制,以振我軍人尚武圖強之心。並著先行專設軍諮處,贊佐朕躬,通籌全國陸海各軍事宜,即著貝勒毓朗管理軍諮處事務。惟朕現在沖齡典學之時,尚未親裁大政,所有朕躬親任大清帝國統率陸海軍大元帥之一切權任事宜,於未親政以前,暫由監國攝政王代理,以合憲法。至一切應如何定擬籌辦事宜,即著軍諮處隨時妥酌奏請施行。將此通諭臣民知之。欽此。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清朝秘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