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靈璧之敗,報到朝廷,君臣聞之,皆無人色,廷臣只得又議各處召兵。建文帝又遣禮部侍郎黃觀往安慶,翰林修撰王叔英往廣德,都御史練子寧往杭州,三處召募義勇民兵,入援京師。
三人受詔出朝,因詣黃子澄而問計。黃子澄大慟道:「大事去矣。吾輩萬死不足贖誤國之罪!諸公此行,恐亦無濟,不過盡臣子之心而已。他難論矣。」三人聞言,遂號泣而往。然所到之處,已知金陵不能守,並無一人應矣。
再說燕壬既破了何福,遂引兵要渡過淮來。此時盛庸,自夾河敗後,不敢南還,因走至淮上,收拾了馬步兵數萬人,戰舡數千隻,鎮守淮河南岸。燕王兵到北岸,諸將說道:「彼南岸有舡,我北岸無舡,何以能渡?」燕王笑道:「同一淮河,彼南岸之舡,即我北岸之舡,又何分焉?」諸將不悟,無言可對。
燕王因命眾軍伐木造筏,又命揚旗擊鼓,聲張其勢。若將待筏成,早晚即渡者。南軍在南岸望見,雖知其造筏艱難,一時未必能渡,卻見他猛勇之勢,未免懼怕。盛庸因吩咐排列炮石,緊緊護守。
不期燕王卻遣朱能、邱福等將,率數千驍勇,悄悄西行二十里,於無人之處,用小舟潛渡過南岸。南軍只慮北兵筏成要渡,哪裡有防潛渡。忽炮聲大作,邱福、朱能等將,率兵衝入其營,大叫道:「燕王大兵已盡在此矣,有令不許走了盛庸。」南兵突然被攻,又見喊聲動地,金鼓震天,心膽俱破,皆無鬥心,四散而走。
盛庸要逃,不及上馬,只得登一小舟,潛逃而去。朱能、邱福見南兵敗走,忙揮南船往渡北兵。燕王又笑道:「諸君試看這些戰艦,屬南乎?屬北乎?」眾將皆拜伏道:「大王神算,真如觀火,非諸將所能及也。」
燕王既渡,又與眾將商議道:「此去京師,東西皆路。不知當從何路為直截?」諸將中,有說當先取鳳陽為直截,有說當選取淮安無後患。燕王道:「皆不然也。若先取鳳陽,我想鳳陽樓櫓堅,定非攻不下。若攻則未免震驚皇陵。試思,皇陵豈可震驚乎?若先取淮安,我想淮安積儲饒裕,人馬眾多,攻之豈易破乎?若攻不破,勢必曠日持久,那時援兵再集,豈我之利乎?莫若乘勝直趨揚州、儀真,況兩城兵弱,不須苦戰,可招而下。既得真、揚,耀兵江上,則京師震駭,必有內變矣。京師既定,鳳陽、淮安又何慮焉!」諸將皆喜道:「大王之言是也。」燕王因遣指揮吳玉,前往揚州招降,然後發大兵隨之。
此時揚州守備,乃指揮崇剛與御史王彬,二人皆忠義之臣。燕兵未至,有一個指揮,叫做王禮,頗有才勇。聞知燕勢日強,因說崇剛與王彬降燕,以明知機而圖富貴。崇剛、王彬大怒不從,遂將王禮下獄,欲論其罪。及吳王來招降,崇剛、王彬又拒絕道:「奉命守土,但知殺賊,焉肯從賊?」
吳玉見二人固執不降,遂密寫了飛書,散入城中,招降道:「有人能擒守將獻城者,加官重賞。」早有一個千戶叫做徐政,原與王禮同謀,因王禮下獄,不敢復言。今得吳玉飛書,暗暗通知王禮,又會同一班黨羽,只候燕兵一到城下,即擁眾鼓噪打開獄門,放出王禮,同擁至守備衙,捉住崇剛與王彬,大開城門,獻於燕王。
燕王大喜,遂升二人為都指揮,又欲崇剛、王彬歸降,二人不屈,遂命斬之。揚州即下,儀真孤城,不勞力而亦破矣。儀真既破,北軍登舟,往來江上,旌旗蔽天。南軍望見,知勢難遏,盡皆解體。
建文帝聞報,惶張無措。方孝孺奏道:「事急矣,宜以計緩之。」建文帝道:「何計可緩?」方孝孺道:「如今事急,惟有遣人,許以割地講和,或者可延數日。倘東南召募一集,況有長江之險,彼北軍又不慣舟楫,再與決戰江上,則成敗未可知也。」建文帝不得已從之,又思外臣講和,恐其不信,因假太后之命,遣慶成郡主往燕營講和。郡主既至燕營,道達太后之命,以割地分南北為請,燕王笑道:「此非太后意也,特欲假此緩我師耳。軍中非敘親情之地,郡主請回,無多言也。」郡主無奈,只得還朝覆命。
燕兵在江上獨往獨來,並無一人與之相抗,惟盛庸又尋許多海艘至浦子口迎戰,連戰至於高資港。朝廷聞之,忙遣都督僉事陳瑄,率舟師助之。陳瑄既至,知勢不可為,遂叛而降燕。陳瑄既降,而盛庸敗績矣。燕師至龍潭,朝廷又遣李景隆並尚書茹瑄往龍潭,仍以割地講和為請。燕王終是不肯,竟遣李景隆等回朝。
建文帝見割地講和不聽,因急召齊泰、黃子澄入朝議事,近侍奏道:「齊泰已奔往廣德,黃子澄已奔往蘇州,口說徵兵,實不知所為何事。」建文帝道:「起事皆出汝輩,而今事敗,皆棄朕去了!」因長歎不已。忽報燕兵已進屯金川門。左都督徐增壽守左順門,竟對眾同列,謀開門迎降。御史魏冕聽了大怒,因手擊之,又奏聞於帝。帝大怒,命左右擒徐增壽至延,責以不忠,親自下殿手誅之。
即誅徐增壽,早有茹瑺等眾臣勸帝幸湖湘以避之;又有王韋等眾臣勸帝幸浙海以避之。方孝孺獨奏道:「國君與社稷同死生,避之非是,臣請效死勿去。」建文帝道:「方卿之言是也,朕意已決,卿等且退。」眾臣退出。
忽又一臣跪下奏道:「事已定矣,時已至矣,陛下宜早為之,不容緩矣。」建文帝視之,乃是向日奏北平兵起的程濟,知他是個異人,因問道:「大位已不可保,汝雲,『事已定,時已至』,莫非欲朕死社稷乎?」程濟道:「陛下大位雖不保,而太祖的社稷卻未曾失,何必死殉。」建文帝道:「社稷既不必死,臣下有勸朕幸湖湘的,也有勸朕幸浙海的,莫非此中尚有義可起乎?」程濟道:「陛下以天下之大,尚不保此位,豈湖湘浙海之死灰塵得能復燃耶!」建文帝道:「一方之死灰既不能燃,則燕王北平一方,為何而猖獗至此乎?」程濟道:「此中蓋乃天命也。天命所在,不當以大小論也。」建文帝道:「既天命在燕,太祖何不立燕王,而竟立朕,毋乃不知天命乎?」程濟道:「太祖,聖主也。又有賢臣劉青田輔佐之,豈有不知天命?然太祖不立燕王而立陛下者,正知陛下亦有天命,且知天命之氣運有先後,不可強,故委曲而為之也。」建文帝沉吟道:「殉社稷既不必,圖興復又不能,然則朕一身,將何所寄?」程濟道:「惟有出亡而已。」建文帝道:「出亡固是一策,但行之於列國則可,行之於當今則不可。列國時,諸侯割據,晉亡則於秦,楚亡則於吳,故出境則免。今天下一家,何地不入於版圖?一稽查而即得,況燕王既不念君臣大義,又何有於叔侄之親?方一後日求而得之以被害,莫若今日死社稷之為得體也。」程濟道:「興亡既有天命,死生獨無天命乎?陛下之大位固止於此,而陛下之生,卻正未艾,陛下又何慮乎?」建文帝道:「天命既然一定,而人事前當先謀。朕,帝王也,一旦出亡,不知稅駕何所?為士為農?為工為商?亦當先定其名,方不露相。」程濟道:「士農工商,皆非帝王之事,惟有祝發,庶可遊方之外。」
正說未完,忽一老太監哭奏道:「萬歲爺,今日遇難,奴婢有事,不敢不奏。」只因這一奏,有方教:龍體披緇,帝頭削髮。欲知後事,請看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