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妥傳

何妥,字棲鳳,西城人。

他的父親細胡因經商進入西蜀,於是就在郫縣安家,侍奉梁朝武陵王蕭紀,主管金帛交易,因而成為巨富,號稱「西州大賈」。

何妥小時就機警聰敏。

八歲,游國子學,助教顧良對他開玩笑說:「你既然姓何,不知是『荷葉』之『荷』?還是『河水』之『河』?」何妥應聲說道:「光生姓顧,不知是『眷顧』之『顧』,還是『新故』之『故』?」眾人都為他的靈活機變感到詫異。

十七歲時,何妥因靈巧機敏侍奉湘東王蕭繹。

後來,湘東王知道他聰敏,又召為誦書,侍奉於左右。

當時蘭陵人蕭..也有雋才,住在青楊巷;何妥住在白楊頭。

人們因此就說:「當今世上有倆雋才:一個是白楊頭何妥,一個是青楊巷蕭..。」他就是如此受到世人讚譽。

江陵淪陷後,周武帝特別器重他,命他為太學博士。

後宣帝繼位,打算同時冊封五個后妃,以此徵求儒生辛彥之的意見。

辛彥之回答道:「皇后和天子同是尊貴之軀,不可同時立五個。」何妥駁斥說:「上古帝嚳有四個妃子,舜也有兩個。

后妃哪有什麼定數呢?」因此,何妥被封為襄城縣伯。

隋高祖受禪,何妥被授予國子博士,兼通直散騎常侍,晉爵為公。

何妥生性急躁,也頗具口才,喜歡評議人物。

當時,納言蘇威曾對皇上說:「我的先父常常告誡我說,只要通讀《孝經》一卷,就足以立身治國,何必多學!」皇上覺得他說得在理。

何妥為此向皇上進言道:「蘇威所學,不只《孝經》一卷。

他的先父倘若確實說過這話,那麼,蘇威就沒有聽從父訓,這說明他不孝順;假如他父親根本沒有說過這番話,那麼,他就是公然在皇上面前說謊話,這說明他不忠誠。

既不忠,又不孝,這種人怎麼能侍奉皇上?況且孔子曾經說過:『不讀《詩經》,就無話可講;不讀《禮記》,就不能立身行事。』蘇綽教子怎麼竟然違反聖人的訓導呢?」蘇威當時身兼五職,皇上十分親近、器重他。

何妥因此對皇上說,蘇威不可信任。

又因為主管天文、律度的都不稱職,何妥又提出八件事向皇上奏道:其一,我聽說善於識別人才的就是賢哲,一國之君要做到這點就更加困難。

孔子說:「正直的人放在邪惡的人上面,百姓就會信服;反之,把邪惡的人放在正直的人上面,百姓就不會信服。」由此看來,政治安定,必須慎重地選拔、使用人才。

所以,推薦賢才的受重賞,埋沒賢才的應殺戮。

看看現在的用人情況,確實不同此,不管是奸佞還是正直,也不管是賢能還是愚笨,他們對於想要推崇的人,一啟用就委以重任;對於想要壓抑排擠的人,就叫他到老也只能做個郎官這樣的小辟。

人們不能心服,實在是因此而造成的呀。

我聽說在朝廷上授予爵位,是希望大家都獎賞他;在大街殺人,是希望人們都能唾棄他。

我看皇上十分關注訴訟案件,愛民如子,每次處理案件,無不親自徵求大家的意見,不濫用刑法,這是皇上的聖明之處啊!對待訴訟案件能如此,授人爵位也應該如此。

如果您心裡記著誰有什麼豐功偉績,就可以提拔、重用。

從這以下,如要選拔重要官員,必須廣泛徵求大家的意見,不應該偏信某一個人的推舉。

那麼,在上者不徇私,在下者無報怨。

其二,孔子說:「經常審查朋黨,那麼,罪人就無人袒護了。」孔子又說:「君子講團結而不互相勾結,小人互相勾結卻不講團結。」這裡所所說的勾結,就是結黨營私。

他們對心裡所喜歡的人,即使他已經榮華富貴,仍然加以提挈;對心裡所厭惡的人,即使他已經處於卑微、屈辱的境地,也要拚命加以詆毀。

那些小人一旦被提拔重用,必定相互勾結、袒護,那麼,欺君之心頓生;而那些官卑職小的人既然身受屈辱,就必然會生怨氣,怨言自然就產生了。

誠望您能廣泛查訪,不要使小人結黨營私成為一種風氣,應親自施以恩威。

國家的憂患,沒有比這更大的了。

其三,我聽說舜曾舉薦十六個人,即所謂「八元」、「八愷」。

我想他的賢明,要比今天的人高,但舜仍然擇才而用,不致混亂,才使國家四境安定,各種事功都作得好。

而今官職極多,但用的人卻很少,有人身兼數職。

是國家缺少人才?還是人才都不行?如此大國,有才能的人確實不少,可是,他們縱使有才能,也缺乏仕進的機會。

東方朔曾說:「器重,他會成為將帥;鄙棄,他就只能成為奴隸。」的確如此啊。

現在的一些官員,不考慮自己的德行和才能,既沒有呂望、傅說的才能,卻自負有傅巖、滋水的傲氣,不考慮責任重大,而只怕管的事不多,安於寵幸,玩忽職守,終致失敗,實在是上述原因所造成的。

《易經》說:「鼎的腳一旦折斷,裡面的食物就會傾出,那情形一定狼藉不堪。」這就是說,那些腳本來就不勝重任。

我聽說需要竭盡全力才能舉重的人,不能委以重任。

我懇請您另選賢良,並依據各自的才能讓他們分管有關事務,使之各有餘力。

誠如此,凡事就能獲得成功。

其四,我聽說《禮記》上曾說:「析言、破律、亂名、改作,搞旁門左道而擾亂政治者必須殺頭。」孔子說:「沿襲舊的習慣、制度,何必改作。」我發現這麼多年來,改作的實在太多了。

至如范威改作漏刻儀,十年也沒成功;趙翊改進尺秤,歷時七年才定下來;公孫濟研製醫方,迂腐荒誕,結果耗資巨萬;徐道慶根本就不懂地理,白白地耗廢國家的俸祿;常明更改曆法,歷經數載;王渥更改官名與物名,曾使許多文物失去了標準和法度;張山居本來就不知道星位,此前在太常寺指手劃腳;曹魏祖也不知北斗,而今居然官居太史。

他們這些人沒有誰不是憑借可憐的迂見,妄自尊大,沽名釣譽,且相互詆毀、欺蒙的。

我請求從今以後,如有這類情況的,如其言得不到驗證,必須加以重罰,庶可使他們有所畏懼,不敢輕率地上奏簡章。

其他文字多不記載。

當時蘇威權兼數司,而先前曾隱居武功縣,所以何妥說他自負有傅巖、滋水之氣,以此引起皇上注意。

何妥書上奏給皇上後,蘇威對他懷恨至極。

開皇十二年(593),蘇威定考文學,又與何妥互相詆毀、攻擊。

蘇威勃然大怒說:「沒有何妥,不必擔心無國子學博士!」何妥應聲說:「無蘇威,也不必擔心無人管理國家大事!」因此,何妥與蘇威有矛盾。

這以後,皇上命令何妥考定鍾律,何妥又上表奏道:我聽說人世間光明,就會產生禮樂;地府幽冥,就會產生鬼神。

那麼,能感動天地鬼神的,沒有什麼能和禮樂相比。

我又聽說禮樂推行到一定程度,就會使人民無怨無爭,拱手之間天下即可安定,這就是禮樂產生的效應。

我聽說,音樂有兩類:一類是奸聲,另一類是正聲。

大凡奸聲動人,就讓人增長邪氣,邪氣進一步擴展,婬樂於是產生了。

正聲動人,就會產生順氣,順氣進一步擴展,和樂於是產生了。

所以好的音樂一旦風行,就會使倫理清白,耳目聰明,血氣和平,移風易俗,天下安寧。

孔子說:「拋棄鄭聲,疏遠奸人。」因而鄭、衛、宋、趙之聲一出現,對己則可以引發邪惡,對外則傷害他人。

所以,宮調氾濫就會荒婬,他的國君也變得驕奢婬逸;商調氾濫就會產生邪惡,官員們也就貪贓枉法;角調氾濫就會產生憂患,百姓就會有怨憤之心;徵調氾濫就會產生哀怨之情,那麼國家必定會禍事蜂起;羽調一亂會出現危險,那麼國家一定財源匱乏。

如果五調都亂了,那麼離國家滅亡的日子就不遠了。

魏文侯問子夏說:「我恭恭敬敬地聽古樂卻想睡覺,聽鄭國、衛國的音樂反而不知疲倦,這是為什麼呢?」子夏回答說:「一般說來,古樂以《文始》為先,《大武》為後,常聽古樂可以修養身心,治理家國,並使天下平均。

鄭國、衛國的音樂,因為是邪惡之聲,所以常常擾亂綱常,如果沉溺其中,不可自拔,就會混雜子女,不分父子。

現今您所問的是樂,而所愛的是音。

樂與音固然相近,但不相同。

作為一國之君,要謹慎對待自己的好惡。」考究古人制定禮樂的動機,不只是讓人悅耳而已。

旨在讓君臣在朝廷內同聽,那麼,君臣就沒有不和睦、親近的;在鄉里同聽,那麼,長幼就沒有不和順的;父子在家中同聽,那麼,就沒有不和睦親近的。

這就是先王制定禮樂的道理啊!所以,只懂得聲色而不懂得音樂的,是禽獸;只瞭解音樂而不知道音樂的,是普通平民。

所以,董鍾大呂、絃歌干戚,童子都能跟著跳舞。

真正通曉禮樂的只有君子!對於不通聲樂的,不可和他談禮樂;對於不懂音樂的,不可和他談禮樂。

一個人如果通曉了音樂,就差不多達到最高境界了。

商紂王為政無道,太師抱上樂器投奔周王。

晉平公寡德,師曠因此特別珍惜音樂,不肯彈奏。

上古的時候,沒有音樂,只會拍肚皮,以腳跺地,樂在其中。

《易經》上說:「先王製作禮樂,目的是為了推崇道德,向天帝表明耿耿忠心,並同時祭祀祖宗。」至於黃帝作的《咸池》、顓頊作的《六莖》、帝嚳作的《五英》、堯作的《大章》、舜作的《大韶》、禹作的《大夏》、商湯作的《大護》、武王作的《大武》,從夏朝以來,因年代久遠,只留下名稱,樂聲聽不到了。

從商代到周代,音樂集中在《詩經》中。

所以,從聖賢以下,大多通曉音樂。

譬如伏羲氏減瑟、周文王足琴、孔子擊磬、子路彈瑟、漢高祖擊築、漢元帝吹簫。

漢高祖初年,叔孫通因襲秦人制定了漢代宗廟裡所使用的音樂。

迎神於廟門時,奏《嘉至》樂,如同古代迎神時所奏的音樂。

皇帝進入宗廟,奏《永至》樂,以合行走時的節奏,如同古代的《采薺》、《肆夏》樂。

乾豆上獻,奏登歌之樂,如同古代的清廟歌。

奏完登歌樂,奏《休成》樂,以讚美鬼神之祭。

皇帝在東廂坐定後,奏《永安》樂,以讚美禮儀的完備。

《休成》、《永至》二曲,為叔孫通所作。

漢高祖廟奏的是《武德》、《文始》、《五行》舞樂。

春秋時,陳國公子完投奔到齊國,陳國人是舜的後裔,因此,齊國也就有了韶樂。

因此,孔子在齊國聽了韶樂後,竟覺得數月不知肉的滋味。

秦始皇消滅齊國,得到齊國的韶樂。

漢高祖繼而滅秦,韶樂於是傳到漢,只不過高祖將它改名為《文始》,以顯示不因襲前人。

《五行》舞本是周代《大武》樂,始皇改名為《五行》。

到漢孝文帝時,又製作春、夏、秋、冬四時舞樂,以顯示天下平安和順,四時風調雨順。

孝景帝時依據《武德》舞創製《昭德》舞,孝宣帝又依據《昭德》舞創製《盛德》舞,雖然幾易其名,然而大多沿襲秦代。

到了魏、晉時期,所採用的都是古樂。

魏初三朝皇帝都創製過樂辭。

自從永嘉年間王室遷移,京城傾廢,樂聲傳到南方,因此,古樂大備於江南。

宋、齊以來,及至梁代,所行禮樂之事,還是古樂。

三雍、四始,當時的確盛行。

等到侯景篡權反叛,樂師四處分散,其四舞、三調都流傳到北齊。

北齊人雖然知道傳授,但得到後並沒有用在宗廟朝廷上。

我年輕時就愛好音律,留心於管弦。

現在雖然年事已高,差不多都還記得。

當東土平定,樂師返回家園,我前去進行查訪,果真說是梁人所教。

現在《三調》、《四舞》都有一些能手,雖然他們不算很熟練,但也很有些雅聲。

如果讓他們教習傳授,還可使古樂流傳。

然後,將它們收集起來,摘其精要,根據發展情況加以增減,重新確定好的名稱。

歌頌皇上的盛德,將雅正之風傳於後世,這難道不是很好的事情嗎?我謹抄錄三調、四舞的曲名,另製作一些其他的歌辭。

其中有些聲曲流宕,不能用之於朝廷的,也一併附在後面。

奏表上給皇上後,皇上又命太常寺歸何妥管轄。

於是作清、平、瑟三調聲,又作八佾及《革卑》、《鐸》、《巾》、《拂》四舞。

在此之前,太常寺所流傳的宗廟雅樂,幾十年來只作大呂,廢棄了黃鐘。

何妥又認為這種做法違背了古人的初衷,於是上奏皇上請求再度使用黃鐘。

皇帝下詔命令眾卿討論,眾卿都同意這種做法。

不久,何妥的兒子何蔚做秘書郎,犯罪應當斬首,皇上同情他,減免了他的死罪。

從此對何妥的恩遇日漸淡薄。

開皇六年(587),何妥出任龍州刺史。

當時,常常有一些背著書箱四處求學的人,何妥都親自給他們講學。

他寫了《刺史箴》,雕刻在州門外。

任刺史三年後,因病請求還京,皇上有詔同意。

後又主管學事。

當時,皇上讓蘇夔在太常寺任職,參與商定鍾律。

蘇夔提出了一些建議,朝中官員大都贊同,惟有何妥不贊同,常常揭蘇夔的短處。

隋高祖讓朝中官員再議,朝臣大都反對何妥。

何妥又上密奏給皇上,指陳得失,大抵說的是時政得失,並指責當時的朋黨。

於是,蘇威和吏部尚書盧愷、侍郎薛道衡等都因此獲罪。

後被任命為伊州刺史,何妥沒去上任。

不久,又被授為國子祭酒。

死於任上。

謚號肅。

他一生中撰寫了《周易講疏》十三卷,《孝經義疏》三卷,《莊子義疏》四卷,以及和沈重等撰寫的《三十六科鬼神感應等大義》九卷,《封禪書》一卷,《樂要》一卷,其他文集十卷,都流行於世。

《隋書白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