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處字子隱,義興陽羨人。父親周魴,吳國鄱陽太守。周處少時死了父親,還沒到二十歲,就臂力過人,好騎馬驅馳田獵,不修小節,縱情肆欲,州里鄉曲的人以他為禍患。周處自己也知道為人所厭惡,便十分感慨,有改過砥礪自己的志向,對父老說:「現在時政和諧年成豐收,何苦不快樂呢?」父老感歎道:「三個禍害未除,哪有什麼快樂呢?」周處說:「指的是什麼?」父老回答道:「南山有白額猛虎,長橋下有蛟龍,加上你就是三害了。」周處說:「像這樣的禍患,我能除掉它們。」父老說:「你如能除掉三害,那就是一郡的大慶,不只是除害而已。」周處便進入深山射死了猛獸,又跳到水中與蛟龍搏鬥,蛟龍時沉時浮,游了幾十里,而周處同它一道,經過三天三夜的搏鬥,人們認為周處也死了,都彼此慶賀。周處果真殺死了蛟龍回來,聽說鄉里互相慶賀,才知道別人特別厭惡自己,便到吳國尋找陸機、陸雲。當時陸機不在,見到陸雲,具以實情相告,說:「我想修養操行而年紀已大,恐怕來不及了。」陸雲說:「古代的人看重朝聞到晚上就改變過失,你前途還可以,應擔心志向不立,何必憂慮美名不彰呢?」於是周處便磨礪意志發奮好學,既有文才,又有講仁義剛烈的志氣,說話一定講忠信,注意克制自己。一年後,州府交相徵召。在吳國出仕任東觀左丞。孫皓末年,做無難都督。
吳國平定後,王渾登上建鄴宮飲酒,對吳國的人說:「各位是亡國留下的人,難道沒有憂戚嗎?」周處回答說:「漢朝末年分崩離析,魏蜀吳三國鼎立,魏國先滅亡,吳國後滅亡,亡國憂傷,哪裡只是一個人呢?」王渾有慚愧之色。
周處進入洛陽,漸漸遷任新平太守,對戎狄安撫講和,使叛亂的羌人歸附,雍地人讚美此事。轉任廣漢太守。郡內有很多久而未決的案件,有的經歷了三十年還未判決,周處評考曲直,一時都判決或遣返。後因母親年老離官回家。不久出任楚內史,尚未到任,又征拜為散騎常侍。周處說:「古人辭大官不辭小職。」便先到楚地。該郡已經經歷喪亂,新老居戶夾雜,風俗不一,周處用教義敦促他們,又把那些露在野外沒人認領的屍骸白骨安葬,然後才應朝廷徵召。遠近都稱讚他。
及至位居近侍,諷喻規諫很多。陞遷為御史中丞,所糾察彈劾之人,不論寵臣還是親戚。梁王司馬肜違法,周處嚴格按法律條文作結論,等到氐人齊萬年反叛時,朝廷大臣因討厭周處的剛直,都說:「周處是吳國名將的兒子,忠烈果敢剛毅。」便讓他隸屬於夏侯駿西征。伏波將軍孫秀知道他準會戰死,對他說:「你有老母,可以憑這個理由推辭。」周處說:「忠孝之道,怎麼能夠兩全?既然已經告別親人侍奉國君,父母又怎麼能把我當兒子呢?今天是我獻身國家的時機。」齊萬年得知後說:「周處從前守衛新平,我知道他的為人,文武兼備,如果獨自決斷而來,勢不可擋。如果受別人控制,就一定會被我捉住。」不久梁王司馬肜為征西大將軍,都督關中各種軍事。周處知道司馬肜心懷不平,一定會陷害自己,而自己又認為做人臣的應當盡節,不應該推辭畏懼,便悲憤地上了路,決意不活著回來。中書令陳准知道司馬肜將會報舊仇,便在朝廷說道:「夏侯駿和梁王司馬肜都是貴戚,不是將帥之才,進兵不求功名,撤退不怕責罰。周處是吳國人,忠勇果敢,與人有怨隙又沒有救援,必將喪身。應該下詔讓孟觀帶一萬精兵當周處的前鋒,必定能殲滅敵寇。不然,司馬肜會讓周處當先鋒,定會失敗。」朝廷不同意,當時賊兵駐紮在梁山,有七萬人,夏侯駿逼迫周處帶五千兵進攻。周處說:「我軍沒有後援,必定失敗,不僅自身滅亡,也是國家的恥辱。」司馬肜又命令周處進軍討賊,周處便與振武將軍盧播、雍州刺史解繫在六陌進攻齊萬年。將要作戰時周處的士兵還沒吃飯,司馬肜督促他趕快出戰,而斷絕他的後援。周處知道必定會失敗,便賦詩說:「去去世事已,策馬觀西戎。藜藿美梁黍,期待能善終。」說罷便作戰,從早晨到日暮,殺敵萬餘人,弓箭用盡,盧播、解系不救援他。他手下勸他撤退,周處按劍說道:「這是我報效臣節獻出生命的時刻,為何要撤退?以身殉國,不也是可以的嗎?」於是全力作戰而覆沒。追贈為平西將軍,賜他百萬錢,安葬之地一頃,京城的地五十畝為宅第,又賜給他王家的近田五頃。詔書說:「周處母親年紀大,外加是遠方之人,我每每憐憫,要供給她醫藥酒米,賜她壽終。」
周處著有《默語》三十篇以及《風土記》,並撰集《吳書》。當時潘岳奉詔作《關中詩》道:「周處殉軍令,滋潤黃鋮斧。其人吊已亡,貞節能稱舉。」又西戎校尉閻瓚也上詩說:「周處全臣節,美名不能已。身雖遭覆沒,載名為良史。」到後來司馬睿當晉王時,打算為周處加封謚號,太常賀循議論道:「周處德行清廉方正,才量高出,歷守四郡,安定人心建立美政;入朝主管百僚,貞節不屈不撓;而出征以身為國,臨危獻出生命,這都是忠臣賢士盛美的德業,也是英烈勇士高遠的節操。按照謚法固守仁德而不行邪僻叫做孝。」於是便謚號為孝。周處有三個兒子:周王已、周靖、周札。周靖早死,周王已、周札都知名於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