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導傳

王導字茂弘,是光祿大夫王覽的孫子。父親王裁,任鎮軍司馬。王導年少時就風姿飄逸,見識器量清越弘遠。十四歲時,陳留高士張公見到他後非常驚奇,對他的從兄王敦說:「這個孩子的容貌氣度,是當將軍宰相的材料。」開始承襲祖上的爵位為即丘子。司空劉萛引薦他為東閣祭酒,又遷秘書郎、太子舍人、尚書郎,但他都未接受。後來在東海王司馬越處任參軍。

當時元帝還是琅王牙王,與王導關係很親密。王導知道天下已經開始了動亂,於是全心全意輔佐琅王牙王,暗中立下了興復朝綱的志願。元帝也非常信任器重他,兩人就像是好朋友一樣。元帝還在洛陽時,王導總是勸說他要盡快回到自己的藩國。當元帝出鎮下邳的時候,請王導擔任安東司馬,軍事謀劃,都聽從王導的安排。到元帝轉為鎮守建康的時候,吳地之人不願歸附,到建康已一個多月了,士族百姓還沒有人來登門拜謁,王導為此事很焦急。正好遇上王敦來朝,王導對他說:「琅王牙王仁義德行雖厚,但名望還不夠大,你現在威望名聲已經很高了,應該幫一幫琅王牙王才對。」正值三月上巳,元帝親自出外郊遊觀看人們的修禊活動,乘著肩輿,擺著全副儀仗,而王敦、王導等人和一些知名人士都騎馬跟隨。吳人紀瞻、顧榮,都是江南的名人,悄悄地前來觀看,見王敦、王導等人竟如此恭敬,都大吃一驚,於是相繼在路邊施禮拜迎。王導因而再向琅王牙王獻策說:「古代的帝王,無不禮敬故老,訪問當地風俗民情,謙虛克己,以招賢才。何況現在天下喪亂,神州大地四分五裂,建國大業才剛剛開始,正是需要人才的時候啊。顧榮、賀循,是當地有聲望的名人,不如好好結納他們以收攬人心。這兩人到了,其他的人沒有不來的。」元帝於是就派王導親自去造訪賀循、顧榮,兩人都應召而至。由此吳地之人望風順附,百姓歸心。從此之後,他們相互依靠,君臣的名分就確立了下來。

不久京師洛陽淪陷,中原人士到江南避難的有十之六七,王導勸元帝乘機收攬賢人君子,擴大力量以圖大事。其時荊、揚二州比較安定,人口眾多,物產豐饒,王導的治理方針講求清靜,常勸元帝克己垂范勵精圖治,輔佐君主安寧邦國。於是越發受元帝的器重,兩人之間的感情日益深厚,朝野之中都為之傾心,稱王導為「仲父」。元帝曾經真誠地對王導說:「你就是我的蕭何呀。」王導回答說:「過去秦朝無道,天下百姓厭棄亂世,而極為狡黠的人又欺凌踐踏人民,人們感懷漢王劉邦的恩德,群起響應反秦,所以大功容易告成。自從曹魏立朝以來,直到晉太康時期,公卿士大夫及門閥世族,奢侈揮霍相互攀比,先賢政教逐步衰退,先朝治世法度,無人遵循,大小辟吏,沉溺於享樂之中,才使得奸佞之人有機可乘,導致朝政大道虧傷。然而混亂後將會出現安定,這是天地間的規律。大王將要建立蓋世之功勳,重新一統山河,管仲、樂毅這樣的人才,這時就會出現,不是我們這樣普普通通的臣子所能比擬的。希望大王能深謀遠慮,廣擇賢能。顧榮、賀循、紀瞻、周王己,都是南方的名士,希望能對他們禮敬優待,則天下可安。」元帝採納了王導的建議。

永嘉末(312),遷丹陽太守,加封為輔國將軍。王導上奏箋說:「昔日魏武帝曹孟德,是通達政理的君主。荀文若,是功臣中最傑出的人,封爵也不過亭侯。曹沖,是他最寵愛的兒子,也不過授別部司馬之職。以這樣的做法處理所有的事情,人們能不謹慎嗎!可今天執政者,不分貴賤賢愚,都封以重爵尊號,都擁有旗鼓傘扒等儀仗,動不動就相互攀比擺架子,有些沒有得到的,便覺得很羞恥。天子與官吏之間的界限混雜不清,朝廷的威望日見降低。王導我肩負重任,不能為朝廷清理河山,卻開啟導致混亂的先端,不切實際地貪竊名號,弄亂了朝廷禮法典章,請以後慎重而不要輕易賜予臣下鼓蓋等禮崇之物,就從我王導開始吧,讓尊卑雅俗有所區別,群下的信仰尊崇就不會出偏差。」元帝下令說:「王導德重功高,為孤所倚,本想予以表彰加以殊禮,但他謙虛謹慎嚴格約束自己,努力王事盡一片忠心,以身作則,因此順從他的良好的願望,促進他的糾正弊端的良苦用心和舉動。」於是拜寧遠將軍,接著又加振威將軍。愍帝即位,征為吏部郎,王導沒有接受。

元帝即位後,以王導為丞相軍諮祭酒。桓彝剛到江南,見朝廷力量微弱,對周豈頁說:「我因為中原動亂不安,來到這裡想保全自己,可朝廷衰弱成這個樣子,能成什麼大事!」心中一直憂鬱不快。他去拜見王導,暢談天下大事,回家後,對周豈頁說:「剛才我見到了管夷吾,不再憂愁了。」過江南來的諸人,每到閒暇之日,相邀到新亭宴飲。周豈頁在席上感歎:「風景倒還差不多,可舉目有江河之異。」大家都相視而泣。惟王導神色肅然地說:「大家應振奮起來效力於王室,收復神州土地,怎麼能像可憐的楚囚一樣光會流淚哭泣呢!」大家這才收淚拜謝他的教誨。不久拜右將軍、揚州刺史、監管江南諸軍事,又遷驃騎將軍,加散騎常侍、都督中外諸軍、領中書監、錄尚書事,假節、刺史如故。王導因為看到王敦統率六州,堅決辭掉都督中外諸軍的職務。後又因其他事情的牽連除去了符節。

當時戰爭不斷,各地學校廢棄而未能得到興建,王導上書說:

「教化萬民的根本在於正人倫,正人倫的關鍵措施在於興辦學校。學校興辦起來了,人們才得以明曉五教之禮,道德禮法弘揚通達,倫理明而有序,人人知羞知恥守規守矩,父子之間、兄弟之間、夫妻之間、長幼之間關係順暢嚴謹,那麼君臣之間的大義就穩固了。《易》中所言『治好家也就能平定天下』就是這個道理。所以聖明的君王要從小培養正德,要接受正統的教育,使優秀的品德像雨露滋潤禾苗一樣在心中潛移默化,慢慢養成習慣形成性格,不自覺地納入善行,遠離醜惡,等有了完善的德行後,再登位掌管天下。雖然是王侯之子也應和國人之子一樣,先掌握了大道然後才算得上高貴。朝廷任人選士,都要看他們是否有道德學問的根底。古時的《周禮》說,卿大夫獻給國王的賢能之書,國王拜謝而受之,這就是尊崇大道而器重賢士的事例。人們都知道賢士之高貴是由於他們掌握了道,就會退而修養自身的德行並治其家,家事已正再到鄉里,在鄉中學業已成再進入朝廷。返本復始,每人都從自己做起,純樸敦厚的風氣越來越普遍,浮華虛偽的惡習漸漸消失,這都是教育的結果。人們如果這樣,對上侍君就會竭力忠誠,對下管民就會寬厚仁慈。孟軻說:『沒有仁者會遺棄自己的親人,義者會不盡忠於自己君王的。』就是這個道理。

「自從我朝綱常失於統理,頌德之專消歇,到如今已有二十多年了。古書上這樣說:『三年不為禮,禮必然會被破壞,三年不為樂,樂必然會殘缺不齊。』何況今天禮壞樂崩已有這麼久了。年長的人已忘掉了揖讓的禮節與氣度,年輕的只聽到過征戰殺伐之聲。天天都可以看到干戈橫舞的戰爭,以禮興教、尊祖祭神的俎豆之設卻見不到了。先王的大道離我們越來越遠,而浮華虛偽的風氣卻日益盛行。這種局面,可不是人們所說的使國家正本清源的好現象啊。殿下以才高一世之資。偏有多災多難的陽九之運,禮樂征伐兼而用之,才有希望實現中興大業。現確實應該以古人之法來治理天下,興學校提倡學業,以教導培養後進,讓他們逐步受到禮義的熏陶浸潤,使文王武王的聖明之道由衰微而重新振興,使被人遺忘的俎豆之禮得到恢復和張揚。當今敵虜勢力正強,國家蒙受的恥辱未能洗雪,忠臣義士們因此扼腕撫胸,鬱憤難消。若是禮儀制度牢固地確立了,淳樸的風尚漸漸形成,就會使眾人深受禮教的感化、廣被聖朝的恩德。使缺失的帝王典則得以補全,使廢弛的皇朝綱紀得以恢復,讓獸心者洗心革面,讓貪婪兇惡之徒收斂自己的性情。憑揖讓之舉使四夷臣服,以緩帶從容之姿使天下歸心。得到先王之道,這些還有什麼難的。古代的有虞舞干戚使三苗歸順,魯僖公作泮宮使淮夷賓服。齊桓、晉文的霸業,都是先教化而武力才得以成功。現今若是依照古代聖王的法則崇尚禮義教化之道,擇取朝中子弟入學,選拔博通禮學之士為師,成教化,定風俗,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事了。」

元帝司馬睿很高興地採納了王導的建議。

到元帝正式登基的時候,文武百官列隊陪侍,元帝讓王導上來和自己一起坐在御床上。王導堅決推辭,以致於元帝請了三四次,王導說:「如果太陽也和地下萬物一樣,那麼老百姓該到哪裡沐浴扁輝呢?」元帝這才罷了。晉封王導為驃騎大將軍、儀同三司。又以征討華軼的戰功封武岡侯,晉位侍中、司空、假節、錄尚書,領中書監。當時太山太守徐龕反叛,元帝訪求可以鎮守安撫河南的人,王導推舉太子左衛率羊鑒。不久羊鑒戰敗,受到處罰。王導上疏說:「徐龕叛逆,好長時間沒有受到誅罰,臣主張武力征討,推薦並委派了羊鑒擔此重任。羊鑒膽小懦弱喪師敗績,有司予以應有的處罰,聖上降天地之大恩,保全了他的性命。然而臣身負重任,總領全局掌握機要,使三軍受挫,這是臣的責任,請求對我予以貶黜,以嚴肅朝廷之法紀。」元帝下詔不許。隨後,代替賀循為太子太傅。當時中興局面處於草創之際,朝中未設史官,王導執政時開始設置,從此典籍史錄就較齊備了。其時孝懷太子司馬詮在胡遇害,於是也奉其名諱,有司奏喪禮的規格,天子舉三朝之哀,群臣一哭就可以了。王導認為皇太子是皇位的繼承者,普天下都有悲哀之情,應該也哀傷三朝而非僅僅是一哭。這一建議被採納了。等到劉隗在朝中得寵用事,王導和元帝的關係逐漸疏遠,但他一任自然安其本分,淡泊自如。有識之士都稱讚王導善於對待升沉興廢。

王敦反叛後,劉隗勸元帝盡誅王氏家族之人,人們議論紛紛,都為之擔心。王導率族中兄弟子侄二十餘人,每天天亮時到台閣處等待議罪領罰。元帝因王導素來忠誠正直,特地還給他朝服,並召見了他。王導叩首答謝說:「叛臣賊子,哪個朝代沒有呢,但想不到會出在我們王氏家族中。」元帝赤著腳走下來拉著王導的手說:「茂弘,我正要托付公侯之命與你,你怎麼說這樣的話呢。」於是下詔說:「王導以大義而滅親,可以把我任安東將軍時的符節授予他。」到王敦得勢的時候,任王導為尚書令。當初,西都淪陷,海內都盼望明主,群臣及四方郡國都勸元帝登基就大位。其時王氏家族正興盛,有專天下之權的野心,王敦畏懼元帝賢能,準備違背人們的公議另立他人,王導堅持力爭才沒能實行。及這次奪權之爭,王敦對王導說:「當初不聽我的話,這次差點滅族。」但王導仍堅持當初的主張,王敦沒有辦法讓他改變態度。

自從漢魏以來,朝廷賜謚號多是依據其人的封爵,有人雖然地位高德行聲譽重,因沒有爵位,按例不加封謚號。王導上疏說:「武職官員有爵必定加謚,而卿校常伯等官因無爵不得其謚,這種做法不符合賜謚制度的本意。」這一建議被採納。自此以後,公卿等文職官員沒有爵位的也可加封謚號,這都是王導提議的結果。

當初,元帝喜愛琅王牙王司馬裒,有以他取代長子司馬紹的想法,去徵求王導的意見。王導說:「立太子都是立長子,而且司馬紹也很賢明,不應當隨意改變。」元帝還是猶豫不決。王導天天勸諫,太子的名分才得以確立。

到明帝司馬紹即位時,王導奉元帝遺詔輔佐朝政,解除揚州刺史職務,遷官司徒之位,依照曹魏時陳群輔佐魏明帝的先例。後王敦領兵向京師逼進,當時王敦正患病,王導率族中子弟為王敦發喪,大家都以為王敦已死,於是膽氣倍增鬥志高昂。明帝討伐王敦,使王導假節,都督諸軍,領揚州刺史之銜。王敦被討平,王導晉封為始興郡公,食邑三千戶,賜絹九千匹,進位太保,司徒之職依然如前,特許他帶劍上殿,入朝不拜,禮讚時不呼其名。王導堅決推辭不受。明帝駕崩,王導又和庾亮等人一同受遺詔,共同輔佐幼主,就是成帝司馬衍。為王導加羽葆鼓吹儀仗,班劍二十人。石勒之兵侵犯阜陵,下詔加封王導為大司馬,假黃鉞勒之儀仗,出兵討伐。軍隊停留在江寧,成帝親自在郊外為之餞行。不久敵人退走,王導解除大司馬之職。

庾亮準備下詔召蘇峻,和王導商議此事。王導說:「蘇峻奸詐多疑,必定不肯奉詔前來。山川原野中,可以躲藏毒蟲猛獸,蘇峻在外,還不至於馬上發難,應暫時包容不驚動他。」王導力爭,庾亮不聽,終於詔請蘇峻,接著禍亂就發生了。朝廷六軍戰敗,王導進入宮中侍衛成帝。蘇峻因王導德高望重,不敢加害,仍讓他官居原職處於自己位置之上。蘇峻逼迫成帝駕幸石頭城,王導竭力爭執不起作用。蘇峻天天在成帝面前放肆地胡言亂語,王導擔心會有不測之禍。當時蘇峻部下路永、匡術、賈寧都勸說蘇峻,要他殺掉王導,盡誅朝中大臣,重新安置上自己的心腹。蘇峻敬畏王導,不聽他們的勸告,因此路永等人和蘇峻產生了矛盾。王導派參軍袁耽暗中開導、誘勸路永等人,謀劃讓成帝潛逃出來投奔陶侃、溫嶠的義軍。由於蘇峻防守看護甚嚴,事情未能成功。王導只好帶著兩個兒子隨路永逃奔到白石。

蘇峻之亂平息後,宮廷宗廟都被焚為灰燼。溫嶠建議遷都到豫章,東吳之地的豪傑們請求定都於會稽,這兩種意見爭來爭去,不知哪樣為好。王導說:「建康,古時的金陵,過去就是帝王之都,而孫仲謀、劉玄德都說這裡是帝王之宅。古代帝王不必因簡陋豪華而移都,如果能弘揚衛文公以大布之衣大帛之冠為君的風尚,則可無事不成。若不勤勉耽於安樂,即使找到一塊樂土,也會變成廢墟。況且北方敵寇像遊魂一樣,窺伺我們的空隙,我們一旦有膽怯的表現,跑到南越之地,再想得到威望和實力,恐怕是難以辦到。現在應該特別鎮靜,這樣民情便可自安了。」由此溫嶠的計劃未能實施。

王導善於根據具體情況靈活辦事,雖然每天開支用度沒有寬余,可一年總還有些節餘。當時朝廷財政枯竭庫藏空虛,只有粗絲布幾千端,出售到市上卻無人購買,因而朝廷開支非常困難。王導很著急,就和朝中的一些名賢都用這種粗布做衣裳,於是人們紛紛倣傚他們也穿這種衣服,這些布匹的價錢一下子就貴了起來。這才令主管者去賣,每端布賣到一兩金。王導就是這樣被人仰慕。

鹹和六年(331)冬,舉行冬祭,下詔將祭品送給王導,並說「不必下拜。」王導連連推辭不敢承受。當初,成帝年幼,每次見到王導,都要下拜。又曾在給王導的詔書上寫著「惶恐地說」這樣的話,中書省起草的詔書,則稱「敬問」,這以後就成了定規。後來正月初一,王導入朝,成帝還親自起來迎接。

當時天下大旱,王導上疏請求退職。詔書說:「聖明的君主管理天下,行動都要合乎天道,舉止不能偏離了規則,這才能使人倫肅整,萬物生長順利。我肩負祖宗基業的重任,受著王公的推舉輔佐,但不能繼承仰接古聖王的遺風,使宇宙萬物平安,造成天旱日久,萬民憂愁怨胥,國家的不幸,責任在我一人。郡公賢明通慧,精於道博於理,才志弘大深遠,功蓋四海,輔助朝政已有三代,國家之典則沒有廢亡,都是由於郡公像仲山甫那樣輔佐的結果。而現在貶低自己的功績,引咎自責。現在把元首的過失,移給宰輔大臣來承擔,這更會增加我的過錯。國家治理的萬千事機,不可一日不理,明公應該放下謙虛禮讓的個人品節,而承擔起治世經國的大任。門下省速遣侍中以傳達我的誠意。」王導堅決地推讓,朝廷數次下詔懇請,然後才繼續執掌朝政。

王導平素儉樸寡慾,倉中沒有積蓄的糧米,穿衣不同時穿兩件帛衣。皇帝知道後,送給他布萬匹,以供他私人開支。王導體弱患病,出席不了朝會,皇帝就親自到他府中,置酒設樂,然後用輿車將他接到殿裡,皇帝就這樣敬重尊崇他。

石季龍的軍隊出來侵掠到了歷陽,王導請求出征討伐。朝廷加大司馬職,授黃鉞節杖,領中外諸軍事,設置左右長史及司馬,供給布萬匹。敵人隨即退走,解除大司馬職,又轉任中外大都督,進升太傅之位,又拜丞相,依照漢朝制度,罷去司徒之設,以職權歸於丞相。晉封的符命上說:「朕過去常常遭到不幸,登上帝位,又正值多災多難之際,禍亂一件接一件發生。公經文有九職之功,興武有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眾、豐財之七德,外安定四海,內整頓八政,天地得以平安,人神和諧,其功業如同伊尹,其道德可比姬旦。追慕古時的唐堯虞舜,重用俊傑之人,隆重地任命群臣,誠然安治,眾人都有功績。朕也希望依憑公的深廣的謀略,依靠公的傑出的智慧,以古代的這種設置銜位授予上公,使之永遠輔佐晉朝。願公接受委命行使職權,謹慎地遵循古人的道德遺訓,以盡天職,這正是美政之所在呀,願明公以此為鑒。」

這一年,其妻曹氏去世,朝廷追贈以金章紫綬。當初,曹氏性格嫉妒,王導非常畏懼她,於是暗中在別處置下館舍,以安置其他的姬妾,曹氏知道後,要親自去查看。王導深怕姬妾們會受到曹氏的凌辱,命人馬上準備車駕趕去,還怕速度太慢,用手中拿的拂塵柄當鞭子趕牛奔跑。司徒蔡謨聽說這事後,取笑王導說:「朝廷恐怕要為公加九錫了。」王導不予理會,只是謙恭地走開算了。蔡謨又說:「我沒聽說過別的什麼東西,只知道有短轅的牛車,長柄的拂塵。」王導這才大怒,對人說:「我和各位賢能一起在洛陽遊玩時,哪裡聽說過這個姓蔡的小子!」

當時庾亮因為名望高而所轄地盤狹窄,於是出鎮外地。南蠻校尉陶稱挑撥說:「庾亮一定會舉兵向內。」勸王導暗中要提防。王導說:「我和庾元規休戚與共,這些無根無據的議論,不應當出自智者之口。如果就像你說的那樣,庾元規真的領兵打進來,我就頭戴角巾穿上便服回家,有什麼可擔憂的?」又給陶稱寫信,說因為庾亮是皇帝的大舅,應該盡心盡力侍奉。這樣一來,挑撥的謠言就平息了。當時庾亮雖鎮守於外,但還執掌著朝政大權,又據於上流之形勝,手握強兵,一些順風轉舵的人都投奔他。王導在朝中心內不平,常常在刮起西風的時候,用扇子擋起風塵,慢吞吞地說:「庾元規吹起的灰塵把人弄髒了。」

自漢魏以來,群臣不拜皇帝的陵墓,王導因和元帝親密得如同布衣之交一樣,不僅僅只是君臣關係,每一次提拔封賞,都到陵前拜祭,不勝悲哀。由此下詔百官拜帝王之陵,這是由王導開始的。

鹹康五年(339),王導去世,時年六十四歲。皇帝在朝堂上為之舉哀三天,派遣大鴻臚持符節監護治喪之事。喪者的衣衾服飾、棺槨車馬,一律按照漢博陸侯霍光和本朝安平獻王司馬孚的喪葬規格,安葬時,賜給九游鍂車京車、黃屋左纛、前後羽葆鼓吹、武賁班劍百人,中興以來的名臣沒有誰能夠相比。朝廷追悼的冊書說:「高位用來酬射大德之人,厚爵用來報答大功之人。至於蓋棺定論,追述一生的行跡,給予應有的崇高謚號,使之英名流傳百代,就是因為這些。惟公心胸開朗豁達,心居玄冥之處,覽知萬物,淡泊無慾約束自己,仁義體民廣佈恩惠。流連於塵務之外,英名傳遍華夏,隱於世外等待機遇,暗中運籌謀劃。過去我中宗元皇帝、肅祖明皇帝基業初定中興之始,以誠信託重任於深居之中,於是謀劃指揮以定江東,拱手無為靜心而治,使眾臣盡力政績顯著。其威望之所振動,能使邪惡的人改邪歸正,盛千之感化,能使惡獸木壽杌改變其凶性。順天地之理調和陰陽,依人倫之禮肅順秩序。遙遠的遼東隴西都承其風教,南方丹穴之地也都望影而歸附。這樣蓋世的奇功,使人們復興了宣皇帝、武皇帝的業績,國家神器得以保全,全是公的智慧決策。還有公受詔負命,保著我這幼童登基,遭到一次次的艱難坎坷,都化險為夷,轉危為安,把將要淪墜的局面扭轉過來,把即將傾倒的大廈扶正並廣施仁政。經緯三朝之政其德其影響深遠。正要依靠你的才德,以安定四海,誰知蒼天不同情我,突然間你就薨殂而去,我心內無比的悲痛。就是殷失去了宰相伊尹,周失去了周公召公,也不會比我更難受了。今特遣使持節、謁者僕射任瞻錫謚號為文獻,祠以太牢。你的魂魄有靈,請來接受這種殊榮吧。」

王導的兩個弟弟:王穎、王敞,年少時和王導一樣知名,當時人們以王穎比溫嶠,以王敞比鄧攸,兩人都早卒。王導有子六人:王悅、王恬、王洽、王協、王劭、王薈。

《晉書白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