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璞字景純,河東郡聞喜縣人。父親郭瑗,任尚書都令史。當時尚書杜預對朝廷制度進行了一些增減調整,郭瑗常常予以辯駁糾正,因此以公正端方著稱,後死在建平太守任上。郭璞喜好經書學術,學問淵博而有大才,但不善於語言表達,他的詞賦自中興以來首屈一指。他喜好古文奇字,精通陰陽術數及曆法算學。有一個叫郭公的人,客居於河東,精通卜筮之術,郭璞跟從他學習卜筮。郭公授予他《青囊中書》九卷,由此他通曉五行、天文、卜筮之術,能攘除災禍,通達冥冥的玄機,就是京房、管輅這樣的人也比不上他。郭璞的門人趙載,將《青囊中書》偷了去,還未來得及閱讀,就被火燒掉了。
惠帝、懷帝之際,河東之地首先出現了騷亂。郭璞卜了一卦,丟下書策長歎一聲說:「哎呀,老百姓將要陷於異族統治之下了,故鄉之地將要受到匈奴的蹂躪啊。」於是暗中聯絡了親戚朋友數十家,準備遷移到東南去避難。他們到達將軍趙固那裡,正遇上趙固所乘的一匹好馬死了,趙固非常痛惜,不願接待賓客。郭璞來見他,守門人不讓郭璞進去。郭璞對他說:「我能使馬死而復生。」守門人很吃驚連忙告訴趙固。趙固馬上出來見郭璞,對他說:「你能使我的馬復活嗎?」郭璞說:「需要健壯的漢子二三十人,每人手持一根長竿,往東走三十里,在山丘樹林裡有一個土地廟,便用長竿拍打,就會出來一物,要迅速捉住帶回來。得到了這個東西,馬就可以復活了。」趙固照著他說的去辦,果然捉住了一個像猴子一樣的東西,便帶了回來。這個像猴一樣的小獸一見死馬,便對著死馬的鼻子呼吸,一會兒馬就站了起來,昂頭嘶鳴,吃起料來和平常一樣,可那個像猴一樣的怪獸卻不見了。趙固驚奇欣喜,送了許多錢財作為報答。
走到廬江,太守胡孟康被丞相召為軍諮祭酒。當時江淮之間還是平安無事,胡孟康安然無憂,不想過江南去。郭璞為他占卜,得到的結果是「敗」。胡孟康不相信。郭璞整頓行裝將要離開,但看上了房主的一個婢女,一時沒有辦法得到,於是取小豆三斗,把它撒在房主人宅院的四周。主人早晨起來,看到數千穿紅衣的人把院子圍了起來,到近處看又沒有了,心裡又厭惡又恐懼,請郭璞為他佔卦。郭璞對他說:「你家裡不應該收留這位婢女,可把她領到東南方二十里遠的地方賣掉,千萬不要和買主討價還價,這樣妖怪也就自行消失了。」主人就依此而行。郭璞暗中派人以很低的價買下了這個婢女。再畫了符丟入井中,那數千紅衣人都被反綁雙手,一個接一個跳入井中,主人非常高興。郭璞也帶著這個婢女離開了此地。後來不過數旬廬江就淪陷了。
郭璞過江到了江南,宣城太守殷..請他擔任自己的參軍。當時有一物像水牛一樣高大,灰色,腳很小,腳的樣子如同大象,胸前和尾巴都是白色,力氣大但行動笨拙遲緩,來到城牆之下,大家都覺得怪異不解。殷..派人埋伏起來準備捉住這個怪物,叫郭璞為之占卦,得出的是遁卦和蠱卦,卦辭上說:「艮下乾上相連接,這物體形巨大。山中潛藏的牲獸,不是犀兕也不是老虎。其身與鬼神相並,乃二午之精所聚。依法應將它捉拿,可兩位神靈不允許。雖會受到創傷,但終究要回歸本地。按照卦上顯示,這是一隻驢鼠。」占卦剛結束,埋伏的人用戟刺殺這怪物,刺進一尺多深,就突然不見了。郡中綱紀到祠中求告神靈,請神除掉這怪物。廟中巫士說:「廟神不高興這樣幹,廟神說:『這是共亭驢山君鼠,被指派到荊山去,從我們這裡路過,不能侵害它。』」郭璞占卜之術就是這樣的精妙。殷..遷為石頭城的督護,郭璞仍然跟隨著他。當時延陵出現了鼯鼠,郭璞占卦說:「這預示郡東有妖人想稱帝,但很快他就會自己死掉。過後當有妖樹生長出來,好像是瑞兆實際上並不是瑞兆,是辛香有刺之木。如果真是這樣,東南方數百里處必會出現叛逆作亂之人,等到明年就知道了。」無錫縣炎欠那個地方有四棵茱萸樹枝條互相交織,像連理樹一樣,當年盜賊殺了吳興太守袁王秀。有人問郭璞,郭璞解釋說:「卯爻發而..金,卯為木,木興旺要被金所傷,此木不變曲,直挺當有災禍。」
王導非常器重郭璞,引他任自己的參軍。曾經讓他佔卦,郭璞說:「你有被雷震的災厄,可以起駕向西走數十里,找一棵柏樹,截取和身子一般長的一段,放置到睡覺的地方,其災禍可以消除。」王導照此辦理。數日後果然發生了雷擊,柏樹被震得粉碎。
當時元帝剛剛出鎮建鄴,王導叫郭璞為元帝占卦,得到的是鹹卦、井卦,郭璞說:「東北方向的郡縣名稱中有帶『武』字的,會出鐸,以示受王命之瑞符。西南方郡縣有以『陽』為名的,水井會沸騰。」過後晉陵郡武晉縣有人在田中得到五枚銅鐸,歷陽縣中的水井沸騰,好幾天才平息。等到元帝為晉王時,又讓郭璞占卦,得到的是豫卦和睽卦,郭璞說:「會稽郡要出古鐘,以顯示王業的成功,鍾有勒銘文字,應是在人家井泥中得到。這就是卜辭所說的『先王以作樂而廣佈德政,以盛樂薦祭於上帝』呀。」到元帝即位,在大興初年(318),會稽郡剡縣人果然在井中得到一隻鐘,長七寸二分,口徑四寸半,上面有古文字十八個,有幾個字是「會稽岳命」,其他的字人們都不認識。郭璞說:「凡是有聖王興起,必定有靈異的瑞符出現,以昭示天人之心,與天道神祇契合,然後才能說是受命於天。現在我們看到有五鐸最先於晉陵予以明示,接著又有棧鍾出現在會稽以告天意,瑞兆不失其類,並列而出,這是多麼奇偉的事啊。然則鐸發出聲響,鍾是其象徵,這些禮器一件又一件的來到,以事實來說明一切。上天與人世之間的關係不可不察呀。」元帝因此非常重視他。
郭璞著有《江賦》,文辭壯麗,為世人所稱道。後來又著成《南郊賦》,元帝見了非常喜歡,任他為著作佐郎。當時陰陽錯亂,而訴訟刑獄之事大興,郭璞上疏說:
「臣知道《春秋》之旨義,在於重視事情的開頭,因為春分秋分、夏至冬至的來臨和過去往往可以從天象雲物上觀察到,所以天上人間常顯示出天道意向,禍福凶吉都有徵兆。臣不考慮自己的淺陋,則在歲首之時粗略地佔過卦,得到的是《解》卦的《既濟》卦,按照爻辭來理解,剛交春天正是萬木興旺大王龍德興盛之時,而有廢水之氣乘機而入,再加上上升的陽氣還未完全展開,濃厚的陰氣仍有積存,《坎》卦為凶險的刑法之象,是刑獄之事隱附其中,變為《坎》卦加上《離》卦,其卦象不是很明朗。以爻辭之意推斷,都是說刑獄太繁,而處理不順當。再說去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太白星蝕月。月屬坎,是群陰的首府,以其光照察細微且幽晦之事,以輔佐太陽。太白,五行中屬金,金星犯月,天意認為人間刑理有失,就自己不按正常的規律運行以示意人世。臣才術淺薄,不懂國家的事情,但卦理所顯示的情況,怎敢有所隱瞞。再如去年秋天以來,陰雨連綿不斷一直延續到今年,雖可以解釋為我朝逢火之祥,但還是因為刑獄繁多,怨憤之氣所致。昔日建興四年(316)十二月中,丞相令史淳於伯被殺於市,行刑時鮮血逆流向上,流到高高的標柱之上。淳於伯只是個小人物,雖然對他的罪行處理得不恰當,但也不足感動上天以顯靈異,出現這樣的怪事呀。這正說明皇天要保佑我朝,像愛護兒子一樣愛護陛下,這才三番幾次出現災異,這樣關懷這樣慇勤呀。陛下應該恭敬謹慎,認真對待神靈的譴責。皇天的謫斥,是不會憑空虛降的。不然,恐怕將來一定會有冬日苦旱婬雨不止的天災、山崩地震日蝕之變、暴惡奸狠的妖孽,更會增加陛下的勞苦和憂慮。
「臣謹慎地研究閱覽古代的經典,《尚書》中有以貌、言、視、聽、思五事為供御之術的說法,京房《易傳》也講到消除災難恢復正常的自救之道,所以上天以示譴責應該感到慶幸,因為有異征而會使政事更加勤謹。過去如果不是桑木生於庭中,以告誡太戊,商王太戊不會如此興隆;飛雉如果不是在鼎上鳴叫,引起武丁的畏懼,武丁也不會被尊為高宗。謹慎小心的人都會有福,怠惰狂傲的人都會招來災禍,這是自然的結果,不可不注意。根據《解》卦爻辭上的話:『君子應赦免過失寬恕罪惡。』《既濟》卦爻辭的話:『知道有禍患而預防它。』我認為應該發佈哀憐百姓的詔書,公佈自己的過失責任,清理排除弊端,光明正大廣佈恩惠,使那些幽禁將死的人和蒼生百姓一樣得以快活地生存,讓淤積的陰邪之氣隨著春風而吹散。這也是隨時而改變方法,啟開壅塞而委曲以求成。
「臣私下觀察陛下聖明仁義,體之自然,天授予其大位,擁有天下,使光芒再放以驅散暗昧,繼承宣帝、景帝、文帝、武帝四祖開創的基業,吉祥靈瑞出現,人神為之獻謀,應天道順天時,大概定是如此。然而陛下即位以來,中興之大業並未實現,雖辛勞躬身親理萬機,操勞夜以繼日,但恩澤未能遍施群生,聲教也未能遍佈宇內,君主未寧靜於上,細民百姓也未能安定於下,《鴻雁》這樣讚美王政的歌詠也還沒有產生,像帝舜所作的《康哉之歌》也沒人唱起來。這究竟是為什麼呢?對老百姓扶持愛護的恩情還未廣佈,而嚴施刑法的風氣已很濃厚了,治理國家的方略還未齊備,可約束民眾的法規卻經常變遷。法令不統一會使民眾困惑不知所從,職務陞遷頻繁必定會滋長一些人的野心,官方不明察就會產生弊政,獎懲不明則會使善惡混淆,這都是管領國家的人要慎重對待的,我暗中在為陛下擔心啦。那不起眼的小人物曹參,尚能聽蓋公一言,靠清靜無為以改變風俗,將刑獄之事暫時收起來,寬容做了錯事的人,他的德行人們不會忘記,一直傳誦至今。漢中宗武帝,聰慧獨斷,可謂聖明之主,然而嚴厲崇尚刑名,執法苛刻,所以損傷了他的德譽。《老子》認為禮是忠信薄弱的表現,何況刑法又是禮的糟粕。無所為而為之,不去管理的管理,這才是陛下所要遵循的。以不能致君堯舜為恥的,難道僅僅是古人嗎!所以我才胡言狂語,不隱瞞我的想法。若是臣的話有可取的地方,或許可以得到一點益處;若是毫無可取之處,也可以使陛下廣開言路,聽聽各種意見。願陛下予以鑒察思考。」
此疏奏上,元帝下詔給予了答覆。
過後太陽上出現了黑氣,郭璞又上疏說:
「臣冥頑愚昧,不久前冒然陳述己見,陛下沒有遺棄我的狂言,親自觀覽。恭敬地讀了陛下的聖詔,又驚又喜,戰戰兢兢。臣上次所說陽氣還不旺盛,陰氣淤積還很濃厚,《坎》卦的法象,是隱附著刑獄之事,變為《坎》卦加上《離》卦,意象不甚明朗,擔心將來會有日月薄蝕之變。本月四日,太陽出山才六七丈高,光芒暗淡,顏色發紅,日中有異物如雞蛋那樣大,又有青黑之氣相互衝撞搏擊,好一會兒才消失。推其時令在年首純陽之正月,太陽正處在癸亥全陰之位,出現了這一異象,是由於元首執掌朝廷之義不顯,消除災禍作法不力所致。距我陳述此事的時間,未到一個月,便出現了如此變異,更加證明皇天多麼懇切地關懷著陛下呀。
「去年歲末之時,太白星侵蝕月亮,今年歲首,太陽又蝕以示譴責。不到數旬的時間,大災異再次出現。太陽月亮昭告災禍的跡象,詩人在《詩》中表示了畏懼的心情,不要說天高高在上,它的戒鑒提醒,就在我們眼前。所以過去宋景公見火星現兵災之象,不願禍其相,不願禍其民,也不願禍其本年收成,這種善德終於使這顆災星移出宋國的分野;光武帝平定叛亂,窘迫中遁走,被河水所阻,等抵河邊,呼沱河結冰,光武得以脫險。這證明上天與人雖相隔很遠卻息息相關,如形與影一樣相互呼應。若施以德政,就會呈現祥瑞,若怠惰荒戲,就會出現災變。陛下應慎重地對待上天的責斥,恭敬地小心地領受皇天的怨怒,天下普施沛然之恩,順從自然之道,對上可順應天意,對下則可平息大家的議論和怨氣。
「臣聞人主過多的快樂,國家就沒有幸運。赦免不應次數太多,聖旨講的也不錯。但臣以為子產當年鑄刑書於鼎,並不是治理國家的良策,他不得不這樣做,是要匡正救弊的原因啊。今天應該實行大赦,也是治理國家需要這樣。政策要隨著時機變化,也是聖人提倡的。這是國家威信的重要環節,不是微臣所能干預的。當今聖朝英明深謀遠慮,開啟四門以納入光輝,收集輿論以觀民心,何況臣置身於朝班之中,能不竭盡忠誠以進諫嗎!」
不久,郭璞遷為尚書郎。數次上書,所言便公益民,對朝政多有匡益。明帝在東宮時,和溫嶠、庾亮關係密切,有布衣之交,郭璞也因才學而為明帝器重,和溫嶠、庾亮具有同等地位,受到輿論的讚美。然而郭璞性格率意不拘,不注意儀表,嗜酒好色,而時常過度。著作郎干寶常常規勸他說:「這不是任性而行的事啊。」郭璞說:「我的壽命是有一定限量的,盡量享受還怕達不到定數,你怕酒色會給我帶來禍患嗎?」
郭璞喜好卜筮,門閥貴族們多取笑他。他自己則認為才高位卑,就寫了一篇《客傲》,文中寫道:
有客傲視郭生說:「玉有連城之價為寶,士以聞名於世為賢。明月不會不映照大地,蘭花怎會不鮮艷。現在先生如一支花穗挺立在綠草叢中,像一棵嫩苗被祥雲所庇護,你展翅可以駕長風飛上雲端,推動著清波可以在大海中遨遊。但你的聲音傳不出多遠,其價值也達不到千金。你傲岸於榮耀和憔悴之間,混跡在龍魚之中。進身不是為了歸隱,退居也不是要放言。本沒有隱士逍遙的風韻,卻去仰慕嚴先的高名,費盡心思地去鑽研玩味《洞林》、《連山》這些卜筮之書,真不知要追求什麼。攀著螭龍的髯鬚,撫著翠鳳的羽毛卻不能跨過天河進入天堂,以前沒有聽說過。」
郭生燦然而笑道:「怎能和鷦鷯談論飛上雲天的事,井底之蛙怎能和海中之鰲有相同的眼界。雖然如此,想解開你們的疑惑,開導一下不悟的思想,可以嗎?
「從前地維中斷,陽光失去了色彩,皇運暫時遇到了危難,社稷國祚遷移到了淮海。皇運龍德有了時機,群才雲起,如同縱飛之鳥齊聚於鄧林,好像奔湧的浪濤匯於大海。不需要登門造訪,不需要備禮來招請,天下的奇才俊傑,都匯合於一朝。並不僅僅只是豐沛的英雄、南陽的豪士。昆吾寶劍挺著鋒刃,....寶馬抖著鬃毛,杞木梓木爭為棟樑,蘭草荑草競放異香。伐木丁丁,鳥鳴嚶嚶,朋友相互切磋,同類相從,賢能俱進。所以江河沒有浪士,巖穴沒有隱者。當收割蘭草來不及,以桂為薪又覺可惜,何不使用一下雜木呢?
「洞窟中的泉水不希望飛上天空,光彩晶亮的冰塊不羨慕燦爛的陽光,收斂光芒與茫茫塵埃混為一體,有誰願意讓滄浪水濯之,讓秋天的驕陽曝之,以達到聖潔呢。在九五之位上,登降紛紛,在龍津之處,有沉有浮。蚯蚓飛蛾乾枯而死,是因為它們沒有本領,蟒蛇橫屍暴鱗,卻因為它有奔跑的本領。價值連城的寶玉,藏在民間,靈芝珍貴,散在百草叢中,你又從哪裡去尋找它的芬芳,到哪裡去證實它的價值呢。所以要不居塵世也不處幽冥,不是黑色馬也不是紅色馬,分散支離其神,蕭騷憔悴其形。形被丟棄了,神就得以為主,行跡一粗淡名聲就產生了。身體完整的可作為犧牲,至獨的不會孤單,傲視塵俗的人自己不會自得適意,靜默思慮的人達不到空虛的境界。因此不以宏大的心胸而遺棄形體,不因外物所累而喪失神智,不處巖穴同樣心存冥寂,不在江湖照常放浪性情。玄悟並不是只靠順應機會,洞察細微也不是只依賴亮光。不執著於物物我我,不太認真於是是非非。忘意並不是我的本意,得到意也不是我的心願。寄群籟於無象之中,萬殊將歸於一途。不去使夭折的孩童增加壽命,不去使彭祖涓子減少壽命,不去增加毫毛的粗細使之強壯,不去降低泰山使之矮小。蚊蠅之淚像天地那樣長久的流淌,蜉蝣和大椿樹有同樣的年歲。然一開一闔,就生成了天地兩儀,一虛一實,是上天垂象之法度,冰凍與消融以寒暑為期,草木凋零與興旺隨春秋而變化。春季草木翠秀,夏天禾穗秀美,秋天白天長,冬天白晝短。所以大地是悲歡哀樂的源頭,蝴蝶就顯示了大自然的隨意變化。
「喜歡聽黃鶯美妙的歌聲,也不討厭蟪蛄的鳴叫;登上雲台以覽壯觀之景,必會失去布衣索帶的歡樂。自由來往詠唱采薺之歌,擁有寶璧而又歎息身為守門之吏。戰勝由外物而引發的機心,不能僅僅在一根弦上得到快意。明悟過去不停地歎息,這樣不足以與他談論樂天。像那莊周困窘於漆園,老萊子婆娑逍遙於林泉,嚴君平混跡於街市之中,梅福在吳市為守門小卒,梁鴻唱著五噫之歌隱藏著行跡,焦先不隨俗流而貧困潦倒,阮籍沉醉於酒中以寄傲,翟叟不露身形深知人生之短暫。吾不能像這些賢人一樣高蹈自在,所以安閒地鑽研這些占卜的書籍和用具。」
永昌元年(322),皇孫誕生,郭璞上疏說:
有道的聖明之君沒有誰不認為居於危難之中,而昏亂的君王都覺得自己一切都平平安安。雖存而不忘亡的危險,所以夏商週三代得以興隆,快要滅亡了還覺得自己地位很牢固,這三代之末所以都滅亡了。古代的明主接受忠誠的諫規,以糾正缺失,批評得嚴厲直切,正好用來改正錯誤。甚至於聽到一句善言則拜謝,見到規勸告誡就謹慎行事。是什麼原因能這樣呢?只因為不謀自身的私利,治天下秉以公心。臣以為陛下命運顯赫,功業巨大。但中興的基業還不興隆、敬義之風尚還未形成的原因是法令太嚴明,刑罰太苛峻。因為水太清了就無魚,管理太嚴老百姓就會出現反常的情況,這是自然的規律。
臣去年春天上疏啟奏,因為監獄犯人過多,陰陽不調和,推之以卦理,認為舉行郊祀實施大赦,以清除積弊。不然,不久就會有苦旱婬雨之災,山崩地震日月侵蝕之災變,兇惡奸詐的妖怪。過後月餘之時,太陽果然有異物在其中相擾。去年秋天以來,各地郡縣都有暴雨,洪水氾濫,收成管不到年底。才又聽說吳興又出現了搗亂的人,引起動亂的根源正在形成,臣非常擔心。這段時間以來,賦稅差役不斷加重,訴訟處罰一天天增多,老百姓的正常生活受到侵擾,想要作亂的人也多了起來,小人們愚昧,互相煽動互相影響,雖還沒有形成動亂的局面,但不可不預防。按《洪範傳》篇中所講,君王之道有過失則會有日蝕,人情憤怨則會洪水滔天,陰氣積聚則會下層推翻上層。這些深微的玄理已經有事實顯露出來了。如果不幸被臣言中了,必會給陛下給來側席之憂。
現今皇孫誕生,上天使帝業有了繼承者,天下百姓恭敬順從,希望沾沐雨露之恩。可今年歲逢壬午,我朝運屬金而以午為忌。應該乘此時廣佈恩澤,則會消除火氣不會再生災變。陛下上承天意,下順民情,可因皇孫之慶大赦天下。然後申明法典,整頓吏治,平息上天的怨心,寬慰安定人心,百姓有福,禎祥必定會出現。
臣所陳述的,現在看來,未必使陛下滿意,時間長了,就會發現我是一片忠心。若是所言上合聖意,希望陛下千萬不要因臣身份低微而不理我的建議。臣言毫無隱瞞,陛下予以採納,足可顯示君明臣直之義了。
此疏奏上,被明帝採納,隨即大赦天下,改元永昌。
其時暨陽縣有一人叫任谷,耕田時在樹下休息,忽有一個穿羽衣的人來與之交合,隨即就不見了,任谷因此有孕。幾個月臨產時,羽衣人又來了,以刀剖其下體,產出一蛇就一起走了。任谷於是成了Yan人。後任谷上書,自稱有道術,皇帝就把他留在宮中。郭璞上疏說:「任谷所為是妖術,說不出有何道理,陛下博聞廣識,想瞭解這事的根由,引他入宮中,安排他留處。臣聞治國以禮正之,沒聽說靠這些妖術。傾聽人民的意見,天就會降下吉祥。陛下簡約持正,遵循禮法典則。照《周禮》上說,奇服怪人不准入宮,況且任谷是個特別怪異的人,登上朝堂,接近殿省樞密之地,使日月蒙塵,擾亂聖主的神思,臣私下以為不能這樣幹。陛下若認為任谷真正是代表著神靈,也應該敬而遠之。神,聰明正直,直接關心著人事。像任谷這樣妖蠱奸詐的人,則應當安置到民間,不能讓他接近禁宮。如果認為任谷的出現是上天在告譴,預示將出災禍的話,陛下就應克己守禮以消災彌禍,不應讓任谷安然自若,隨意逞其妖邪。臣認為陰陽之氣蒸騰,變化萬端,狐狸鬼妖也混淆於其中,願陛下聽從我的忠告,將任谷遣出宮闈。臣因為人才缺乏,才能夠擔當史職,怎敢忘直筆之史德,以盡我規諫之忠心。」其後元帝崩,任谷也逃走了。
郭璞因母喪而去職,卜葬地於暨陽,離水有百許步。人們都議論不該離水太近,郭璞卻說:「當要變為陸地。」其後淤沙堆積起來,離墓幾十里的地方都成了良田。不到一年,王敦起用郭璞為記室參軍。這時穎川陳述為大將軍掾,很有名聲,為王敦所器重,但不久就死了。郭璞哭得非常悲痛,呼叫道:「嗣祖,嗣祖,誰能知道這不是福氣呀。」不久王敦叛亂。當時明帝即位跨了一個年頭,沒有改先帝的年號,正好遇到火星進入房星之域。郭璞當時休歸在家,明帝派人拿著手詔前來詢問。正好暨陽縣匯報說有人見到了赤色的烏鴉。郭璞上疏請改年號赦天下,其文多不流傳。郭璞曾為人選墓地,明帝微服前往觀看,因而問主人為何葬地依龍首之星位,這種葬法越禮,依法要滅族,主人說:「郭璞說這不是葬龍首而是葬龍耳,不出三年當致天子也。」帝驚問:「當出天子也?」主人回答:「是致天子,可以為天子解答問題。」明帝疑惑不解。郭璞平素與桓彝友善,桓彝每次造訪,有時正好郭璞在內室,便直接進去。郭璞對他說:「你來我這裡,別的房間都可隨意出入,但千萬不要入廁中找我,不然,主客都有災難。」後來有一次桓彝醉中來找郭璞,正好郭璞在廁中,桓彝就悄悄地去偷看,見郭璞赤裸著身體,披散著頭髮,口銜寶劍正在設祭。郭璞一見桓彝大驚說:「我經常囑咐你不要到這裡來,你偏偏要來。不但害了我,你自己也難免其害。這也是天意,我怪誰呢?」郭璞最終死於王敦之禍,桓彝也死於蘇峻之亂。
王敦將要叛亂,溫嶠、庾亮讓郭璞占卜,郭璞回答說不能判定。溫嶠、庾亮又讓為他們佔凶吉,郭璞說:「大吉。」郭璞走後,和庾亮議論說:「郭璞說不明白,是他不敢明言,或許上天要奪王敦之魄。今天我們為國家辦大事,郭璞說大吉,是說明舉事必定會成功。」於是勸帝討伐王敦。當初,郭璞常說:「殺我的人是山宗。」到這時果然有姓崇的在王敦面前說郭璞的壞話。王敦將要起兵,讓郭璞占卜,郭璞回答:「不會成功。」王敦懷疑他曾勸告過溫嶠、庾亮,又聽他報的凶卦,便對他說:「你再為我佔一卦,看我壽命長短。」郭璞回答:「根據剛才的卦,你若是起兵,不久就有大禍,若是住在武昌,壽長不可限量。」王敦大怒道:「你的壽命你知道嗎?」郭璞說:「我就會死在今天中午。」王敦惱怒,把他抓起來,命令押到南岡處死。郭璞臨赴刑,問行刑人往哪裡去,回答說:「在南岡頭。」郭璞說:「一定是在兩棵柏樹之下。」走到那裡,果然有兩棵柏樹。他又說:「樹上應該有個喜鵲巢。」大家都找不到,郭璞叫人再仔細尋找,果然在樹枝間找到了,被密集的樹枝遮蔽著。當初,郭璞在中興之初經過越城,途中遇一人,郭璞叫他的名字,將衣服送給他,那人不接受,郭璞說:「只管拿去,以後你自會明白。」那人接受後離去。到這時果然是那個人行刑。郭璞這年四十九歲。到王敦亂平,追贈為弘農太守。
當初,庾翼年幼時請郭璞卜占王室及自身的命運,卦成,其辭是:「建元之末丘山傾,長順之初子凋零。」及康帝司馬岳即位,將改年號為建元。有人對庾冰說:「你難道忘了郭先生的話嗎,丘山是皇上的名,這個年號不能用。」庾冰歎息後悔。等康帝崩後,何充改元,年號為永和,庾翼歎道:「天道精微,該是如此,長順也就是永和的意思。我看來倖免不了哇。」這年庾翼去世。庾冰又讓他佔其後代,卦成,郭璞說:「你的幾個兒子都貴盛,然而有白龍出現,是凶兆,若墓碑上生金,庾氏就不好了。」後庾冰之子庾蘊為廣州刺史,妾房中忽然有一初生的小白狗,都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其妾非常喜愛,不讓庾蘊知道此事。狗漸漸長大了,庾蘊進房來,見這隻狗眉眼分明,身長而細弱,和普通狗不一樣,感到奇怪,要把它趕出去,當眾人都來看的時候,忽然不見了。庾蘊慨歎說:「這就是白龍了,庾家要遭禍殃了。」又發現墓碑上生金。接著他們被桓溫所滅,最終應驗了郭璞所言。郭璞占卜靈驗,都像這事一樣。
郭璞記載先後占卜靈驗的六十幾件事,名為《洞林》,又摘抄京房、費直諸家著述的精要,新著《新林》十篇,《卜韻》一篇。註釋《爾雅》,又為《爾雅》作了《音義》、《圖譜》,又注《三蒼》、《方言》、《穆天子傳》、《山海經》及《楚辭》、《子虛》、《上林賦》數十萬言,都流傳於世。所作詩賦誄頌也達數萬言。其子郭驁,官至臨駕太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