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五 魏書二十五 辛毗楊阜高堂隆傳第二十五

(辛毗傳、楊阜傳、高堂隆傳)

辛毗傳,辛毗,字佐治,穎川陽翟人。他的祖輩於建武年中從隴西東遷而來。辛毗和哥哥辛評追隨袁紹。

操任司空時,徵聘辛毗,辛毗未應。後來,袁尚在平原進攻他的哥哥袁譚,袁譚派辛毗找曹操求援。曹操正要征討荊州,軍隊駐紮在西平。辛毗見到曹操,轉達了袁譚的意圖,曹操十分高興。過了幾天,曹操改變想法決定先平定荊州,讓袁氏兄弟相互猜忌。幾天以後,曹操設宴款待,辛毗見曹操臉色不對,知道有變,於是把這些情形告訴了郭嘉。郭嘉又轉告給曹操。曹操問辛毗:「袁譚可信嗎?袁尚一定能被打敗嗎?」辛毗回答說:「識見之人不必問信與詐的問題,而只需論其形勢。袁氏兄弟,相互殘殺,現在的問題不是說他人可乘虛而入,而是應合併青冀二州為一體,則可乘勢平定天下。而今袁譚向您求援,其勢可想而知。袁尚見袁譚困頓,卻不能攻取,說明袁尚的勢力也不強大。對外進攻不利,內部謀臣不和,互相殺伐,兄弟相爭,國一分為二。

連年征戰,士兵鎧甲裡生了虱子,加之遇上旱災和蝗災。饑荒臨頭,國庫空虛,行軍打仗,士兵身上也無乾糧,真是天災人禍。不管是智者還是愚者,誰見了這種情形,都知道他們會土崩瓦解。這是上天要袁尚滅亡啊!兵法稱,沒有糧食,即使有堅固的城堡和精銳的武裝,也不能取勝。而今若攻打鄴城,袁尚不回師解救,他自己就守不住;若回師解救,則袁譚又緊跟其後。以您的聲威,迎擊窮困疲憊之敵,就如秋風吹落葉一般容易。上天把袁尚這塊肥肉賜給您,您不取食,反而卻要攻打荊州。荊州富饒安樂,國內未有危險的變故。仲虺曾說:『攻取亂亡之地。』而今二袁不考慮未來,而是自相殘殺,此即所謂『亂』;居住城裡的人,行軍在外的人都沒有糧食,此即所謂『亡』。二袁朝不慮夕,人心惶惶。這時您不去安撫,還想等待來年。可來年如果收成好,他們也自知面臨危亡,從此改邪歸正,修行道德,您就失去用兵的機會了。而今您應順應袁譚的請求而給予安撫,這對您來說是最有利可圖的事了。再說,四方的寇賊,沒有超過河北的了。若河北之地能平撫下來,那麼六軍必然強盛,天下必然震恐。」曹操首肯道:「說得對!」於是同意袁譚的請求,屯兵黎陽。第二年攻打鄴城,大獲全勝。上表薦辛毗為議郎。魏文帝曹丕即位,任辛毗為侍中,賜以關內侯的爵位。當時朝議修改正朔問題。辛毗認為,曹魏遵循的乃舜、禹禪讓的傳統,順乎天意,大得民心。至於商湯、周武,靠武力打得天下,因此才面臨著改正朔問題。

孔子說:「依據夏朝的時辰。」《左氏傳》曰:「夏朝曆法合乎正統的天數(正月一日為一年之首)。」何必要向相反方向修改呢?曹丕認為有道理,就不再議及修改正朔的問題了。曹丕想把冀州的十萬戶人家遷移到河南,用以充實其地。當時連年蝗災,百姓飢餓困頓,在這種情況下,群臣認為移民不妥。但曹丕仍堅持己見。辛毗與朝臣都要求拜見皇帝。曹丕知道他們又要來勸諫,便極為嚴肅地召見了他們,群臣反倒都不敢吱聲。辛毗說:「陛下要移居士民,何以生出此想法?」曹丕說:「難道你認為我的移民政策不對嗎?」辛毗說:「確實不妥。」曹丕說:「我不跟你討論此事。」辛毗說:「您並不認為我是無能的,所以把我置於您的身邊,專管出謀劃策,又怎能不跟我共議此事呢?我所說決不是圖私利,而是為國家著想啊。您為何發那麼大的火呢?」曹丕置之不理,站起來要進裡屋。辛毗跟著走,又拉著曹丕的衣袖。曹丕用力甩開辛毗的手,不再回頭,惱怒地闖進裡屋。過了很久,曹丕才出來,說:「辛毗,你抓我的衣服為何如此急切呢?」辛毗說:「如果大舉移民,既失去民心,又沒有糧食來供給他們。」曹丕於是決定只遷移五萬人家。辛毗曾跟隨曹丕射殺山雞。曹丕說:「射山雞是件令人快樂的事。」辛毗說:「射山雞於您倒是十分快樂,可於我們大臣則是份苦事。」曹丕默然不語。以後就很少出來打獵了。

上軍大將軍曹真在江陵征伐朱然,辛毗任軍師,班師後,辛毗被封為廣平亭侯。曹丕想調動大軍討伐東吳,辛毗勸諫說:「吳楚之人,很難駕御。以道德取勝,他們自然臣服;如果道德衰敗,他們自會叛離。這種情況並不始自今日,古人就把他們視為心腹大患。而今陛下擁有天下,那些對您不敬的人,能長久麼?從前南越尉佗稱帝,公孫述號稱天子,結果時間不長,要麼臣服,要麼被殺。為什麼呢?違背大道,所以不會長久保全。如有大德,沒有誰不心悅誠服的。而今天下剛剛有所平定,土地空曠,人口稀少。一般情況下,如果要出軍討伐,朝廷必須謀略在前。就這樣,到出兵時還是要心懷憂慮,恐怕考慮不周,而今連這個起碼的工作都未辦理,我認為,實在無法取勝。先帝不止一次興師動眾,但每次只是打到江邊就返回。而今,軍隊並沒有比過去增多,但還要出師,是不易取勝的。

上策應當是,依照范蠡的辦法,修養生息,讓百姓安居樂業;依照管仲的成法,治理國事;再傚法趙充國的屯田方法,申明孔子的安撫遠方的政策。如果這樣,十來年以後,現在的強壯之人,那時仍年輕力壯,兒童也已長大,到時人都可以參戰,百萬居民,都深明正義,官兵都竭力為國奮戰。這時用兵,則無往不勝了。」曹丕說:「依你之見,難道還要把敵人留給我們的子孫去消滅嗎?」辛毗回答說:「以前,周文王把商紂留給周武王消滅,他是深知時勢的。如果時勢不利,是可以容忍一時的。」曹丕不聽,還是率眾伐吳,結果到了江邊,就返回了。魏明帝即位,封辛毗為穎鄉侯,食邑三百戶,當時中書監劉放、中書令孫資極得明帝的寵信,專斷朝政。諸大臣都想方設法與之聯絡,只有辛毗不與他們二人來往。辛毗的兒子辛敞勸道:「而今劉、孫主管朝政,眾人巴結惟恐不及。您還是稍稍有所屈尊,和光同塵,要不然他們一定該誹謗您了。」辛毗嚴肅地說:「當今皇帝雖然說不上聰明,可也不是個昏庸頑劣之輩。我立身行道,自有自己的標準。就算是我與劉、孫二人不和,頂多不讓我做三公而已,還能有什麼危害!哪有大丈夫為了三公的頭銜而摧毀自己的氣節呢?」冗從僕射畢軌上表說:「尚書僕射王思是個很勤奮精明的舊臣,但是他的亮節計謀比不上辛毗,應讓辛毗取代王思的職位。」明帝為此事詢問劉放、孫資。

二人說:「陛下任用王思,就是因為看中了他的實幹精神,不看中虛名。辛毗確實有高風亮節,但性情剛直專斷,陛下應慎重考慮。」結果沒有起用辛毗為尚書僕射,而是出任衛尉。明帝大修宮殿,百姓勞苦。辛毗上疏勸諫道:「我聽說諸葛亮講武治軍,孫權到遼東買馬,似乎要擴充實力。隨時作好準備,以防不測,這是古來就稱道的善政。而今大興土木,加之連年糧食歉收。《詩經·大雅》有這樣的詩句:『勞民傷財,危及小康之民。如能安撫京城的士民,四方之民也就平靜相安無事了。』願陛下以國家為重。」明帝回答說:「東吳、西蜀還未消滅,這裡則大興土木,正可以給那些邀取名譽而敢於直諫的人提供機會。帝王的首都,應當讓老百姓分擔責任,共同修築,省得後世再勞民傷財。這是蕭何為漢朝國都規劃的基本策略,而今你是朝中重臣,應當理解這點。」明帝又想削平芒山,在上面建造高台樓觀,站在那裡可以望見孟津。

辛毗上諫說:「天地有其本來的面貌,該高的讓它高,該低的讓它低,而今反其道而行之,既不符合天理,又勞民傷財,民眾苦不堪言。再說,如果大河氾濫,洪水為害,丘陵都夷為平川,還怎麼防禦它呢?」明帝這才罷手。

青龍二年(234),諸葛亮率軍出擊渭南。在此之前,大將軍司馬懿反覆請求出兵與諸葛亮作戰,明帝不允許。這年惟恐阻止不了司馬懿,於是任命辛毗為司馬懿的軍師。全軍肅然,沒有人敢違抗命令。諸葛亮死。辛毗還朝,又任衛尉。死後,追諡肅侯。兒子辛敞繼承爵位,鹹熙年中(264~265),辛敞為河內太守。

楊阜傳,楊阜,字義山,天水冀縣人。任州從事時,為涼州牧韋端所派,到了許昌,被任命為安定長史。自許昌回來,關右各位將領問他袁紹和曹操誰會勝利,他說:「袁公寬緩,但辦事優柔寡斷,雖有計謀,由於不果斷,所以沒有威信,而且常常失敗。現在雖然勢力強大,然終究不會成就大業。曹公雄才大略,堅決果斷,法律嚴明,兵強馬壯,任用奇才,使其各盡其能,故一定能成就大業。」他並不想任長史官,就辭職了。韋端又徵召他為太僕。韋端兒子韋康任刺史,又徵召他為別駕。被舉薦為孝廉,在丞相府供職。州里上表把他留在州里參謀軍事。馬超在渭南戰敗後,逃到邊塞胡人那裡,曹操追剿到安定,蘇伯又在河間反叛,曹操要率軍東還。這時,楊阜正作為使節在曹營,對曹操說:「馬超有韓信、黥布的勇猛,極得羌、胡等少數民族的擁戴,西部邊境的人都敬畏他。如果您的大軍回師後,不作周密準備,隴上諸郡恐怕就不再為國家所有了。」曹操深表贊同,但軍隊撤離得倉猝,沒有來得及作周密的佈置。馬超便率各部胡人首領帶兵攻擊隴上諸郡,各郡紛紛響應,只有冀城一郡堅持固守。馬超集中隴右的全部兵力,張魯又派大將楊昂協助馬超,大約萬餘人攻城。楊阜率領官員和宗族子弟中能打仗的千餘人,又讓從弟楊岳在城上修築偃月營,與馬超苦戰。從正月到八月,死守城關,救兵不至。州里派別駕閻溫沿水路逃出求援,結果被馬超殺害。刺史、太守大驚失色,開始考慮向馬超投降。楊阜流淚勸諫說:「我率父兄子弟以節義相鼓勵,死守不降,田單死守,還沒有如此堅固呢!而今放棄馬上就要建立的功名,給自己蒙上不義的罪名,我願以死相守。」於是號啕大哭。刺史、太守最終還是派人求降,打開城門讓馬超進來。

馬超進城,把楊岳抓起來,又讓楊昂殺死刺史和太守。楊阜內心懷著復仇的志向,只是一時尋不著機會。不久楊阜告假,請求埋葬亡妻。楊阜的外兄姜敘屯兵歷城。楊阜從小在姜敘家長大。他見到姜敘和敘母之後,敘說了冀城陷落的經過,悲泣不已。姜敘說:「何以如此悲慟?」楊阜說:「守城卻又守不住,君長已死而不能同命,我還有什麼臉活著呢?馬超背叛父輩,背叛國家,燒殺將士。這何止是我個人怕受人指責,全州士大夫都要蒙受恥辱。您帶兵專管一方卻沒有討殺賊逆之心,這正是史書上所說的『趙盾弒其君』的情形。馬超雖強,卻無視信義,部下矛盾重重,所以打敗他並非很困難。」姜敘的母親很感慨,敦促姜敘聽從楊阜的勸說。定下計謀後,又與同鄉姜隱、趙昂、尹奉、姚瓊、孔信,武都人李俊、王靈等聯絡結盟,共同討伐馬超。又派從弟謨到冀城告訴楊岳內情,並聯絡了安定的梁寬,南安的趙衢、龐恭等。盟誓以後,於建安十七年(212)九月,楊阜和姜敘在鹵城起兵。馬超聞訊後親自率兵出擊。趙衢、龐恭等救出楊岳,關閉冀城大門,抓住馬超妻兒。馬超襲擊歷城,抓住姜敘的母親。姜敘母親罵道:「你是個背叛父親的逆子,你是殺害君長的叛賊,天地不容,還不早死,還有什麼臉見人!」馬超大怒,殺死姜敘母親。楊阜與馬超作戰,五處受傷,宗族兄弟死了七人。

馬超南逃,投奔張魯。隴右平定,曹操封賞討伐馬超的功臣,封侯者十一人。楊阜為關內侯。楊阜推辭說:「我楊阜沒有保護好州君性命,他們死後,我也沒有盡節報孝。在道義上我應被罷黜,在法律上我應被誅殺。馬超又沒被殺死。我實無權再受爵祿。」曹操說:「你與君臣共創大功,西部百姓至今掛在嘴邊,作為美談。子貢辭讓封賞,孔子認為不妥。你盡心報國可嘉。姜敘的母親勸姜敘早日起兵,實在是明智之舉,楊敞的妻子也不過如此。實在賢能!實在賢能!有良史記錄忠義,是不會忘記你們的節義的。」曹操征討漢中,任楊阜為益州刺史。回洛陽後,楊阜又被任命為金城太守,還未去赴任,又被轉任為武都太守。

武都臨近西蜀,楊阜請求依據龔遂的老辦法,僅僅採取安撫政策。這時劉備派張飛、馬超等從沮道逼近下辯,氐族雷定等七個部落響應馬超。曹操派都護曹洪抗擊馬超,一舉擊退馬超的進犯。曹洪大擺酒宴,讓歌女穿著很薄的衣服踏鼓,在場的人大笑。楊阜嚴厲斥責曹洪說:「男女有別,這是國家的大節,怎麼能在大庭廣眾面前讓女人裸露形體!即使夏桀、商紂的敗亂,也不及如此。」於是憤然辭出。曹洪馬上下令女伎停演,又請楊阜還座。在場的無不肅然起敬。劉備攻取漢中,逼近下辯。曹操考慮到武都距敵人太近,想把百姓遷移至內地,但又怕當地官兵眷戀故土。楊阜很有威望,遷移工作極為順利,遷居到京兆、扶風、天水等界內的,多達萬餘戶。治所移到小槐裡,百姓扶老攜幼相隨而行。楊阜做太守僅抓大事,下屬也不忍心欺騙他。魏文帝曹丕問侍中劉曄等人:「武都太守怎麼樣啊?」大家都一致稱讚他是德才兼備的人。還未來得及重用,曹丕就死了。楊阜在郡職呆了十幾年,才被召任為城門校尉。楊阜經常看見魏明帝戴著繡帽,穿著半袖的縹綾衣服。他就問明帝:「這是行的什麼禮儀呢?」明帝默不作答,但是後來不按禮法穿朝服就不敢再見楊阜。遷任將作大匠。魏明帝大興土木,選美女以充後宮,還不斷出宮到禁囿中巡獵。這年秋天,一場大雨,加上罕見的雷電,竟劈死很多鳥雀。楊阜上書說:「我聽說君主聖明,群臣都敢直言不諱。唐堯、虞舜都是聖明的君主,他們公開叫群臣提意見,征聽勸諫。

大禹多創功業,而自己的宮室卻很窄小;成湯王遇上旱災,把責任歸在自己身上;周文王用禮法感化妻子,漢文帝崇尚節約,著布衣。所有這些,都是能聽取好的建議,為子孫後代謀慮的舉動。臣願陛下能奉行武皇帝開拓的偉業,恪守文皇帝始終如一的傳統,向古代聖賢的善政看齊,力避末代帝王放蕩亡國的惡政。所謂善政,即指崇尚節約,重視百姓的生產;所謂惡政,即指隨心所欲,任意而為。臣願陛下細心考察古代治世所以明達、古代末世所以衰弱以至滅亡的歷史原因,對於近代如漢末的巨大變故有所省悟,就可以引起警惕了。假使漢桓帝和漢靈帝不廢棄漢高祖的法則以及文帝、景帝的恭儉品節,那麼即使我太祖曹操再英明偉大,也無施展才能的機會。而陛下哪還有機會位居帝王呢?當今吳、蜀還未平定,在外還有大軍,願您要三思而後行,進宮出宮要慎重。以古代的成敗來作為治理朝政的借鑒,說來容易,但確實關係到成敗大事。剛剛下過大雨,暴死的生靈很多。雷電如此厲害,以致擊死麻雀。天地神明,把帝王作為它的兒子。凡是政治有所失當的,它就會降災譴責。應該深刻反省自己,這是聖人的教導。願陛下在事前就早做思考,在事情初露端倪時就謹慎對待。傚法漢孝文帝讓漢惠帝的後宮佳麗出去嫁人的辦法,把剛選進的美女放出宮去。不久前徵入宮的小女孩,我聽說不太溫馴,應該作長遠打算。

建宮室和製作器物,一定要本著節約的原則。《尚書》說:『九族和睦,萬國也就協和了。』凡事應考慮周全,拿出妥善的方法,精心計劃,以便節省費用。如果能平定吳、蜀,則君民同樂。如此以往,祖先也會歡心,堯舜恐怕還得妒嫉呢!今後應開啟信義於天下,安撫百姓,用以昭示邊遠之人。」當時雍丘王曹植怨言深重,認為各藩王之間,城府太甚,所以楊阜又上書,略陳九族親戚的大義。魏明帝下詔回報楊阜說:「看過密表,先是陳述古代明王聖主業績,用以諷刺..政,言辭懇切,心地坦誠。我退思補過,將有所匡正,會悉心考慮的,你能苦言衷告,我尤為讚許。」後來遷任少府。這時大司馬曹真率兵伐蜀,因天遇大雨,不得前進。楊阜上疏說:「從前周文王時有赤烏出現,是種好的徵兆,但他憂慮得時至黃昏還顧不上吃飯。武王伐紂時,有白魚跳進船裡,君臣都為之變色。行動時有吉祥徵兆出現,他們尚且憂慮不已,更何況有災異情況,怎能不恐懼呢?而今吳、蜀未平,而天災不斷,陛下應當深以反省,專精應答,側席而坐,用以昭示德行,對內則崇尚節儉。大軍剛剛出發就遇上大雨,被阻隔停留在艱險的崇山峻嶺之中,已經有很多天了。轉運糧草很艱辛,負荷重,費用特多,如果不能提供後繼,一定事與願違。《左傳》說:『見可而進,知難而退,軍之善政也。』徒然將大軍在山谷中困著,進退不得,這不是用兵之道。

武王見白魚跳船而還師,殷商最終還是被滅掉,因為武王知道天意。而今年歉收,百姓饑苦,應發佈告示,減少宮庭中食物和衣服的花銷,技巧珍玩之物,都可以免掉。從前邵信臣生活在太平時代,但還是奏表,要求減省多餘的食物。而今軍用不足,更應節儉。」明帝下詔讓各路大軍班師回朝。後來皇帝下詔,讓大臣議論哪些政治措施不便於民。楊阜認為:「好的政治在於任人唯賢,使國家振興的根本在於發展農業。如果置賢於不顧,只用自己的親信,這是最壞的政治。如果大興土木,修建寬敞的宮殿,高高的台榭,妨害人民正常的勞作,這是傷害農業生產的。那些工匠不務正業,而是競作奇巧,以迎合皇帝的私慾,這是最為危害國家的根本的。孔子說:『苛政猛於虎。』當今官吏不論雅俗與否,治理國家的時候都不瞭解統治的基本原則,只是喜好煩瑣和嚴厲,這是最為亂民的辦法了。當務之急是要根除上文提到的『忘治、害農、傷本、亂民』的四個弊端,昭示於公卿百官與各州郡及藩國,推舉賢良方正、樸實敦厚的士子,這是求取賢人的一個重要辦法。」楊阜又上書要求那些失寵宮人出宮,於是召集御府吏問後宮人數。御府吏恪守過去法令說:「這是秘密,不能洩露。」楊阜大怒,對這個官吏處以杖打一百的懲罰,並訓斥說:「國家從不把九卿排在國家機密之外,難道還有讓小吏知道的秘密,而不讓九卿知道?」明帝聞訊後更加敬畏楊阜了。明帝的愛女曹淑,不幸夭折。明帝哀痛不已,追封她為平原公主,在洛陽專為她修廟,把她埋葬在南陵。明帝要親自送喪,楊阜上疏說:「文皇帝、武宣皇后死時,陛下都未送葬,因為以國家為重,以備有變。為什麼為一個小孩去送葬呢?」明帝沒有聽從。

明帝在許昌營建新宮,又在洛陽修建宮殿觀閣,楊阜上疏說:「堯居茅屋而天下安居,禹住低宮而百姓樂業。古代聖帝明王,沒有人為自己建造高大華麗的宮殿而勞民傷財的。夏桀修築璇室、象廊,商紂建造傾宮、鹿台,結果亡國喪身。楚靈王因為修築章華台,結果身受其禍;秦始皇營造阿房宮,結果殃及兒子,天下背叛,帝位僅傳到二世就亡國了。凡是不顧惜老百姓只圖自己快活的人沒有不自取滅亡的。陛下應當傚法堯、舜、禹、商湯、文王、武王,吸取夏桀、殷紂、楚靈、秦始皇的教訓。高高在上,當修德行。

要謹慎地守護王位,才能繼承祖業。否則,巍巍皇權,岌岌可危。不早晚警惕,撫恤臣民,仍自我逸樂,崇尚華麗的宮室,則必有顛覆危亡的災禍。《周易·豐卦》說:『蓋起大屋,遮蔽家人,從外望進去,好像沒人。』大王應以天下為家,說大屋無人,這是災禍的徵兆。而今吳、蜀二賊聯合,危害國家,十萬大軍,東西奔走,邊境無安寧之日。農民不能從事生產,面有饑色。陛下不憂慮這些大事,而是大興土木,無休無止。如果國亡而我們大臣都能活下來,我也就不說什麼了。但是君王為首領,大臣為肢體,存亡一體,生死與共。《孝經》說:『天子有敢於直諫的大臣,只要七人,那麼即使他治國不當,也不會失去天下的。』我雖然愚笨怯弱,但又怎敢失為臣的本分呢?言語不切直,就不能感動陛下。如果陛下不聽勸告,恐怕祖先打下的天下會敗亡的。假如讓我身死,而能對國家有所補益,那麼,我雖死猶生。我這是在敲著棺材勸諫,等待殺戮。」明帝為他的忠言所感動,親筆寫詔書作答。每當朝廷會議大事,楊阜總是侃侃而談,以天下為己任,反覆諫諍,明帝不聽,於是他反覆乞求辭職,未得允許。楊阜死的時候,家裡沒有多餘的財產。孫子楊豹繼嗣。

高堂隆傳,(附棧潛傳)高堂隆,字昇平,泰山平陽人,魯國高堂生的後代。少年時為諸生,泰山太守薛悌任命他為督郵。郡裡的督軍和薛悌爭強,直呼薛悌名而訓斥他。高堂隆按劍怒斥督軍說:「從前魯定公受到侮辱,孔子登上高階;趙王彈奏秦箏,藺相如奉瓦缶讓秦王演奏。當著臣下面而直稱君名,按禮儀該責罰你。」督軍大驚失色,薛悌也趕緊制止。後來,高堂隆辭職,來到濟南避難。

建安十八年(213),曹操任命他為丞相軍議掾,後來當過歷城侯曹徽的文學,轉而為曹徽的國相。曹操死時,曹徽不哀痛,反而四處遊獵。高堂隆嚴厲勸諫,盡到了輔佐侯王的職責。

黃初中(220~226),任堂陽長,後為平原王曹睿太傅。曹睿即位,即魏明帝,任命高堂隆為給事中、博士、駙馬都尉。明帝登基伊始,群臣認為應大擺筵宴。高堂隆說:「唐堯、虞舜有極靜之癖,殷高宗有不言之癖,因此德行深厚,光被四海。」認為不宜大擺筵宴。明帝敬重地採納了他的意見。後任陳留太守。牧民酉牧,七十多歲,有品行,召引為計曹掾,明帝賞識他,特別又任命為郎中,以為顯寵。後高堂隆任散騎常侍,被賜關內侯。

青龍中(233~237),大興土木,取回長安大鐘。高堂隆上疏說:「從前周景王不沿遵文王和武王的德行,不理會周公旦的制度,既鑄造了大錢,又建造大鐘。單穆公勸諫也不聽,泠州鳩批評也不理會,迷途不返,周朝國運因此而衰弱,這些都記錄在史,作為永久的借鑒。但是,今天一些小人,喜歡敘說秦漢的奢侈靡麗的生活,用以迷惑您,求取大鐘這樣的亡國之器,勞民費時,有傷於德政,這是自取亡國,並不是振興禮樂、確保神明美好的途徑。」這天,明帝巡視上方,高堂隆與卞蘭從行。明帝把高堂隆表交給卞蘭,想為難高堂隆,說:「興衰在於政治,跟音樂有什麼關係,政治之退化,怎麼能是鐘的罪過呢?」高堂隆說:「禮和樂是政治生活的大事。所以簫韶演奏九次以後,鳳凰飛來,擂鼓六遍,天神下降,政治所以穩定,刑法得以實施。這是和順的最好例證。新聲瀰漫,商辛隕命;大鐘鑄成,周景王衰敗,都起因於此,怎麼說與政治的興衰不相關聯呢?您的一舉一動都要記載在史書中,這是歷來的規則,如果您的行為不合常道,怎麼向後人作出表率呢?聖王願意聽取下人批評他的缺點,這是勸規補過的正途;忠臣願意盡心盡職,所以才能為了君王而奮不顧身地勸諫。」明帝認為說得有理。後來遷任侍中,還兼領太史令。崇華殿遭火災,明帝下詔問高堂隆:「這是什麼災禍呢?按禮節,該有祈禳之義嗎?」高堂隆說:「所有的災禍,都是向人們展示誡告。只有修行禮義與品德,才能戰勝災禍。《易傳》說:『上不節儉,下也不會節儉,所以會引來大火。』又說:『如果君王大修高台,天火作災。』這是因為君長只知道修繕宮室,不知道百姓的困苦,所以上天應之以乾旱,火災從高殿而起。上天提出鑒誡,讓災異告訴陛下:陛下應該尊崇人道,愛惜民力,以順天意。從前,太戊時桑谷生在朝廷,武丁時,..雉落在鼎器上。他們都視之為災異,感到恐懼,進而修治德政。三年以後,遠方的部落也來朝貢,所以稱他們為中宗、高宗。這是前代明鑒。今考古書,凡是災異發生,都通過燃燒宮室為誡鑒。但今天所以要大興宮室,是因為後宮人數太多啊!應當只留下那些有才德的人,按照周朝的制度,其餘的都應放出來。這也就是祖己之所以要訓導高宗,而高宗之所以流譽久遠的根本原因。」明帝又問高堂隆:「我聽說漢武帝時,柏梁台發生火災,武帝大修宮殿來鎮災,這是為什麼呢?」高堂隆說:「我聽說西漢柏梁台火災之後,越國有巫者出個主意,應修建宮室壓它,所以修建了建章宮,以壓火祥。

這是夷越巫者的計謀,決不是出自聖賢的訓導。《五行志》曰:『柏梁台火災,其後有江充巫惑衛太子事發生。』如果按照《五行志》的記載,越國巫者勸漢武帝修建章宮以壓火災,並沒有起作用。孔子說:『災異按類與人們的行為相感應,人神相感,用以懲戒君主。』因此聖賢往往見災異就躬身自責,修養道德。當今應停止民役。宮室制度,應從儉約為好,只要能抵禦風雨,能講求禮儀就行了。清掃一下災禍發生的地方,不再於此地建造宮殿,..莆嘉禾一定會生長此地,用來報應陛下虔誠恭謹的品德。怎麼能讓百姓疲勞,讓國庫空竭呢?這樣做,並不能使天降祥瑞,也不會讓外人心服的啊!」明帝於是修復崇華殿,當時郡國出現了九龍,又改名九龍殿。開始建造陵霄闕的時候,有喜鵲在上面築窩,明帝問高堂隆此為何故。高堂隆說:「《詩經》說:『喜鵲築窩,鳩鳥居住。』現在興建宮室,蓋陵霄闕,喜鵲築窩,這是宮室未蓋成,陛下不能居住的徵兆。天象像是在說,宮室未蓋成,將會有異姓人住進去,這是上天在勸誡您呢!天道是最無私的,只和善人相親,不能不有所防備,不能不深刻反思。夏、商末世,帝王都是繼位的,但他們不恭敬地聽取上天的明訓,只聽信諂言,隨心所欲,不修明德,所以很快亡國了。太戊、武丁,看見災異而感到恐懼,趕緊聽從上天的勸戒,所以迅速興盛壯大。當今如果停止各種勞役,崇尚節儉,廣施德政,處處遵循帝王的禮德,翦除天下大患為民興利,那麼,你就可以成為繼三皇五帝之後的偉大的帝王,殷王轉禍為福又怎能與您相比呢?臣下做為您的心腹,如果能輔佐皇帝,保全國家,即使身死族滅,在所不辭。我豈能懼怕惹禍招災,就不聞不問,讓陛下聽不到切至的忠勸呢?」聽了這話,明帝為之動容。

這年,有彗星在房心尾三宿間顯得特別明亮。高堂隆上疏說:「凡是帝王遷都立城,都首先確定天地社稷的位置,並恭敬侍奉它。凡建宮室,首先應是宗廟,其次車馬庫和糧倉,最後才是宮殿。而今,圜丘、方澤、南北郊、明堂、社稷、神位等都還未確定下來,宗廟的制度也沒有按禮儀實施,卻修繕殿堂,讓官員放棄日常業務,農民放棄農耕,後宮所需費用,與興兵軍費大體相對,民不堪命,都含怨怒。《尚書》說:『天聰明,是因為萬民聰明,天明畏,則因為萬民也知道威儀。』轎夫作頌,上天賜予五種福事,百姓怨怒,則天降六種凶事威恐,是說上天的獎賞與懲罰,順應民心民意。因此,臨朝當政,首先應安撫民眾,然後遵從古代的教化,成為帝王,百官以及廣大百姓共同遵從的準則,從古至今,無不如此。以不加斫削的柞木為梁,建造低矮的宮室,唐堯、虞舜、大禹因此能垂青後世;修築玉台瓊宮,夏癸、商辛因此冒犯上天。今天的宮室規格,早已違背禮儀制度,而且還要興建九華殿,華麗鋪張,前所不及。彗星在房心尾三宿間發光,進犯帝王星宿而旁及紫微星,這是上天寵愛陛下、向您發出勸戒的徵象,始終都滯留在尊位,慇勤鄭重,想要感動陛下,這是慈父般懇切備至的訓誡啊。應當按照孝子的禮節,明告天下,垂范後世,不應疏忽,冒犯天意。」當時國家多有征伐之事,刑法苛刻。高堂隆上書說:「開拓疆域,繼承帝統,一定得等明哲之君才能實行;輔佐皇帝,匡正闕失,一定必須有賢良之臣才能實現。這樣就可以國泰民安。凡移風易俗,倡明教化,為的是使四海同風,向內臣服,講究道德,讓那些少數民族企慕道義,這不是一般俗吏所能做到的。而今的官吏只知探究刑書,不求治國大道,因此,雖然屢用嚴刑但是沒有實效,世風頹弊而無從敦促改變。

當務之急應是推行禮樂,崇敘明堂,修三雍、大射、養老,營建郊廟,尊重儒士,推舉隱逸之人,制定各種禮儀,修改正朔,變換朝服顏色,提倡孝悌之道,崇尚節儉,然後準備禮儀,實行封禪制度。把功勞歸於天地,讓雅頌之聲傳遍天地之間,讓後人知道本朝的教化,這才是最好的政治,這才是不朽的盛事呢!如此一來,四海之內,都可以不必動用兵力,揖讓而治,還有什麼憂慮呢?不想法糾正根本,而只是動些末節,就好像抽絲,只能是一團糟。應當讓群臣文士都通儒術,恢復禮儀,使之成為法則。」高堂隆還認為,修改正朔,變換朝服顏色,改變徽號,變動器械,這是自古以來的帝王為新人耳目、改弦易轍的基本辦法。所以要在三春稱王,以便於使三統明達。於是又敦促修改舊服。

明帝聽從他的建議,將青龍五年(237)春三月改為景初元年孟夏四月,朝服改為黃色,宗廟祭品尚白,按地正建丑,以農曆十二月為正月。後遷升光祿勳。明帝大肆修築宮殿,雕飾觀閣,鑿取太行山的石英,開採谷城的文石,在芳林園建起景陽山,在太極殿北築起昭陽殿。又鑄造黃龍、鳳凰等奇偉的野獸,用以裝飾金墉殿、陵雲台和陵霄闕。大耗人力,民工多達上萬人,公卿大臣以至於學生,沒有誰不為此出力。明帝也親自掘土作為表率。但是,遼東不朝貢。悼皇后死,天下大雨不絕,冀州發水,漂沒百姓財物。高堂隆上疏勸諫,言辭急切:「天地間最大的品德是生,聖人最大的寶物是位。如何才能守住權位呢?用仁。如何才能聚集天下之人呢?用財。士民是國家的寶物,穀物衣服,又乃士民的命根,沒有好的年成穀物不會豐收,沒有勞力投入其中,衣物也不可能製造完成。因此帝王常常親耕,用以勸導農民種莊稼,種桑養蠶,才能織衣服。因此要上告天庭,用來宣佈自己的虔誠和措施。伊唐時代,厄運四起,洪水滔天,派鯀去治水,沒有成效,於是又推大禹,隨山砍樹木,前後經歷了二十二年。災異之嚴重,空前絕後,而百姓勞作之勤苦的年月,也沒有比這更長久的了。而堯、舜君臣,和平統治而已。大禹治水,設顯九州,官員和平民,功臣和普通官吏都有不同等級,君子小人,各有服飾。而今並沒有大禹時那種危急,卻動用了各種人力大興土木,讓四邊鄰國都知道了,名聲實在不好。如果載入史冊,更不會流芳千古。因此,有國有家的人,近則取之於身邊,遠則取之於物,溫馨養育,所以說『聖賢君子,乃民之父母』。而今上下勞苦,疾病流行,年成又不好,飢餓備至,連年關都過不去。應當撫恤下民,解救他們的困頓。「我察閱了古書的記載,天人之際,沒有不發生感應的。因此古代聖賢,都敬畏上天的神明,遵循陰陽的規律,兢兢業業,惟恐有所違失。然後國家才能興旺。

德行與天神相符,發生災異後,應當有所警懼,趕緊修養德行,這樣才能昌延國運。至於末世,那些昏庸的君主,不遵守先王的法則,不採納良臣的忠告,隨心所欲,疏忽勸誡的作用,則很快就會招致亡國。「天道顯著,不必細說,再表人道。六情五性,人所共有,嗜欲、廉貞,各居其一。如果這些本性興動於內,必然相互矛盾。如果慾望很強,而意志薄弱,則情性縱橫,禁而不止。精誠不能制服,就會放縱無極。情性的本願,必然是追求美好,而追求美好,沒有人力財力不行,沒有穀物綿帛也不能。如果情性過強,則人不堪其驅使,也無法滿足其物質方面的要求。勞苦、欲求同時發生,災禍也隨之來臨。因此不斬斷情慾,就無法供其需求。孔子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由此來看,禮義的制定,並不是拘泥自己,而是遠離災害而振興國家的根本大法。「而今吳、蜀兩個敵國,決不是勢單力薄的小賊。他們佔據天險,擁兵眾多,各自稱帝,想和中國爭一高低。如果有人來報告說,孫權、劉禪都講究道德修養,主張節儉,減削租賦,不沉湎於玩好,尊重長老,遵守禮則。

陛下聽後,難道不會對其警惕,並不希望他們如此嗎?因為他們這樣做,就很難征伐,這不是國家的憂患嗎?如果有人說,孫權、劉禪窮凶極惡,勞民傷財,斂聚民命,百姓吁嗟,日甚一日。陛下聽後,難道不會勃然忿起,想要討逆伐賊,解救百姓嗎?再者,難道不會慶幸敵人疲敝而討伐容易嗎?如果是這樣,從別的角度來思考,這裡的道理實在不難明瞭。「秦始皇不修養道德的根基,卻修築阿房宮;不憂慮禍起蕭牆,卻修建萬里長城。當時的君臣所以這樣做,也都是想創立萬世功業,讓子子孫孫有天下。誰能想到在一個早晨,匹夫一呼應者如雲,天下頓時傾覆。所以我認為,如果前代君王知道他們的所做所為會導致敗亡,他們也就不會這樣做了。因此亡國之君絕不會料到自己會滅亡,但終究還是滅亡;聖賢的君主總怕亡國,但終究不會亡國。從前的漢文帝可謂賢主,躬行約儉,流惠下民,而賈誼卻以危言作比,說是天下即將傾覆,可為痛哭的事有一,可為流淚的事有二,可為長歎息的事有三。更何況天下凋弊,百姓沒有任何儲備,國家也沒有夠吃一年的積蓄。強敵在外,邊境大軍屯積,而國內卻大興土木,州郡不寧。

如果出現敵人入侵的緊急情況,我擔心天下有變,結果不堪設想啊。「再說,將吏的俸祿已逐漸折減,與過去相比,不過五分之一而已。凡已去職者不再供給官糧,不應繳納的財物也比過去增加一半。這說明現在官府財政收入應比過去多,但還是每每不足,徵收牛肉這樣的小稅,前前後後也進行過多次。反而推之,這些費用,都出自何處呵。俸祿賞賜用的穀物和衣物,是君主用以讓官吏和人民盡忠盡節的基本手段,而今連這點手段都廢而不用,無異於不讓吏民出力效命了。既得到這些吏民,卻又失掉他們,人們怎能沒有怨言呢!《周禮》說,大府掌管九賦之財,以便分配使用,入有其分,出有其所,彼此不相矛盾,都能滿足其用。滿足各自的用費之後,多餘的財產便可供君王玩好。如天子用財,必須徵詢大臣。而今陛下與同在朝廷治理天下的人,不是三司九列,就是台閣近臣,都是心腹之人,應當無所忌諱。如果看見財物的增減而不敢陳述,從命奔走,惟恐不及,這只是具體理事之臣,不是耿直之臣。從前李斯教導秦二世說:『作為皇帝而不敢放肆,天下就好像是監獄一樣。』二世遵循此言,結果亡國。李斯也遭滅族之災。

因此司馬遷認為李斯不能正直勸諫,所以告誡後世。」明帝審閱奏書後,對中書監、中書令說:「看了高堂隆的奏書,使我感到畏懼不已。」高堂隆得病很重,口述奏書說:「曾子有病,孟敬子去看望他。曾子說:『鳥之將亡,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臣下患病,一天比一天嚴重,恐怕不久人世。我最擔心的是自己的一腔忠言沒有完全傾吐出來。臣下的赤誠,自然不敢與曾子相比,但還是希望陛下稍稍聽我幾句善言。如果能糾正過去的誤謬,振作精神考慮未來的事業,讓天人感應,四方百姓知道企慕道義,則麟、鳳、龜、龍等四靈就會來獻珍寶,玉衡就會顯示吉祥。那樣的話,就可以超越三王五帝,何止是謹守家業而已。「我常常痛感世間的君主,他們常想傚法堯、舜、湯、武的治績,卻在行動上重蹈桀、紂、幽、厲的覆轍,他們無不嘲笑末世昏君,卻在行動上不遵循虞、夏、殷、周的正則。可悲啊!如此所作所為,要想取得好的政績,就好像上樹捕魚,燒水製冰,事與願違。考察一下三代所以擁有天下的道理,無非是聖賢相承,統治數百年,致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莫非王臣,萬國安寧,九州大同。鹿台的金銀和巨橋的糧食,竟沒有什麼用場,照舊統治天下,這是什麼氣派!夏桀、商紂之徒,靠著自己的勇氣,拒諫飾非,崇尚諂諛,興建宮殿樓閣,喜好歌舞婬樂,作靡靡之音,沉溺於桑間濮上的曲調之中。上天不哀憐他們,驀然回顧,國土已成為廢墟,人民淪為奴隸。商紂的首級懸於太白之旗,夏桀敗亡被流放到鳴條之地。商湯、周武登上天子寶座。難道他們是非凡之人嗎?只是聖明君王的後代。六國之時,天下大亂,秦國兼併六國後,不修養道德,卻建阿房宮,修長城,好大喜功,威服四夷,天下震恐。路上行人不敢說話,只能以眉目示意。他們以為根深葉茂,帝業永存萬世,怎會想到二世而亡呢?近世漢武帝秉承文帝、景帝的家業,抗禦外侵,大修宮殿,十多年間,天下喧囂。於是聽信越國巫者胡言,竟觸怒天意,修建建章宮來鎮巫,千門萬戶,終於導致江充蠱惑太子的變故,以至於宮室乖離,父子相殘。所造成的危害,影響數朝。

「臣下觀察在黃初(220~226)的時候,天像已降下勸誡,有奇怪的飛禽,在燕窩裡長大,口爪和胸都是赤紅色,這是魏室發生變異的徵兆。應當謹防內部的亂臣賊子。可精選諸王,讓他們掌管國事和兵權,鎮撫皇畿,輔佐王室。從前周平王東遷,依靠晉、鄭;呂後作亂,朱虛侯劉章予以平定。這些都是前代的經驗教訓。上天公正無私,只與有德者相親。百姓如果感恩戴德,國運就會長久;如果怨聲載道,就會將國傳給能人。可謂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由此看來,所謂天下,決不是陛下一人之天下,而是天下人的天下。臣下重病在身,氣力漸消,已離開朝廷,返回故里。如果命歸黃泉,魂而有知,一定報效陛下知遇之恩。」明帝下詔說:「高堂隆廉潔直追伯夷,其正直超過史魚,忠心耿耿,怎能小病未癒就歸回故里呢?從前邴吉有好的德性,結果病好,而且長壽。貢禹信守節義,雖然病很重,但還是得以痊癒。望注意飲食,專心養病,自珍自愛。」高堂隆死後,家人遵照遺囑,入殮時給他穿的只是一般的服裝,簡單地入葬。

起初,在太和年間(227~233),中護軍蔣濟上疏說:「應依照古禮封禪。」皇帝下詔說:「聽了蔣濟的話,使我汗流浹背。」這事就放下了。過了幾年,又議及此事,明帝讓高堂隆修撰禮儀。聽說高堂隆死了以後,明帝歎息說:「上天不讓我成就封禪事,高堂隆丟下我就先死了。」高堂隆的兒子高琛繼嗣爵位。開始,在景初年間(237~239),明帝認為蘇林、秦靜等都老了,擔心沒有人能繼承他們的學業,於是下詔說:「從前先聖死了以後,他們的遺言和教導,都在六藝中保留下來。六藝之中,禮最為重要,是一刻也不能離開我們日常生活的。末世風俗,違背根本,由來已久。所以閔子譏諷原伯不學無術,荀卿把秦二世的焚書坑儒視為最可恥的事。儒學被廢棄後,良好的社會風氣還怎能恢復呢?而今宿生巨儒,都年事已高,傳統遺教,誰來繼承?從前伏生將老,漢文帝讓晁錯繼承其學;《谷梁傳》研習的人越來越少,漢宣帝選十人學習。選有才能且能理解經義的三十人,隨光祿勳高堂隆、散騎常侍蘇林、博士秦靜學習四經三禮,老師負責考試。夏侯勝說過:『士人不通經術是最大的毛病;如果能通經術,取辟位如同拎地上的小草一樣容易。』而今學者能精通經術,那麼爵祿榮寵,自然而來,應該互相勉勵啊!」不幾年,高堂隆等相繼死去,學經的事就廢棄了。起初,任城棧潛在曹操時代歷任縣令,曾督守鄴城。當時曹丕為太子,沉溺打獵,早出晚歸。棧潛勸諫說:「王公設置險阻,目的是保衛國家,都城禁衛,用來保衛王城。《詩經·大雅》說:『宗室弟子居於城中,要保護城不被毀壞。』又說:『如果宗室不能深謀遠慮,我則進行勸諫。』如果耽溺於遊獵,早出晚歸,為了一日縱游的娛樂,忘記無邊無盡的危害因素,我很不能理解。」曹丕很不高興,但以後遊獵次數倒是減少了。

黃初中(220~226),曹丕想把郭貴嬪立為皇后,棧潛又上疏勸諫。這些情形記載在《后妃傳》裡。明帝時,勞役繁多,帝王的親戚也都疏遠了。棧潛上疏說:「天下有眾多百姓,上天樹立君王用以領導民眾,哺育眾生,因此被四方包圍,不能叫天子,分裂疆域不能稱諸侯。從三皇開始到唐堯虞舜,都主張在天下施行寬宏大量的政策,用德行治理天下,百姓信賴這樣的天子。三王既已有所衰微,降及兩漢,開明政治日益見少,喪亂日益增多。從此,天下不安。太祖曹操聰明威武,平定暴亂,恢復正統,創立帝業。文帝曹丕受天承命,開拓皇業,在位七年,兢兢業業。陛下聖明,繼承大業,應當讓天下太平,百姓安息。因為吳、蜀逆賊,尚未被平定,因此我們派征夫戍邊,四邊戰事不斷,旌旗到處高懸。

六軍不得安寧,水陸交通,從不停息。百姓丟棄農作,國家每天耗費千金。再大興土木,動用勞工,數以萬計,徂來等地的松樹,佈滿山谷之間,各類奇石,在黃河、淮水上運輸。疆域之內,莫非王土,讓他們提供稿秸至粟等物,用以充實苑囿,使林莽更盛,鹿兔更多。這樣做實在危害農民,土地荒蕪,疫病流行,民眾心悴,以致損傷和氣,顆粒無收。我所說文王立豐都,開始並不急迫,讓百姓自願而來,事半功倍,沒有幾日就完成了。靈沼、靈囿,百姓一起享用。而今宮室極高,雕飾極妙,忘記了有虞的總期,想往殷辛的華麗宮室,禁地有千里之大,華麗和阿房宮差不多,百役雲集於乾..。臣下擔心民力用盡,不能再忍受如此繁重的勞役了。從前秦王依據..函天險,平定諸侯,自以為德高三皇,功蓋五帝,想永遠稱帝,但到了二世就滅亡了。這是因為枝幹已折,根本已被拔出。聖王統治天下,應修養道德,使天下和睦。朝廷有良臣,則功業可建;如天下和睦,則安危同憂。根深才能葉茂,雖然經歷盛衰不同時期,內外都有輔佐之臣。從前周成王年幼,未能親政,周、呂、召、畢等人同在左右輔佐。而今既無衛侯、康叔這樣人來監護,置於身邊,又沒有周公、召公這樣的人出鎮地方,加之還沒有冊立太子,沒有天子繼位之備,這些都是急迫的大事。願陛下留心疆域,永保王位,則四海深感幸運之至」。後來任燕地中尉,因病未接受任命,後死去。

評:辛毗、楊阜,剛直不阿,高風亮節。敢於直諫,僅次於汲黯。高堂隆學業修明,有志匡正君失,每有變異,陳述己見,誠懇感人。確乃忠臣呵!但是他要求修改正朔,要求曹魏以虞舜時代為典範,又有些意氣用事,缺乏變通。

《三國誌白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