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史記》有感:投降派

投降派

《史記》讀書筆記一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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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公是個好君主,勤政愛民,百姓擁護。有一次鄰國來侵犯,要錢要糧,古公擔憂百姓遭殃,不想打仗,順從了敵人。敵國還不罷休,又來侵犯,這次變本加厲,聲稱要地要國。於是百姓憤怒了,被侵略的人民要反抗,紛紛向古公請求出戰。

可是古公卻說:「你們為什麼擁護我當君主?因為一方國土,總要有一個君主來治理和規劃,這有利於你們勞作養息,現在外國人要我的君主位置,這與你們無關。你們自有你們的生活,你們將被誰管理,又有什麼區別呢?你們捨不得我的權威被凌辱,你們要為我上戰場,可我不忍心,想像你們家家戶戶,妻離子散,以戰爭的殘酷和死亡,換來我個人的君主位置,這事我不願意幹!」

古公自願棄國,帶著家眷,到很遠的地方去尋活路。他的大多數百姓,捨不得這樣的好君主,也拉家帶口,隨著古公一起遷徙。剩下不願走的,塌塌實實,做了敵國的順民,照樣過著一貫的日子。後來古公和他的國民,在歧山落腳。天下人知道古公的仁慈愛民,都來歸附,古公的德治就此確立,周朝的基業就此奠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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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記周本紀》裡的一段,記載一個投降派國君古公。投降是國家的恥辱,但使百姓免於戰火荼毒,古公的德行大焉。誰說中華民族的愛國主義傳統源遠流長,溯起根來,這裡是一個投降主義的例子。也許從狹人的眼裡解讀,古公有怯弱,貪生怕死的嫌疑,但司馬遷為他的事跡鋪陳志傳,對他的行為推崇弘揚,這裡有中華民族性格的真精神。民為重,社稷次之,治國行惻忍之心,以德治之,投降不要緊,只要人民能安生。

人民要求不高,有地種地,有工務工,不論誰來掌權,日子還是這樣過。千百年歷史流轉下來,政權在迴避著這個最基本的民間訴求。愛國主義,成了他們最大的借口,籍以加強政權的千秋萬代。正義與不義,侵略與反抗,富人間的侵奪遊戲,無知的百姓,卻在他們的鼓惑之下,也變得群情激昂,甘當政權的炮灰。

誰願用自己的肉身,築成個什麼狗屁長城?誰願用自己的鮮血,染紅什麼屠夫的風采?若有帝國主義侵犯我們的國家,我將是一個決絕的投降派,並不惜把頭顱撞向石碑,用如注的鮮血,來警醒懵懂的人民,你究竟是在為誰作戰。都說是為了人民,都說是為了人民,可人民向來就沒有那麼高的眼界。滿族人佔領了中華,清朝三百年江山,百姓的生活如常進行。英國人霸佔了香港,時值今日,香港人的生活底蘊裡,仍包皮皮含著對英國制度的不捨的情懷。

中華民族,骨子裡就是愛好和平的民族。中國的百姓,不關心政治,不熱衷公共事物。消極的一面則滋生fu敗,官本位色彩濃重;積極的一面就是重視家庭,甚於重視國家。朝代更遞,戰火硝煙,中國歷史也不乏戰爭年代,但其規模之小,死傷之微,遠不是歐洲歷史所能比擬。閱讀近代史,民國時期,軍閥混戰,兵荒馬亂,景況也是城外炮火喧天,城內買賣照做,居民照常作息。街巷裡議論紛紛的是外面的打仗,人們心裡洞然的是,打仗是打仗,日子是日子,日本鬼子進城了,也不能不維持民生不是?好男不當兵,當兵的都是家裡窮,混不上一口吃喝,才去當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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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戰爭英雄的光輝事跡裡,政權依舊積極樹立著,他們理想中的愛國模範。一部正義凜然的戰爭影片,我看到的卻僅是一出,欲哭無淚的黑色幽默。我們的血,敵人的血,都是滾燙的鮮血。遠方家鄉的妻兒老小,還在翹首期待著他們的歸來。可是戰士們,豪邁的氣概,大無畏的品格,前仆後繼,英勇頑強,射著機關鎗,扔出手榴彈,倏忽就倒地身亡。在電影的鏡頭裡,還有一秒種的特寫,在現實的戰場上,恐怕他們只成了一個個,很快即被遺忘的傷亡數字。

古時候慣用的一個詞,家國,家在前國在後;新社會新氣象,改成國家,國在前家在後。國家家國,一字掉位之別,政權的陰謀,昭然已見。群眾在不知不覺的政權教育中,傳統的中華性格在潛移默化中被改變。古公的道德楷模,成了故紙堆裡的陳跡,誰有能力讀懂文言文?看看語文教學中,文言文所佔的比重,看看社會風氣裡,人們閱讀興趣的衰減,就能有個大概的認識。似乎磊落的政權,已經逐漸在抽離群眾閱讀歷史的能力。

比較是危險的,有比較即有分別,有分別即有評價,新社會舊社會,大眾皆在議論紛紛,這絕不是政權希望看到的景象。在政權的作用下,群眾所能知曉的歷史,是被屏蔽的歷史,被扭曲的歷史,是迎合政權喜惡的歷史,是強調與忽略,批判與弘揚,皆有所尺度的歷史。如今的政權不焚書,他們的手法更高明,改換歷史的文字,清洗群眾的腦子,用對於普通大眾,一無所用的英語教學,來佔據少年的哲思,剝奪人文思考的能力。

時下有一股復古風氣,說經講史,頗為流行,似乎社會在鼓勵著大眾,閱讀古文經典。實際政權在這點上相當放心,群眾的能力,也就聽聽那幾個,已經被審核通過的講師的講座罷了,至於真正的歷史,沒幾個有精力去深究的。即便真有一小撮洞悉真相的知識分子,這也沒什麼要緊,網絡尚且能控制輿論,能不用說電視,電影,出版物,報刊雜誌了。控制好傳媒這個大喇叭,堵住那些人的嘴,即便他們嗓門再大,又會有幾個人能聽得見?

《史記白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