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丘自濃密的森林中驟然升起,孤立而突兀,數里之外便能看見強風吹刮的峰頂。游騎兵們都說,野人稱它為先民拳峰。它真的像拳頭,瓊恩心想,它自土地和樹林間高高屹立,光禿棕褐的山坡上亂石密佈。
他隨莫爾蒙司令和高級官員們上了山頂,把白靈留在樹蔭下。因為他們登山時,冰原狼三次逃開,前兩次他勉強服從於瓊恩的口哨,等到第三次,司令大人失去了耐心,叫道:「隨他去,孩子。我想在日落之前抵達峰頂。你待會兒再去找狼吧。」
上山的路陡峭而崎嶇,頂峰環繞著一圈由亂石砌成、及胸高的牆。人們不得不向西繞了一大圈,方才找到一個容馬通行的缺口。「這裡地勢不錯,索倫,」登頂之後熊老宣佈。「找不到比這更好的地方了,我們就在這裡安營紮寨,等待斷掌。」語畢總司令翻身下馬,他的動作驚擾了肩上的烏鴉。鳥兒高聲抱怨幾句,飛上了天。
山頂的風光很不錯,但真正吸引瓊恩的是那道環牆:風化的灰石上爬滿片片蒼白的地衣,綠色的苔蘚輕輕拂動。傳說這座拳峰是黎明紀元裡先民所修築的環堡。「地方雖古老,但依然堅固,」索倫·斯莫伍德說。
「古老,」莫爾蒙的烏鴉在他們頭頂吵吵鬧鬧,揮舞翅膀,尖叫著,「古老,古老,古老。」
「閉嘴,」莫爾蒙抬頭對鳥兒吼道。熊老向來驕傲,不肯在別人面前示弱,但瓊恩也不是那麼好騙的,他看得出來,跟著年輕人走了這麼長的路,老人已經疲憊不堪。
「必要的時候,這個高地很容易防守,」索倫一邊策馬巡視環牆,一邊指出,黑貂皮斗篷在風中激盪。
「沒錯,這地方行。」熊老迎風抬起一隻手,烏鴉旋即停上他的前臂,爪子緊緊扒住黑環甲。
「水的問題怎麼解決,大人?」瓊恩詢問。
「在山腳下,我們不是剛涉過一條小溪麼。」
「兩地之間,有一段很長的攀爬,」瓊恩指出,「而且溪流在石頭環壘之外。」
索倫開了口:「怎麼,懶得不願爬山了,小子?」
莫爾蒙司令也接口道:「看樣子,我們找不到比這更堅固的地方了。我們可以把水先挑上來,確保補給充足。」瓊恩知道多說無益,便不再開口。於是命令就此下達,守夜人的弟兄們很快在先民修築的石牆後搭起了帳篷。黑色的營帳如雨後蘑菇般紛紛浮現,毯子和鋪蓋捲罩住了光禿的土地。事務官們將馱馬排成長長的隊列,餵它們草料和清水。林務官們則乘著落日的餘暉拿起斧子到樹林裡砍伐木材,以備夜晚之需。一群工匠著手清理地面,挖掘廁所,並解下捆捆用火淬硬的木樁。「天黑之前,務必把環牆每個開口都挖好壕溝,立起樁子,」熊老下令。
等司令官的營帳搭好,將馬匹安頓完畢,瓊恩便下山去尋找白靈。冰原狼立刻響應他的召喚,沉默地衝出來:前一刻瓊恩還孤身一人,大步走在林間,踏著松果和落葉,邊吹口哨邊喊叫;下一刻,這頭大白狼就已經漫步在他身邊,蒼白一如晨霧。
可抵達環堡外圍時,白靈卻又不肯前進。他小心翼翼地跑上前去嗅嗅岩石的縫隙,接著便忙不迭地後退,好像很不喜歡嗅到的氣息。瓊恩抓住他頸背,打算硬拖他進入環牆,這並不容易——冰原狼幾乎和他一般重,無疑還遠比他強壯。「白靈,你是哪兒不對勁了?」他從來不會這麼違拗啊。最後瓊恩只好放棄。「隨你便啦,」他告訴狼,「去吧,打獵去吧。」他穿過青苔密佈的石牆往回走,那雙紅色的眼睛一直盯著他。
牆裡面應該很安全。居高臨下,附近地區都在視野之中,而山坡在北、西兩面都非常陡峭,惟在東方稍微舒緩。雖然如此,但隨著暮色漸沉,黑暗逐步滲透到林間的空曠中,瓊恩心裡的惴惴不安卻油然而生。這可是鬼影森林啊,他告訴自己,這裡或許真的有鬼魂,先民的幽靈在此徘徊不去呢。畢竟這裡曾是他們的地盤。
「行了,別孩子氣了,」他對自己說。爬上堆疊的亂石,瓊恩望向落暮的太陽。乳河蜿蜒著流向南方,河面上閃爍的微光,好似鍛冶中的黃金。上游的土地更加崎嶇,濃密的森林不復出現,取而代之的是一系列光禿的石丘,它們肆無忌憚地高高聳立,並向著北方和西方延伸。遠方的地平線上,山脈好似雄渾的陰影,一片接一片,直至變得灰白模糊。參差的峰巒上終年積雪,縱然遙遙相望,它們依舊那麼龐大、冰冷、寂寞而荒涼。
拉近視線,四周完完全全是樹的天下。南面和東面,林木直到視野盡頭,這是一片無比遼闊、盤根錯節的密林,撒下成千上萬暗綠的影子,其中點綴著幾處紅色,那是擠開松樹或哨兵樹的魚梁木,偶而浮現的黃則是幾株開始成熟的闊葉煙草。朔風吹起,他聽見遠比他年邁的枝葉在呻吟歎息。千百片樹葉集體舞蹈,一時之間,森林似乎化為深綠的海洋,風暴流轉,不得寧息,恆同日月,難以揣測。
白靈怎會喜歡獨自待在這種地方?他心想。在這片林海汪洋裡,任何移動的事物,即便正朝著環堡撲來,也根本無從窺見。任何事物。真有什麼不測我們該怎樣防備?他在原地佇立許久,直到太陽消失在鋸齒狀的山脈後,暗影爬進了森林。
「瓊恩?」山姆威爾·塔利喊道,「果然是你。你還好嗎?」
「很好。」瓊恩跳下牆。「你呢?」
「不錯。我覺得不錯。真的。」
瓊恩不打算用自己的憂慮去煩擾朋友,尤其是面對剛開始找到勇氣的山姆威爾·塔利。「熊老打算在這裡等候斷掌科林以及影子塔的人馬。」
「這似乎是個很堅固的地方,」山姆說,「先民的環堡……你覺得這裡從前打過仗嗎?」
「當然嘍。對了,你該把鳥兒準備好。熊老正打算派它送信呢。」
「我真想把它們通通派走。它們討厭被關進籠子。」
「你要有翅膀,也會這樣想。」
「我要有翅膀,早飛回黑城堡吃豬肉餡餅了。」山姆說。
瓊恩用灼傷的手掌拍拍對方肩膀,他們並肩回到營地。周圍的營火升了起來。頭頂,星星也出來了。「莫爾蒙的火炬」那綿長的紅尾如明月一般耀眼。還沒走到鴉籠,瓊恩便聽見了它們的尖叫。很多鳥兒正喊著他的名字。對於製造噪音,烏鴉可是孜孜以求,決不害臊。
說不定它們也感覺到了。「我先去照管熊老,」他說。「不把他餵飽,他也會吵吵鬧鬧。」
熊老正和索倫·斯莫伍德及另外六七個軍官討論軍務。「你來了啊,」老人粗聲道,「沒事的話,給我們端點熱酒。今晚上涼得要命。」
「是,大人。」於是瓊恩升起篝火,找負責給養的人要了一小桶莫爾蒙最喜歡的紅葡萄酒,並將之倒進壺中。隨後他將水壺擱在火上,自己跑去取其他材料。熊老對他愛喝的香料熱酒是很講究的:添加的肉桂、豆蔻和蜂蜜都有特定的劑量,不多也不少,此外還要加入葡萄乾、堅果和干漿果,但不放檸檬——因為那是來自遙遠南方的奢侈品,非常稀罕,熊老只用它來搭配早餐的啤酒。「飲料的第一功用是溫暖身體,」司令官如此強調,「但葡萄酒不能煮沸了」。於是瓊恩小心翼翼地盯著水壺。
他邊工作,邊聽著帳內的談話。只聽賈曼·布克威爾道:「要進入霜雪之牙,最容易的路是順著乳河上溯。但假如我們選擇這條路,一定會給雷德知道,這和太陽會升起一樣確然無疑。」
「那就走巨人梯,」馬拉多·洛克爵士說,「說穿了,風聲峽也可以考慮。」
葡萄酒冒出蒸汽。瓊恩連忙把水壺從火上放下,倒滿八個杯子,端進帳篷。只見熊老目不轉睛地盯著山姆在卡斯特堡壘裡繪製的粗糙地圖。他從瓊恩端的盤子裡拿了一個杯子,用力灌下一口,粗率地點頭,以示嘉許。他的烏鴉不肯沉默,在他手臂上跳來跳去。「玉米,」它說,「玉米,玉米。」
奧廷·威勒斯爵士揮開酒盤。「我決不進山,」他用細微而疲倦的語氣說,「霜雪之牙那地方夏天都冷煞人,而目前……倘若遇上風暴……」
「嗯,除非萬不得已,我不打算冒險進入霜雪之牙。」莫爾蒙說,「野人和我們一樣,不能靠岩石和積雪過活。甭管他們聚集了多少人,很快便會從大山中出來,而惟一的路徑便是順著乳河河道向下。如此看來,我們在此正好扼住要害。他們繞不開我們。」
「恐怕他們根本就沒打算繞開。他們的人成千上萬,而我們呢?就算加上斷掌的人馬,也不過才區區三百。」馬拉多爵士接過瓊恩盤中的杯子。
「就算要打,也找不到比這裡更好的地勢。」莫爾蒙宣佈,「所以我們得加緊準備,設好刺釘和陷坑,在山坡上佈滿蒺藜,每個裂口都要修補完整。賈曼,我需要借重你敏銳的觀察力,帶上你的人,在營地附近和河岸兩邊布下警戒,讓他們藏在樹上,一旦發現不明物接近便立刻報告。我們再來談水的問題,必須儲備大大多於當前需求的水。我命令,立刻著手開挖蓄水池。繁重的勞動眼下會讓弟兄們不滿,但到頭來對我們可是性命攸關。」
「我的游騎兵——」索倫·斯奠伍德開口。
「斷掌抵達之前,你的游騎兵只准在河的這一岸巡邏。他到達之後,我們再做決定。我不想失去任何兄弟。」
「那麼,曼斯·雷德或許正在離此一日騎程外集結軍隊,而我們都不知道呢,」斯莫伍德抱怨。
「我們已經知道野人在何處集結,」熊老反駁,「卡斯特告訴了我們。我雖然討厭他,但我不認為他會在這種事上撒謊。」
「那好吧,」斯莫伍德沉著臉離去。其他人比較禮貌,喝完了酒,才紛紛離開。
「用晚餐嗎,大人?」瓊恩問。
「玉米,」烏鴉尖叫。莫爾蒙沉默了一會兒,最後才開口:「你的狼今天可有獵獲?」
「他還沒回來呢。」
「他和我們一樣,也需要新鮮肉食。」莫爾蒙手伸進口袋,掏出一把玉米喂烏鴉。「你也覺得我不該限制游騎兵的活動?」
「這輪不到我來發表議論,大人。」
「如果我認真的問你呢?」
「如果游騎兵只在拳峰視線之內活動,我不認為他們能找到我叔叔。」瓊恩承以。
「他們是找不到的。」烏鴉急切地啄食熊老掌中的玉米粒。「別說是兩百人,就算咱們有一萬人,這片土地也過於遼闊。」玉米給吃了個乾淨,莫爾蒙抖了抖手臂。
「您不會放棄搜索吧?」
「伊蒙學士說你是個聰明人。」莫爾蒙把烏鴉讓回肩膀。鳥兒歪起脖子,小眼睛閃閃發光。
他把瓊恩逼到了死胡同。「這個……這個我覺得讓一個人找兩百人比讓兩百人找一個人要容易得多。」
烏鴉發出一陣咯咯的尖叫。透過厚厚的灰鬍子,熊老笑了,「我們這群人留下的蹤跡就連伊蒙也能跟上。屯在山上,相信我們的營火打霜雪之牙那邊都能看到。如果班·史塔克還活著,還能自由行動,他一定會找路過來,我向你保證。」
「是的,」瓊恩說,「可……如果……」
「……他死了?」莫爾蒙問,聲音依舊和善。
瓊恩勉力點點頭。
「死了,」烏鴉說,「死了。死了。」
「他也許會以別種方式回來,」熊老說,「就像奧瑟,就像傑佛·佛花。瓊恩,我的心情跟你一樣,但我們必須承認這種可能性。」
「死了,」他的烏鴉還在叫鬧,一邊抖動翅膀,聲調愈加高亢尖銳,「死了。」
莫爾蒙摸摸鳥兒的黑羽,用手背遮住一個突來的呵欠。「我想晚餐就省了吧。休息休息對我更好。記住,天一亮就叫醒我。」
「請您好好休息,大人。」瓊恩收起空杯子,走出帳外。遠處傳來歡笑,還有管笛吹奏的傷感樂曲。營地中央燃起一堆熊熊的篝火,燉肉的香味隨風傳來。熊老或許不餓,但他可是飢腸轆轆。於是他朝著篝火走去。
戴文正一手拿勺,一邊滔滔不絕的說話:「我哪,比這世上任何人都要瞭解這片森林。我告訴你,今晚上決不能一個人出去。你聞不到嗎?」
葛蘭睜著斗大的眼睛望著他,但接口的是憂鬱的艾迪:「我只聞到兩百匹馬的屎尿味,還有這鍋肉。說實話,氣味都差不多。」
「你少說幾句成不成?」哈克輕拍匕首,咕噥了幾句,並為瓊恩盛了一碗燉肉。
肉湯裡有大麥、蘿蔔和洋蔥,以及幾片煮得爛熟的鹹牛肉。
「你到底聞到什麼,戴文?」葛蘭問。
林務官已把假牙取了下來,瓊恩瞧著他爬滿皺紋的臉和老樹根一般多瘤的手臂。他吮了吮勺子,方才開口:「我覺得這裡聞起來……呃……很冷。」
「敢情你腦子和牙齒一樣都是木頭做的?」哈克告訴他,「怎麼可能聞起來冷呢?」
怎麼不可能?瓊恩想,隨即憶起司令塔那一夜。那是死亡的味道。突然間,他也沒了胃口,便把肉湯遞給葛蘭,他看來正需要額外加餐以溫暖身體,對抗寒夜。
離開之際,風吹得強烈。看來到了清晨,大雪便會覆蓋土地,帳篷繩將會凍結僵硬。壺底還有些許殘留的料酒,瓊恩為火堆添進新柴,重新加熱水壺。他邊等邊暖指頭,又張又合,直到經脈稍稍舒活。營地四周,值頭班夜的弟兄已經上崗。火炬沿著環牆搖曳不定。這是個無月的夜,只有上千顆星星高掛頭頂。
黑暗中傳來一陣呼嗥,微弱而遙遠,但確然無疑——這是狼群的嗥叫。它們的聲音起起落落,仿如一首淒迷而寂寥的歌謠,讓他汗毛直豎。篝火對面,陰影之中,一對紅眼睛凝視著他,就著火光,猶如一對閃爍的寶石。
「白靈,」瓊恩驚訝得喘了口粗氣,「你終於肯進來了麼,呃?」他的白狼平常總是整夜巡獵,他本以為天亮之前沒可能再見他。「這裡抓不到東西?」他問,「來。到我這兒來,白靈。」
冰原狼圍著火堆打轉,嗅嗅瓊恩,又嗅嗅風,不得寧靜。看來他不像是剛飽餐過一頓的樣子。當死人開始行走,最先發現的就是白靈,是他叫醒我,警告我。他忽然警惕地起立。「外面是不是有什麼東西?白靈,你聞到了什麼?」戴文說他聞到了冷。
冰原狼跳開一步,停下來,又回頭望他。他要我跟他走。於是瓊恩拉起斗篷的兜帽,離開營區,離開溫暖的篝火,穿過排列整齊的粗毛犁馬,朝外走去。白靈經過時,有匹馬緊張地嘶叫起來,瓊恩停下來摸摸它鼻子,說了幾句安撫的話。他們越接近環牆,他便愈清晰地聽見狂風刮過石縫發出的呼嘯。前方有人盤問,瓊恩走進火光下。「我去為司令大人取水。」
「好的,你去吧,」守衛說,「不過動作快點。」這名男子蜷縮在黑斗篷裡,拉起兜帽以對抗寒風,瓊恩看不見他的臉,只覺得他像原地不動的木桶。
瓊恩從兩根尖樁間擠過,而白靈則從下方穿出。牆縫裡插著一支燃燒的火炬,風聲席捲,它也跟著飛揚,發出白橙相間的光芒。瓊恩側身鑽過牆間通道,順手一把取下它。到了外面,白靈立時飛奔而下,瓊恩則慢慢跟隨,讓火炬為自己照亮下山的路。營地的喧嘩在身後湮滅。漆黑夜,亂石坡,險惡的山路,只要一時疏忽,便會摔斷膝蓋……甚至脖子。我到底在幹什麼?他一邊選取路徑一邊問自己。
森林就在下方,宛如裝備著硬皮與繁葉的戰士,靜默地排成隊列,等待著攻打山丘的命令。它們的身軀一片漆黑……只有當火光掃過枝幹,瓊恩才瞥見幾許綠影。隱隱約約,他聽見岩石間潺潺的流水聲。白靈在矮樹叢中消失不見,瓊恩拚力跟上,一邊側耳傾聽小溪的呼喚,以及樹葉在風中的歎息。枝條不斷攫住他的斗篷,頭頂濃厚的樹冠密密匝匝,遮蔽了繁星。
白靈跑到溪邊,啜飲清水。「白靈,」他喚道,「到我這兒來,快。」冰原狼抬起頭,兩眼通紅,目露凶光,清水如垂涎般自他牙關滑落。剎那間,他是如此凶怖可怕。隨後他便跑開了,跑過瓊恩身邊,衝向密林深處。「白靈,等等,站住,」他吼道,但狼毫無反應。蒼白而苗條的形體隱沒在無邊的黑暗中,瓊恩只有兩個選擇——要麼獨自爬山返回,要麼繼續跟隨。
他只能跟隨,於是他放低火炬,憤憤不平地向前走去,一邊小心翼翼地留意可能絆倒人的岩石,可能箍住腳的粗根和可能扭斷膝蓋的孔洞。每走幾步,他就停下來呼喚白靈,但夜風刮過密林的嚎嘯淹沒了一切。這真是瘋了,他愈加深入森林,便愈加這麼認為。當他終於打算回頭時,忽然瞥見前方有一道白影,閃向右邊,朝山丘奔去。他連忙追趕,上氣不接下氣地咒罵起來。
他們繞著拳峰的山腳跑了大約四分之一,直到再度他跟丟了狼。他累得喘不過氣,便在一堆灌木、荊棘和碎石中歇下腳步。火光之外,黑暗從四面八方向他逼近。
這時,一陣輕微的抓刨聲引起了他的注意。瓊恩朝發聲之地移去,在石頭和灌木間謹慎地遊走。最後,在一棵傾倒的大樹下,他終於找到了白靈。冰原狼正瘋狂地挖掘著大地,刨起陣陣塵土。
「找到了什麼?」瓊恩放低火炬,發現眼前是一座松土搭成的圓形土墩。一座墳墓,他心想,是誰的呢?
他跪下來,將火把插進身旁的泥地。土質鬆軟而多沙,瓊恩抓起一把,裡面既沒有石子,也沒有根須。不管這裡埋了什麼,必定為時不長。挖下兩尺,指頭有了衣物的觸覺。他認為是某具屍首,他恐怕是某具屍首,但這裡……有別種的異樣。他擠擠織物,覺出下面有某種細小、堅硬、不能彎曲的東西。這裡沒有氣味,更沒有屍蟲的跡象。白靈往後退開,蹲下來,盯著他瞧。
瓊恩撥開松土,找到一個圓形的包裹,直徑幾乎有兩尺。他將手指伸進土中,用力提出來,隨著拖拽,裡面發出叮噹的響聲。莫非是財寶?他心想,但手上感覺不出錢幣的形狀,仔細一聽聲音也不是金屬的發音。
一捆磨舊的繩子緊緊綁著包裹。瓊恩取出匕首,割斷開來,摸索著把織物抖開。包裹翻了個滾,東西落了一地,閃著黑光。他發現十幾把小刀,大批樹葉形狀的矛尖,以及無數的箭頭。瓊恩拾起一把刀,它輕若鴻毛,閃著黑芒,無有握柄。火炬的輝光在刀鋒上躍動,一輪橙色的細線描繪出銳利的鋒刃。是龍晶。魯溫師傅稱之為黑曜石的事物。難道說白靈找到了森林之子的古老窖室,埋藏於此數千年之久的遺物?先民拳峰是個古老的地方,可是……
龍晶之下還有一個年代久遠的號角,牛角製成,邊緣鑲了青銅。瓊恩拍去號角里裡外外的塵土,一串箭頭也跟著滑落。他任它們落下,隨手扯起包裹的一角,用手指揉搓。這是上好的羊毛,厚實,雙層織工,雖然受了潮但並未腐朽。它埋藏的時間不可能太久。手邊昏黑一團,瓊恩牽起毛料,湊近火炬。不是昏黑,是漆黑。
在起身呼喊之前,瓊恩已經明白了他所發現的東西:這是誓言效命的守夜人兄弟的黑斗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