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面術……也可以被我們用來作推測。
——拉·布魯葉爾
12
埃勒裡在一個陰沉的星期六早上睜開眼時,他父親已經走了,哈里·伯克正在書房裡看早報。
「你睡得這麼香,我都不忍心叫醒你,」伯克說。這位蘇格蘭人已經穿戴整齊,剛刮了鬍子,床也收拾得很利落,電爐上正煮著咖啡。「我起來已經有幾個小時了。」
「難道你睡得不好嗎?」埃勒裡像一個快要渴死的人一樣走向咖啡壺。他總是睡一會兒就醒過來,一遍遍地夢見戈羅麗·圭爾德染過色的頭髮下面那一張無法辨認的臉,直到太陽光穿過百葉窗,他才疲憊地睡著了。
「睡得像個死豬一樣,」伯克開玩笑說。「睡這個床實在是太舒服了。我唯一的抱怨就是我在廚房的櫃子裡找不到茶葉。」
「我今天會去買一些。」
「哦,不用了,」蘇格蘭人反對說。「一晚上已經夠強人所難了。我準備收拾一下住到旅館去。」
「我可不願意聽你說這些。你還是在我這兒再待段時間吧,哈里,你也不必再破費太多。紐約旅館的房價可一直在上漲。」
「埃勒裡,你真是太好了。」
「我是個大好人。報紙上有什麼消息嗎?」
「沒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的。甚至其中的一個專欄登了一些有關阿曼都的背景資料。」
「誰寫的?」
「基普·基普利寫的。」
埃勒裡放下咖啡杯,抓過報紙。他很瞭解百老匯的專欄作家;在很多情況下,基普利曾經給過他有價值的靈感。今天早上的專欄幾乎都是寫最近戈羅麗·圭爾德的案子的;埃勒裡可以想像得出阿曼都張牙露齒、怒氣衝天的樣子。「這篇文章的絕大多數內容都是非常公開的,哈里,但我覺得基普利保留了有關最新進展的一些有價值的發現。這使我有了個想法。」
他查了一下他的通訊記錄本,撥通了基普利末登記的號碼。「基普?埃勒裡·奎因。我驚醒你了嗎?」
「見鬼,沒有,」專欄作家用他有名的尖聲說。「我在吃早飯。我正在想你什麼時候會跟我聯繫呢。你陷在吉吉的案子裡已經深到肚臍眼了,不是嗎?」
「差不多吧。基普,我想見你。」
「隨時都可以。我很歡迎。」
「單獨見。」
「當然了。一點鐘在我這兒?」
「那就這麼定了。」埃勒裡掛上電話。「你不知道,」他對哈里·伯克說。「基普利就像雷神的牛角酒杯那樣有無窮無盡的故事。哈里,給我20分鐘,我來給咱們準備點吃的,算作早飯和午飯一起吃,然後我們到基普那兒去發掘獨家的消息。」
13
基普利是位黑瘦矮小、精力充沛的人,樣子很有些古代威尼斯總督的特徵,他身著正宗日本重絲和服。「請原諒我穿著這身花哨的睡衣,」這位專欄作家輕輕地握著埃勒裡的手說。「我四點鐘之前從不穿戴整齊。這位是……?」
埃勒裡介紹了伯克,基普利用他像鳥一樣的黑眼睛迅速地審視了他一眼,然後他說了句「哈里·伯克?從沒聽說過。」就不再理會他了。基普利衝著精緻的吧檯點了點頭,他的波多黎各男傭菲利普正在那兒來回走動—一由於主人的專欄,他可能是曼哈頓最有名的男僕了。這幢閣樓公寓幾乎是個不毛之地,連絲毫的女性氣息都沒有;基普利則是個聲名狼藉的憂鬱症患者和逃避女人者,他像家庭主婦一樣喜歡整潔。「你想喝點什麼?」埃勒裡知道他是個禁酒者,所以婉言拒絕了。
「對我來說還太早,多謝。」而伯克聽出了埃勒裡的暗示,也知趣地隨聲附和著,雖然他眼巴巴地盯著那瓶約翰尼·沃克爾黑方酒。基普利對菲利普點了點頭,男僕離開了。在伯克看來,專欄作家對此顯得很滿意。
「請坐,先生們。你們想知道什麼?」
「所有你掌握的有關卡洛斯·阿曼都的情況,」埃勒裡說。「我不是指你登在今天早報上的那些老掉牙的東西。」
專欄作家輕聲笑了笑。「我沒必要告訴你太多。你有什麼能夠提供給我的嗎?」
「目前我還想不出什麼來,」埃勒裡說。「因為到現在我還什麼都不知道呢。基普,如果我有什麼情況可以提供給你的話,我會拿出來作為交換物給你的。」
基普利看著他。「我想伯克先生在這兒沒什麼關係吧?」
「哈里是倫敦來的私人偵探。他跟這件案子有些不太重要的關聯。」
「如果你介意,基普利先生,我還是離開吧。」伯克不帶任何埋怨地說。他起身要站起來。
「快坐下,別走。我只是想在洩露人家的秘密時,想知道竊聽器另一端的人是誰。那麼,這件事還有英國人牽連在內了?是誰?」
「誰在洩露誰的秘密呢?」埃勒裡笑著問。「基普,你快說吧。我告訴你我們有個交易的。」
「阿曼都這傢伙,」基普利探了一下他那威尼斯式的鼻子。「嚴格地來講是個廢物。一個性狂熱者。就像獨臂快餐廚師爐子上面的油膩。他從吉吉的巢穴中狡猾地脫身的方法——據我所知那個愚蠢的中年女歌星五年多來從沒有懷疑過——聽了真讓人噁心得要吐。」
「他一直背著她與別的女人發生關係嗎?」
「你的算術真糟透了。是背著與他有染的任何人與別的女人發生關係,只要是他夠得著的女人,他都不會放過。他每過一段時間甚至還會變得有些懷舊。」
「你是什麼意思?」
「回過頭去找曾被他拋棄的女人。例如,近來有人發現他和他排行榜上的第七個女人—一吉吉之前的那個妻子,芝加哥肉類加工廠的格蒂·霍奇·哈蓬克萊默夫人又不時出沒於某些夜總會。就是那個當場抓住了他與女傭做愛後,連一個子兒也沒給就把他踢出去的女人。你知道,格蒂和他離婚後仍然在紐約,住在一套年租金達5萬美元的房子裡。不知怎麼他竟然又沒法重新爬回去獲得了她的寵愛。不要問我他是怎麼做的。當然,沒有一個女人能夠抗拒性的誘惑;但即使這樣,生活也不全是上床做愛。她們到底看中這個騙子什麼呢?」
「問題是阿曼都看中了哈蓬克萊默夫人什麼呢?」哈里·伯克插了一句。「當我還在倫敦警察廳任職時,埃勒裡,我在一次女王的花園晚會上曾經看到過她。她有倫敦塔的衛兵那樣的體格,戴著三英尺高的帽子。可能這是出於阿曼都的一種職業性的傲氣——他第一次沒能成功地征服她。」
「那可能是他的弱點,」埃勒裡點頭說。「基普,還有誰?」
「我沒有徹底調查過他的前妻們。他曾被人看到和第三和第四位妻子在一起——第三位妻子是阿德尼·烏裡亞特蘭德,他們稱之為『豬背』,她與銀行家亨德裡克斯·B·烏裡亞特蘭德離婚後與阿曼都結了婚——這段婚姻經過一次爭吵打鬧後破裂了。第四位是那個波士頓女人,酗酒的女騎手,達菲·丁格;她去拍色情片而且四年來繼續酗酒,曾有人見過阿曼都在波士頓的幾家小酒吧裡一夸脫一夸脫地給她買伏特加馬丁尼酒——我想,這只是為了好玩吧。」
「可愛的傢伙,」伯克喃喃地說。
「是最好的。」基普利說。
「哈蓬克萊默,烏裡亞特蘭德,達菲。」埃勒裡說。「三位前妻。基普,我猜你還沒有全說出來吧?」
「加上這個就完整了。」基普利說。
「我一直都在緊張地等著呢。」
「吉吉的秘書。」基普利說。「她的名字叫——珍妮·坦普。」
「啊,我的天。」伯克說。
「啊呀,」埃勒裡說。「這個人可並不新鮮。而且這對他來說太危險了。或者他完全是個傻瓜?基普,就這樣在戈羅麗的鼻子底下?」
「不,在這一點上他玩得很謹慎小心。他有一種偶爾蹦出來的動物般的狡猾。他與珍妮·坦普一直在市區周圍的隱蔽地點。而且不是很經常。只有像我這樣骯髒的獵狗才能聞得出來。」
「我還沒見過坦普這個女人。她有什麼好看的嗎?」
「一對Rx房被正常數目的胳膊和腿環繞著。一張像踩扁了的雞蛋似的臉。根據我掌握的情況,他讓她xx交。」
「我們的Rx房文化,」埃勒裡低聲說。「那個可憐的歐洲人也感染上了美國病。還有別人嗎?」
專欄作家說:「我還沒開始呢。」
「我最好作一下記錄!」他真就拿出筆記本開始記錄。
「一個沒有價值的一心想成為演員的名叫羅伯塔·韋斯特的女人。」伯克的臉色頓時有點蒼白。「她沒有錢,但是她年輕漂亮——我想伯爵每次從那些像拘一樣的女人那兒回來後都需要找她放鬆一段時間。但是已經有六七個月沒有看到他和韋斯特在一起了,所以這種關係也可能斷了。」埃勒裡和哈里·伯克相對交換了一下眼色。「怎麼回事,我說漏什麼了嗎?」
「不,」伯克說。
基普利的黑眼睛不高興地瞇了起來。「你們倆不會對我隱瞞什麼,是嗎?」
「不,基普。」埃勒裡說。伯克看來肯定不太高興。「關於韋斯特小姐與這件案子的關係我們無權透露,但不管怎麼說,我想很快就會弄清楚。還有誰?」
專欄作家在他胳膊下面的小本上匆匆地寫了點什麼。「我可不提供出於官方報道需要的那種合作,夥計。謝謝你的小費……對了,還有一個叫瑪塔·貝裡娜的。」
「歌劇演唱家?」
「是這個人。貝裡娜可能是吉吉最好的朋友。阿曼都也一直跟這個最好的朋友關係曖昧,而且如果瑪塔當心的話,她會一直把這個秘密深深地埋藏在心底。女人哪!」
「不可思議,」伯克低聲說。
「瑪塔·貝裡娜,」埃勒裡寫了下來。「下一個?」
「她的醫生。」
「誰的醫生?」埃勒裡問,抬頭看著他。
「吉吉的。」
埃勒裡顯得很震驚。
基普利大笑起來。「如果阿曼都是個同性戀者的話,他就不會因為這件事而被懷疑。不,默凱爾博士是位女醫生——蘇珊·默凱爾,醫學博士。」
「是那個很受演藝界人士歡迎的公園大街的喉科大夫嗎?」
「正是。人還算漂亮沒有結過婚。阿曼都自然也是她的服務對象,所有他要做的就只是假裝嗓子疼,然後到默凱爾的診所去,再跟著她進了檢查室。我的消息是,在阿曼都來看病時,是這位醫生在檢查病人。」
「你從哪裡挖出這堆垃圾的?」哈里·伯克用厭惡的語調問。
「我問過你在哪兒設置竊聽器了嗎,夥計?」專欄作家友善地問。「接下去還有一個戴著面紗的美人。」
「什麼?」埃勒裡大聲說。
「他曾被看到與一個總是戴著紫藍色面紗的女人在一起。是很厚的面紗,以致於你無法看清她的臉。」
「總是?」
「總是。」
「她多大?」
「如今不看一個女人的臉,你能分辨出她的年齡嗎?如果太陽不再升起,所有的電力全部中斷,將會有一個由許多幸福的祖母們組成的地獄。」
「戴面紗的這個女人的頭髮是什麼樣的?」
「有時是金黃的,有時是紅的,有時是淺黑的。但是在我的記錄中這都是同一個女人。戴著假髮……我看你們倆對這位某某女士的興趣不亞於我對她的興趣。從根本上說,阿曼都其實很愚蠢。他讓自己被看到和一個戴面紗的女人在城裡閒逛!而且她可能只穿著一件裸露上身的浴衣。你們難道沒有看我的專欄文章嗎?」
「以前沒有經常看,以後一定要仔細看。」埃勒裡熱情地說。「順便問一句,你知道阿曼都最後一次被看到跟那位神秘的蒙面女人在一起是什麼時候嗎?」
「聖誕節前,我想。這個日期與什麼事情有關嗎?」
「只是我的一個想法。還有別的人嗎?」
基普利只是說,「我手頭上已經沒有了。」
埃勒裡沖伯克作了個手勢。「基普,我無法表達對你的感激之情——」
「你可以帶著你的感謝和你知道的東西過來。給我提供點情報,夥計,我們是麋鹿兄弟。」
14
他們去了警察局總部,將這一天剩下的時間用於逐頁閱讀戈羅麗·圭爾德的日記和自傳。絕大多數日記的內容是很瑣碎的——款待客人,參加聚會,度週末,初夜的反應等等。偶爾也有對流行歌手的尖刻評價。這些日記裡充滿了演藝界名人們的資料,好像晚年的吉吉完全沒有因長大而穿不下她中西部的衣服。令人驚訝的是她幾乎沒有提及到她的丈夫卡洛斯的名字,而且沒有一個字是關於卡洛斯與他的那些女人們的。要麼是戈羅麗·圭爾德一直沒有覺察到他在追別的女人,要麼是她選擇不去理會這件事,至少不作記錄。
在日記中沒有什麼線索能夠反映她通過「face」可能要表達的意思。也沒有提到過什麼蒙面女人;甚至連面紗也沒有提到。
對她自傳的進一步查閱同樣沒有發現任何與這位歌星的死有點關係的資料。
看一眼奎因警官的報告就可以知道實情沒有什麼進展;裡面所講的東西還沒有他們知道的多。報告中說到了一些令人噁心的事,比如阿曼都與他第三位前妻阿德尼·烏裡亞特蘭德分手後又重新和好;他與他妻子的秘書珍妮·坦普和她的醫生蘇珊·默凱爾博士之間的事;他與歌劇演員瑪塔·貝裡娜的二重唱等。但是報告中沒有提到他和第四位前妻、後灣的酗酒者達菲·丁格,和第七位前妻格蒂·霍奇·哈蓬克萊默之間的關係。更沒有關於蒙面女人的情況。
「我們首先要追捕她,」警官說。「我會打電話到波士頓瞭解一下有關丁格的情況的。但我對這個戴紫色面紗的女人最感興趣——」
「是紫藍色。」埃勒裡嚴肅地說。「這可是有很大區別的。」
「別雞蛋裡挑骨頭。」他父親不耐煩地說。「我對哈蓬克萊默夫人沒有多大興趣。她是唯一不被阿曼都當回事的妻子。我看不出這樣的一個女人會為他殺人。」
「但是,按照基普利的說法,她又曾跟他出去過。為什麼呢?」
「誰知道女人們為什麼做她們所做的事?可能她被美好的回憶所打動。如果你想的話,你可以跟蹤她。」
「這正是哈里和我打算做的。」埃勒裡說。
他們那天晚上跟蹤哈蓬克萊默到了一個慈善舞會。她那高聳的乳峰就像新墨西哥州沙漠中的原子彈那樣顯眼,使舞會上那些衣著華麗的人都黯然失色。
「還是讓我來接近她吧,」伯克低聲說。「格蒂有一種很適合英國男人的東西。」
「你是個蘇格蘭男人。」
「相信我,老兄,她不會知道這種差別的。」
埃勒裡注視著伯克晃著寬肩膀向飲料桌走過去,哈蓬克萊默夫人正在那兒衝著一個被她俘虜了的非洲外交官大聲說著什麼。幾分鐘後,蘇格蘭人開始和她跳舞了,他巧妙地湊在她耳邊說著什麼。幾分鐘後。他回來了。
「沒問題,埃勒裡。我們明天早上早餐時跟她見面。她被迷住了。」
「被什麼?」
伯克咧嘴一笑。「我告訴她我們曾在女王的花園聚會上見過面。接下來我本來可能會得到她的胸罩的,想想看,我會用它來作什麼?」
「吊床,」埃勒裡不快地說,眼睛盯著她身上令人顫慄的部位。
在星期天早上十一點鐘他們由一個誇張地留著短腮鬍子的英國男管家領進了哈蓬克萊默夫人的那所豪宅。女主人看上去正在等候他們到來;他們跟著男管家走到鑲著玻璃的陽台上,格蒂坐在餐桌旁的一張巨大籐椅裡,桌上擺了三套餐具。
「伯克先生,很高興見到你!」女主人大聲說道。「這位是你的朋友吧。我樂意見到伯克先生的任何一位朋友;……是叫埃勒裡·奎格吧,你是怎麼說的來著?……奎因。我多笨啊!請坐,奎因先生!哦,當然也有你,伯克先生……」
當男管家開始上菜時,伯克已經熟練地開始了英國式的社交閒談。哈蓬克萊默夫人的胃口同她身體的其他部位一樣大:一大堆麵粉烤餅、奶油烤蛋、香腸、熏魚、麵包和咖啡統統進了她的肚子。埃勒裡不時地還要插一兩句話,以示自己也不是局外人,而他的腦子裡卻開始不停地思考。卡洛斯·阿曼都會不會是出於多種複雜的想法去追求一個人,而後又迫使她屈服於他的意志以致於走到殺人的極點呢?或者,他們是為了共同的目標而走到一起的?
「哦,是的,」哈里·伯克正在對她說。「我也見過阿曼都伯爵。哦。天啊,我想我本不應提到他的,哈蓬克萊默夫人。你和伯爵不是曾經結過婚嗎?」
「是的,而且作為一個伯爵,他是個騙子,只是沒有什麼理由你不該提他,伯克先生。」女人說,伸出她那像鰭一樣的手拿了支香煙。伯克立刻打著打火機給她點煙。她抽了口煙,點了點頭,噴了出來,然後坐回籐椅裡。「親愛的卡洛斯雖然是一個騙子,」她笑著說,一直在搖頭。「但是一個人卻禁不住要為他瘋狂。你知道嗎?他是一個如此善於對女人獻慇勤的人。雖然我不認為他會真的原諒我當場抓住他和那個女傭並讓一名攝影師在場攝影的做法。幾天前的晚上我還拿這個跟他開玩笑呢。」
「真的嗎?」伯克說。「你又去見他了,哈蓬克萊默夫人?我想你真是太大度了。我的意思是你不把過去的事老掛在心上。」
「為什麼我不應該再見他?卡洛斯不可能把我不願給他的東西從我這兒拿走,不是嗎?當然,」她像頭母牛似的沉思著說。「鑒於他目前的這堆麻煩,我可能不得不永遠跟他斷絕往來了。我們看吧。」她伸手拿了一片她以前忽略了的肉桂色的烤麵包,開始嚼起來,香煙在她另一隻戴滿珠寶的手上冒著煙。「我當然不會甘心被捲進去。」
「你是說捲到他妻子的死裡去?」
「我的意思是捲進他妻子的謀殺案裡,」女人冷酷地說,把麵包皮輕彈給一直在旁等著的肥胖的金黃色長耳軟毛獵狗。
埃勒裡突然發現,無論外表怎麼樣,格蒂·哈蓬克萊默絕不是個傻子。有一點可以證明,在她與哈里·伯克談話的全過程中,她一直不時地看他一眼——但並不是探詢的眼神,彷彿她一直就知道這位「埃勒裡·奎因」是誰。
他作出了個決定。
「恐怕我們來吃你美味的早餐只是一種托辭,哈蓬克萊默夫人,」埃勒裡說,「我們在這兒真正想做的是調查阿曼都夫人的謀殺案。」伯克看上去顯得很痛苦。
「每個人都企圖利用我這樣可憐的人,」格蒂平靜地說。「繼續調查吧——什麼先生來著?我沒有什麼要隱瞞的。」
「奎因。」埃勒裡說。「我很高興你沒有要隱瞞的,哈蓬克萊默夫人,因為這樣會使我可以更容易地問你這個星期三午夜前的半個小時你在哪裡。」
「就是除夕前的那個晚上。讓我想想……哦,對了!我參加了一個聯合國的招待會,是為歡迎什麼國家的新大使,可能是某個東南亞國家的。後來,我們一群人去了一個——他們叫它什麼來著?迪斯科什麼的地方——是在格林威治村裡位於喜來登廣場的那個。」
「你什麼時間離開聯合國招待會的?」
「大約十點半。」埋在脂肪裡的那雙精明的眼睛看了埃勒裡一眼。「我被懷疑與圭爾德的謀殺案有關嗎?這可太有趣了。」
「哈蓬克萊默夫人,什麼太有趣了?」
「我為什麼想槍殺卡洛斯的妻子呢?想再跟他結婚嗎?謝天謝地,一次已經夠受了。我對目前的這種安排非常滿意,他使我感到很愉快,或者說直到這件事發生,我是這樣覺得的。這種想法實在是太可笑了。」
埃勒裡突然覺得是這樣的。
「你和一群人一起從招待會直接去了格林威治村嗎?」
「就是這麼回事。」
「你在什麼時間離開過這家迪斯科舞廳嗎?」
「沒有,奎因先生。」她的大胖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
「那麼格林威治村的這次聚會是什麼時候結束的呢?」
「凌晨三點以後。對不起讓你失望了。」她微笑著說罷居然捧腹大笑起來。
「哈蓬克萊默夫人,這種行業遇到的主要就是些令人失望的事。當然,我們會核實你說的話。」
「當然。」她仍舊對他大笑著。但是當她轉向哈里·伯克時,竟變成了一個噘嘴的巨嬰。「至於你,伯克先生,真遺憾!我真的被女王花園晚會的伎倆給迷住了,當然我不是指奎因先生。」
「哦,我當時在那兒,」伯克勇敢地說。「監視那些珠寶。」
「而且你本來會成為一位很好的丈夫的。」哈蓬克萊默夫人歎了口氣說。「霍金斯」——她的男管家還能叫別的什麼嗎?埃勒裡想——「送兩位先生出去。」
他們在東49大街的一幢公寓樓裡找到了珍妮·坦普。從門廳的門鈴下面的卡片上可以知道,她跟一個名叫弗吉尼亞·懷廷的女孩合住一套房子。進屋後發現這套房子包括一間臥室、一間小廚房和一間起居室;臥室和小廚房都很小,而起居室很寬敞。房間裡幾乎沒有裝修過,而且帶有單身女孩慣有的凌亂。兩個女孩都穿著卡普裡式女褲,針織緊身套頭運動衫;都光著腳。懷廷姑娘顯得更漂亮,有一雙活潑的灰眼睛;但是珍妮·坦普則是一個長相普通的女孩,她唯一值得注意的特徵是令人驚訝的胸部,把她的緊身衣都撐到了極點。
「不,我不在乎弗吉尼亞在場,」坦普姑娘說。她看上去有30歲,雖然埃勒裡懷疑她要更年輕些。在鋁框眼鏡後面的土棕色眼睛裡有一絲緊張。「事實上,我寧願她在……」
「別緊張,珍妮,」另一個女孩說。「你沒什麼可擔心的。」
「我知道,」戈羅麗·圭爾德的秘書冒出一句。「但是他們似乎不這麼想。為什麼你們這些人就不能讓我一個人待著呢?我已經把我知道的每件事都告訴你們了……」
「不是每件事,坦普小姐,」埃勒裡說。
低垂的臉變得蠟黃了。「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意思。」
「我是說你和卡洛斯·阿曼都。」
蠟黃色開始變紅。「我和卡爾——阿曼都伯爵?」
「你和他的關係。」
「你是指什麼?」她激動地問。「他告訴過你……」
「我們掌握的情況是你和阿曼都一直背著阿曼都夫人保持曖昧關係。」
「那不是真的。」
「恐怕是真的。
「坦普小姐,在很多場合,曾有人在偏僻的飯館和酒吧裡看見你和阿曼都在一起。像阿曼都這樣的男人秘密地把妻子的秘書帶出去不會只是為了讓她們聽寫吧。」
「坦普小姐,」哈里·伯克溫和地說。「我們對玷污你的名譽並不感興趣。我們所尋找的只是事實。」
她沉默了,放在膝上的雙手緊握著。然後,她抬起頭來。「好吧,我們一直有曖昧關係,」她低聲說。「我……我不知道,真的,我是怎麼陷進去的。它就這麼發生了。我曾試圖中止這種關係,但是他不讓我這麼做。他一直在威脅我。說他肯定會讓我失業的。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喜歡——喜歡我的工作,而且阿曼都夫人付給我很高的薪水,對我也很好,所以,大多數時間……我覺得我有罪……自從有了第一次以後,他就從不放過我。」
「我們知道他是多麼卑鄙下流的傢伙,」伯克怒氣衝天地吼道。
埃勒裡對這句非職業的話不滿地皺了皺眉毛。但是這似乎對珍妮·坦普起了些作用,似乎她意識到伯克是個同盟者。從那以後,她以一種感激的態度對伯克傾訴著她的全部答案。弗吉尼亞·懷延平靜地坐在旁邊;當然她已經知道這種關係了——珍妮幾乎不可能對她保守這個秘密。
埃勒裡突然說,「懷廷小姐,你認識卡洛斯·阿曼都嗎?」
灰色眼睛的女孩有點吃驚。「我?幾乎不認識!我曾在公寓這兒見過他——兩次,我想。但是這只是很久以前為了不妨礙他們而去看電影時的事。」
他發現自己更喜歡她了。
「他曾經對你調過情嗎?」
「有一次,當珍妮在浴室裡化妝時,」弗吉尼亞·懷廷厭惡地說。「我一直在上空手道課,於是我給了他一個教訓。他沒有再試第二次。」
珍妮·坦普的嘴張得很大。「弗吉尼亞,你從來沒有告訴過我這件事。」
「珍妮,還有許多事我從未告訴過你。包括我認為你是多麼容易受騙的人,以致於讓那隻狼把爪子首先放到你身上。」
「我知道,」珍妮說。「我知道我曾經是多麼大的一個傻瓜。」
「阿曼都曾說過關於跟你結婚的什麼話嗎?」埃勒裡問她。
「沒有。」
「我是說,如果你替他除掉他妻子的話?」
她的眼睛因為這句話眨了一下。「當然沒有!」她尖聲說。「奎因先生,你認為我是什麼人?那也是警察們正在想的嗎?」
「這種想法,」埃勒裡說。「只是幾個人的想法。他從未向你提過這樣的建議?甚至連這樣的暗示都沒有嗎?」
「沒有,而且如果他這樣的話,我會——我會直接去找阿曼都夫人,把所有的事都告訴她!」她在發抖。弗吉尼亞·懷廷握住她的手,她開始哭起來。
「對不起,坦普小姐,如果我讓你感到傷心的話。沒有什麼更多要問的了。你是怎麼度過12月30日晚上的——上個星期三?」
「我已經把這些都詳細地告訴那些偵探了……」
「再給我們講一遍好嗎?」
「我可以為珍妮不在現場作證,」懷廷姑娘平靜地說。
「那天晚上我們一起吃晚飯。我們倆都沒離開過公寓——我還拒絕了一個約會,因為第二天晚上,除夕夜我有一個更重要的約會。珍妮和我整晚上都在一起看電視。我們看了11點鐘的新聞,然後又看了一會兒約翰尼·卡森的表演。在12點的鐘聲響過後幾分鐘,我們關掉電視,同時上床睡了覺。」
「坦普小姐星期三晚上一直都沒離開過這裡嗎?」
「她沒有。我也沒有,所以我很清楚這一點。」
「看來似乎是這樣的,」埃勒裡站起身來,伯克也跟著同樣站起身來。珍妮·坦普正在擦眼睛。「哦,還有件事,坦普小姐。『face』這個詞對你來說有什麼特殊含義嗎?」
女孩看起來很茫然。「臉?」
「你知道嗎,臉?f一a-c-e?」
「我想像不出你是什麼意思。」
「你記得戈羅麗·圭爾德曾提到過什麼人的臉嗎?大約在12月1日前後?或者更近些?特別是在星期三?」
秘書搖了搖頭。「阿曼都夫人最近從沒有對我談到關於什麼人的臉的事。事實上,她對人們的特徵總是非常含糊的;她從來不知道任何人的眼睛是什麼顏色的。她近視,而且出於某種原因,不能戴隱形眼鏡,而且她除了閱讀和工作以外,一般不用近視鏡。她很虛榮,你知道的。她確實比較注意女人的衣服這一類事。但是——」
「謝謝你,坦普小姐。」
「這個無賴,」哈里·伯克上了出租車後咒罵道。「對像阿曼都這樣的男人應該有特殊的法律。這樣你就能得到一張法院的傳票警告他一下,他就像條狗。」
「他對付女人確實有一套,不是嗎?」埃勒裡漫不經心地說。「只要我們能得到什麼線索弄清楚她的意思。」
「誰的意思?」
「吉吉的。她寫的那個詞。這可能會解釋所有的事情。能把每件事情都解釋清楚。」
「你怎麼知道是這樣的呢?」
「這是我的一種直覺,哈里,這是潛意識中的感覺。」
15
蘇珊·默凱爾博士對他們的突然造訪顯得有些不知所措。她當時正在公園大道自己臨街辦公室後面的大寓所裡款待客人,顯然她因為星期天被打擾而公開表現出不高興。「我只能給你們幾分鐘。」她在領著埃勒裡和伯克去書房時用粗暴的聲音說。「請只說你們一定要說的,然後讓我回到我的客人那兒。」她是一個有著沙漏般身材的矮小的女人,粗糙的手缺少女人味,幾乎沒有化妝。但是她樸素的布帽下面的金髮非常自然,厚嘴唇也顯得很性感。判斷她是個醫生並不難,因為她身上帶著醫學權威的特徵。「今天你們想知道什麼?我已經接受過調查了。」
「你和卡洛斯·阿曼都的確切關係。」埃勒裡說。
「我已經回答過這個問題了。」她冷酷的綠眼睛並沒有改變什麼表情。「卡洛斯伯爵是我一個病人的丈夫。他曾經有幾次到我這兒來給他自己看病。下一個問題?」
「我的第一個問題還沒問完呢,默凱爾博士。你是否曾與阿曼都有什麼可能被稱之為『非職業』的關係?」
「如果你認為我會回答這個問題,那麼你就是個低能兒。」
「我們所掌握的情況是你曾經有過。」
「你掌握的情況包括證據嗎?」在埃勒裡沒有回答時,默凱爾博士微笑著站起身來。「我想沒有。還有別的什麼事嗎?」
「請坐下,醫生。我們還沒談完呢。」她聳了聳肩,坐了下來。「你還記得星期三晚上你在哪兒嗎?除夕夜之前的那個晚上?」
「我在公園中心醫院。」
「做什麼?」
「我被叫去參與一個急診病人的會診。」
「那個病人是誰?」
「一個患喉癌的男人。我不記得他的名字了。」
「誰叫你去參加會診的?」
「一個名叫克裡維茨的普通醫生——傑伊·傑若米·克裡維茨。還有一名外科醫生在場,是伊斯瑞爾·曼塞提醫生。」
「醫生,這次會診是在星期三晚上什麼時間進行的?」
「我大約11點到達醫院。會診持續了一個多小時。」
「你的意思是當你離開時,已經過了午夜?」
「我還能有什麼別的意思嗎?晚上11點開始過了一個多小時當然是過了午夜了,是的。真的,先生們,你們在浪費我的時間,使我顧不上我的客人們。」默凱爾博士又一次站起身來,而且這一次顯然她沒打算再坐回椅子上。「像我告訴過你的,這些問題以前已經問過我了。」
「但我沒有問過。」埃勒裡說。「醫生,『臉』這個詞對你來說表達了什麼重要的信息嗎?」
綠色的眼睛漠然地看了他一眼。「我是個喉科大夫,不是個皮膚科大夫。是這樣吧?」
「我不知道,我正在提問。你能記起阿曼都夫人曾經提到過關於某個人的臉的事情,或者更一般地說,一些人的臉的事情嗎?」
「你要麼喝醉了,要麼就是不負責任。即使她曾提到過,我怎麼可能記住像那樣瑣碎的事呢?再見吧,先生們!」
16
瑪塔·貝裡娜正在洛杉磯舉辦音樂會。
於是他們回到警察局總部。儘管是星期天,但奎因警官卻仍在辦公,他正埋頭於一堆報告中。對此他們一點兒都不感到驚訝。
「什麼都沒有。」老人不滿地說。「沒有一樣該死的事能稱得上是進展!你們倆查出了什麼?」
埃勒裡告訴了他。
「哦,那麼這就全都被澄清了。我已經查過哈蓬克萊默在謀殺案發生那晚的行蹤——」
「我原以為你對哈蓬克萊默不感興趣呢,」埃勒裡笑著說。
「——只是發洩一下精力而已。」他父親大聲說。「而且我瞭解的情況和你們瞭解到的一樣。坦普姑娘有她同屋的人證明不在案發現場。波士頓方面也澄清了卡洛斯的第四位前妻達菲·丁格——對一個成年女人來說,這個名字可真難聽!——上週一她突然住進了一家名叫斯普林菲爾德的護理所接受戒酒治療,以戒掉阿曼部一直讓她狂飲的伏特加馬丁尼酒。此後,她就沒有離開過那個護理所。第三位前妻,阿德尼·烏裡亞特蘭德,自從上個星期六就一直同朋友們乘遊艇在加勒比海遊玩;我已經讓海岸警衛隊檢查了那艘遊艇,起航以後,它就沒有在哪個港口停泊過。這就是阿曼都一直還在糾纏著的那些前妻們的情況。我在報告中對默凱爾博士在醫院會診這件事也予以了確認。」
「那位歌劇演唱家的情況怎麼樣?」哈里·伯克問。
「瑪塔·貝裡娜在洛杉磯。」
「警官,這個我們知道。但是她上週三晚上在哪兒呢?」
「在舊金山。過去的三周裡她一直在舉辦巡迴演唱會,而且從那時起就沒有回過紐約。我們對貝裡娜的調查工作尤其仔細,因為在這個飛機時代,紐約高任何地方又有多遠呢?但是,根據我們從加利福尼亞當局獲得的情報,她不在現場的證據是可靠的。」
「只剩下戴紫藍色面紗的女人了,爸爸,」埃勒裡含糊地說。「關於她你有什麼發現嗎?」
「一點兒也沒有。你的朋友基普利對這件事的瞭解一點不差。有人最後一次看到這麼一個女人跟阿曼都在一起是在聖誕節前。如果他們兩個從那時起就鬧翻了的話,我們從中也就不能得到什麼證據。」
「只剩下戴紫藍色面紗的這個女人了,」埃勒裡又含糊地說道。
「別再說她了!」
「不說不行。她是唯一曾被看到與阿曼都在一起,而又沒有證據證明在謀殺發生那晚不在現場的女人。」
「除非你找到她。而又確實有證據。」伯克說。
「好吧,就算她有可能是他的同謀,」奎因警官發牢騷道。「就我所知,這樣的女人少說也有一百個。鑒於同阿曼都有染的異性傻瓜實在太多,也許我們要等到人類登上金星那天才能破得了這個案子。」
那天他們最後見的是阿曼都本人。他們在公園大道阿曼都的閣樓寓所裡找到了他,他剛修剪過指甲的手裡拿著一杯加水威士忌,電視裡正播放著艾德·薩利文的表演。他沒有給他們拿什麼喝的,甚至也沒有請他們坐下。
「伯爵,一個人在看電視?」埃勒裡問。「我希望能發現某個花花公子中心宣傳過的女士來挽著你的手,安慰你。」
「鄉巴佬,」卡洛斯·阿曼都說。「我怎麼就無法擺脫你們這種小丑呢?我妻子的葬禮明天就要舉行了,而你們卻來折磨我!你們到底想要什麼?」
「我可以向你請教如何勾引女人的秘訣,但是恐怕這樣的秘訣是不能外傳的。那個戴紫藍色面紗的女人是誰?」
「你能再說一遍嗎?」
「哦,別這樣,阿曼都,」哈里·伯克說。「你現在不是在與許多容易上當的女性玩三連棋遊戲了。在你應酬的眾多女人中,你一直慇勤地伺候著一位戴紫藍色面紗的女人。開誠佈公地說,這使你比我想像中的更傻。我們想知道她是誰。」
「你們確實想知道。」
「你懂英語,不是嗎?」
「你們決不會從我的嘴裡得到關於這位女士的一個字,」阿曼都放作深奧地說。「你們在女人方面都是鄉巴佬,你們這些盎格魯·撒克遜人。」(確切地說,我應該是蘇格蘭人,老兄,伯克嘟嚷了這麼一句。)「與歐洲男人相比,你們在私通和通姦方面的技巧是既可憐又可笑。我們歐洲人知道女人想要什麼;而你們只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女人想要的第二位的東西——我甚至不必告訴你們她們首先想要的是什麼——是不要把她的名字同一些敏感的事情扯在一起。我曾聽過美國男人在俱樂部裡喝著美酒、抽著香煙談論他們如何征服女人的故事,似乎那些女人都是街頭的妓女。我蔑視你們的問題。」事實上他真的噘起了他那漂亮的嘴唇。
「好極了,」埃勒裡說。「但是,卡洛斯,這不是一次普通的談話,或者簡單的事情。你的妻子被槍殺了,而且也不是什麼偶然的意外。她被謀殺完全是由你策劃的——」
「我當然完全地、絕對地拒絕接受你這種說法。」阿曼都激動地說。「這是誣蔑和侮辱。我告訴你,在我妻子被槍殺時我正在韋斯特小姐的寓所裡。我希望這兒有一個無關的證人,這樣我就可以告你譭謗人格了。哎呀,我怎麼就沒有這樣的證人呢?我只能請你立刻離開我的住所。」
埃勒裡和哈里·伯克都沒有動。
「他倒像個美女,不是嗎?」帕克說。「絕對的厚臉皮,而且有一碼厚。告訴我,伯爵,你在褲子扣上時也能表現得像個了不起的男人嗎?我最想幹的就是同你算賬並讓你受到應有的懲罰。」
「你在威脅我嗎,伯克先生?」阿曼都警惕地問。他快速掃了一眼附近的電話。「如果你們不馬上離開,我會報警的!」
「我真想讓你弄明白這對你會有多少好處,」埃勒裡說。「那個戴面紗的女人是被你誘惑過來為你殺死你妻子的那只愛窩裡的小鳥嗎?阿曼都,我們會找到她的,我可以向你保證。」
阿曼都微笑著說,「我的朋友,祝你在尋找她時有最好的運氣。」他柔和地說。
埃勒裡迷惑地盯著他。然後他說,「我們走,哈里。我需要透點新鮮空氣。」
17
「我們要去哪兒?」羅伯塔·韋斯特問哈里·伯克。
這位蘇格蘭人害羞地說,「我有個主意,韋斯特小姐。我希望你會喜歡。」
星期三傍晚晚些時候與埃勒裡分手後,他憑著一時的衝動給她打了個電話,不僅發現她在家而且還發現她正處於一種希望有人陪伴的情緒中。他們在第二大道上一家牆上有洞的意大利餐館裡共進了晚餐,點著蠟燭,喝著裝在柳條筐裡瓶頸足有三英尺高瓶子裡的基安蒂紅葡萄酒。
出租車開到第五十九大街,然後向西轉。街上沒有什麼人,夜景很美。這是一個星光燦爛的清新的夜晚。
羅伯塔好奇地看著他。「你似乎很激動。」
「可能是吧。」
「我可以問問是什麼事嗎?」
「某件事。」甚至在黑暗中她也能斷言他的臉紅了。他匆忙地加了一句「比如說,是你。」
羅伯塔大笑起來。「這是英國人最新的拿手好戲嗎?在這兒,這一套已經隨著忙亂的生活過時了。」
「韋斯特小姐,這不是什麼拿手好戲。」伯克侷促地說。「我一直太忙了以致於沒有時間去學這些。」
「哦,」羅伯塔說。然後他們一直默然不語,直到出租車在一個廣場停下。伯克連忙付了司機車費,幫著羅伯塔下了車,然後等著車子開走。「現在幹什麼?」羅伯塔期望地問。
「現在這樣。」他優雅地挽著她戴著麝鼠皮手套的胳膊,領著她走向等在路邊的三輛馬車中的第一輛。「我們逛逛你們的公園。那是……如果你想的話?」
「多麼誘人的主意啊!」羅伯塔高興地大叫。然後跳上車,馬上就被馬、舊馬具和馬的飼料散發出的奇特氣味包圍住了。「你知道嗎?」當蘇格蘭人跳上車坐在她身旁,並且開始關切地幫她弄著膝毯時,她大聲說。「在紐約這麼長時間,我還從沒有坐過這樣的東西。」
「你知道嗎?」伯克嘟囔著說。「在倫敦那麼長時間,我也從未坐過。」
「你是說你從來沒有坐過單馬雙輪雙座馬車?」
「從來沒有。」
「多棒啊!」
後來,當馬車穿過中央公園時,馬被旁邊飛馳而過的汽車驚得直叫,哈里·伯克的手在膝毯下摸索著找到了羅伯塔的手。
她的手並不很冷,但是她還是讓他握著。
再後來,在馬車返回的途中,他靠了過去,以一種完全不顧死活的動作,親吻著尋找著她的嘴唇,最終找到了,而它們卻像橡皮密封片似地緊閉著。
「你難道不能做得再好一點兒嗎,韋斯特小姐?」帕克喃喃地說。
黑暗中他聽到她在哈哈地笑。「在這種情況下,哈里,難道你不覺得至少應該叫我羅伯塔嗎?」
在送她回到她的寓所前面時——她很堅定地不讓他送她上樓——伯克才意識到她還沒有說明她到底是能還是不能做得更好。
他不高興地歎了口氣。他寧肯認為她能,而且也願意。
18
在被謀殺者的葬禮上,警方一般都要佈置偵探進行監視,因為這是謀殺犯最後可能到被害人這兒的時候。奎因警官盡職盡責地安排手下的警員們去了長島公墓。埃勒裡沒有理會警方的這一慣例,他缺乏傳統警察的意識。就他個人來說,他瞭解這個謀殺犯——就算不很確切;也有這種靈感;再說,他對阿曼都今天早上的表演也不感興趣。而且很難相信那個戴著紫藍色面紗的女人會露面。阿曼都會當心這件事的。
他們的早餐吃得很晚。「他可能已經打電話警告她不要去了。」哈里·伯克邊吃早飯邊說。「我又不是沒聽說過在你們這個不可思議的國家裡偶有官方竊聽器的傳聞。」
「我沒看見也沒聽說有這麼壞,」埃勒裡嘴裡塞滿了炒蛋和加拿大鹹肉申辯說。「而且,我懷疑阿曼都不會這麼粗心。如果我對我們的男孩估計準確的話,紫藍面紗接到命令已經很長時間了。我對今天的宣讀遺囑更感興趣。」
「誰會在那兒?」
「唯—一個我們還沒有見到的是西爾瑪·皮爾特,戈羅麗的老經理。哈里,這倒提醒了我,我們最好瞭解一下她的脾氣秉性。」
他抓起食櫥上的分機,撥了一個號碼。
「菲利普?基普利先生現在起床了嗎?我是埃勒裡·奎因。」
「我去看看。」菲利普模稜兩可他說。
「不可思議的國家。」伯克嘟囔著說,瞥了一眼手錶。
專欄作家尖銳的聲音傳進了埃勒裡的耳朵裡。「該死的,喂,難道你不睡覺嗎?圭爾德的案子又怎麼了?有突破了?」
「恐怕沒有。我只是需要些情況。」
「你的意思是說,更多的一些情況吧。我什麼時候才能得到我的交換物?」
「及時,你會及時得到的,基普,」埃勒裡撫慰地說。「你有關於戈羅麗的經理的情況嗎?我是說西爾瑪·皮爾特。」
「你怎麼不問問我有沒有關於斯芬克斯的情況呢?要是你想知道的話,一丁點兒也沒有。而且如果你認為伯爵一直在圍著她亂轉的話,那就別再這麼想了。即使他有這個企圖也沒用,因為她是埃及的木乃伊。」
「基普,她多大歲數?」
「4000歲,如果你視力正常的話。如果你瞎了眼,那就是60多歲。她以前曾經是個歌手。那是很久以前了。她從來沒有成功過,於是就放棄了,然後轉向賺取佣金的行業。而且她也非常擅長這一行。是她使戈羅麗成了百萬富翁。」
「這個我知道,關於她有什麼別的事情我應該知道嗎?」
「哦,她和戈羅麗兩個人關係很密切。她們從沒有發生過大多數怪脾氣藝術家與他們的經理之間的那種麻煩。西爾瑪對其他女人來說構不成什麼威脅,這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是她是一位真正的頭腦冷靜的經營者。還有什麼?除了代理以外,她幾乎不與人交往。如果她有她自己的私生活的話。她准把它藏在了胸襯下面。她是一個城府很深的人。」
「你這是什麼意思呢?」
「深。難道你不懂英語嗎?」
「謝謝,基普。」
「什麼時候才能讓我謝你呢,夥計?」
他們比約定的宣讀遺囑時間到得稍早了一點。人還沒有到齊,他們就在律師的辦公室等了一會兒。威廉姆·馬隆尼·沃澤爾律師是一個高大、魁梧、外表很鎮靜的男人,戴著圓點花紋的蝴蝶結領帶,臉部有點抽搐。哈里·伯克似乎對這一點特別注意。
「不,我不能說我真的很瞭解戈羅麗·圭爾德,」律師說。「我與她打交道主要是通過西爾瑪·皮爾特—一順便提一句,她是我曾經打過交道的女商人中最精明的一個。西爾瑪在戈羅麗四處尋找法律顧問時,把我的事務所推薦給了她。她還建議她的一些客戶到我這兒來。」
「那麼我猜你做戈羅麗的律師時間並不長?」
「大約15年吧。」
「哦,難道在你之前她沒有律師嗎?」
「芬尼曼和高爾馳律師事務所的威利斯·芬尼曼曾是她的律師。後來老威利斯死了,而戈羅麗不喜歡高爾馳—一她曾說他們在音樂方面談不來。」沃澤爾似乎對這種質詢感到好笑多於生氣。「奎因先生,我正在因一起謀殺案而被盤問,是嗎?」
「我習慣了,沃澤爾先生。請原諒。而且,你已經被調查過了。警察局已經證實你和你的事務所是清白的。」
沃澤爾輕聲笑了笑,這時秘書報告說參加葬禮的人到齊了。在律師指示秘書請客人進來之前,埃勒裡趕緊問道,「有一件事,沃澤爾先生。『face』這個詞對你來說有什麼特別的含義嗎?」
律師看起來有點漠然。「這應該有嗎?」
「f—a-c—e。」
「你是說放在這件案子的背景中?」
「是的。」
他搖了搖頭。
19
卡洛斯·阿曼都很恭敬地把勞瑞特·斯班妮爾領進律師沃澤爾的辦公室,任何一個旁觀者都不會懷疑他的恭敬,更不用說這個女孩了。在埃勒裡看來,她對此有一半是感到高興,而另一半似乎感到有點厭煩。阿曼都在她的座位後面找了個位子坐下。她是他藥膏中的神秘成分,因此,他才不得不小心地尾隨著她。這樣,珍妮·坦普就被他忽略了。埃勒裡說不清這是出於熟悉的視而不見,還是出於老於世故的謹慎。但不管怎麼說,死者的這位秘書顯然境況不佳。勞瑞特·斯班妮爾胸部豐滿,皮膚白嫩,金髮碧眼,光彩照人;她的小嘴噘著,臉上還有兩個小酒窩。同她相比,站在旁邊的坦普就像一塊因過度暴露在陽光中而褪色的彩色石印版一樣。坦普自己似乎很清楚這一點,以致於在低頭看她放在膝蓋上戴著手套的手之前,用她那棕色的眼睛厭惡地看了阿曼都一眼,然後就把目光停在手上了。
西爾瑪波爾特讓人感到很震驚,而且使埃勒裡對根據基普·基普利的介紹所作的判斷作了修改。這個老女人的醜陋幾乎接近了審美的極限,就像林肯或佈雷克森男爵夫人的醜陋一樣。她沒有肉的骨架是這樣細,似乎在表明她的骨頭是空的,就像鳥的骨頭似的。埃勒裡甚至想著她會拍打著胳膊飛到椅子上。她的長臉很窄,以致於下巴幾乎已經不存在了;粗糙的黑皮膚像現出波痕的乾涸的河床;她的鼻子是半月狀鐮刀的刀刃形,嘴唇上佈滿了極細的皺褶,下垂的耳垂被非洲產的黑檀木耳環進一步拉長了(難道戈羅麗書房裡的大象皮椅子和黑木雕勇士是西爾瑪·皮爾特送的禮物?這個老女人的手腕和手指上戴滿了非洲的手工藝飾物)。只有一小縷染得發亮的黑髮從她戴得很緊的纏頭巾式的帽子下面露出來。至於她身體的其他部分:她消瘦的身體被一件樸素的外套覆蓋著;她的喉嚨則被一條圍巾憐憫地藏了起來;她的鳥一樣的腳棲息在像高蹺似的高跟鞋上。但她的眼睛很美,黑黑的而且很有光彩——有點像卡洛斯·阿曼都的眼睛,而且流露出很深的智慧。這個女人總體上有些中世紀的風格。埃勒裡被她吸引住了;他注意到哈里·伯克也被吸引住了。
奎因警官最後走了進來,他靜靜地關上門,然後背靠門站著。當埃勒裡用手勢示意把自己的椅子給他時——這間辦公室少兩把椅子——老警官搖了搖頭。他顯然想要站在一個能夠研究每一張臉的位置上。
「今天我們聚在這裡,」沃澤爾開始說。「來宣讀戈羅麗·圭爾德·阿曼都的遺囑。利益相關的人中有兩個不能出席——瑪塔·貝裡娜,她正在太平洋沿岸各州作個人巡迴演出;而蘇珊·默凱爾博士被叫到外州去會診了。
「這份遺囑,」律師繼續說著,打開一個抽屜,從裡面拿出一個用蠟密封的牛皮紙信封。「或者說是這個版本的遺囑,是一份真實的,有合適的目擊證人和有公證人辦理過公證手續的版本。」他打開蠟封,抽出一份寫在背面是藍色的法定用紙上的文件。「它最後落款的日期是12月8日。」
埃勒裡認出這個信封就是他在吉吉·圭爾德隱藏音箱的地方的金屬盒子裡找到的那個——標著「我的遺囑。將被我的律師威廉姆·馬隆尼·沃澤爾打開」的信封。遺囑的日期作為很關鍵的因素觸動了他。12月8日距戈羅麗日記中留下空白的日子——就是他用打火機烤過後露出「face」這個詞的那一頁——只有7天。顯然在12月1日這天發生了對這位隱退歌星來說十分重大的事件——這件事使她立即開始尋找失散的外甥女勞瑞特·斯班妮爾,而且在一周內又立下了一份新的遺囑(很難相信在這之前沒有遺囑存在過)。
他是對的,因為這時候沃澤爾正在讀這份遺囑,「這是我最終的意願和遺囑,在此之前存在的任何遺囑統統作廢,」如此等等。無論結果是什麼,這個原因足以阻止戈羅麗·圭爾德在日記中把它記下來,因此她才用秘寫墨水寫下了那個難解的單詞,這一舉動越來越多地顯示出一種絕望的傾向。
接著埃勒裡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遺產分配上。
沃澤爾正在讀著一長串捐贈給以個人命名的慈善組織的遺產——這些捐贈少得令人驚詫,沒有一項超過100美元,大多數是25美元和50美元。從死者擁有巨額遺產這一事實來看,這種做法也展示了她性格中的另一個側面。她終究是一個廣泛施捨但又很不慷慨的人,埃勒裡想,這是出於某種對社會的吝嗇和對讚揚的渴望之間的衝突。阿曼都的眼睛在斯班妮爾光彩照人的頭上轉來轉去,似乎對這種饋贈很滿意。
但是這份遺囑還有不少古怪的地方。有一萬美元的遺產給「我忠誠的秘書珍妮·坦普。」(這個忠誠的秘書的眼神從膝蓋上移到了律師的臉上,又回到了膝蓋上,在這個簡短的抬頭中伴隨著驚訝、高興和羞愧——埃勒裡很肯定地這樣認為。)「我親愛的朋友,瑪塔·貝裡娜」獲得了一份數額相當的遺產(這就有些怪了,因為這位歌劇明星像克利薩斯的妻子一樣富有,不僅從她所從事的職業中掙錢,而且還從她死去的兩位富有的丈夫的地產中賺錢)。「我的醫生和朋友,蘇珊·默凱爾博士」也得到了一萬美元(又是給富人的一點酒錢;默凱爾博士的工作給她帶來了六位數的收入)。
而西爾瑪·皮爾特,「我親愛的朋友,我感謝這麼多年到她卓越地和投入地為我管理的每件事……」埃勒裡緊緊地盯著這個老女人。但是在這張充滿皺紋的小臉上什麼也看不出來。要麼是她對自己有極強的控制力,要麼她早就知道會發生什麼。「……我留給她十萬美元。」
阿曼都用意大利語嘟囔了一句什麼不高興的話。
埃勒裡的身子向前傾著。沃澤爾快要讀到遺囑的實質內容了,他停了一下,似乎顯得很為難或者很不自在。
「給我的丈夫卡洛斯,」沃澤爾開始讀道,然後又停了下來。
阿曼都的眼睛正盯著沃澤爾的嘴唇。
「什麼?」他說。「念吧!」埃勒裡認為他不配得到遺產。
「給我的丈夫卡洛斯」——律師又停住了,但是這次他只停了片刻——「只是為了讓他能夠養活自己直到他能找到另一個收人來源,我留給他5000美元。」
「什麼!」阿曼都尖聲說。「你是說五千美元?」
「恐怕是這樣,阿曼都先生。」
「但是,這是——這是犯罪!肯定弄錯了!」這個鰥夫歇斯底里地揮動著他的胳膊。「的確,吉吉和我曾有一個協議,我同意放棄她的遺產繼承權中我的那份。但是我要向你指出,律師先生,在那份合同中寫明了,五年期滿時吉吉將撕掉這份協議。五年已經過去了,而且她確實把它撕毀了—一當著我的面。那是在將近一年前了。所以,她怎麼能,能用這麼……這麼一點小錢打發我呢!」
「我不知道你看到什麼被撕毀了,阿曼都先生。」沃澤爾不舒服地說。「但是你與戈羅麗·圭爾德的婚前協議仍然還在,因此仍然有效——」他揮動著一張紙,「——這是它的一份副本,附在阿曼都夫人的這份遺囑的副本後面。協議的原件附在遺囑的原件上。這兩份原件已經送到遺囑檢驗法官的手裡了。」
「我希望能看看!」
「當然。」沃澤爾迅速站起身來,但是阿曼都已經跳起,來到律師的桌前,從他手裡一把抓過那張紙。他不信任地審視著這張紙。
「但是我告訴你她撕碎了這份東西的原件,而且把它們燒掉了!」這個男人陷入了一片驚慌。他低聲說,「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她實際上並沒有拿這張紙給我看。她只是告訴我這是那份東西,而我竟愚蠢地相信了她的話,然後她撕掉了那份擺樣子的紙……」一連串的罵人話,用某種埃勒裡辨別不出的語言(可能是羅馬尼亞語,傳說的他的吉普賽背景的語言?)從阿曼都嘴裡蹦了出來。「她愚弄了我!」他咆哮著。他長著麻子的臉上的憎恨和痛苦的表情是衝著戈羅麗的;他們所有人腦子裡所想的——吉吉·圭爾德已經瞭解或者懷疑他長期以來的不忠行為,因此在她的眼裡,他已經一次又一次地無視他們的協議——顯然沒有進入他的腦子裡。「我要控訴!我要把這個拿到你們的法庭上!」
「那當然,阿曼都先生,」沃澤爾說。「這完全由你來決定。但是我看不出你有得到什麼的希望。你不可能對你在協議上的親筆簽名提出異議,而唯一存在的表面上確鑿的證據是這份協議超過了條件裡所說的五年期限。但你的妻子並不認為你已經履行了你的成交條件。我想你會發現這方面的物證是有足夠說服力的。當她很顯然沒有破壞這份協議時,你沒有證據說是她破壞了這份協議。」
「我本來可以擁有她至少三分之一的遺產。一百萬美元啊!我的遺產哪!這真令人難以忍受!」
「阿曼都先生,在這份協議面前,你將不得不對你妻子留給你的五千美元感到滿意。」
阿曼都捂著腦袋轉過身來,「我會得到的,我會得到的,」他咕臨著。然後他似乎鎮定下來了,漂亮的嘴巴閉得很緊。他又回到在英國女孩椅子後面的位置,茫然地盯著空中。埃勒裡看穿了他在看什麼。他在看他可笑的行為。他策劃了對妻子的謀殺,得到的卻只是5000美元,而不是他期望的一百萬。現在某個別的人將會成為繼承人……當他思想的火車到達這一站時,埃勒裡看到阿曼都殘忍的滿懷怨恨的眼睛瞇了起來。誰是吉吉的主要受益人呢?
律師繼續讀道:「我將我剩下的全部財產,包括動產和不動產,全部留給我唯一的近親,我的外甥女勞瑞特·斯班妮爾,如果能夠找到她的話……」接下來的一大段假定了各種可能,如果勞瑞特·斯班妮爾在立囑人死去之前已經死了,或者在立囑人死後七年內無法找到她的下落,剩餘的財產將被用於建立一個基金,其目的是為了提供獎學金和助學金以促進歌唱家和音樂家們音樂事業的發展。這個基金的系統涉及到很多細節問題都因為勞瑞特·斯班妮爾已經找到而變得不相干了。
卡洛斯·阿曼都是第一個說話的。「祝賀你,勞瑞特。不是每個孤兒都能在她22歲時發現自己成為一個百萬富翁的。」他聽起來甚至沒有絲毫的抱怨。伯爵已經恢復了自控。像一個好將軍一樣,他沒有把時間浪費在鬱悶地沉思自己失敗的進攻上。他已經提前制定了作戰計劃。(埃勒裡想:他准在為他第一次見到他妻子的外甥女時頗具預見性地與她建立起良好的關係而授予他自己獎章呢。)
至於那位年輕的繼承人,她目瞪口呆地坐在那裡。「我不知該說什麼。我真的不知道!我只見過姨媽一次,而且不到一個小時。我不認為我有權……」
「這種感覺會過去的,我的孩子,」卡洛斯·阿曼都向勞瑞特彎下身子低聲說。「我知道沒有什麼感覺會抗拒這麼多錢的。明天,當你把我從我住了這麼久的寓所裡扔出去時——你知道那套房子的欠款已經全部付清了嗎?——你會很詫異你怎麼會曾經貧窮過。」
「哦,別這麼說,卡洛斯姨父!我當然不會做這樣的事。你可以住在那套公寓裡,喜歡住多久就住多久。」
「別這麼慷慨,」阿曼都像一個精明的老姨父一樣搖著頭說。「我本來很想接受的,因為現在我是這麼貧窮。但是,我們的沃澤爾先生不會允許的—一我說得對嗎,沃澤爾先生?我想是的。而且我們幾乎不可能住在同一套公寓裡;這會引起那種如此不公平地與我的名字連在一起的閒話。不,我會帶著自己那點可憐的財產,搬出去住到某間寄宿的房屋去。不用為我的命運擔心,孩子。我已經習慣於貧窮了。」
這是一段非常精彩的表演,勞瑞特·斯班妮爾被感動得流下了眼淚。
20
正當人群就要散去時,令埃勒裡感到驚訝的是威廉姆·馬隆尼·沃澤爾律師請西爾瑪·皮爾特和勞瑞特留下來。哈里·伯克膘了埃勒裡一眼,埃勒裡衝他點了點頭,於是伯克和珍妮·坦普、阿曼都一道離開了。阿曼都走得有點不大情願。
「沃澤爾先生,你介意我留在這兒嗎?」奎因警官問。
「哦,不,」律師說。埃勒裡一直盯著他的父親,對他來說這看上去像是個陰謀。「您不反對,是嗎,皮爾特夫人?」
「我希望奎因警官在這兒旁聽,」老女人說。她有一種似乎是從她的鳥腳那兒發出的聲音,高昂、清晰而且很甜美。「還有這位奎因先生,他顯然也對此頗感興趣。」
「是的。」埃勒裡低聲說。
沃澤爾走過去仔細地關上門。然後他快速回到辦公桌前坐下,揉了揉有些沉重的下巴。勞瑞特看上去顯得很困惑;無論律師的腦子裡想的是什麼,看來這個女孩是一無所知的。
「我幾乎不知道該如何說這件事,斯班妮爾小姐,」沃澤爾開始說。「這是一種不太尋常的情況——當然不是一件是非分明的事情。我的意思是……我想對我來說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事實擺到你面前,由你來作判斷。」
「事實?」英國女孩問。「是關於皮爾特夫人嗎?」
老女人只是坐在那兒,一聲不吭。
「當然,你知道,皮爾特夫人多年來一直是你姨媽信任的經理和票房代理。我曾聽戈羅麗親口說過——而且從我本人與皮爾特夫人的交往中我也知道——她在處理阿曼都夫人的事務時是多麼精明和絕對忠誠。你的姨媽在遺囑中留給皮爾特夫人如此豐厚的遺產足以證明她對皮爾特夫人的尊敬和感激。但是……」他停住了。
這聽起來像是一個不祥的連接詞。勞瑞特抬起頭來迷惑地看著西爾瑪·皮爾特。
「我想,皮爾特夫人,」律師說,「你最好從這兒接著說。」
這個醜陋的老女人在椅子裡扭了扭身子,發出沙沙的聲音。但是她美麗的黑眼睛仍舊盯著這個女孩。無論藏在她眼神後面的是什麼,這一切都藏得很深。
「我親愛的,我是一個愚蠢的賭馬狂,」西爾瑪·皮爾特說。「很不幸,我攢的每個子兒都流進了登記賭注者的口袋裡。如果不是因為我好賭的弱點,今天我會是個很富有的女人。
「上個月末我發現自己欠了賭注登記者一大筆錢。他們可不是什麼有理智的人,因此我實際上是有生命危險的。當然,這都是我自己的錯;除了我自己我沒有什麼可責怪的。我真的非常害怕。他們限我在48小時內付清賭債,但我沒有一條正當的渠道去弄到這筆錢。所以……」她猶豫了一下,然後抬起她那乾癟蒼老的下巴。「所以,在我一生中我第一次做了不誠實的事。我借了——我告訴我自己這是『借』——戈羅麗基金中的錢。」
「你看,」老女人繼續鎮定地說,「我本來為自己設計了一個合理的解釋。我知道戈羅麗會在她的遺囑裡留給我十萬美元——她曾這麼告訴過我。所以我說服自己相信這只是提前預支了我自己的錢。當然,根本就不是這麼回事;首先,戈羅麗可能改變留給我這麼多錢的想法。這樣顯然那些錢就不是我該拿的了。但是我拿了。接著,幾天以後,戈羅麗突然死了,這件事本身已經令我非常震驚了,況且還有另一個原因,那就是在進行帳目清算時我面臨著一個將會暴露短缺的局面。而我沒有辦法補上這些錢——恐怕我在銀行的資信狀況不是很好。
「這就是現在的情形,斯班妮爾小姐。遺產足夠填補那部分短缺,但事實上仍然是我非法動用了委託我照管的錢。你完全有權控告我,這就是全部的故事。就是這樣。」
她停了下來,顯然只是把她的利爪縮了回來。
「那還不是故事的全部,」沃澤爾說。「我完全沒有注意到基金被借走的事,直到皮爾特夫人自己讓我注意了這一點,我才開始重視。昨天晚上她打電話把這一切告訴了我。我決定把這件事推遲到今天宣讀完遺囑以後再說。」
「這是,」他轉向奎因警官繼續說,「我昨天晚上給你打電話,並請你務必在場的主要原因,警官。自然,我不喜歡極可能被指控在謀殺案中隱瞞情況,雖然我肯定這一情況與這案子完全無關。當然,就被借用的基金而言,斯班妮爾小姐可以決定是否起訴控。她是主要的遺產繼承人。」
「哦,親愛的,」勞瑞特說。「皮爾特夫人,我不認識你,但是從我聽說的每一件事來看,是你實際上成就了戈羅麗姨媽的事業。我堅信如果她對你這麼信任,那麼你基本上是一個值得信任的人。而且,我幾乎不能扮演第一個扔石頭的人。我在孤兒院裡見過了太多的不幸……」她的酒窩露了出來「——實際上,我自己就造成了很多不幸。不,我不應該去想什麼起訴。」
西爾瑪·皮爾特顫抖地鬆了口氣。「謝謝你,謝謝你,」她用不平靜的語調說。「孩子,因為你的慈悲,我很幸運。我幾乎不能原諒自己。」她站起身來。「沃澤爾先生,還有什麼別的事嗎?」
「奎因警官?」律師看上去很輕鬆。
「如果斯班妮爾小姐不指控她,那我就更不必多管了,」奎因警官說。奎因父子離開了。
「你知道,埃勒裡,」當他們乘出租車進城時警官說,「皮爾特這個女人挪用款項可能會是一個動機。」
「可能嗎?」埃勒裡聽起來似乎心事重重。
「踢開吉吉從而得到那筆巨額的遺產以填補貼上的虧空。」
「而且甚至在她被召來之前就把這件事全盤告訴了沃澤爾?你不能在同一個假設下讓她既填補短缺又把這件事揭露出來。」
「她可能是在耍小聰明。出於你剛才所說的那個原因——使她自己看起來像是個原本很誠實的女人。同時,她也就逃脫了盜用款項的罪名。她知道她不可能無限期地把這件事隱瞞下去。因為她要向吉吉·圭爾德這樣精明的人匯報帳目。而且沃澤爾,依我看也不是一個可以長時間蒙騙的律師。我說這可能是有預謀的。」
「我說這可能什麼也不是,」埃勒裡粗魯地說。他把身子縮在座位裡面,幾乎是在靠肩胛骨坐著。「當然,可能有這樣的成份。但是我對西爾瑪·皮爾特的什麼東西感到非常困惑。」
「是什麼?」
「她的臉。這張臉當然是本世紀最傑出的一張臉——它是那樣令人難以忍受,簡直是醜陋無比。這會不會是戈羅麗臨死前寫下「face」這個詞的原因呢?」
「你產生這種想法的時間持續過一分鐘嗎?」他父親輕蔑地說。
「不到一秒鐘,」埃勒裡低聲咕噥著。
21
「你確實很會餵飽男人,」伯克靠在一張破舊的法式沙發上說。
「你也知道怎樣挑選與此相配的音樂,」羅伯塔·韋斯特筆挺地坐在沙發上說。
他們正在曼哈頓東七十三大街羅伯塔的公寓裡共度傍晚的時光。這間公寓是在一座古老而精巧的建築裡,它的優雅在邊緣受到了一些破壞,裡面房間的天花板很高,並且配有精製的石膏造型。這種花體裝飾本應配上以灰綠色的樹和單調的淡棕色法國式地平線為背景的丘比特和林中女仙的壁畫,但是四面牆上卻只有幾幅沒有框的不是很好的繪畫複製品。高高的窗戶很突兀地被染成褐紅色的麻布遮蓋著,一個古老的意大利式的壁爐已經有幾十年沒有用過了。因為羅伯塔只有很少的傢俱,因此使整個房間顯得很空曠,這使她嬌小的身材顯得更嬌小了,使她更像在《使我縮小》(Shrink-Me)這部戲劇中的那個紅髮的艾麗斯。
伯克心中讚歎她真漂亮。當然,他不敢這麼說。
她剛給他做了一頓烤牛肉和約克郡布丁晚餐,「讓你覺得像在家裡一樣」,而對他的口味(或者對任何人的口味,他帶有歉疚地想)來說,牛肉太嫩了,布丁又夾有生面;但是這個時候一個男人不需要希望一個女人的每件事都有這麼多的閃光點(雖然「點」不是非常合適的詞),因此男人式的關於她廚藝的謊言是明智的。
至於音樂,那是他對這次晚宴的一個貢獻(除了一瓶沒什麼名氣的加利福尼亞葡萄酒以外)。羅伯塔曾說過她有一個中檔的音響,於是他在進城的路上在麥迪遜大街的一家店裡買了一張唱片,裡面有哈德斯費爾德的獨唱和合唱。他不知道羅伯塔很少的唱片收藏中主要是曼西尼斯、老格蘭·米勒斯的作品,她最珍視的是兩三張過時的懷特曼斯的作品。由於伯克顯然是喜歡聖樂歌曲,因此羅伯塔也很明智地表現出她對這種音樂的喜歡,雖然其中的大多數作品要麼讓她覺得很神秘,要麼就讓她感到很乏味。
因此他們都是在勇敢地撒謊,這是一個很不一般的傍晚。
後來,當他們肩並肩坐在沙發上時,他克制著自己強烈的慾望懶洋洋地靠著,而她則恰如其分地直挺挺地坐在那裡。伯克喃喃地說,「這樣真舒服。使人想要—一嗯,想要脫掉鞋子。」
「不要。」羅伯塔說,「保持這種感覺好了。」
「哦?為什麼不呢,小姐——我是說,羅伯塔?」
「脫掉鞋子可能會導致某種傾向。」
他的臉紅了。這一次,在明亮的燈光下,她肯定注意到了。「我的意思不是……」
「當然,你不是那個意思,親愛的,」羅伯塔低聲說。「是我多心了。不管怎麼說,請把你的鞋子脫下來吧。」
「我相信,」這位蘇格蘭人不大高興地說。「我會穿著它們的,謝謝。」
羅伯塔大笑著說,「哦,你真這麼——這麼蘇格蘭氣!」
「蘇格蘭人是更好的用詞。」
「對不起。我以前從來沒有認識過蘇格蘭氣的男人——我是說蘇格蘭男人。」
「我以前也從未認識過年輕的美國女孩。」
「不那麼年輕了,哈里。但是謝謝你的恭維。」
「羅特,你不會超過二十一二歲的。」
「哦,謝謝你!到下一個生日我就到27歲了。」儘管她就要28歲了,羅伯塔不認為這個不傷大雅的謊言會超過她的良知所能忍受的限度。
「哦!那麼你的27歲生日是什麼時候?」
在這個傍晚快要結束時,當伯克手裡拿著帽子站在門口時,他突然發現自己像個強xx犯似地抱住她,在她的嘴唇閉上之前緊緊地吻了上去。他對自己的色慾和她嘴唇的柔軟感到驚訝不已。
這是一個非同一般的傍晚。
22
勞瑞特·斯班妮爾搬進了姨媽留給她的這間帶閣樓的寓所;而卡洛斯·阿曼都——痛苦不堪但最終表示理解她的「姨父」——從這裡搬了出去。不到兩個星期後,勞瑞特就帶了一個夥伴來跟她合住這套房子。
而哈里·伯克是這件事的催化劑。
埃勒裡本來希望他回英格蘭去,但這位蘇格蘭人卻遲遲不肯離去。這當然不是因為圭爾德一阿曼都的案子需要他留下來;奎因警官對他也沒有進一步的需要。而且從紐約去倫敦,只需買一張飛機票就可以即刻啟程。伯克所作的乾脆就是從奎因的寓所搬到城裡一家中等的旅館。他說,「我不能無限期地利用你的熱情好客。」
「哈里,你怎麼做並不關我的事,」埃勒裡對他說,「但是我還是忍不住想問問你。你難道不需要去掙錢謀生了嗎?或者有別的什麼事走不開,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我在倫敦的辦公室有一名同事,」伯克回答說,「在我這些年來第一次休假期間,他會很好地開展業務的。這是其一,小伙子。另一件事是,我覺得對那個女孩有某種責任感。」
「勞瑞特嗎?為什麼?」
「一、她是英國公民。二、這是件謀殺案。三、我替戈羅麗·圭爾德找到她,使她捲進了這件案子,對此我是有責任的。最主要的是,我對她漸漸產生了好感。她使我想起了我最疼愛的一個妹妹,14年前她被一個澳大利亞人引誘而結婚,從那以後我就再沒見過她。歸根到底——是因為我對她放心不下。」
「因為阿曼都嗎?你不必這樣。有人在日夜跟蹤監視他。」
「雖然我不喜歡這個下流傢伙看她的方式,但這不完全是因為阿曼都。我不知道,埃勒裡。勞瑞特獨自一人住在那間博物館似的房子裡,而她還是一個沒有經驗的22歲的女孩,突然之間卻成為百萬財產的繼承人。她會成為各種卑劣下流的傢伙關注的目標。」
「哦,恭喜了,」埃勒裡滿臉誠懇地說。「哈里,你真高尚。」
伯克的瞼紅到了他沙色頭髮的根部。「哦,我是個高尚的大笨蛋。」
埃勒裡沒有懷疑伯克對自己留在紐約所作的解釋,但是他懷疑伯克還有別的沒有說出來的原因。這個大人物的懷疑不久就被證實了。伯克定期去看羅伯塔·韋斯特。聯想到那個新年的早上,當韋斯特姑娘到奎因的公寓裡來講述關於阿曼都對她的建議那些駭人聽聞的故事時,這個蘇格蘭人就被她迷住了,對此埃勒裡並沒有覺得驚奇,他還故意拿伯克的掩飾取笑他。
「你也在調查我嗎?」伯克口氣生硬地說。這是埃勒裡第一次見到他生氣。
「當然沒有,哈里。但是這件案子動用了這麼多的警探,你不可能保守住你和羅伯塔·韋斯特約會的秘密。」
「這不是秘密,老傢伙!我只是不想展示我的個人生活而已。」
「你在跟她談戀愛嗎?」
「對你來說沒有什麼神聖的東西,是嗎?」伯克意想不到地輕聲笑了。然後他莊重地說,「我想是的。不,我相當地肯定是這樣的。我以前對女人從沒有這種感覺。」
「羅伯塔對你也是同樣的感覺嗎?」
「我怎麼會知道?我們還沒有探討過她對這件事的感覺——或者我的感覺。還沒有到那個階段呢。埃勒裡,你知道你有畸形發展的嬉皮士般的厚顏無恥嗎?」
「對我的這一看法,」埃勒裡高興地說,「現在已經跨越大西洋了。」
是哈里·伯克使勞瑞特和羅伯塔聚到一起的。一天晚上,他帶著兩個女孩去吃晚飯,她們立即就彼此喜歡上了。
後來,他們回到閣樓寓所,在那兒,兩個女孩在熱情的探討中度過了晚上餘下的時間。她們發現她們有很多共同點——她們對男人、道德、越南、甲殼蟲樂隊、花花公子雜誌。馬丁·路德·金、比基尼、弗蘭克·西納特若、瓊·拜茲、通俗藝術和戲劇的看法總體上非常相投。首先,至少對勞瑞特來說,羅伯塔已經獲得了成功——在勞瑞特的眼裡——她已經成為了一名女演員。看起來從天而降的財富,似乎並沒有影響這個白膚金髮碧眼姑娘追隨她姨媽的雄心。
「你們倆彼此很合得來,」哈里·伯克微笑著說。「實際上,這使我有了個想法。」
金髮和栗色頭髮的腦袋同時轉向了他。在她們彼此相互瞭解的過程中,她們幾乎忘記了還有個他在那兒。
「勞瑞特,你顯然不能一個人住在這麼大的地方。為什麼羅伯塔不能搬進來和你同住呢?」
「我可沒那麼厚臉皮!」羅伯塔喘息著說。「哈里,你在說什麼呀!我原以為英國男人是謹慎的典型。」
「他們是的。而我是個蘇格蘭人。」
他說著又笑了起來。
「喂,羅伯塔,這是一個可愛的想法!」勞瑞特叫道。「哦,你肯嗎?」
「勞瑞特,我們只是剛剛才認識——」
「這又有什麼關係呢?我們彼此喜歡,我們有相同的興趣,我們都沒有男朋友——哦,哈里,這是對你的一個激勵!來吧,羅伯塔!」
「天哪,我不知道,」這個小演員說。「像我這樣出身鄉下門第的人怎麼能去呢?這太突然了。」在勞瑞特說話前,她又吃吃地笑了,「勞瑞特,你肯定嗎?那樣的話我將不得不把我的公寓轉租出去——我的租期一直到10月份才滿——如果我們相處得不好或者別的什麼,我會有一段可怕的時間要去找另外一個地方住。一個我付得起的地方。」
「別為這個擔心。我們會相處得很融洽的,羅伯塔,我知道我們會的。而且還有一件事,住在這兒不要花你一分錢。想一想你將會省下來的租金吧。」
「哦,我不敢夢想這樣的安排!」
「你們倆爭出個結果來吧,」哈里·伯克低聲說,「我去洗洗手。」聯想到勞瑞特的獨立性,她獨自一人住在西海岸,她與陌生人在一起時的羞澀,他提這個建議時並沒有抱什麼希望。但是顯然,圭爾德寓所的富麗堂皇嚇住她了。對一個住在裡面的單身女孩來說,這個地方實在太大了,而他關於找一個能夠相容的夥伴的建議是在最適當的時機提出來的。伯克為自己感到慶幸。
他回來時,她們正互相擁抱在一起。就是這麼回事。
伯克心裡感覺很好。
至於謀殺案的調查,仍然慢騰騰地進行著。儘管進行了深入細緻的調查,奎因警官的警探們還是沒能找到關於那個戴著紫藍色面紗的神秘女人的線索;就他們所能確定的而言,她沒再公開露過面,當然也沒有跟阿曼都在一起。他這些天來正在尋找一些新的女人,年輕漂亮的是為了讓他快活,年紀大的有豐厚財產的則作為潛在的投資——所有這些女人都被調查過是否與紫藍色面紗有關,而所有的調查都毫無結果。
沒有什麼跡象表明哪一個新加入阿曼都情人行列的女人是他以前曾追求過的。
這是令人惱火的。
這位伯爵並沒有忽略他過去的女人。他也不時地向他的幾個前妻獻慇勤——特別是格蒂·哈蓬克萊默——而且偶爾也打電話到原來住過的公寓去「問一問我的小外甥女過得怎麼樣。」每到這種時候,羅伯塔總是找個借口離開房間。
「我不能忍受他的聲音。它使我感到噁心,」當勞瑞特有一次問她為什麼時羅伯塔說。「看,親愛的,我知道這真的不關我的事,但是卡洛斯在背後策劃了你姨媽的死——你怎麼能忍受跟他說話呢?」
勞瑞特顯得很為難。「我沒有讓他打電話,羅伯塔,我真的沒有……」
「但是你接他的電話實際上鼓勵了他。」
「如果我不接的話,卡洛斯可能會到這兒來的,可能會吵起來。我討厭吵架。而且,我很難相信這件事。」
「相信什麼?」
「他策劃了戈羅麗姨媽的死。我不在乎哈里·伯克、埃勒裡·奎因和警察們怎麼說,他們必須得先令我滿意地證明這一點。」
「勞瑞特,他曾向我提議過!」
「也許你誤解他了——」
「見鬼,我誤解他,」羅伯塔說。「你難道不相信我?」
「我當然相信你。我的意思是,我相信你認為是他幹的。哦,我知道卡洛斯不是好人——他曾做過許多不太好的事——特別是在與女人有關的方面——但是……至於謀殺?」她不大相信地搖了搖頭。
羅伯塔看上去很吃驚。「勞瑞特,你不是愛上他了吧?」
「多麼荒唐的想法。」但是這個英國女孩的臉卻變得通紅。
「你是的。」
「我沒有,羅伯塔。我希望你不要說這種話。」
羅伯塔吻了吻她。「你不曾讓那個禽獸有機可乘吧,」她激動地說。「我知道。」
「當然沒有,」勞瑞特說。但是她從另一個女孩那兒掙脫開了,她們之間出現了一絲冷淡。雖然這種冷淡很快就消失了,但是那天夜裡兩個人都找了個借口很早就上床了。
這是暴風雨之前的第一片烏雲。
23
二月中旬的一個星期天,兩個女孩邀請伯克和埃勒裡來吃早午飯。蘇格蘭人先到了,埃勒裡隨後幾分鐘也到了。新的女僕領他們進來(戈羅麗·圭爾德的僕人們已經以各種各樣的借口集體辭職了,所有這些借口實際上就是希望盡可能遠離謀殺現場,儘管誰都沒有這麼說),勞瑞特和羅伯塔還在化妝。
當羅伯塔收拾停當後,她走進主臥室。「你快準備好了嗎?」
「一會兒就好,」勞瑞特說;她正在塗口紅。「羅伯塔,多麼好看的十字架啊。你在哪裡買的?」
「不是我買的,」羅伯塔指著它說。這是一條拴在銀項鏈上的馬耳他十字架,它像星星一樣閃閃發光。「這是哈里送我的生日禮物。」
「你沒有告訴過我。」
羅伯塔大笑起來。「你還這麼小,親愛的,你去做廣告都可以。而我,我可是快30歲了。」
「你沒有那麼大。27歲。」
「勞瑞特!你怎麼知道的?」
「哈里告訴我的。」
「只要我還活著,我再也不會告訴那個男人別的秘密了!實際上,我撒了點謊。我28歲了。」
「哦,別傻了。他昨天才告訴我的。我也為你挑選了點禮物。」
「那就不必了……」
「哦,別這麼說。」勞瑞特從梳妝台那兒站起身,走到一個壁櫥前。她打開門,伸手到一個堆滿帽盒的高架子上,去取一個綁著金線的盒子。「請原諒我這麼晚才送你禮物,」她說。「但這得怪你自己——該死!」就在她踮著腳去拉那個裝禮物的盒子時,她翻倒了另外一個帽盒,兩個盒子都從架子上掉了下來。帽盒的蓋子打開了,某件顯然不是帽子的東西跳了出來,停在勞瑞特的腳邊。
「什麼,」羅伯塔指著它大叫道,「那是……」
英國女孩低頭盯著它看。
這是一支左輪手槍;
「是一支左輪手槍,」勞瑞特孩子氣地說。然後,她開始彎腰去撿。
「我認為你不應該碰它,」羅伯塔說,勞瑞特停住了。
「這究竟是誰的呢?」
「不是我的。我甚至還從沒有這麼近地看過槍呢。」勞瑞特說。
「除非……那是你姨媽戈羅麗的帽盒嗎?」
「是我的。我買了這頂帽子不過才兩個星期。我把它放到架子上時,盒子裡肯定沒有什麼手槍。」
她們彼此對視著。某種令人不快的氣氛充斥在臥室裡。
「我想,」羅伯塔說,「我想我們最好讓哈里和埃勒裡來處理這個東西。」
「哦,是的……」
她們一起走到門口,一起沖樓下喊。兩個男人聞聲跑了上來。
「手槍?」哈里·伯克跑進主臥室,埃勒裡跟在他身後。兩個人誰也沒有碰那件武器。他們默默地聽姑娘們講了關於它怎樣被發現的故事,然後,同時走到壁櫥前,檢查一下那個摔翻的帽盒和它周圍的地板。
「沒有子彈,」埃勒裡低聲說。
「我想知道,」伯克開始說,然後又停了下來。他看著埃勒裡。埃勒裡並沒有著他。他匍匐在地板上,撅著屁股;在不碰那支槍的情況下盡可能仔細地檢查那件武器。「這是什麼牌子,埃勒裡,口徑是多少?」
「柯爾特偵探特製手槍,口徑0.38,槍膛長兩英吋,裝彈六發。這支槍看來有相當的年頭了——塑料槍托上有劃痕和裂紋,鍍鎳拋光磨損較嚴重。」
埃勒裡從口袋裡掏出一支圓珠筆,插到扳機的保險裡,然後站起身,用筆將這支左輪手槍挑起來。伯克瞟了一眼那支槍。
「裝有0.38特製子彈。四發。這支槍打過兩發子彈。戈羅麗·圭爾德中了兩發子彈。」這位蘇格蘭人粗重的喉音聽起來就像是一個受潮的爆竹。
「你是說這可能是殺死阿曼都夫人的凶器?」羅伯塔·韋斯特小聲地問。
「是的。」
「但是這怎麼可能呢?」勞瑞特叫道。「而且即便是,它怎麼會在這間公寓裡呢?這是我姨媽的武器嗎?」
「如果是,也屬於非法擁有的,」埃勒裡說。「沒有發現她有持槍許可證的記錄。」
「那麼這支槍一定屬於殺害她的人了,」英國女孩理性地說。「這是順理成章的,是吧?但這就使事情變得比以前更令人迷惑了。他肯定——無論他是誰——沒有把槍扔掉。或者……可能是警察沒有很仔細地搜查這間公寓?」
「這間公寓被仔細地搜查過,就像一隻嗜血的狗尋找跳蚤一樣仔細,」哈里·伯克說。「但沒有找到槍。也就是說,在槍殺發生後沒有在房間裡發現槍。」
勞瑞特明亮的眼睛裡閃過了一絲藍色的陰影。「哈里,你的意思是說在我住進這所公寓之前吧?槍是在我的帽盒中發現的,你的意思不是很清楚嗎?」
伯克沒有回答。
接下來是令人難堪的沉默。
勞瑞特甩了甩金色的頭髮,打破了沉默。「哦,這個想法是最愚蠢、最荒唐的。顯然誰也不會相信……?」她說著突然停了下來,顯然是想到在場的人中有潛在的相信者。
埃勒裡很小心地將左輪手槍滑到勞瑞特的床上。「最好還是報警,」他說。
「為什麼非要這樣做呢?」羅伯塔突然說。「真荒唐!肯定還有更好的解釋……」
「那樣才能保證誰都不會受到傷害。」他走到分機前又問了一句,「可以嗎?」
「請便,」勞瑞特用美國英語苦澀地說。她坐在床上放槍的另一側,兩隻手在她膝蓋中間緊握著,一副孤立無助的樣子。羅伯塔衝出房間。在埃勒裡等他父親接電話時,他們聽到她在放聲大哭。
24
指紋檢測報告顯示,在0.38特製手槍上沒有指紋——通常都是這樣的結果。但通過射擊實驗和顯微鏡下的比較證實,從戈羅麗·圭爾德的身體中取出的子彈是這支手槍射出的。彈痕完全相同……
他們找到了謀殺戈羅麗的凶器。
「這是個突破,」奎因警官對他辦公室裡兩個沉默的男人哈哈大笑地說。「因此我們需要對斯班妮爾姑娘立案,我敢肯定地方檢察官會同意的。」
「讓我們聽聽著,」埃勒裡低聲說,「請大聲說吧。」
「這個女孩聲稱戈羅麗沒有告訴她關於新遺囑指定劃為主繼承人的事。難道戈羅麗確實告訴了她就不合邏輯了嗎?畢竟,戈羅麗為什麼一直在尋找她呢?為了使勞瑞特成為她的繼承人。戈羅麗在找到她以後卻沒有告訴她這些,難道這是合理的嗎?」
「她們只單獨在一起呆了幾分鐘。」
「這要花多長時間呢?」他父親反駁說。「五秒鐘還不夠嗎?這是第一點。」
「這幾乎不能成為結論,警官,」哈里·伯克抗議道。
「我是在根據情況進行推測,伯克,這你很清楚。第一點概括了動機。」
「第二點:勞瑞特聲稱她姨媽在她那天晚上大約11點30分離開時還活得好好的。但是,這只是她自己的說法。她自己也承認,沒有人看到她離開。她穿過中央公園時,沒有人看到她;她回到自己的寓所後也沒有人看到過她。對於她所說的這一切,她找不出一個證人來證實。從已經掌握的情況來看,她也可能在她姨媽那兒一直待到11點50,她也可能殺死了戈羅麗,然後再回到家裡——不管她是徒步還是乘出租車橫穿公園——比她所說的要晚20分鐘或半個小時。所以只要上面所說的動機存在,她就有這樣的機會。」
「這種機會,」埃勒裡說,「只有在上面所說的動機存在的前提下才有意義。」
「除了可能和很可能以外,分析案情還能依靠什麼呢,埃勒裡?但是接著就有了第三點。你不能否認這支左輪手槍的證據吧。而且她也不能。是這支槍殺死了戈羅麗,這是事實。而且它是在勞瑞特的臥室裡發現的,是在勞瑞特的壁櫥裡發現的,是在勞瑞特臥室裡的她的壁櫥裡的她的帽盒裡發現的。關於這支槍她能作出的解釋只是她以前從未見過它,而且也不知道它怎麼會在那兒。她根本拿不出證據來否認。」
「我們確實沒法通過記錄證實她曾買過這件武器,」警官繼續說,「事實上根本就沒有這支槍的記錄。但不管怎麼說她可能不是通過正常渠道買的這支槍,並用它去殺人。你知道在這座城市裡私下進行武器交易簡直司空見慣!因此我們可以假定她參與了非法交易。如果我們能證明這一點,那她就肯定沒跑了。」
「就算這一點不能成立,」警官咧嘴笑了笑,「據我判斷她也逃脫不了了。將前面的事實加到一起我們就可以使大陪審團通過。我的兒子,這些加到一起對你來說意味著什麼呢?你看來好像有些精神不振嘛。」
埃勒裡沒有說話。
哈里·伯克插嘴說,「難道你沒有發現嗎,奎因警官,你的論據把斯班妮爾姑娘說成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白癡了嗎?如果她用這支左輪手槍殺死了她的姨媽,那麼她為什麼還要保留著它呢?為什麼要保留一個本來不可能追蹤到她身上的東西而給自己找麻煩呢?在我看來,似乎她應該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這件血腥的東西扔過你們的一條河裡。」
「那是你或我應該做的,伯克。但是你我都知道當這些業餘的人參與謀殺時,他們會做得多麼愚蠢。但不管怎麼說,那會是她律師的一個論據。我不能看著地方檢察官因此而失眠。說到地方檢察官,我最好還是再仔細看一遍這個報告,然後把它放到他的膝蓋上。」
老人拿著彈道檢測報告高興地離開了。
「埃勒裡,你怎麼看?」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後伯克問。
「如果你是說『看法』的話。」埃勒裡看來好像吞下了個什麼有活臭蟲在裡面扭動的東西似的。「我不知道,哈里。從一方面看,這是從表面看似乎很清楚的案子之一,就像攝像機裡好萊塢的佈景一樣,而到佈景後面看,你除了支柱以外不會看到什麼實質性的東西。而且……」
「哦,在我看來,只有一種方法來看這件事。」蘇格蘭人站了起來。「如果除去對年齡和父輩應有的尊重,任何堅持認為那個女孩參與謀殺的人可以說對人根本就不瞭解。警察的思維——就我在倫敦警察廳的經驗——是看重事實,而不看重人的能力。勞瑞特·斯班妮爾在戈羅麗·圭爾德的謀殺案中像我一樣是無辜的。我願以我的所有打賭。」
「你要去哪兒?」
「到她的公寓去。如果我對警官的話判斷正確的話——而且如果我瞭解起訴人的話——她會需要她能召集到的每一個朋友的。而且如果我不在這個可憐的姑娘身邊的話,羅伯塔會拋棄我的。你來嗎?」
「不,」埃勒裡悶悶不樂地說。「我待在這兒。」
他不必等太長的時間。不到兩個小時以後,一份逮捕勞瑞特·斯班妮爾的逮捕證就被簽發了。
25
聽到這個消息後,沃澤爾律師十分忙亂,彷彿他的已故委託人的第一繼承人染上了鼠疫一樣。他急忙建議提供刑事律師服務,並安排了大量的約會。一位名叫尤里·弗蘭克爾的司法界老手首先承擔起了保釋的工作。
事情很棘手。勞瑞特·斯班妮爾所繼承的大筆財產除了房屋維修費和一些零花錢之外,都被負責遺囑檢驗法庭扣留著。要解決繼承問題,恐怕還需要好幾個月的時間,在這之前,遺產是不能動用的。更何況一名罪犯是無權享用由犯罪帶來的任何收益的。這樣,在勞瑞特被判定無罪之前,她的遺產繼承權將無著落。沒有擔保品,哪有人願意拿錢做保釋擔保人呢?而傳訊官從一開始就有意將此案定性為一級謀殺。
最後,勞瑞特被關進了監獄。
勞瑞特哭了。
羅伯塔也哭了。
哈里·伯克嘟嘟睡曖地對美國的法律體系表示不滿(老實說,他對英國的法律制度也並不滿意)。
弗蘭克爾認為有關人士對此案並不太瞭解。他說他有信心去說服陪審團釋放這個女孩。(埃勒裡真的開始懷疑起沃澤爾這一建議的明智程度來了。他並不信任那些在處理謀殺案時顯得信心十足的律師;他遇見過許多不可理喻的陪審團成員。不過他保持著緘默。)
「在這個問題上,」埃勒裡不太愉快地對哈里·伯克說。
「我發現我處在一個進退兩難的境地。」「進退兩難?」哈里·伯克不解地問道。「進退兩難,」埃勒裡說。「我是騎虎難下啊。」
埃勒裡發覺自己在勞瑞特開庭受審前的幾周裡做不了什麼事。他經常去警察總部等候情況進展報告;還常到去爾德的寓所去看看(羅伯塔在屋裡急得團團轉,不斷哀歎多瑞特和她的命苦——「勞瑞特在牢房受苦,我是沒有權利住在這裡的!但我能去哪兒?」——有一次她甚至責備哈里.伯克,是他勸她放棄了自己的老房子,對此這位蘇格蘭人不失風度地保持了沉默);他也去探望勞瑞特,但案件沒有任何進展,倒是平添了許多惱怒。
「我不知道你到底為什麼煩惱?」父親有一天問他道。「有什麼事讓你揪心呢,埃勒裡?」
「我不喜歡現在這種樣子。」
「不喜歡哪樣?」
「整個案件。有些事……」
「能舉個例子嗎?」
「事情理不出一個頭緒的來,」埃勒裡抱怨說。「線索總是很凌亂。」
「你是指那樁face謀殺案吧。」
「有一件事,很重要,爸爸,我知道。不過我絞盡腦汁也無法從勞瑞特身上找到一點線索。」
「也許還有別人,」警長反駁道。
「是的,你說得對。這是一個騙局,而且還在繼續。指控那個女孩是不成熟之舉,爸爸。在抓人之前,應至少搞清楚吉吉寫的那個face是什麼意思。」
「由你去調查吧,」警督說,「我可得忙其他的事了。不管怎樣,這案子現在在地區檢察官和法院的手裡……還有什麼?」他又突然問道。
「許多事。例如,我們曾假定卡洛斯·阿曼都策劃了這起謀殺案,而具體執行者可能是某個女人。現在看來那個女人就是勞瑞持了。」
「我可沒那麼說,」老人謹慎地說。
「那麼你已經改變對阿曼都的看法了嗎?你認為他跟他妻子的死無關嗎?」看到他父親沒有回答,埃勒裡繼續說:「我仍認為他與這個案子有關。」
「根據是什麼?」
「憑我的直覺,憑他的那股神氣,憑我對他的全部瞭解。」
「那就把這些帶上法庭吧,」奎因警長輕蔑地說。
「可以,」埃勒裡說,「但是你看所有事情都攪在一起了。案發後,你在這間辦公室審問勞瑞特時她才與阿曼都第一次見面,在此之前她認識他嗎?如果認識,那她就是那個戴紫色面紗的女人了?她是阿曼都的同謀嗎?這毫無意義。按你所說的,她知道自己將繼承一大筆遺產,那她為什麼還會同意做阿曼都的工具呢?」
「你知道他對女人可有一套。也許她愛上了他,就像其他女人一樣。」
「要是她以前認識他的話,」埃勒裡陷入了沉思。
「你瞧,孩子,」他父親說,「還有一個問題我們沒有涉及。當然,我們也許永遠也無法證實它。」
「什麼?」
「我不敢肯定金錢是否是謀殺的動機。」
「什麼意思?你是同意……」
「我什麼也不同意。但如果你想做推理的話,不妨這樣假設:戈羅麗·圭爾德的姐姐,勞瑞特的母親,在與那位英國人結婚後,圭爾德離開了她。這對夫婦後來在一次飛機失事中身亡。吉吉只是把他們的孩子送到了一家孤兒院,並沒有承擔起監護或收養的職責。這種冷漠的態度很可能使勞瑞特長大後對她的姨媽懷恨在心。那個週三的夜晚,當伯克把她帶到了圭爾德的住處時,這種心靈的創痛可能突然爆發出來了。甚至這個女孩來紐約的首要目的,可能就是要找她姨媽報復,讓她嘗嘗苦頭。
「這只是一個假設,」警長接著說,「如果這種假設成立的話,勞瑞特說的就是事實,她對繼承遺產的事一無所知。」
「這樣的話,還存在另一種有趣的可能,」埃勒裡說,「假如勞瑞特不是為了錢財,而是出於憎恨殺害戈羅麗·圭爾德,那麼卡洛斯·阿曼都仍有可能與他人一起謀害戈羅麗,只是勞瑞特搶先了一步。」
警長聳聳肩膀說:「那當然也是可能的。」
「如果這種可能存在的話,為什麼要認定是勞瑞特搶在戴紫色面紗的女人前面,而不是相反呢?」
「因為,」他父親說,「沒有證據證明是戴紫色面紗的女人,卻有證據證明是勞瑞特。」
「那支0.38口徑的手槍?」
「是的,就是那支手槍。」
埃勒裡陷入了沉思。推理對他來說是一項思維鍛煉。事實上,他並不相信任何推理。要不是父親逼他,他不會說出那種憑直覺產生的推斷的。
「除非,」警長斷言,「戴紫色面紗的女人就是勞瑞特。有兩個動機——一、阿曼都企圖繼承遺產;二、勞瑞特想報復。」
埃勒裡舉起了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