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奧利弗夫人說,她剛送走西莉亞。「你對她怎麼想?」
「她是個很有個性的姑娘,」波洛說,「一個很有意思的姑娘。非常明顯,如果我可以這麼說的話:她就是她,而不是隨便一個什麼人。」
「是的,確實如此,」奧利弗夫人說。
「我希望你告訴我一些事。」
「關於她?我對她並不很瞭解,我是說一個人不可能對自己的教子、教女非常瞭解,因為你和他們相隔很久才能見上一面。」
「我不是指她。請跟我說說她的母親。」
「哦,我明白了。」
「你認識她母親?」
「是的,我們在巴黎肘過的是同一種『寄宿生活』,那個時代人們常把姑娘送到巴黎去完成最後的教育,」奧利弗夫人說,「這聽起來更像是在介紹公墓,而不是介紹社交界。你想知道她什麼?」
「你記得她嗎?你記得她是什麼樣嗎?」
「當然了,我說過一個人不會完全忘記往事。」
「她給你印象最深的是什麼?」
「她很漂亮,」奧利弗夫人說,「這我確實記得,不光是在她大約十三四歲的時候。那時她就開始顯得豐滿了,我想我們大家都是那樣。」她沉吟著說。
「她是一個性格鮮明的人嗎?」
「這我記不清了,因為,嗯,她不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是說我們幾個朋友在一塊兒——一個小小的團體,也許你會這麼說。我們大家的興趣愛好相近,我們熱衷於網球,很喜歡有人帶我們去聽歌劇,但是我們對看畫展卻感到索然無味。我真的只能給你一些一般性的看法。」「莫莉·普勒斯通—格雷,這就是她的名字,對嗎?她有一些男朋友嗎?」
「我想我們有幾個相當有激情的男朋友,當然不是流行樂歌手,那會幾還沒有他們哩。通常是男演員,其中一個是很有活力、多才多藝的演員。有一個姑娘——我們這些人中的一個——有一天跟他一塊兒躺在她的床上,結果被梅得莫依莎莉·吉尼德看見了,她是法國人,我們的女房東,她說『Cen'estPasconvenable』(法語:這是不合適的。)。事實上是那個姑娘沒告訴她那人是自己的父親,我們大家捧腹大笑,」奧利弗夫人接著說道,「是的,我們捧腹大笑。」
「好吧再說一些關於莫莉,也就是瑪格麗特·普勒斯通一格雷的事,剛才見到西莉亞。這使你重新記起了什麼嗎?」
「不,我想沒有。她們倆並不相像,我認為莫莉是更加——比這個姑娘更有激情。」
「她有一個孿生姐姐,她也是過寄宿生活嗎?」
「不,她沒有,她本應該在一塊兒。因為她們倆年齡相仿。我想她是住在英國的某個完全不同的地方,我說不準。我很同情這個孿生姐姐,多莉,我只是湊巧見過她一兩次,她當時看起來確實和莫莉很相像——我是說她們倆從來不想變得不一樣,她們有同樣的髮型,同樣的……雙胞胎總是那樣,我認為莫莉很愛她的姐姐多莉,但她很少談到她,我有一種感覺——我是說今天,而不是當時——也許她的這個姐姐有些不對勁,我記得有過一兩次人們說她得了病,到一個什麼地方去做治療,大概是這樣吧。我記得有一次我還覺得奇怪她是否是跛子,她曾一度被她的一個姨媽帶到海上作恢復健康的旅行,」她搖了搖頭,「我真的記不清了,但即使這樣,我還是覺得莫莉對她非常好,在某些方面對她非常好,在某些方面總是保護她,這一切你聽起來是否覺得都是沒用的廢話?」99cswcom
「哪裡。」赫克爾·波洛說。
「莫莉雖然不常談到她,但有幾次她談起了父母,總的說起來她很喜歡他們。有一次她母親來到巴黎,她們一塊兒出去了,我記得她是一個很好的婦人,不是那種長相漂亮、瘋瘋癲癲的女人,她安靜、仁慈。」
「我明白。那麼關於男朋友方面,你是說不出什麼啦?」
「當時我們沒有多少男朋友,」奧利弗夫人說,「那可不像今天,一對男女剛剛回到家裡就又匆匆忙忙地離去。我想,莫莉和她的雙親到國外什麼地方去了,印度?或是埃及?現在我認為是在駐外機構,有一次在瑞典,後來是在百慕大群島或是西印度群島什麼的,我想她的父親大概是官員吧,但這些事沒法記得清楚。而那些無關緊要的蠢話倒是能記得一大堆。我記得我當時迷戀我的小提琴老師,莫莉卻很喜愛她的音樂教師,他總是滿足我們倆的願望。今夭看來,那要比男朋友麻煩少得多,我是說,你讚美——你一直崇敬他們,很久以後他們再次來教你的時候,他們依然是同一個人,對此我毫不懷疑。但是你會在夜間夢見他們,我記得我曾作過一次白日夢,在夢裡,我侍候我的可愛的阿道爾夫先生,他得了霍亂,我為救他的命而把自己的血輸給他。人有多蠢哪,想想那些你做過的種種荒唐的事。我有一次想去當尼姑,後來又想當護士,得了,我想伯頓—考克斯太太該來了,我拿不準她對你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波洛盯著他的表。
「一會兒我們就能見到了。」
「我們應該先說些什麼呢?」
「我想我們可以就已經瞭解的事作一番比較,就像我說的,我們可以做一兩件跟調查有關的事,可以這麼說嗎?你來做大象的調查,我呢?當候補隊員。」
「有一件特別的事應該說明,」奧利弗夫人說,「我告訴過你我和大象的聯繫完結了。」
「啊,」波洛說,「但是大象也許沒有跟你完結。」
門鈴再次響了起來,波洛和奧利弗夫人對視了一眼。
「好吧,」奧利弗夫人說,「我去開門。」
她再次離開房間,波洛聽到在外面的問候聲,一會兒奧利弗夫人回轉來了,後面跟著的是伯頓—考克斯那肥胖的身影。
「你這房子太漂亮了,」伯頓·考克斯太太說。「太感謝你為我擠出時間——你的寶貴的時間。我敢肯定——你要我來見你……」她的眼睛盯上了在一旁的赫克爾·波洛,一絲驚訝的表情掠過她的臉,片刻以後,她就把眼光從他身上移到了立在窗戶邊的小型鋼琴上,這使奧利弗夫人意識到她是把波洛當成了鋼琴師,她趕緊消除這個誤會。
「我來為你介紹一下,」她說,「這是赫克爾·波洛先生。」
波洛向前移動身子,彎下腰吻了一下她的手。
「我想這是在某一方面唯一能夠幫助你的人,就是你那天要求我從我的教女,西莉亞·雷溫斯克羅特身上瞭解情況的事。」
「喲,謝謝你還能記得,我確實希望你能為我提供一些有關事情真相的情況。」
「恐怕我沒有成功,」奧利弗夫人說,「這就是為什麼我請波洛先生來的原因,他是一個奇妙的人,在收集情報方面,可以說是一流的,我沒法告訴你他已經幫助過我的多少朋友,有多少——哦,得了,我可以告訴你他已經闡明過的神秘的事件本身。這次我們面對的又是一起多麼悲慘的事啊。」
「是這樣,」伯頓—考克斯太太說,她的眼睛裡仍然充滿了懷疑,奧利弗夫人為她讓了座,又接著說道:
「你要喝點兒什麼?一杯雪莉酒?現在喝茶太晚了。或許你願意喝一杯雞尾酒?」
「哦,雪莉酒吧,謝謝。」
「波洛先生呢?」
「我嗎?也一樣,」波洛說。
奧利弗夫人暗暗感激他沒有提出要嘉西糖漿或是其他什麼果料,她拿出一些杯子和一個細頸瓶。
「我已經把你想要瞭解的問題向波洛先生作了一個大致介紹。」
「哦,是嗎?」伯頓—考克斯太太說。
她充滿了深深的疑慮,那根本不是她以往那種張牙舞爪的樣子。
「這些年輕人,」她向波洛說道,「現在變得這麼難以理解,我的兒子,那麼一個可愛的孩子,我們都希望他將來有出息,可是來了這個姑娘,一個非常迷人的姑娘,可能奧利弗夫人已經跟你說過,她是她的教女,而且——嗯,當然了,誰也不知道,我是說,這些友誼一旦生成,常常是不會失掉的,它們是我們稱之為童年時的戀情。我認為至少應該知道一些人們的家族歷史,這很重要,他們出身在什麼樣的家庭?哦,當然了,我知道西莉亞出身又好,但確實有過悲劇一共同的自殺,我相信是這樣,雖然從沒有人向我解釋清楚究竟是為什麼,是什麼原因導致了這場悲劇。也許我應該說,事實上我不認識這樣的一些人,他們既是我的朋友,又是雷溫斯克羅特夫婦的朋友,因此,我不可能得到什麼見解,我知道西莉亞是個迷人的姑娘,僅此而已,但我想知道……想知道更多的東西。」
「我已經從我的朋友,奧利弗夫人,瞭解到了這一點,你想瞭解一些特別的事,你想知道,事實上——」
「你說你想知道,」奧利弗夫人說,她躊躇了一下,然後又堅定地說,「是否西莉亞的父親殺死了她的母親然後自殺,或者正好相反。」
「我覺得這二者有區別,」伯頓—考克斯太太說,「是的,我確實認為這有區別。」
「一種很有意思的觀點,」波洛說。
他的聲音裡聽不出多少贊同的意思。
「哦,有不平靜的背景,我會這麼說,是不平靜的背景導致了不尋常的事件,在一起婚姻中,你會同意我的話。一個人必須想到孩子,孩子是遲早要來的,我是說,遺傳,我想現在我們已經認識到了遺傳無處不在,通過遺傳,後代保留了先輩的性格特徵,甚至是一些危險的性格特徵,人們對此無能為力。」
「真的,」波洛說,「從事冒險的人,是那些要做決定的人。你的兒子和這個年輕的女士,就要看他們作何選擇了。」
「我知道,我知道,雙親不是自己選擇的,甚至沒有人給他提出忠告,但我還是願意知道更多一些。如果你認為你可以進行——我猜想你會用調查這個字眼,但也許——也許我是一個傻透頂的母親,是吧?過份擔憂我的兒子,母親們總是這樣。」
她朝他輕輕一笑,然後把頭微微轉向一邊。
「也許,」她說,一邊又喝了一口雪莉酒,「你會去想想這個問題。以後我會讓你知道,也許在關鍵的某一點上我是很在乎的。」
她瞥了一眼自己的表。
「哎喲,親愛的,我還有一個約會,必須馬上就走。非常抱歉,親愛的奧利弗夫人,瞧我這急急忙忙地要走,可你知道是怎麼回事,今天下午找出租車真是困難,一輛又一輛從我面前急馳而過,司機們連頭都不帶歪一下,真難哪,不是嗎?」她又轉向波洛,「我想奧利弗夫人有你的地址,對嗎?」
「我把地址給你,」波洛說,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她。
「哦,好,好,我瞧見了,赫克爾·波洛先生,你是法國人,對嗎?」
「比利時人,」波洛說。
「對,對,比利時人,是啊,是啊,我能理解,見到你真是太高興了,而且我覺得充滿了希望。好啦,親愛的,我必須馬上走。」
她非常親切地和奧利弗夫人握了手,然後又向波洛伸過手去。她離開了房間,大廳裡聽見了關門的聲音。
「總算完了,你有什麼想法?」奧利弗夫人問道。
「你呢?」波洛反問她。
「她跑了,」奧利弗夫人說,「你在某些方面嚇壞了她。」
「是的,」波洛說,「你判斷得相當正確。」
「她希望我從西莉亞那裡瞭解情況,希望從西莉亞那裡瞭解到她認為一定有的秘密,但她並不希望一個真正的調查,不是嗎?」
「我想是的,」波洛說,「這很有意思,非常有意思。她是個衣著講究的人,你覺得呢?」
「我也這麼看,她的衣服都是很昂貴的,可以說是生活在奢侈之中。她是——怎麼說呢?她是一個敢打敢沖的、討厭的女人,她在很多委員會中有職務,我是說她沒有什麼可疑的地方,我已經問過一些人,沒有人喜歡她,但是她是那種熱心公共事業的女人,她參加政治活動等等。」
「那麼她有什麼問題?」波洛說。
「你認為她有什麼問題?或者你僅僅是不喜歡她?」
「我想她隱瞞了什麼事沒說出來,」波洛說。
「哦?你打算去弄清楚嗎?」
「當然了,如果我能弄清的話,」波洛說,「這也許不容易,她在退卻,當她離我們而去的時候,她是在退卻,她害怕我將要問到她什麼問題,是的,這是很有意思的。」他歎了口氣,「一個人應該往回看,甚至要往回看到沒想到的地方。」
「什麼?再一次回到過去?」
「是的,在大量的案件中都需要回顧過去。有些東西是一個人早在我們能夠再次回顧過去——距今十五年或二十年吧,在一幢叫做奧弗克裡指的房子裡發生的事——之前就應該知道的。是的,一個人應當再次往回看。」
「好吧,就算那樣,」奧利弗夫人說,「那麼現在,我們該幹什麼?你的清單上還有什麼?」
「我已經從警察那裡獲取了一定數量的情報——關於在那所房子裡發現了什麼,你應該記得在那些物品中有四項假髮。」
「是的,」奧利弗夫人說,「你說過四頂假髮是太多了。」
「這看起來有些過份。」波洛說。「我還得到一些有用的地址,其中有一個醫生的地址,這會對我們有幫助的。」
「醫生?你是說家庭醫生?」
「不,不是家庭醫生,是一個能為那起因偶然事故——或者是被某個大孩子,某個別人推倒致死的孩子的案件提供證據的醫生。」
「你是說那可能是他母親干的?」
「有可能,也可能是某個當時在那所房子裡的什麼人幹的。我對那個地方還比較熟悉,加爾威局長有可能是通過第一手的調查,有可能是通過我的那些從事新聞工作的朋友——他們對此案有濃厚的興趣——得到了有關這個醫生的情況。」
「你打算見他?他現在一定很老了。」
「我不是要去見他,是去見他的兒子,他也是一個享有盛名的精神病大夫,我有一張給他的引薦信,因此,他有可能告訴我一些有趣的事,還有可能是一起跟錢有關係的案件呢。」
「你是說由錢引起的?」
「啊,在許多的罪惡中,有一件就是,錢!有人會因為某件事的發生而失掉它,有人恰恰相反,這就是我們應當去調查的。」
「好吧,他們一定在這起雷溫斯克羅特的案件中發現了類似的事情。」
「是的,看起來這很自然,雷溫斯克羅特夫婦也像其他人那樣立過遺囑。在每一個案件中,錢總是歸於另一方,妻子把錢留給她的丈夫,丈夫把錢留給他的妻子,但是在這個案件中卻不是,他們雙方都死了,因此,能得到財產的是他們的子女,西莉亞,還有一個年輕人,愛德華,就我所知,他現在國外的一所大學。」
「哦,那沒用,當時孩子們既不在身邊,當然也就不可能去做什麼。」
「啊,不,雖然是這樣,但我們必須走得更遠——回得更遠,而且還要左顧右盼,去看看是否在什麼地方還有金錢上的動機——好吧,我們將要說:耐人尋味。」
「得了,別要求我做這種事,」奧利弗夫人說,「我勝任不了這個工作,這要求太高了,我想,非常合適我幹的是——嗯,我已經說過大象。」
「不,我認為你應該去做的最好的事情是:瞄準假髮?」
「假髮?」
「在警察的檔案裡很容易查到是誰提供的那些假髮,那一定是倫敦邦德街上的一家高檔髮廊或是假髮製造商,後來它遷到了別處,仍然由最初的兩個創辦者共同經營,但是現在她們已經退休了。我這兒有她們兩人中一個人的地址,我想如果由一名婦女出面去向她瞭解情況的話,最為妥當。」
「啊,」奧利弗夫人說,「我?」
「是的,你。」
「好吧,你想要我幹什麼?」
「去恰登哈姆,我將給你一個地址,你去那兒作一次拜訪,在那兒你會找到羅森特拉女士,一個上了年紀、但在製作女士髮型上頗有造詣的女人,她嫁給了一個同行,他專為禿頂的男士們服務。」
「哦,天哪,」奧利弗夫人說,「瞧你給我派的是個什麼樣的差事,你認為他們會記得什麼嗎?」
「大象總是記得,」赫克爾·波洛說。
「噢!那麼你又將去找誰呢?你剛才提到的那個醫生?」
「只是其中的一個。」
「你認為他能記得?」
「不很多,」波洛說,「可是在我看來,他也許確實聽說過某起特定的事件,而且,應該有關於這個事件的記錄。」
「你是指那個孿生姐姐?」
「是的,就我聽到的,有兩個案件都跟她有關,一個是,當她還是一個年輕母親的時候,住在——我想是哈特斯—格林,後來是在印度,無論是在哪兒,總是伴隨著一個孩子的死亡事件。我已經知道了一些——」
「你是指她們是雙胞胎,那個莫莉——『我的莫莉』,我是說——也許也會有某種精神病?我一點兒也不相信,她很吸引人,很可愛,也很漂亮,而且還是一個很熱情的人——哦,她是一個非常好的人。」
「是啊,是啊,所以她應該是一個很幸福的人,你想說的是這個嗎?」
「是的,她是一個幸福的人,一個非常幸福的人。我承認我後來再也沒有聽到關於她的生活,她住在國外,只是很偶然的機會才能收到她一封信或者去看望她,我仍然覺得她是一個幸福的人。」
「而你對她的孿生姐姐確實不知道什麼嗎?」
「不,怎麼說呢?我想她是……嗯,就我有限的幾次見到莫莉時,她也在那兒,她給我的印象是一個地道的墨守成規、一成不變的人。她沒有參加莫莉的婚禮,甚至也沒有當她的女儐相。」
「那本身就是一件古怪的事。」
「我還是不明白你究竟想從這些事情中瞭解到什麼。」
「都是線索啊,」波洛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