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2

    第二天早上,秋內在第一時間將歐比的事情告訴了京也、智佳和寬子。秋內說完之後並沒有表示出濃厚的興趣,但是智佳和寬子卻高興得不得了。
   
    「歐比看到間宮老師之後,肯定嚇了一跳哈。」
   
    寬子用兩隻手在自己腦袋周圍畫了一個大得出奇的圓。
   
    「不過,我真是沒有想到,居然這麼快就能找到歐比。我找公司的社長商量過,現在來看,這個決定真是太明智了。」
   
    秋內不留痕跡地彰顯自己的功績。他偷偷地看了看智佳。智佳看著秋內的眼睛,臉上露出來和藹的微笑。智佳的笑容充滿了女人味兒,真是難得一見。她臉上的笑容彷彿在對秋內讚不絕口——僅僅是為了一隻狗就這麼拚命,實在是令人刮目相看。這個男人看起來很溫柔、很坦率,簡直可以說是宅心仁厚。真沒想到,他居然這麼值得信賴。
   
    智佳的一個微笑,就讓秋內對京也的擔心全部化為烏有了。不,其實擔心早就沒有了,至少,秋內覺得自己已經可以平等地和京也競爭了。
   
    於是,兩天後的星期六便證明了,這並不一定是秋內的一廂情願。
   
    星期六過午的時候。
   
    秋內正在公寓裡心不在焉地看著電視。這時候,電話響了。是秋內媽媽打來的。
   
    「我說你小子,難道沒聽到之前的電話留言嗎?我讓你給我回個電話你沒聽到嗎?」
   
    「啊?啊啊,盂蘭盆節的事情。」
   
    ——是啊,我把這事完全忘了。
   
    「對不起,我最近特別忙,沒能給您打電話。我可能會回去吧。」
   
    「什麼叫可能會回去啊?你不回來了嗎?」
   
    「能回去吧。」
   
    「能?」
   
    「回去。」
   
    「啊是嗎?那我和你爸說了啊,對了,你熟悉因特網嗎?有個客人送了你爸爸一台電腦,你爸說要弄點廣柑什麼的,怎麼弄啊?」
   
    「是光纜!有能上網的廣柑嗎?」
   
    「哦,叫光纜啊?那就叫光纜吧——我說,那個蚊香什麼的好不好啊?」
   
    「是網線。沒有什麼好不好的,很便宜。」
   
    「哦,既然你都那麼說了,那就這麼辦吧。啊,還有,你爸爸說想用電腦看DVD,所以要能放出DVD來。是叫光圈嗎?用光圈能放出DVD來嗎?」
   
    「能放出來,放心吧,用光圈沒問題。」
   
    「啊,這樣啊。那我準備去買一個。客人推薦了一個型號,你覺得怎麼樣?你爸爸讓我問問你。」
   
    「具體的型號我也不太明白——是哪個牌子的?」
   
    「你等等啊,孩子他爸!哪個牌子……啊啊,找到了,牌子,牌子……嗯,AV數據?」
   
    「AV數據?」
   
    「你爸爸在便簽紙上是這麼寫的,真是個奇怪的牌子啊。」
   
    「我想應該是IO數據吧。」
   
    「哎?啊,對,好像是,嗯,這兩個字母是IO,唉,真討厭。」
   
    「這是個很有名的牌子,應該不會有問題。」
   
    「你的意思是可以買了,是吧?你爸爸讓我好好問問你……啊,對不起,我掛了啊。」
   
    「哎?」
   
    「木原先生,木原先生,『料理鐺鐺』開始了!掛了啊!」
   
    秋內的媽媽真的把電話掛了。
   
    「什麼事啊……」
   
    秋內歎了口氣,把話筒放了回去,接著看電視。
   
    ——想必媽媽那邊 也在看著同樣的頻道吧。
   
    電視畫面上,媽媽十分喜歡的一個叫木原什麼的料理節目開始了。這個矮胖矮胖的料理專家——連奉承他的人都不敢誇他帥——很會說話,深受家庭主婦的歡迎。粗大的銀色鏡架已經成為了他的「標誌」。今年正月回家的時候,秋內看到爸爸也帶著一個類似的眼鏡,估計是媽媽給他買的吧。
   
    秋內躺在榻榻米上,枕著胳膊,凝視著天花板。屋子裡面還是一如既往地熱氣蒸騰。
   
    今天的打工從下午三點開始,在那之前,秋內沒有事情可做。
   
    給京也打個電話吧——秋內心想。但是馬上將這個念頭從腦袋裡趕了出去。
   
    昨天以及前天,在大學裡,秋內好幾次都想向京也問問智佳的事情。可是他卻無論如何也做不到。或許察覺到了秋內的異樣,京也曾經兩次問他「有什麼事嗎」。秋內覺得他的表情和往常沒什麼兩樣,因此就笑著搖了搖頭,「什麼事都沒有」。我和平時沒什麼兩樣,倒是你有點奇怪,你最近好像變了很多——秋內想這麼反問京也,但他卻沒有這個膽量。
   
    彷彿一輛大車穿過胡同似的,走廊裡響起了歐樂納蜜C瓶子的聲音。
   
    「要不要去看看歐比……」
   
    ——間宮現在在公寓裡吧。
   
    如果突然登門,正趕上他在祈禱就不好了。秋內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機,在呼出記錄裡找到「間宮老師」一項,隨即用大拇指按下撥號鍵。這個時候電話的鈴聲響了起來。秋內的拇指還在按著撥號鍵。鈴聲消失了。秋內無法立刻理解剛才發生的事情。他看了一眼手機,只見手機正處於通話狀態。秋內剛要給間宮打電話,就在這個時候,有人正好給他的手機打了個電話。手機屏幕上顯示著「正在通話」的字樣,同時顯示出來的還有通話時間……三秒……四秒……屏幕上還顯示著一個人的名字——正在和他通話的人的名字,秋內看到那個名字後,不禁叫了一聲。
   
    ——啊,什麼事?到底有什麼事?
   
    秋內從榻榻米上坐了起來。
   
    「喂……喂?」
   
    他的聲音有些走調。他意識到自己尾骨周圍的肌肉正在收縮,隨後他把手機防到耳邊。
   
    「哎?靜君嗎?」
   
    打來電話的正是智佳。
   
    「突然給你打電話,嚇到你了吧。」
   
    「沒,沒有,正要剛才……剛才正要,我剛好要給人打電話,然後你的電話就打了進來,我的拇指……拇指……指——」
   
    「啊,偶爾會出現那種情況的。」
   
    「沒錯沒錯,偶爾會出現的。那種事情,真受不了……」
   
    「現在沒事了吧?」
   
    「沒事沒事沒事。」秋內用「廣柑」的速度答道。
   
    「怎麼了,有什麼事嗎?」
   
    「實際上啊,我有件事想和靜君說。」
   
    實際上啊,我有件事想和靜君說——這句話在秋內的腦海中不斷地重複著。只憑字面上的意思,或許便能將秋內的期待和興奮在瞬間推上高潮。不過,智佳的聲調卻停了下來。
   
    「我怎麼覺得……氣氛有點嚴肅啊。」
   
    「嗯……是有點兒。」
   
    秋內心想,智佳接下來要說的事情說不定和京也有關。如果是那樣的話,這對自己來說或許是個機會。智佳說完之後,真相沒準兒就能水落石出。自己至少也可以從這個宛如泥潭的事態當中脫身。
   
    「好啊,如果可以的話,你就跟我說吧。」
   
    秋內把手機貼在耳朵上,身體坐的筆直,擺出來一副聆聽的姿態。不過智佳卻說,電話裡很難開口。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找個地方見面談吧。」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找個地方見面談吧——見面談吧見面談吧見面談吧見面談吧……這句話最後的部分在秋內的腦海中迴響著。這回,只憑字面上的意思,就足以將秋內的期待和 興奮推向高潮。秋內抑制住內心的激動,用很快的語速對智佳說,今天的打工三點開始,在那之前自己有時間。最後他提議:「我們一會兒再尼古、尼古拉斯匯合吧。」
   
    「明白了——三十分鐘後可以嗎?」
   
    「嗯,可以。」
   
    秋內掛斷電話。那一瞬間,他尾骨周圍緊縮著的肌肉終於可以放鬆了。鬆弛的肌肉簡直就像要從屁股上掉下來融進榻榻米裡一樣。
   
    從公寓騎車到尼古拉斯,只需要大約十分鐘的時間,但秋內卻已經坐不住了,他直接跑了出去。
   
    一個樹脂制的巨大聖誕老人坐在尼古拉斯餐廳的屋頂上。據說,聖誕老人本來就是根據聖·尼古拉為原型創作出來的。秋內記得餐廳菜單的背面是這麼寫的。
   
    秋內駛進停車場,在裡面把公路賽車停好。他看了看手錶,距他掛上電話的時間才過了七分鐘。他拉起T恤衫的衣角,擦了擦臉上的汗水。雖然距離約好的時間還有二十三分鐘,但智佳或許也會提前到。秋內有些坐立不安,他用手掌輕輕地整了整髮型,然後又低頭確認了一下短褲的文明扣是不是拉上了。
   
    「嗯?」
   
    秋內的視線立刻落在了停在旁邊的一輛破舊的女式自行車上。他覺得之前好像在哪裡見過這輛車。他看了看後輪的擋泥板,上面用萬能筆寫著車主的地址、電話號碼以及名字——間宮未知夫。
   
    ——他白天也來這裡吃飯啊。
   
    秋內把目光移到與餐廳連接的樓梯上面。他一抬頭,正好在平台上看到了間宮的身影。他似乎剛才店裡走出來。秋內想和他打個招呼,但在看到跟在間宮身後的兩個人之後,他放棄了這個念頭。
   
    是京也和寬子。
   
    秋內迅速地思考了一下。他們為什麼會和間宮在一起呢?難道他們三個人在一起吃飯嗎?這種組合讓人覺得有些不自然。而且,為什麼是那種氣氛呢?間宮看起來有點不高興,跟在他後面的京也和寬子也都一言不發。兩個人看起來很生氣。不,確切的說,那是一種焦躁的表情。總之,他們兩個人看上去心情很糟。
   
    可能京也和寬子吵架了吧?秋內有些在意,心想,他們剛才可能在談智佳的事情吧。不過,如果這個時候貿然和他們見面,說不定會妨礙到自己和智佳的會面。
   
    秋內的腦海裡浮現出了這樣的場景。
   
    「你們兩個到底怎麼回事?」秋內對他們兩個問道。
   
    京也和寬子分別對他說:「秋內,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你聽我說。」
   
    「不行,我先問他。」
   
    「人家要先問嘛。哎,智佳來了啊。正好正好,智佳也聽我說。」
   
    「不行,你們都先聽我說。」
   
    ……
   
    一種動物的直覺悄悄地對秋內說:這樣不行。
   
    秋內回過神來。他趕忙躲到混凝土柱子後面。此時,距他在樓梯平台上看到間宮的時候,只過了幾秒鐘而已。
   
    秋內從柱子一邊探出頭,偷偷地看著他們。三個人已經走下樓梯,正在向他這邊走來。秋內之前並沒有注意到,其實在存車處的另外一端,並排停著兩輛自行車——一輛是進口的「標誌」牌自行車,另外一輛十分可愛,車體是淡黃色的。是京也和寬子的車。兩個人一言不發地來到存車處,各自騎上車。
   
    「再見,那個……你們兩個,路上小心汽車。」
   
    進宮對他們兩個說道。京也沒有回答,寬子用手掌壓了壓兩側的頭髮,輕輕地點了點頭。隨後,兩人駛出存車處。間宮「咯吱咯吱」地撓著腦袋,目送著他們離開。令人震驚的是,京也和寬子騎到馬路上之後,相互之間一句話也不說,便一左一右各奔東西了。
   
    「順便問一句,你為什麼躲起來?」
   
    間宮突然回過頭來,嚇了秋內一跳。他躡手躡腳地從柱子後面探出頭來。
   
    「您早就發現我了嗎?」
   
    間宮聳了聳肩膀說:「很簡單的推理嘛。」
   
    「你的那輛犄角型車把的自行車就停在這兒。從店裡走出來的時候。我也沒看到你。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在樓梯上看到你慌慌張張地躲到柱子後面去了。」
   
    「這哪裡是推理啊?」
   
    秋內只能用吐槽來代替辯解。
   
    「不是這樣的。我看到間宮老師在樓梯的平台上,本來想和您打招呼的。但沒想到的是,京也和寬子也跟著下來了。」
   
    「你為什麼要躲他們?」
   
    「為什麼……嗯,我也說不清楚,下意識的吧。而且他們兩個看上去心情很差。」
   
    「你不想和他們扯上關係,對吧?」
   
    間宮冷笑道。
   
    「我怎麼會這麼想呢。」
   
    ——其實就是這麼想的。
   
    「對了,老師,您為什麼會和他們兩個在一起呢?」
   
    「偶然碰上的。我正在吃飯,他們兩個正好坐在我後面。我本來想過去和他們打個招呼的,但那兩個人聊得話題太嚴肅了,讓我都沒法回頭——唉,真是受不了。那種感覺真是讓人坐立不安。」
   
    間宮擺出一副頻頻回頭,想站起來卻又不能的樣子。
   
    「沒辦法,我只好坐在那小口小口地喝水,然後,我瞅準時機,趕緊跑到收銀台去了。但那兩個人居然也在那個時候結賬。」
   
    「結果,在收銀台那兒,您被他們發現了。」
   
    「是啊,唉……當然了,我裝出一副剛剛發現他們的樣子。『哎?這不是友江君和卷阪君嗎?』」
   
    間宮擺出姿勢,將當時的場景重現了一遍。不過由此來看,他的演技真的差的可以。這種演技肯定會被京也、寬子他們看穿。
   
    「然後,我就和他們一起從餐廳裡出來了。當然了,我沒請客。」
   
    「那兩個人究竟在聊什麼?您剛才說他們談的話題很嚴肅……」
   
    間宮搖了搖頭,說:「誰知道呢。」
   
    「我沒聽到多少東西。餐廳裡吵吵嚷嚷的,而且兩個人說話的時候,刻意把聲音壓得很低。不過,我還是聽到了幾句對話,比如『我說的是真的』、『我不是跟你說過嗎』之類的。」
   
    ——聽的挺清楚的嘛,真不愧是擁有超過人類水平聽覺的人。
   
    「啊,他們還說過『我這邊倒不是很介意』之類的話。他們在聊什麼呢?」
   
    「我這邊……倒不是很介意……」
   
    秋內把這話在心裡重複了幾遍。這句話就像冷水一般,倒進了秋內的心裡。秋內知道他們兩個在談什麼,也知道他們在說誰的事情。
   
    「你怎麼了,秋內君?」
   
    幾秒之後,秋內才開口回答。
   
    「啊,沒,沒什麼,什麼事情都沒有。」
   
    秋內使勁兒搖了搖頭,把京也他們的事情趕出腦海。隨後,他轉向間宮。
   
    「對了,老師,歐比後來怎麼樣了?」
   
    「它現在已經習慣了那個房間,所以我就把它從籠子裡放了出來。不過,它現在還不願意出去。可能之前被動物保護團體抓到的經歷太可怕了吧。」
   
    秋內能理解歐比的心情。
   
    「哦哦,對了,明天我要去椎崎老師家,如果可以的話,你也一起來吧。」
   
    「您找椎崎老師幹什麼?」
   
    「歐比有些必須用品,我想去她那裡拿一趟。怎麼樣,去不去啊?」
   
    為什麼非讓我一起去呢?秋內覺得有點奇怪,但還是點了點頭。
   
    「那就上午去吧。」
   
    ——明天下午得去打工。
   
    「那我們就上午去啦——嗯,哎?」
   
    間宮的臉扭向存車處的入口。秋內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只見一個人正站在餐廳門前的人行道上,面無表情地看著這邊。
   
    是智佳。
   
    「原——來——如——此。」
   
    間宮一字一字地說道。他回頭看了看秋內,兩隻眼睛瞇成了自動售貨機的投幣口。緊接著,間宮突然大聲說道:
   
    「啊啊不好不好,我得趕緊回大學一趟。」
   
    間宮樂呵呵地騎上自行車。他的演技實在是太拙劣了。秋內覺得如果他能默默地走開,效果肯定會更好一點。間宮握住車把,一隻腳蹬上腳踏板。這時,他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回過頭來,連珠炮似的對秋內說道:
   
    「表達心意的時候要壓低聲音。分泌雄性荷爾蒙的樣子會讓男人更具魅力——我走啦!」
   
    間宮擺動著長胳膊長腿,騎著「吱呀」作響的女式自行車駛出了存車處。和智佳擦身而過的時候,他向她做了一個敬禮的手勢。秋內心想,間宮敬禮的時候,臉上是怎樣的一種表情呢?單是想想都覺得恐怖。
   
    「對不起,等很久了吧?」
   
    智佳走了過來。
   
    「沒有沒有,我也是剛剛才到。挺偶然的,在這裡碰上間宮老師了,他剛才在餐廳吃完午飯。」
   
    秋內一邊用食指指上指下地比劃著,一邊說道。
   
    「嗯……間宮老師原來也在這種地方吃飯啊。」
   
    ——你該不會以為他在地下或者樹上吃飯吧?!
   
    「好像是吧。啊,對了,這麼說來,京……」
   
    秋內把到了嘴邊的話嚥了下去。
   
    ——間宮告訴我的那些京也的事情,應不應該和智佳說呢?
   
    不,現在先不要說——秋內立刻做出來判斷。如果智佳待會兒和我談起京也的話,那麼,我就不能把京也和寬子吵架的事情告訴她。她要是知道了,事態一定會變複雜的。
   
    「京?」
   
    「今天有個服務員好像脾氣很暴躁。」
   
    迫不得已,秋內只好應付了一下。隨後,他開始朝著樓梯走去 。
   
    「對不起,靜君,特地叫你跑過來……」
   
    「沒事,今天我調了調變速器,弄完之後剛好有空。」
   
    「變速器?」
   
    「啊,就是公路賽車上一個用來換擋、變速的裝置。」
   
    秋內的口氣聽起來好像在說「真不好意思,一不小心說了一個專業用語」。
   
    ——其實我一直在看電視。
   
    在通往餐廳入口的樓梯平台上,智佳突然停住了腳步。
   
    「已經……過了將近一周了。」
   
    智佳慢慢地眨了眨眼睛,伸手扶著混凝土的邊緣,俯視著馬路。面前是一條單向一車道的公路,向左右兩邊延伸出去。馬路對面的人行道上擺著幾束鮮花,旁邊還放著些卡片似的東西。六天之前,他們的朋友著那個地方遭遇了車禍,失去了幼小的生命。秋內覺得很意外,因為正在和智佳並排上樓的自己,早就把那起事故忘得一乾二淨了。而在這之前,自己曾經是那麼在意,曾經精神百倍地想用自己的力量找出事故的原因。
   
    現在秋內已經厭倦了這種臨時偵探的角色。
   
    「這麼說來,事故發生的時候,羽住同學你們正好站在這裡,是吧?」
   
    秋內轉向智佳。
   
    「你們沒看到陽介君被車輪……被撞的那個瞬間,對吧?」
   
    智佳點了點頭。
   
    「京也君站在這個平台上,他沒有看到。而我和寬子還在上面的台階上。」
   
    秋內現在所處的位置,正好是那天陽介被卡車軋死之時京也站的地方。幾根電線從他的面前橫穿而過。那天,電線上站了一排麻雀,京也做了一個姿勢,把釣竿箱當做步槍……
   
    這時,秋內突然覺得哪裡有些不自然,但他並不能立刻說出到底哪裡不自然。他感到有些不對勁兒,視線死死地盯著面前的電線。
   
    「明明……能看到。」
   
    他終於明白了。
   
    視野的下方,人行道清晰可見。陽介站立的位置,歐比蹲坐的位置,全都能看得清清楚楚。那天,難道京也一點也沒有注意到他們嗎?既然他能看到站在電線上的麻雀,那麼自然就應該也能看到陽介和歐比。
   
    「能看到什麼?」
   
    智佳一臉詫異地順著秋內的視線望去,但秋內卻把頭扭了過來。
   
    「對不起,什麼也沒有。」
   
    ——可能只是京也沒有注意到而已吧。一定是這樣的。
   
    秋內和智佳在尼古拉斯裡找了一張圓桌,面對面坐下。對於秋內來說,這是他第一次和女性「一對一」地用餐。而且還是和智佳。後背應該怎麼靠在椅背上才好?手應該放到哪裡才合適?這些問題秋內一個都答不上來。
   
    「你剛才說有個服務員脾氣暴躁?」
   
    智佳環視店內。秋內慌忙四處尋找壞脾氣的服務員,不巧的是,店裡並沒有這樣的人。
   
    「誰知道呢——可能已經下班了。」
   
    安全地矇混過關之後,秋內拿起玻璃杯喝了一口水。智佳也把玻璃杯拿到唇邊。
   
    之後便陷入了沉默。秋內屏氣凝神地等著智佳開口說話。
   
    「那個,我……」
   
    智佳終於開口說話了。但就在這時,服務員走了過來。兩人分別點了菜,服務員把菜名輸入電子點菜器,然後一項項地重複了一遍。服務員離開桌子之後,兩人再次陷入了沉默。智佳盯著虛無的半空,兩張黑眼睛不時地看上秋內幾眼。
   
    周圍有廣播裡流行音樂聲、周圍客人的笑聲、不知從哪張桌子傳過來小孩的噴嚏聲。秋內小口小口地抿著玻璃杯裡的水。漸漸地,水喝沒了。服務員做了一個姿勢,問秋內要不要加水。秋內點了點頭。服務員給他加完水,又將一道漢堡牛肉餅放到叉子前面。
   
    這時候,智佳突然說:
   
    「陽介君是我殺的。」
   
   

《所羅門之犬》